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但慕芸此刻被慕梓辰這一出弄得有些不高興,她素來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下巴微擡,輕哼一聲,不屑道:“誰稀罕聽。”
她抿了抿嘴,覺得此刻自己情緒也不好,心下更是煩悶,起身道:“我去皇伯母哪兒了,你們聊吧。”
依舊是不滿的樣子。
慕梓辰不明白她莫名其妙為什麽生氣,但又覺得他将柳蘊然的調命說出來,她估計要更不高興,想想還是算了,只好先随她去。
柳蘊然很無奈:“江南之事雖不能大張旗鼓地說,但也不至于一句提不得,況且郡主也不是外人,陛下何必如此。”
慕梓辰轉了轉手上的杯盞,捺眼瞧他:“那我這就去告訴她,要去江南的事情是你自己提的。”
想讓他一個人招記恨,沒門兒。
“……”
柳蘊然回身望向門外,沉默半晌。
其實他的打算是與郡主一同前往……
算了,君臣一體,他願暫與陛下有難同當。
慕梓辰見他一副放不下的憂慮模樣,垂眼抿了口茶:“讓她去同母後說說話也好。她素來不沾手政事,你便是同她講她也是不願意聽的。”
柳蘊然聞言略微蹙眉,卻未再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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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芸出了殿門,更是越想越氣,她對政事其實沒什麽太多的想法,甚至常常會下意識的避開,若不是上一世江南貪墨案鬧得極大又與柳蘊然有關,她壓根都不會知道。
她就是很生氣,他們一個是從小到大一起長大的兄長,一個是她喜歡着的、如今更是她夫君的人,就是這樣親近的兩個人,居然瞞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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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什麽好瞞的,是覺得她蠢笨怕她壞事,還是覺得她居心叵測插手朝政?
她要插手不早插手了?輪的到現在什麽也不知道還得直接去問?
她越想越覺得憋屈,步子越走越快,腦子裏紛紛雜雜,便沒能注意到路邊多出來的幾塊小石,不慎崴了腳。
她尚未來得及反應,就感覺到一陣鑽心的疼痛傳來,整個人往一旁撲去。
待反應過來時,已經捂着腳腕跌坐在一旁,不止腿上的疼痛,掌心也有些灼熱發燙。
被弄得又氣又惱,抓起一旁的石頭氣惱地就往草叢擲去。
“郡主!”後頭未來得及跟上的宮人在後頭見她忽然摔了,慌張奔來。
衆人匆忙而至,急切而關心:“可有傷着哪裏?”
但慕芸并沒有理會她們,她撒了氣,卻沒有覺得絲毫的暢快,衆人的聲音噪雜地響在她的耳畔,她方才憋着的委屈都在這個當口瞬間湧上心頭,她忽然就覺得自己委屈難過到了極致。
連走路都有石子欺負她。
她居然能被一顆石子絆倒。
這其實本不是什麽大事,她也不是随便一點事情就愛哭的小姑娘,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就有千萬種難過的情緒莫名地奔湧而出,一發不可收拾。
憋屈之外,還有連她自己都未曾發覺的自責、難過以及無助,那些平日根本不注意不到的星星點點的負面情緒都在那一瞬間聚集,不費吹灰之力地将她擊潰。
“快去傳太醫來!”
随侍的女官看她的行狀猜她應該是崴了腳,但她哭得實在太傷心,她們一時也不敢動作,怕不知輕重地又傷了她。
只得慌慌張張地讓人趕去傳太醫來,又遣了另外幾人:“速去禀報陛下與柳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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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蘊然想着慕芸方才的樣子,實在有些放心不下,同慕梓辰大致談了幾句就先辭過來尋慕芸。
剛走到半路,便瞧見有人匆匆過來。
他略看了眼,卻不想那人瞧見他,喘着氣匆忙喚住他。
“柳大人!大人且等等!”
他停了步子略微皺眉,只見那人匆匆奔來,捂着肚子連氣都喘不勻。
柳蘊然意識到恐是出了什麽事,忙問道:“可是出了什麽事?”
