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衆人被她這樣一句調侃弄得紛紛笑起來,慕芸對這件事倒是沒有太多的詫異,她甚至知道那備下的禮是什麽東西。
一串瑪瑙串珍珠雕魚蓮紋的璎珞,中間墜着一顆玉蓮蓬,用的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選用的珍珠瑪瑙也是上品,是一份極其體面意頭也好的禮。
柳夫人無論心底如何想,該有的面子一點兒也不會落。
慕芸曾經有時候也覺得,雖不能同心,但都是有分寸的人,無論如何都不會鬧得太難看,其實也不算很不好。
只是偶爾想起來,多少還是會覺得有些遺憾,沒有人會希望自己的婚姻不被雙親認可,也沒有人會喜歡不被接納。
柳夫人被三夫人這樣打趣,也只看了她一眼,并不生氣,擺手吩咐身邊的人下去将裝着東西的奁盒取了來。
慕芸打開後卻愣住了,裏頭裝着的赫然是一對清透瑩潤的翡翠镯子,其中一只鑲金墜珠,珠為南紅,上浮刻鳳凰紋樣,動起來的時候會随之搖晃,高貴又靈動。
她将那個镯子拿出來看了看,內圈書“富貴永享,福運永昌”,以金線鑲之。
“這是……”
“是前朝永嘉公主出降柳氏時,昭文皇帝特意命人造的一對镯子,後來便一直留了下來。”柳夫人的神色依舊不怎麽親近,語氣也有些淡,卻還是道:“原本便是皇室之物,想來配郡主也算合适。”
她說話時,慕芸正拿着另一只素淨無飾的镯子,看着圈內的字。
這只裏頭寫的是——“良緣夙締,佳偶天成”。
這實在是很貴重的一份禮,從前的璎珞只是價值金貴,但放在慕芸一衆飾品裏,也只能算得上中上。但這樣一對镯子,無論價值還是意義,都非可用金錢估量,它甚至能算得上是傳家之物。
永嘉公主是前朝昭文帝膝下最小最寵愛的公主,與當時游歷在京的柳氏先人陰差陽錯會于一堂,卻一見鐘情,是真真正正的良緣天定。
也是唯一一位出绛後卻未入公主府,而是随驸馬久居夫家的公主。
昭文帝命人尋來最好的籽料,打造了這對镯子作為公主的陪嫁。內裏镌刻的兩句話,是給自己出降的女兒最好的祝福。
Advertisement
柳蘊然坐在一旁打量着她的神色,仔細琢磨了會覺得應當不是不喜歡的樣子,略放下心來。與對坐看過來三夫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三夫人有些得意地略一挑眉,柳蘊然也忍不住笑了笑,而後略低了頭示禮。
柳夫人面無表情地看着在她眼皮子底下搞動作對暗號的兩個人。
慕芸有些為難,她同柳蘊然還沒個準呢,就要收這樣貴重的禮,實在有些不安。
她合上奁,剛想站起來推辭,卻看見柳蘊然往她這邊湊了湊,同她招了招手。
也不知是有什麽重要話要說,她莫名湊過去。
柳蘊然同她咬耳朵:“你先收着,今日這樣的日子,我母親也算是長輩,東西剛拿出來你就給推了未免覺得不給她面子讓她難堪,你若是不願意帶出去,就放着也行,也不礙你的事兒。反正我母親也不怎麽戴的,就當暫且替她收着。”
慕芸皺着眉狐疑地看着她,思忖片刻,覺得似乎也有道理。
她本來就是個怕人情麻煩的人,于是起身道謝,便當收下了。
但她剛應完,就被人調笑了去。
三夫人笑着眼瞧他倆:“喲,小兩口兒有什麽話是我們不能聽的呀?”
