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她說完卻并未急着繼續說,而是略側首打發了沁柳:“你去與我沏壺熱茶來。”
沁柳一番猶豫後,最終還是退下。
她将人支開的意思十分明顯,柳蘊然不明所以地瞧着她。
慕芸瞧着沁柳走出去,外頭綠意蔥茏,春光正好,偶有三兩人走過,卻并不會窺探過來。
她收了目光看向柳蘊然,此刻剛入申時,原該是柳蘊然當值的時候,約莫是上午慕梓辰來過後,特意同他說了才準了他走這一趟。
柳蘊然這人相貌生得極好,好看卻沒有什麽攻擊力,像他這個人一樣,有孤松的內斂沉靜也有珠玉的溫潤光澤,是讓人看起來便覺得很舒服的存在。
“你湊近些。”她此刻聲有些虛,少了些平日的驕縱感,卻莫名地讓人心軟。
柳蘊然不知她要做什麽,卻依舊十分配合地湊近了些。
慕芸盯着他,唇邊溢出些似是而非的笑意,而後探出身去,作勢要親。
但她并沒有真打算親上去,她太清楚柳蘊然這人,人的言行可以用規矩束縛,卻騙不過自己的心,騙不過下意識的反應,她只是想看看,這個口口聲聲說心甘情願、看似情深義重的人,到底藏着一顆怎樣的心。
她在将要貼近他的唇時便止了動作,冷眼看着柳蘊然不着痕跡地微微往後退了退。
她垂着眼,其中的情緒并不分明,只是極輕地笑了一下,而後便面色從容地坐了回去,看向柳蘊然的目光似笑似諷:“這便是柳公子的心甘情願?”
柳蘊然有些不太自在地抿了抿唇,他明白過來後其實也有些懊悔,只是慕芸這一下試探确實來得突然,他全然沒有半分準備,才會做出這樣下意識的閃避反應。待他意識到慕芸想做什麽時,已然晚了。
他只覺得面上莫名的有些燥熱,他從前同慕芸成婚三年,初時并無太多喜歡,且彼時朝廷忙着黃河水患與江南的貪墨大案,朝廷原派下的欽差偏又死在流民□□裏,因此他成婚後未多久便被調遣繼任欽差之職,待忙完,又總有旁的事需要到處跑。
故雖成婚三載,實則聚少離多,并不曾有過這樣的親近,反叫他一時有些心慌意亂。
他直起身來,悄悄按下一顆亂竄的心,垂着眼不敢與慕芸對視,出聲卻是淡淡的:“尚早了些。”
Advertisement
“嗯?”慕芸冷眼瞧着,聽他狡辯。
“郡主清譽,臣不敢辱。”他略微頓了頓,猶豫開口:“總得等到下月……”
“……?”慕芸忍不住皺了皺眉,她總覺得柳蘊然似乎有什麽領悟得不太對,卻又一時說不上來。
她本也無意多做糾纏,如今只覺得坐實了心中所想,便愈發懶得搭理。
但柳蘊然并不打算在這個明顯對他不利的話題上繼續糾纏,直接轉了話題,問她:“郡主不咳了麽?”
慕芸只覺得額角青筋微跳,怒氣自心中騰然而起,倒真給她氣咳了。
柳蘊然繼續恭順道:“臣觀郡主脈象,卻似肺熱之像,只是郡主病起突然,咳不帶痰,倒與臣從前所見一雜症所似。”
他瞧慕芸怒目而視,視若無睹,起身繼續道:“臣這便去尋馮太醫,待議後便可重新為郡主定下診治的方子。”
慕芸深吸了口氣,語氣不善,道:“滾。”
于是柳大人便又從善如流地滾了。
沁柳進來時恰撞見他出去,看了眼手裏剛煮好的茶,有些莫名地看着慕芸:“這便走了麽?”
慕芸盯着柳蘊然走遠,直到消失不見,才有些絕望地看了她一眼,沖她招了招手,沉重道:“若我所料不錯,或許……我要逃婚了。”
“???”沁柳只覺得眼前一黑,她不明白,自家郡主為什麽要在這條道上執着地走到黑。
柳蘊然走到半路終于放慢了步子,他看着遠處掩映在屋脊後的幾株杏花,若有所思地擡手覆上心頭,感受着掌下的心跳和尚未完全散去的微微悸動,緩緩地舒了口氣。
而後往正廳拜別過安王同王妃,才騎着他那匹烏棕的馬一個人慢慢地遛回府去。
門口的小厮見他一個人騎着馬晃晃悠悠地回來,略微一愣,擡頭看了眼微有些灰暗的天色,而後忙迎了上去:“大人回來了,今日散值怎這樣早?”
