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兩個人說這樣的話題正是心虛的時候,忽然被一聲打斷,忙驚得站了起來。
慕芸整個背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轉頭看見慕梓堯,驚惶之後忍不住猛地往後退了一步,恰好踩在池沿凹下的石槽裏,本未好全的腳再次傳來一陣疼痛,她站立不住,猛然向後跌去。
“阿姐!”陳詩婉尚未從驚吓中回過神來,就被慕芸這一下驚得呼出了聲。
慕梓堯下意識伸手去拉她,卻沒能來得及,眼睜睜看着慕芸落了水。
他原本只是恰好看見人,想起上次詩會慕芸态度有些奇怪,故而想來問一問,恰好便聽見這麽一句,便接了一句,哪裏想到會有這樣的變故。
陳詩婉回過神來忙轉身跑去喊人。
慕梓堯便沒法丢慕芸一個人在水裏,但他又不會水,只能扒在岸邊,努力沖她伸出手去,想将她拽過來。
但慕芸根本沒空理他。
她嗆了口水,在水裏掙紮了一會,一陣慌亂過後她強逼着自己冷靜下來,忙屏住呼吸穩住身形,努力讓自己站起來——安王府的池子并不是很深,她又是自己不小心跌下去的,因此只落在靠近邊緣的位置。按照此處的水位,她若站起來,應只沒到她腰上。
但她今日穿的衣裙有些繁瑣,浸了水之後便沉得像塊大石頭一樣挂在她身上,濕透的下裙在水底如繩索般捆縛着她,阻礙着她的每一次動作。
她不得不盡量在探出頭來的間隙裏猛地吸了口氣,然後紮進了水裏。
但慕梓堯不知道她怎麽了,他原以為慕芸會自己游過來,此刻見她沉下去便有些慌了,只能一個勁的喊她。
·
柳蘊然與安王談罷,從安王妃處得知了慕芸的去向,便往後園去尋她。
他剛繞過幾道連廊,遠遠便聽見慕梓堯在池邊喊慕芸的聲音,他尚未來得及反應,便只覺得腦中一根弦猝然崩斷,人已經往那處奔去了。
待他到時,便只看見慕梓堯一個在岸邊,慕芸整個人都湮沒在水裏,只有幾抹衣物漂在水上,昭示着慕芸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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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王殿下。”柳蘊然忍着心下一口氣,出聲卻依舊冷硬無比。
他慣來說話和煦,這樣一出聲倒叫慕梓堯也愣了一下,但此刻情況緊急,也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他回過神來忙拉着柳蘊然:“快、快…”
柳蘊然已有些不耐,他正要拂開慕梓堯的手,忽然聽見水面嘩的一聲響,忙轉過頭去。
慕芸在水底手忙腳亂地終于将礙事的大袖外衫脫了,從水底探出頭來,正喘着氣,便只見兩個人在岸上拉拉扯扯也不知道在做什麽,此刻又都停下來看着她。
一旁隐約傳來嘈雜的腳步聲,應當是陳詩婉喊了人過來。
她站着水裏,此刻衣衫不整,形容淩亂,忍不住豎起眉來:“都給我轉過去!”
匆忙趕來的下人尚未看清情形,便聽見郡主一聲怒喝,忙停了腳步乖乖背過身去——若是看了什麽不該看的,誰知道會是什麽下場。
慕梓堯見她沒事,略松了口氣,也背過身去。
獨柳蘊然一人巋然不動。
慕芸此刻剛被吓了一通,又落了水,尚未緩過勁來,沒什麽好心情,只面色不善地盯着他。
半晌後,他才往一旁退了一步,緊抿着唇,略微側了側身,既沒背過去,也沒再看她。
慕芸略看了他一眼,轉過頭去喚了兩個丫鬟過來,淌着水走到岸邊,讓人将她拉起來。
柳蘊然目光略微瞥過去暗中看着她,卻沒任何動作。
有機靈些的丫頭方才便去取了幹淨的外袍,一路奔來,快步經過柳蘊然面前時,卻被他一把抓過,利落地抖開,未待慕芸反應過來便将外袍披在了她身上,然後将其抱起,往慕芸從前住的院落走去。
他一番動作行雲流水,沒有絲毫慌亂,卻依舊讓人猝不及防。
慕梓堯欲上前一步,随後又止住了,他靜靜看着柳蘊然抱着慕芸繞過連廊,轉入門外,而後消失不見,心頭忽有些微怔。
他恍然便想起從前,父皇每次來母後宮中,與弟弟談笑風生、父慈子孝,卻吝啬給他一個好臉色,他覺得,那時的他便與此時的自己一樣多餘。
他眼中閃過一絲茫然,而後似乎又略有些失落,再然後便半垂了眼,什麽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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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芸剛從水裏出來,還有些心有餘悸,略就被柳蘊然一套動作稀裏糊塗地帶走了。
柳蘊然全程一句話都沒說,面上無甚表情,但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他此刻心情十分不好,甚至可以說——非常生氣。
可她此時也沒什麽好心情,但想着自己落水也怪不到他頭上,便忍了忍,只淡淡地的看着他,直到柳蘊然走過半程,她終于有些忍不住了,才有些冷冷地開口:“你是在沖我發脾氣嗎?”
