第25章
安王妃往前踏出的步子略遲疑了一下,但并不明顯。
她如常一般看向慕芸,笑斥道:“你這問的都是什麽。你長這麽大有什麽事情忘記了不是很正常,有誰是能從小到大事事記得清楚的?再說了,記事情的是你自己,我怎麽會知道你忘了什麽?”
慕芸有些失落的垂下眼去。
安王妃停了一下,又關心地問她:“怎麽了?為什麽忽然問起這個?”
“嗯?就是我昨夜的夢……實在太奇怪了。”她略想了一想,皺起眉來說給安王妃聽:“我只記得父親說什麽……希望我快快樂樂的活着,其他的什麽都不重要?似乎是這個意思。”
“有什麽奇怪,你父親與我誰不希望你高高興興地活着?”
慕芸搖頭:“不是的,不是那種感覺。父親好像……是在和誰說話,可是我看不見。我就好像昏睡過去了一樣睜不開眼,只能聽見父親在我旁邊和誰說話。我知道父親母親都希望我能健康快樂,可是……我不明白,父親說的其他事情,是什麽事情?”
安王妃腳步一頓,忽然停了下來。
下一瞬她轉過身來,嘆了口氣,撥開慕芸鬓角落的一絲碎發,目光憐惜又心疼,聲音輕柔得像在哄她:“只是一場夢罷了,哪裏能當真呢?芸兒不要再想了。”
“可是母親。”慕芸擡頭看着她,心裏頭的空落感讓她無法輕易忽略:“我知道夢裏的事情都當不得真,可這次的夢給我的感覺和往常都不一樣,我從前總是第二天起來便忘了,就像我昨天最開始夢到的那些一樣。可是父親的聲音我記得太清楚了,就好像,我确實曾經親耳聽到過一樣……只不過被我忘記了。”
她眉宇緊鎖,面上很是苦惱:“母親,你替我想想。我從前有沒有類似于昏睡過的事情發生?”
安王妃捋着她發絲的手微停,而後沉默了一下,略蹙着眉,仿似深思。
她半晌後才續上之前的動作:“有的,你小時候得過一場風寒,睡了好久,你不記得啦?但是你父親從沒說過這樣的話。”她半懲罰似地輕輕捏了捏慕芸的臉,教導她:“夢畢竟是夢,即便感覺起來再真實都不會是現實。你将夢當作現實,簡直就是在自尋煩惱。答應母親,不許再想了,知道了嗎?”
慕芸皺着臉不大樂意地悶悶道:“知道了,母親。”
安王妃滿意地摸了她一下的臉:“真乖。”
慕芸跟在她後頭揉了揉臉,不大情願地跟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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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回去的時候,柳蘊然與柳夫人還在,但馮太醫已經沒影了。
慕芸好奇地看了看,問柳蘊然:“馮太醫去哪兒了?”
“說是未曾知會家中,怕家裏人擔心,便早些回去了。”柳蘊然說着看了安王妃一眼。
安王妃只瞧他一眼便約莫明白他是什麽意思,也不買什麽關子:“芸兒既說沒什麽大礙,又覺得昨日剛回門今日就回王府去住對你家影響不好,便就由她吧。”
慕芸背着安王妃對着柳蘊然極驕傲的微微仰起頭來,挑了一下眉。
安王妃在後頭看了她一眼,繼續道:“只是她身子沒好全,還是勞柳大人你記得要千萬照顧好她。若是有什麽事,記得差人來王府說一聲,我與王爺既還在,便不能當個什麽都不知的糊塗人。”
她略微一頓,看向柳夫人,笑得客氣:“親家母也是,你既是婆母,便也還得多勞你看顧些。你我兩家皆只有一子,父母之心想來也能想通,多餘的話便也不多說了,想來你應也都是能明白的。”
柳夫人起身,笑着同安王妃行禮應話:“自然,郡主既是我家的長媳,又是金枝玉葉的,如何都不會将她輕待了去的,您就放心吧。”
安王妃抿着笑看了她一眼,沒多說什麽,只接道:“那便勞你多費心。”
而後才道:“也沒什麽旁的事了,該說的我都與芸兒說過了,時候不早,我就先回去了。”
柳夫人又客套的留了她兩句,見她沒留下來的打算,便領着兩個人上前送她。
臨出門時,安王妃又想起什麽似的提醒柳蘊然:“記得看着她喝藥。”
“母親!”慕芸忍不住無奈喚她。
“好了,不說了。”安王妃又看着她,又有些放心不下,叮囑道:“照顧好自己,有事情一定要告訴家裏,知道了嗎?”
“嗯。”慕芸點點頭:“知道了。”
安王妃上車同她揮了揮手:“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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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安王妃,幾人皆散去。
柳蘊然和慕芸回去的時候忽然問:“你和王妃說了什麽?”
慕芸眼中閃過一瞬的猶疑,而後眼珠一轉,轉頭看着他,有些嚣張得意:“你猜呀?”