柳蘊然此刻在吏部司任員外郎,是朝中機要官署,輕易不能翹班,每日必要到申時散值後才能回來,又加之京城人多處不可縱馬疾馳,便只能慢慢得晃回來,這一晃,常常便要到申末酉初才回來。
今日這申時尚未過半人便回來了,自然是有什麽事兒。
柳蘊然只應了他們一句,卻并未多說,只是将馬交給他們,擡手略撣了撣衣上的褶皺與灰塵,一并問:“表小姐可在府內?”
“在的在的。”他們也不過是小小的門房,自然不會指望柳蘊然能事事都同回答他們,此刻聽他問話,自然應答。
柳蘊然只點頭應了一聲,未再多言。
方入院,便又有人快步迎來,說話時上有些氣喘,應是一路狂奔趕來的:“公子,今日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來人是柳蘊然大小跟在身邊的書童鐘行,因是柳家的人,故平日仍随着家裏的稱呼喊他公子。
柳蘊然見他過來,略點了點頭,又吩咐他:“去請表小姐來一趟。”他見人捂着胸口,氣尚未喘勻又要走的模樣,又添了句:“不用急。”
鐘行應了聲是,便又馬不停蹄地去找人尋賀瑤過來。
等賀瑤到時,柳蘊然已換下了官袍,在書房等了有些時候了。
她入內時柳蘊然正拿着本書在瞧,未待她看清柳蘊然便将書放下,擡起頭來看着她。
她略低首:“兄長喚我?”
柳蘊然颔首,示意她坐,又讓人給她奉了茶,而後繼續低頭翻了翻書,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道:“郡主病了。”
賀瑤捧茶的手微頓,柳蘊然同她說這話,必然不會只是單純的要同她說這件事,畢竟,郡主瞧起來同她并沒有什麽關系。她未說話,只靜靜瞧着他,等着下一句話。
果然,片刻後柳蘊然擡起頭來,将手中的書遞給她,語氣平淡卻又肯定:“你見過郡主。”
賀瑤瞧了一眼翻開的那一頁,上頭記載了她謄給陳詩婉的那張方子,她略一思索,便約莫明白了其中的來龍去脈,面上卻不驚,反覺得有點有趣。
她略一挑眉:“我可不識得什麽郡主,這方子我确給過一個人,可那姑娘說是不滿家中定下的婚事,才想借此逼同她說親的那位公子來退婚的。”她有些揶揄地看向柳蘊然:“我入京前便聽聞郡主一心傾慕兄長,便是連這賜婚的旨意都是郡主親自向陛下求來的,想來——應當不會是她吧?”
賀瑤倒是一點都沒想替慕芸藏着,柳蘊然聽她這話又聯系了慕芸今日言辭懇切說什麽不願拖累的話,已是明白得很了。
他拿着書的手緊了緊,而後收了回來,繃着臉淡淡瞥了賀瑤一眼:“她同你怎麽說的?”
“讓我想想……”她撐手做思索狀,偷偷打量了柳蘊然一眼,見他面上一副公事公辦無甚關心的模樣,卻偏又捏着書不肯松手,心下覺得好笑,不由抿了抿唇壓下笑意。
“那姑娘說——”她清了清嗓子,裝作慕芸的模樣抱怨,輕皺着眉:“那公子刻板得很,他分明不喜歡我,只是家裏讓他娶他便娶了。他誰也不喜歡,自然得娶誰都一樣。”
說到這兒,她回過些味兒來,上下打量了柳蘊然一眼,恍然大悟道:“我那日還琢磨不透怎會有人這樣,但如今知曉是兄長您,似乎便覺得順理成章了。”
柳蘊然給她丢了個眼刀。
賀瑤癟了癟嘴,不再開他的玩笑,疑惑道:“兄長當真不喜歡郡主?”
柳蘊然只覺得額上有根筋突突地跳:“我從未如此說過。”
“那郡主怎會如此認定?”她瞧着柳蘊然,思索了會兒,似乎想到什麽:“你,未同郡主表明過心意吧?”
柳蘊然扶額:“我分明說過我是真心想娶她……”
賀瑤的眼睛亮了亮,有些興奮地瞧着柳蘊然,等他繼續說。
柳蘊然忽然止了聲,看了她一會兒,覺得她這一副八卦看戲的樣子太過明顯,又想起她自己也是個不通□□的主,覺得她也分析不出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來,不欲再說,幹巴巴道:“算了,你也不懂。”
賀瑤正等後續呢,他這句仿佛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将她那點興頭完全澆滅,只剩幾縷倔強的煙晃悠悠地飄着以示不甘。
她不甘示弱地哼了一聲:“我再不懂,郡主也是願意同我親近、同你退婚。”
柳蘊然淡淡掃她一眼:“她親近地連身份都不願告訴你?”
這一句如利劍直賀瑤心底,将她原本那點并不明顯的不服寸寸激出。
賀瑤瞥了他一眼,不願再搭理他,起身理了理衣襟往外走:“兄長且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