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小改)
月上中天,夜色四合,衆人皆已入眠,周遭沉寂無聲。
柳蘊然是被慕芸極不安穩的夢呓吵醒的。
“不……”
他起身披了衣服入內,慕芸面色微紅,正無意識的呢喃。
他心下微沉,伸手探上她的額頭,只覺得手背一片灼熱,顧不上其他,忙出門喚了值夜的人來。
“取郡主的令牌,讓人去升平坊請馮太醫來一趟,再打些水來。”
這樣一通安排下來,原本沉寂的院子又忙亂起來。
沁柳端了水進來,忽然看見外間榻上的被褥,腳步略微一頓,又繼續向內走去。
柳蘊然坐在床邊,拉着慕芸的手,在喊她的名字試圖喚醒她,但似乎并沒有什麽用。
沁柳匆匆同人行了禮,擰了巾布遞給他。
馮太醫是住的與柳蘊然最近的太醫,他半夜被人從床上喊醒,聽人說了情況後連忙趕來。
作為一個太醫來說,的他近期見郡主的次數實在有些頻繁。
他問明情況後,替慕芸診過,接過沁柳遞來的巾帕,一邊同柳蘊然道:“只是染了些風寒,恐是下午落水時吓着了,有些驚魇,我先開個安神的方子,一會煎了讓郡主服下便會好些了。”
他又看了柳蘊然一眼,又語重心長道:“郡主身嬌體貴,輕易受不得驚吓,郎官如今既看顧着她,便該看顧好了才是,不能總今日碰着了哪了明日又被什麽吓着了,如此諸位貴人如何能放下心來?”
柳蘊然應了他的話,接了方子讓人去抓藥,又道:“深夜叨擾先生走一趟,實在有愧。天明還有些時候,不如便先在這兒歇一會吧。”
馮太醫想着一會怕慕芸還有別的什麽事,便也不曾推辭,叮囑道:“若一會郡主有什麽不對的,來喊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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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芸此刻只覺得自己陷在一片黑暗裏,她什麽也看不見,分不清方向也看不見出路,但她卻覺得像當年被慕梓堯關起來的那段時間。
四周都是潮濕腥膩的味道,沾在她身上竄進她鼻尖,使他覺得惡心又難受。
有人在她耳邊撕心裂肺的□□哭喊——
“郡主!救救我們吧……”
“寫了勸降書,我們就有救了!郡主,你幫幫我們……”
“祁王與陛下誰當皇帝有什麽區別?不都是他慕家的江山嗎?”
“為什麽……為什麽不救我們……”
“郡主!郡主……”
那些聲音或凄厲,或兇惡,在一句句哭喊間化作染血的鐵索,綿綿不斷的從四周圍過來纏着她、捆着她,讓她動彈不得,掙不開、躲不掉,哪裏也去不了。
她明明什麽也看不見,卻在這一聲聲哭號裏仿佛看見地底生出殘斷染血的胳膊,她感到有人拽着她,那些凄厲叫嚣的聲音都變了,變成了從破碎裏喉嚨裏發出的泣血般的嘶鳴怪笑。
“你父親殘害手足,這債,該你來償了。”
“你還能躲到什麽時候呢,小郡主?”
她拼命搖頭想說不是,想說是三王謀逆在先,父親只是奉命平亂,想說分明是他們的錯!
可是她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她想說話,卻張不開嘴,喉嚨幹澀疼痛,像火一樣灼燒,連吞咽水口都帶着撕裂般的疼痛。
她絕望又痛苦,想喊父親,想喊柳蘊然,卻根本沒人應她。
忽然,她覺得有一股清苦的潤意自口中流入,掃去喉中的灼燒刺痛,讓她從痛苦中掙脫出來,四周嘈雜的聲音漸漸平息,無邊無盡的黑裏也透出些朦胧的光。
她聽見有父親嘆息:“我如今只望她日後能一直安安穩穩無憂無慮的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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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蘊然給慕芸喂了藥,見她終于安靜了下了,才松了口氣。
他正準備起身,卻發現慕芸拽着他的袖子,應當是方才夢魇時無意識間抓到的。
他擡起手,本欲将袖子從她的手中拽出來,卻在臨碰上時又收了手。
她想起來方才慕芸帶着細微哭腔喊他名字的樣子,又坐了回去。
沁柳剛放了藥碗回來,見他還在,便上前道:“時候不早,大人先去休息吧,郡主這邊奴婢守着就是了。”
柳蘊然轉頭看她,未待他說話,便聽她又道:“老夫人還在府上,明日若見您精神不濟的模樣,恐要擔心。”
他略微一頓,眸光下置,一瞬後才道:“不用了,都下去吧。”
沁柳略猶豫一瞬,忽然想到雖然當奴婢的去休息卻讓主人家的辛苦勞累不太好,可郡主若見柳大人衣帶不解地這番照顧,指不定就此改觀了呢?