慕芸面有赧然,低頭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沒說話,暗中卻瞪了柳蘊然一眼。
柳蘊然無奈,同三夫人拱手:“三嬸,侄兒面皮薄得很,您可饒過我等吧。”
三夫人忍不住笑了一聲,轉頭同一旁的三老爺笑道:“倒是真長大了,都會護着人了。”
三老爺也極其無奈又寵溺地看着她,忍不住搖了搖頭。
柳大夫人終于得到了一個舒服些的話口,道:“時候也差不多了,蘊然一會兒還得入宮,都早些用膳去吧。”
·
他二人是聖旨賜婚,便連婚儀中都有陛下親賜的物件,按照規矩,用過膳後便還得入宮謝恩。
柳蘊然仍引馬在前。
慕芸坐在車內,透過簾子的縫隙便能瞧見他挺直的背脊,裹在錦繡織紋的長袍下,迎着耀眼的日光,更顯得氣宇軒昂。
柳蘊然似有所感,略側頭往回望了一眼,卻什麽也沒瞧見。
他略垂眼,轉過頭來,看着眼前的景象,卻陷入沉思。
他想起慕芸今早明顯透露出的猶豫和抗拒,以及方才在衆人面前略有些疏離的模樣。可她從來不是什麽無故就愛端架子不與人親近的人,卻又從不曾見過其他人,這樣的态度來得太過莫名,已不是簡單的緊張二字就能解釋的了。
想起她駕輕就熟地就能找到房中的紙筆,沒有分毫的猶豫和張望,可她在此之前分明從未來過自己的宅院,更不要說他休息的內室。
還有之前忽然就要退婚的一系列行為,都來得莫名又蹊跷,尋不到絲毫的緣由。
這些無序且在意料之外無法推算的反應都讓他覺得無端的煩躁和不安。
他神游思索許久,腦中乍然閃過一道光,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只能看見随着馬行進搖晃的車架。
他回轉回頭來,微微握緊了缰繩,目光一掃方才的迷惘,一派清明。
·
馬車就在他的紛雜思緒裏緩緩駛入宮門。
慕梓辰剛下朝用過膳,便聽人來報,忙讓人引入。
二人并肩而來,環佩輕響,慕梓辰擡頭看向他們,只覺得實可謂郎才女貌,賞心悅目。
他便更覺得自己是将明珠配玉,成就了一樁美事,于是愈發滿意起來。
“如今也算是一家人了,無需太過多禮。”
他伸手免了禮,瞧着慕芸又道:“如今也是嫁了人的姑娘了,可不能再如從前一樣想一出是一出地胡鬧亂來了。”
慕芸覺得他這話聽來有點暗指她前些日子鬧着要退婚的事情,卻又礙着大家的面子,不好當着柳蘊然的面直接說她,只能這樣暗戳戳地教育她一句。
“是。”她面上乖乖巧巧的應了,卻絲毫沒放在心上。
反正她與柳蘊然如今達成了約定,到時候再提和離,也應該是柳蘊然自己願賭服輸,不能算她胡鬧。
但她這樣陽奉陰違的應承做慣了,慕梓辰瞧她的樣子便曉得她不過是敷衍人的面子功夫,壓根不會改。
他忍不住笑哼了聲,明明是不信的意思,其中卻滿是無奈與縱容之意。
他指着慕芸道:“沛之,你瞧瞧她,心底那點不服氣都快寫到臉上來了。”
柳蘊然笑着轉過頭來瞧她。
慕芸被這一通玩笑弄得臉熱,不由有些惱羞成怒,忍不住氣地瞪了眼慕梓辰,轉身往一旁的位置坐了,不欲理他。
都當了皇帝的人了,還同小時候一樣老拿她玩笑,竟還來教訓她,依她看,也沒比她好到哪裏去。
慕梓辰這回便徹底開心了。
“我這妹妹啊,是從小被慣到大的,有些小脾氣也是難免,你別同她一般計較,日後若真被她欺負了,來同朕說,朕替你教訓她。”
他分明是在說慕芸的不是,甚至有替柳蘊然撐腰的意思,柳蘊然卻也聽懂了其中對慕芸的相護之意。
郡主驕縱,有些脾氣是正常的事情,他若對此覺得不滿,也只能來告訴陛下,請陛下替他做主才行。
“陛下說笑了,郡主心性最是純然,便是有些小性子,臣也只覺得可愛非常,哪裏談得上‘欺負’二字。”
慕芸歪頭,心底嘁了聲,有些嫌棄。
他從前也許諾過定會好好照顧自己,不讓自己委屈。
聽來是缱绻情深的承諾,結果他也真的只是照顧罷了。
這樣模棱兩可的話聽多了,便也能明白是個什麽意思,不會再生出什麽旖旎的想法來了。
但慕梓辰聽見這樣的話還是十分高興的,他伸手讓柳蘊然入座。
“你上回所說江南……”
他剛習慣性地想同柳蘊然提起先前說議的關于江南之事,卻因為慕芸忽然望過來的一眼收了聲。
慕芸從來就不喜歡聽這些,他便更覺得人家新婚燕爾,柳蘊然三日休假都未過,他便要拉着新郎官談政務,還要當着人的面将他支使出京,實在是掃興得很。
慕芸原本并不會在意這樣的事情,但她知道些後來的事情,知道江南會有大案,因此對慕梓辰提到的江南兩個字極其敏銳。
她偏頭看過來,有些奇怪:“江南怎麽了?”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問起朝政上的事情,但是慕梓辰認識到了此事的确掃興,又怕她此刻知曉了柳蘊然要出京的事情不高興,便有些遮掩起來。
他端茶抿了一口,才道:“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情,待過些時日議定了,再說吧。”
慕芸看他二人的眼神愈發狐疑,直覺得他們是有什麽事情瞞着自己。
柳蘊然在慕芸的目光審視下,也十分莫名,他不明白陛下說話為什麽只說一半,又不是什麽說不得的事情,遮遮掩掩的,還要累他受牽連。
他不明白慕梓辰唱的是哪出,卻還是得嘗試将自己和他劃清幹系。
于是他問:“郡主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