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比如……”她轉着眼珠子想了想:“什麽都行,你說我嚣張跋扈刁蠻善妒什麽都行,便是說我背着你在外頭養了個小男人,也行。只要你覺得行。”
她在心裏頭忍不住暗啐了一口,這賊老天,非要留着婚事這麽個爛攤子給她。
柳蘊然垂着眼,擋去眼下蘊藏着的一絲危險的暗光,唇邊抿起些若有似無的淡淡笑意,他伸出手去,輕柔地将她的手從袖上拉開,放回她膝上,再擡起眼時,依舊是慕芸熟悉溫和淺笑:“那你以後,還怎麽嫁人呢?”
指尖的觸感忽然落空,慕芸手上下意識地收了收,卻依舊什麽也沒撈到。
但柳蘊然這一句話倒真真切切地讓她略微愣了一下。
按照以往的經驗推斷,她本覺得,柳蘊然若是不喜歡她不想娶她,又能明确地知曉她和離的意思,那便應當會應下;若是喜歡她,這世上應當沒有哪個男子會容忍自己喜歡的妻子動心思去養一個別的男人,那他便應該生氣。
可是柳蘊然什麽都沒有,他既不答應,也不生氣。
他居然還在擔心怎麽日後的婚事?
實在有些超出她的意料。
但柳蘊然的意思她也明白,尋常相看,和離總是多少有些影響的。
但她其實并不太擔心這個,她也未曾想過一定就要再嫁,即便是嫁,也不見得一定要多顯貴的公子。
“你不用管我,畢竟說到頭來,還是怪我腦門一熱求了那道賜婚的旨意。而且,再怎麽說我也是個郡主,便是聲名狼藉,只要皇兄與父親在,也都還是嫁得出去的。”
柳蘊然已開始咬牙了,卻還是略偏了偏頭,面上絲毫不露:“哦?”
“男人嘛!大多所求不過幾樣。”慕芸伸出手來,開始掰手指:“名聲、權力、地位、金錢,還有,女人。”
她收回一根手指:“我除了沒有名聲,其餘的,權力地位自不用說,雖及不上一朝宰執,但也再無需仰人鼻息看人臉色;我自有食邑,錢財自然也有;至于女人,只要他別來惹我不痛快……”
柳蘊然自喉間輕哼了一聲将慕芸未說完的話打斷,聽來仿似低笑。
Advertisement
他伸手将慕芸伸出來的幾根手指推回去:“可圖這些的,多是些胸無大志貪圖小利之人,若得了你的勢,他日必會作威作福為非作歹。您這是在為虎作伥、壞自己的名聲。郡主甘心與這樣的人成家嗎?”
“況且,”他盯着慕芸的眼,略微頓了頓:“你這些話聽來像是随便來個人都行的。既如此,郡主何必行這反裘負薪之事,還要耗上自己的名聲。最起碼,我不至胡作非為、給您平添煩惱。”
慕芸聞言抿了抿唇,神色有些複雜地看着柳蘊然。
真是不巧,她如今那點煩惱全拜柳蘊然所賜。
一瞬沉寂後,她開始有些莫名地煩躁,她如今瞧柳蘊然,只恨不得上去梆梆敲兩下,聽聽裏面裝的都是些什麽。
他怎麽會問出這樣的話來?
為什麽別人可以,但他不行?她當然知道,不過是那點未曾全然放不下的小心思,她可以對別人全然不在乎,但對柳蘊然呢?
她扪心自問,并無全然的把握。
可這些話,都不能說。
她已經經歷過一次,太清楚這段感情的結果是什麽。只是那些今年歲月裏累積下的綿長深重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說放便能放下的。
其實放不下原本也沒什麽,畢竟柳蘊然并不是多糟糕的一個人,他的确是出身名門、光風霁月、前途無量的貴公子,是京中許多少女心儀追捧的對象,她覺得被這樣一個人吸引實在太正常了,只是她不能再如從前一樣不管不顧地再去期盼着他的喜歡。
她總歸,還是要個自己留點面子的。
柳蘊然見她半晌不說話,也不為難,只是撇開這個話題,繼續道:“郡主似有什麽顧慮。”
他這樣說,實則也并不指望慕芸就能告訴她是什麽緣由,可是他并不相信慕芸是當真不喜歡他才不願與他成親。
他記得那日慕芸問他知道不知道她想要的究竟是什麽,那便說明慕芸要的,他應該是有卻未必能給的,當然,能讓她如此在意和認定的,必然也不會是肌膚相親這樣膚淺和簡單的事。
且聽方才她所述,卻全然不在意,并不覺得那些人身上有什麽她在意的東西,盡管有安王府和陛下在,她若當真和離再嫁,無論名聲如何,許的人家也不至如方才所言的那樣不堪,但必然也不會是多顯貴厲害的角色,他仍不覺得能比得上他。
那便說明,慕芸只在他身上有所圖。
既有所圖,管她圖的是什麽,都是機會。
“郡主覺得我的話不可信,是因空口無憑,也算情有可原。”他略嘆了一聲,看着慕芸,眼神真摯溫柔:“然未風先雨,亦不可取。郡主總該總親自看過,才能知曉我所言是真是假,不是麽?”
他生來好看,平日裏只覺得氣質溫柔好接近,此刻這樣真摯的眼神,就着璀璨燈火,點點映入眼瞳,目光流轉間奪目生輝,若是從前那個一心只念着他的小郡主,怕是頃刻便能餡進去。
慕芸被他瞧得微微晃了晃神,但很快又回過神來。
她倒是不怕,什麽真真假假,她自然是知曉的,柳蘊然既因此不同意,覺得自己冤枉了他,那便讓他垂死掙紮一下,也行。
她略一垂眼,猶豫了一會兒:“那總得有個時限。”
柳蘊然看着她想了想,沉吟片刻,道:“三年吧。”
慕芸皺眉,三年,夠她再死一輪了。
“一月。”
“日久才能見人心吶郡主殿下。”柳蘊然勸她:“臣每日尚有公務,再除去每日吃飯睡覺諸多雜事,與您每日相處已是少之又少,說來一月,實則湊一湊也不過幾日,區區幾日光景,郡主如何能瞧得明白?”