倒也不失一樁好事。
于是乖乖退下。
燭火輕輕搖晃,投下一片暖光,照在柳蘊然有些疲憊的臉上。
柳蘊然看了一會兒慕芸攥着他衣袖的手,終究還是小心的拿了出來,然後伸手攥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塞進被裏,又替她掖了掖被角。
他伸手拂過她面上被打濕的有些淩亂的碎發,起身又去給她換了一塊新的巾帕。
他看着眼前這個睡得安穩的小姑娘,想起她方才帶着微弱哭腔喊他名字的樣子,滿眼盡是心疼。
衆人都被他打發下去了,此刻周遭靜的沒有一絲聲響,他就這樣靜靜的看着慕芸,只有偶爾起身給她換金,怕的時候才會發出些許水滴落在盆裏的清脆聲響。
五更天過,柳蘊然一雙眼已熬得顯出些血絲,他伸手探了探,慕芸的熱終于退下去了。
他這才徹底放下心來,靠着床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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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發熱後,她醒來時只覺得全身都有些酸疼,她看着靠在一旁的柳蘊然坐起身來,伸手輕輕推了推他。
柳蘊然睡得本就不沉,被她這樣推了一下馬上就醒了,他伸手又往她額上探去,見無異常,才問:“怎麽了?”
慕芸微微一怔,他溫暖的手貼在她的額上,卻仿佛撥動了她心底的一根弦。
她問:“你怎麽睡在這兒?”
她別開眼,将視線移向被角,卻不由自主的盯着柳蘊然搭在一旁的指尖。
這雙手修長好看,骨節分明,連指甲都修剪的整齊圓潤。
柳蘊然擡手擰了擰眉心,慕芸順着的手的動作看見他面上的疲色,忽然道:“你困的話再睡一會吧。”
柳蘊然就靠坐在一旁轉過頭來看她,極輕微的笑了一下,眼中血絲微紅。
慕芸分不清他看過來的眼神是溫情還是疲累時目光懶動帶給她的錯覺,但她在這一刻還是心軟了。
沒有一個正常人在面對照顧自己一夜的人時會無動于衷,特別是素來儀容得體的人因為自己而疲态畢露,風華斂去,他從雲間天上落進凡塵裏。
更何況,柳蘊然其實從不欠她什麽。
“笑什麽。”她嘟囔了一句。
柳蘊然合上眼,笑意仍在:“只是想起來,這似乎是近兩月以來,郡主第一次關心我。”
慕芸撇嘴,忍不住又要還嘴,卻見他呼吸輕緩,似乎又要睡去,又拍了拍他:“你這樣不會不舒服嗎,去躺着睡吧。”
柳蘊然慢慢悠悠的微張開眼懶懶的看了她一眼,站起身來,調整了下位置,又靠着床邊躺下了,躺在了慕芸旁邊,但挨得不近,中間還空了約莫一個人的距離。
……他是不是忽略了她話裏的去字?
慕芸張了張嘴,看他的模樣想想又算了,她已經吵了他兩回了,好歹是因為自己才困乏至此,沒由得這樣三番四次的折騰人。
不過是躺一下罷了,也不是躺不下。
但她還是忍不住往柳蘊然的臉上看去,看他安安靜靜的阖眼躺着,目光自他疏朗的眉眼描至淺色的唇,陽光透光窗柩照亮他清俊的輪廓。
她就這樣抱膝坐着看他,什麽也沒想。
忽然門外兩聲輕叩打破這份寂靜,慕芸本欲直接讓人進來,但看了柳蘊然一眼,決定自己屈尊降貴去開門。
但柳蘊然躺的位置實在有些靠外,床沿邊留給她的地方讓她落腳都艱難。
她爬起身來前後看了看,挪到他腰側,小心探出一只腳去,她剛踩實正欲将另一只腳挪過來,轉身卻看見柳蘊然睜着眼正看着她。
她身形一頓,忽然莫名的覺得有些尴尬,卻還是強作鎮定地問:“我吵到你了麽?應是沁柳尋我,你可以繼續睡。”
柳蘊然偏頭看了眼門口的方向,又看了看她。
慕芸僵着動作盯着他,眼裏寫滿了“快睡”、“趕緊睡”、“我勸你識相點最好繼續睡”之類近乎催眠詛咒般的咆哮威脅。
柳蘊然沉默着又阖上了眼。
慕芸連忙蹦下床去,打開門伸出去個腦袋,盯着外頭的沁柳。
慕芸頭一回大早上的親自起來給人開門,更不要說她昨夜還發着熱,沁柳被她的動作吓了一跳,然後下意識往內探了探,又被慕芸打斷:“怎麽了?”
“您起了怎麽不喚奴婢?”沁柳說着又往裏看了一眼:“柳大人還未起嗎?”
慕芸皺眉:“還有他的事兒?”
她剛說完,後頭就探出一只手來,将她拉着的半扇門又打開了些。
慕芸仰頭看他,這麽快就醒了?
柳蘊然接收到她的目光,低頭看了她一眼,然後看向沁柳:“是有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