柳蘊然步子略微一頓,猛然回過神來,低頭看了眼慕芸,面上僵硬的神色出現一絲松動,他将慕芸又抱緊了些,緩了口氣:“不是的。”
他只垂眸看了她一眼便擡起頭來,不敢再看,他睜着一雙眼看着前頭的路,隐有澀意。
他差一點點,就又要失去她了。
慕芸不悅地皺眉:“那你做什麽冷着一張臉?”
他幾番眨眼,強壓下心頭的顫,才開口:“我在想,你若是不會水該怎麽辦……”
他說話的語氣雖還有些僵,但比方才什麽都不說冷着一張臉的态度要好多了。
他态度好上許多,慕芸知道不是沖她來的,便也沒那麽生氣了。她歪了歪頭,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柳蘊然沒等她接話,又問:“你是怎麽掉進水裏去的?”他這回的語氣便又要比方才好上許多了,雖然依舊有些淡淡的,但聲調柔緩,已與平日相近。他略頓了頓,語氣如舊:“與祁王殿下有關?”
“啊……也算是有些關系……”
柳蘊然眸中寒光閃過,目光如刃。
但慕芸的角度根本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自顧緊接着道:“但也不能全怪大皇兄,主要還是怪我自己不小心,一下子沒站穩才掉下去的。”
她緩過神來之後自己其實也有些懊惱,明明知道現在的慕梓堯并不會對她做出什麽事情來,更何況還是在自家王府,結果還是因為自己下意識地害怕讓自己遭了這樣一場罪。
柳蘊然聽完面色不改,心想祁王果然是個禍害。
“你以後離他遠些。”
慕芸有些奇怪地擡起頭來看他。
但柳蘊然卻沒再說了,他抱着她踏入門內,将她放下來。
“到了。”
慕芸整個人都是濕噠噠的,方才披在她身上的外袍此刻也被浸濕,連柳蘊然的袖上都被暈濕。
柳蘊然垂眼看着她,不自覺地伸手将拈在臉上的幾縷頭發撥開:“快去換身幹淨的衣服,濕氣入體,小心風寒。”
他說話時依舊是淡淡的,慕芸便知道他還是不太高興,弄得她心裏頭也堵堵的,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先應他,進去換了衣服。
柳蘊然退出門去,站在院子裏,靜靜地看着一旁的風吹搖樹葉,眼神空泛,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很少會有失去理智的時候,上次是慕芸自盡在衆人面前。
在那之前不久,他才方看清自己的心意,滿腔相思收不住,他以最快的速度将手上的事情辦完,未等衆人,獨自一人連夜騎馬先行,迫不及待地想趕在中秋前去見慕芸,還在琢磨要給她帶什麽禮物,卻在半途中得知她失蹤的消息。
所有的歡喜都在那一刻戛然而止,他無數次想,若是再早一些、再快一些,就好了。
再後來,慕芸身死,兩軍對陣,他親手将祁王斬殺。
可祁王雖然死了,卻什麽也改變不了。
慕芸再也回不來了。
他才剛明白自己的心意,還沒能将那些遲來的心意告訴她,她卻什麽也聽不到了。
他原本還想,如果他告訴慕芸之後,慕芸恨他惱他,也是他多年愚鈍看不透,他一定好好受着,然後将她哄回來,多久都可以。
他得謝她多年情深,他要去彌補,要永遠記得她的好,也要一直一直對她好,要将她永遠捧在心上,不再讓她受一分委屈。
但什麽都來不及,沒有人再等他了。
所有的喜歡和期待都失去了意義,他的世界失去了色彩。
他好不容易才等到上天垂憐,讓他有機會将過去彌補。
可就在剛剛,他差一點就又要失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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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芸出來便瞧見站在外頭不知道想什麽的柳蘊然,提裙跨過門檻,走到他身邊去,看了看他盯着的方向,什麽也沒有。
又轉過頭來看着他,忍不住皺眉:“你今日怎麽回事?”
柳蘊然回過神來看着她,她換了一身鵝黃的齊腰裙,腰系絲縧,綴着玉環,清靈動人。她站在那裏,就可以點亮他的世界。
“你今兒早上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麽忽然就這樣了?”慕芸叉着腰,有些不太高興:“你如果有什麽不高興的事情你就說,不要對我板着臉,我沒有惹你。”
她其實隐約能猜到和落水有關系,往常她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娘親教育她之前就是這樣的。但母親生她養她,她沒照顧好自己讓母親擔心,她受母親幾句訓也是應該的。但柳蘊然憑什麽生氣?
“好。”
柳蘊然緩了緩情緒,對她笑了笑:“要回去嗎,郡主殿下。”
慕芸盯着他看了兩眼,一邊搖頭,一邊轉身嫌棄道:“你這樣笑起來實在太難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