“行行行。”慕芸打斷他,她約莫瞧出來柳蘊然心裏估計早有想法,說三年就是給她一個讨價還價的餘地,若結果不合他的心意,他恐能坐在這同絮叨拉扯一夜。
既然答應了,倒也不再差那幾日,只是……
她做出十分為難的模樣:“三年未免也太久了。”
“郡主,您看……”
柳蘊然正要說,就被慕芸伸手攔住,警告道:“說個你我都能接受的數。”
柳蘊然也是個十分懂得瞧人臉色的,他略微一頓,對慕芸這樣有些不耐煩甚至有些公事公辦的冷漠語氣沒表現出多少驚訝,坦然道:“那便一年吧。”
“好。”慕芸輕笑了聲,眼裏卻沒多少笑意:“一年後,便不能怪我不給大人面子了。”
柳蘊然彎彎眉眼,慕芸這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倒是越來越像他了。
兩人終于在這件事上找到了解決方案并順利達成一致,柳蘊然想着應當也沒什麽別的事了,起身略一躬身:“時候不早,郡主早些休息。”
慕芸聽到這句話,眸光忽然閃了閃,當年的柳蘊然,也是說了同樣的話,然後自己搬了個被子去外間的小榻上睡了。
再然後,來觀禮賀喜的長輩們都回去了,他便搬去了別院。
“慢着。”她擡頭看着柳蘊然,忽然露出個惡劣的笑,站起身來,雙手負在背後,略微傾身向前,溫言相詢:“大人今夜,打算睡哪啊?”
柳蘊然眼中閃過一絲極淺的笑,而後略退了一步,垂眉恭敬道:“郡主尚不喜臣,臣不敢冒犯,便往外間榻上将就一宿吧。”
“哦?”慕芸往外間看了看,又轉頭來看他:“大人方才不是還信誓旦旦地要讓我用一年的時間瞧瞧你這一顆心?便是……這樣?”
她言語間所指太過明顯,柳蘊然似乎有些無措,不自然道:“這……恐怕不太好吧……”
慕芸在這樣的逗弄裏忽然找到些莫名的樂趣,他從前想如何她便讓他如何,也走不進他那一顆心,如今這一遭她打算放過他了,他竟偏偏還要同她作對,她現下有安王府和陛下的面子要顧及,不能太過率性胡鬧,可又哪能什麽都如他的意?
她略挑眉:“哪裏不好?”
柳蘊然似乎有些猶豫掙紮:“那……郡主的意思是?”
她擡頭用下巴點了點床的位置:“睡床上。”
柳蘊然試探着又問:“郡主确定?”
慕芸欣然挑眉,她忽然被柳蘊然略微的失态和緊張弄得有些飄飄然,她将此歸結為報複的成就感:“自然。”
柳蘊然略一躬身,開口道:“既為郡主之命,臣莫敢不從。”
慕芸:?
他是不是答應得太簡單了,照理來說不應該再掙紮一會兒的嗎?
她有些不自然地開口:“要不……”
柳蘊然目光微亮,含笑看她。
慕芸看着柳蘊然的模樣忽然止住話頭,腦中不知想到什麽,看向柳蘊然的目光有些審視和猶疑,忽然提了個更過分的要求:“大人對我這樣恭敬,倒是極守尊卑之禮,既如此,便伺候本郡主梳洗?”
柳蘊然這回連掙紮都沒有,當然,也沒有什麽極其欣喜的表情,只答:“是。”
慕芸默默地瞧着他,想看看他究竟能忍到什麽程度。
柳蘊然将她引向妝臺,一手扶在她肩上,極其認真地研究了一會兒她的發式,動作極其輕柔地替她卸去釵環。
這是他第一次與慕芸有這樣長時間的親近舉動,他低頭瞧着滿頭青絲漸漸散落,隐約能聞見發間的蘭膏香氣,還有黑發掩映下的纖長白皙的脖頸,眼中漸染柔意。
若日後都能這樣便好了。
若還能再添上晨間的畫眉,那便更好了。
慕芸透過鏡子看着低頭卸釵環卸得十分認真的柳蘊然,盡管時不時地會勾住幾根頭發,但發現得都十分及時,不至于扯到她頭皮發疼。
柳大人生平第一次替姑娘家拆頭發,還是這樣複雜的發式,能做到如此,已是十分用心了。
她瞧着鏡中人影,竟生出些老夫老妻般的錯覺。
她恍惚間又想:難不成柳蘊然便吃這套“硬的”?體諒他、好好同他說不好使,非得逼人強扭?
那可真是不巧,她如今偏就喜歡熟了自己滴溜溜滾到她跟前來的瓜。
柳蘊然替她卸了釵,又拿了梳子替她将頭發梳順,然後又問:“臣伺候您洗漱?”
慕芸起身淡淡瞥他一眼:“差不多得了,大人好歹是朝中重臣,哪能當真讓您伺候?”
柳蘊然此刻自然十分心滿意足,剩下的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便十分善解人意地往旁邊讓了讓。
慕芸剛走出去幾步欲喚沁柳,忽然又退了回來:“我覺得大人方才所言極是,你今夜還是歇在外頭榻上吧。”
柳蘊然看她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略笑了笑,認命地從一側箱櫃裏抱了床被子往外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