柳蘊然忍不住笑了一下,看透她似乎不太想說,也沒追問。
他心裏有些高興,卻又摸不準慕芸願意留下來的原因。
他雖然理智上覺得就像安王妃所說,慕芸是出于她本能心軟,覺得他做得也算還好,再加上昨夜的事情,慕芸不會讓他在這個時候為難。
但他還是忍不住去想,有沒有那麽一點點的可能……只是因為他呢?
有些一旦生根發芽,心頭的一點希冀便會讓它野蠻生長。
柳蘊然一邊覺得這樣的想法實在太無理太自大了,一邊又忍不住想,會不會有這樣的一分可能呢?
幾番過後,他開始覺得有些煎熬了。
“你……為什麽願意留下來?”
他還是問出這句話來。
即便猜到慕芸會怎麽回答他,他還是因為心裏那一分期望而問出這樣的話。
果不其然的,慕芸停下來看着他,眼中似乎閃過一瞬猶疑,但他沒能看清,她沖他笑道:“我母親不是替我說過了嘛,我昨日才回門,今日就被接回去住了,如你之前說我裝病退婚的法子不好一樣,誰會去管裏頭真正的原因呢,他們只會來嘲笑編排你罷了。”
慕芸回過頭去不再看他,她看着前頭的路,兩道翠茵環繞,向遠處延伸去,藏在拐彎裏,看不到頭。
“我答應過你,會盡可能的保全你的名聲。”
她繼續向前走去:“而且,你确實也沒什麽錯,不該讓你平白受這樣的冤屈。”
柳蘊然有些失落的垂下眼:“原是如此。”
他問了一個明知道答案的毫無意義的問題,明知不可能卻還是心存幻想。
他不應該對自己一貫自信的判斷産生懷疑,這個行為實在是太蠢了,他想。
這樣的問題以後不能再問了。
但沒過一會兒他又開始想,慕芸怕影響他的名聲,應該也算為了他……吧?
他這樣一番思量糾結,在面上也顯露出來,慕芸只消回頭看一眼,便能看出來。
但她根本沒回頭,她心頭裏也很亂。
她将那個夢給她的奇怪感覺壓下,決定暫且不提,卻又想起母親同她說的事情。
她當然知道這是個需要解決的問題,但同時也有個前提——她确實要和柳蘊然就這樣生活下去。
如果只是一年,柳夫人一年與她根本見不上幾面,讓柳蘊然費心去解決這個事情實在沒有太多的意義。
但她有些不确定,成婚雖只幾日,但柳蘊然與從前的不同不是從成婚那日才開始的,他從自己醒來去找皇兄的時候其實就隐約有些不一樣了,只是她自己當時沒覺得。
無論從前還是現在,他對自己當然都很好,但從前和現在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從前的他願意陪她說話,願意陪她去做她想做的時候,也願意給她她想要的——只要她提出來。
但這些都需要她去提,她一開始以為是愛、是縱容,後來卻也分不清到底是聽從郡主的命令吩咐,還是他當真心甘情願。又或者只不過是她需要,而他順手能給就給了,根本就涉及不到不甘還是情願的問題。
可現在的柳蘊然不一樣,他會主動去做去想,她自己曾付出過,自然不會看不明白別人的付出。
可她還是有些猶豫,她心底柔軟,便更容易逃避,從前的事情在她心底留下消不去的印記。
她雖然知道柳蘊然沒有錯,知道萬般歡喜皆由心,誰也逼不得誰,她不怪柳蘊然,但她心裏受傷也是事實。
不是什麽都能用道理來論的,人有情感就多少會被情感左右,她再明白道理也還是會本能的想往後退。
再等等吧,她想。
反正也不急在這幾日,柳夫人她們也只在京裏待半月,如今已經過去快一半了,這事還是等以後定下來再說吧。
兩個人各有心事,不似平日敏銳,誰也沒顧上誰。
賀瑤剛去街上挑了些墨和花箋,路過張記的致和齋時聞見撲面而來的糕點香味,想起來慕芸好像喜歡這些,就順便買了些。
她拿着剛買的山藥馬蹄糕,正想給慕芸送去,恰好便在路上看見她與柳蘊然,忙喚了聲:“小嫂嫂!”
慕芸回過頭來看她。
柳蘊然皺着眉也回過頭來看她。
她先同柳蘊然打了聲招呼,然後越過他,徑直像慕芸走去,将那盒糕點交到她手裏。
慕芸只拿着那盒子便知道是張記的糕點,她眼神亮了亮,打開看了一眼:“是山藥馬蹄糕!”
“我想着你最近病了,但你應該不太喜歡吃藥,就順路幫你買了這個,你吃完藥可以拿它去去味兒。”
慕芸拿着糕點十分高興:“那實在是太好了,還是你想得周到。”
柳蘊然在一旁又覺得心裏頭有些不太高興了,他忽然問:“你不是最喜歡菱角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