那宮人吞了口唾沫,勉強緩了下氣息,才道:“郡主在望雲亭外扭傷了腳。”
“怎麽回事?”他剛問完,又覺得在這說這些實在墨跡又耽誤時間,先一步越過人,匆忙道:“路上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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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芸發洩般埋頭嗚嗚咽咽地哭了半晌才歇,衆人見她似乎好些了,又問了她的傷勢,才将她扶到一旁的亭內暫歇。
此刻也已經緩過勁來了,覺得自己方才實在是有點丢臉,将人遣至一旁,神色郁郁地趴在欄杆上。
此時尚是春末,但亭外百花依舊争豔,陽光照在湖水上泛出粼粼波光,是十分生機盎然的美麗景象。
但慕芸的心情并不十分美好,她剛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此刻腦子有點空白,根本沒什麽賞景的心情,只紅着一雙眼呆呆地瞧着外頭。
柳蘊然趕來的時候就瞧見這樣一副景象,少女安安靜靜地斜趴在欄杆上,發髻微亂,裙邊還沾着些許污漬,但看起來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樣嚴重。
他提着的一顆心終于放下一些,略松了口氣,步入亭內,輕輕喚了她一聲。
“郡主。”
慕芸方才便聽見聲響,但着實不想動,此刻聽人喚了,才有些呆愣地慢悠悠轉過頭去。
她剛哭過沒多久,一雙眼微紅,睫毛依舊是濕漉漉的,還挂着淚痕。
柳蘊然剛放下的一顆心仿佛又被一雙手揉捏攥緊。
他的印象裏似乎從未見她哭過,她總是笑等他回來,笑着問他有沒有人為難他,問他陛下是不是又給他丢了什麽棘手的活,問他能不能和她一起去郊外賞花、要不要去百味樓試試新出的菜品、可不可以在下值回來的時候給她帶一盒張記新出爐的菱角酥……
她似乎永遠開心,永遠快樂,随便一樣極其簡單的事都可以讓她歡喜。
她笑起來的時候,眼裏綴着光。
柳蘊然嘆了口氣,在她一旁坐下:“腿還疼嗎?”
慕芸此刻已經沒有和他對着來的心情了,眨眨眼反應了一下,然後微微點頭,輕輕應了一聲。
還帶着些鼻音。
柳蘊然心裏便只餘下心疼了。
“我幫你看看吧。”
他的語氣讓慕芸分不清他到底是在陳述還是在問她。
但她不想思考,就沒搭話。
柳蘊然看她沒有拒絕的意思,才蹲下身來。
慕芸看着他一雙修長白皙的手掠起帶着些污漬的裙邊,動作極其輕柔地将羅襪褪下壓至踝下,察看她的傷情。
她略微皺皺眉,覺得裙子果然有些髒。
“嘶……”
但她尚未來得及多想,就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柳蘊然瞧着她此刻有些腫起來的腳踝,忍不住皺眉,伸手試探着在關節處按了按。
他聽見慕芸忍痛的聲響,擡起頭來看見她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樣,然後才收了手,安慰她:“還好,不是特別嚴重。”
他說完又轉向一旁的宮人:“去取些冰來。”
慕芸疼得淚花都出來了,柳蘊然伸手剛想替她擦擦,又想起來還未淨手,只好收了回去,半蹲着搭在膝蓋上,同她玩笑:“擦擦吧。您這樣,一會她們該向陛下告狀,說我欺負你了。”
慕芸看他的做了一半又收回去的動作也反應過來了,吸了下鼻子,伸手拭去眼角的淚珠。
柳蘊然就這樣半蹲着看着她,覺得她此刻實在像個乖極了的孩子,他放輕了語調同她說話:“郡主為什麽生氣?”
他說這話時溫柔又耐心,再加上他原本說話的聲音平緩好聽得讓人十分舒服,再加上慕芸此刻心情也不同往常,便能感受到他是實實在在的想知道她為什麽生氣。
但她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略歪了歪頭,将眼看向一旁,有些倔強的小傲氣:“你與皇兄合起夥來瞞着我,你們防着我,我就像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局外人。”
柳蘊然看着她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正欲說話,恰逢宮人取了冰來,他接過,遣退了宮人,自己動作小心輕柔地替慕芸冷敷。
他聽見慕芸又嘶了一聲。
方才出來的那點笑又收了,他認真地看着慕芸腳踝上的情形,然後才接上前話:“你若是想知道,陛下與我都不會瞞着你的。”
他垂眼頓了頓,繼續道:“阿芸,我也好,陛下也好,永遠不會防着你,拿你當外人。”
慕芸楞了楞神,她很久沒聽見這樣的稱呼了,從前她只有讓柳蘊然這樣喊的時候他才會偶爾喊一聲。
她低頭,可以看見柳蘊然低垂的眼睫,眉宇微鎖,面容沉靜又認真。
她張了張嘴,一下子又不知道說什麽了。
但柳蘊然沒看她,也不知道她的反應,他一味地低頭忙着手上的事情,繼續道:“郡主若想知道,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們方才說的事情。”
他接話自然得好似方才那個喊出來的名字只是慕芸一個人的幻覺。
她略垂了眼看着柳蘊然,直到柳蘊然因為一直沒聽見聲響而有些莫名地擡起頭來看着她,她才扯了扯嘴角,輕笑着搖了搖頭:“不用告訴我,我從來不關心也從來不聽這些的。”
她轉頭向外看去,吐出口氣來,心情好像又好了些:“你們沒有想着瞞我就好啦。”
柳蘊然擡頭看着她,莫名覺得她有些故作松快,就連對政事不感興趣的樣子都到了似乎有些排斥的程度。
他的眉皺得更深了,但他沒來得及再說話,就被跌跌撞撞一路奔來的馮太醫鬧出的動靜給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