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馮太醫便被驚魂未定地被陳辛提着趕到了王府。
來不及斥責陳辛的無禮之舉,他也知道安王府的這個小郡主若是出事便非同小可,稍微平複了些氣息,便又急急忙忙地去給慕芸看診。
安王妃給他讓出了位置,他見慕芸的面色蒼白且咳得厲害便覺不好,一番望聞問切後,他的面色也有些難看起來。
安王也被他這一陣奇怪的反應弄得很是緊張,等了半天不見他開口,不由出聲問道:“如何?”
馮太醫皺了皺眉,猶豫着回話:“我觀郡主惡寒發熱,脈浮,舌黃且伴有咳嗽氣喘之症,恐是……熱邪壅肺之症。”
“怎會?”安王此刻也覺得一時有些恍惚,熱邪壅肺不同于尋常的風熱犯肺,病程長且症重,更容易惡化。昨日好好的一個人,怎麽會得這樣的病呢?
馮太醫現在也很緊張,他擦了擦額頭的汗,卻也只能先安慰安王夫婦:“臣先開個方子,請郡主先行服用。”
除此之外,他也做不了什麽,病情會不會加重,便只能看各人造化了。
慕芸這一病,宮中自然也得了消息。但因慕芸先前說過裝病的計策,故而慕梓辰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只叫人賜了藥意思意思。
直到兩日後太醫院上禀,郡主咳疾加重,他才驚覺不是裝病,親自往安王府走了一趟,而後柳蘊然才得到慕芸害病的消息。
慕芸百無聊賴得在床上躺了三日,整個人都躺的快要廢了,卻又無可奈何,病發總不會太過突然,她總得裝上一裝。
沁柳同她待了幾日,見她私下說話時除了有些虛弱,但是确實頭腦清晰無甚影響,便也安了心。
她方從外頭端了藥進來,便聽有人來禀,道是柳大人來了。
慕芸本微阖的一雙眼倏然睜開,她同沁柳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然後又咳了幾聲,虛弱道:“請他進來吧。”
而後又讓人給她又墊了個枕頭,好讓她躺起來一些。
半晌後,她便聽見門吱呀一聲打開的聲音,不由轉眼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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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幾日躺着太過無聊,便睡得有些多,此刻從開着的門外瞧見天光,一時間竟覺得有些刺眼。
然後她便見柳蘊然穿着一身官服,由人引入。
他二人雖定了親,但到底是未曾過門,大景民風再開放,也不可大門緊閉,獨處于室內。
沁柳取了外套給她披上,柳蘊然便由人取了凳子坐在床邊同她說話:“我今日才從陛下那得知你病了。”
慕芸應了他一下,又狠狠地咳了幾聲。
她瞧起來實在有些慘,柳蘊然略擡起手來想替她拍一拍,卻又在一半時堪堪收回,有些尴尬的摩挲着大腿上的布料。
沁柳倒是沒瞧見他這一番尴尬的動作,關切的拍了拍慕芸的後背,好讓她氣順些。
慕芸一門心思全在裝病和接下來的話裏,自然也沒能瞧見。
她緩過氣來,一雙略帶着些血絲的眼瞧着柳蘊然,輕咳了兩聲,揮手讓方才引柳蘊然入內的侍女退下,而後道:“有勞柳大人挂懷,只是…”她借着咳嗽的間隙偷偷看了眼柳蘊然,而後繼續一邊咳一邊道:“柳大人既挂心我,我也該替您想一想,我如今是病得愈發嚴重了,恐是不剩多少日子了,大人經韬緯略,是不世之才,日後的時光還長的很,不該被我這副病體拖累。我想……”
尚未說完,便聽柳蘊然打鼻尖裏輕哼了一身,他收了前頭關切的姿态,周身都溢出些沉抑得甚至有些危險的氣息,他略眯了眯眼:“郡主又想退婚?”
慕芸從未見過這樣的柳蘊然,從前不論什麽時候,柳蘊然在她面前從來都是一副溫和恭謙的樣子,似乎從來不會生氣,即使是上次在杏林,他展現出來的失落孤寂感也遠甚于那一點潛藏着的薄怒,更何況連那點失落都帶着他一貫的克制和分寸感,并不會讓慕芸覺得有太多的不适。
他此刻依舊是壓抑克制,但那些負面的情緒卻仍能被慕芸清晰的感知,她一驚之下連咳嗽都忘了,待反應過來後才借着咳嗽掩飾了一下剛才的失神。
沁柳觀二人形勢,護在慕芸身前,對柳蘊然這明顯帶着些質問的話警告道:“柳大人,逾禮了。”
柳蘊然略看了她一眼,而後緩了口氣,道:“郡主一心為臣下着想,是郡主寬宏仁厚,臣自然更該感念郡主一片心意,怎可忘恩負義,就此棄之不顧?”
“不……”慕芸被自己咳得很是虛弱,連聲音也愈發微弱。
她這微弱的一聲剛發出來,便又被柳蘊然打斷,他此刻那點危險的氣息已散了個幹淨,仿佛剛才那一下盡是錯覺。
“我那日說過了,與郡主成婚,是我心甘情願。”他嘆了口氣,看向慕芸:“郡主實在不需要這樣折騰自己。”
慕芸拿帕子掩着口鼻,虛弱無力的咳了兩聲,因咳得太多,眼裏泛起些淚花,瞧着柳蘊然的眼神迷茫又無辜,還有幾分莫名的可憐。
她一嘆将那點淚花拭去:“大人許是誤會了……我這病是太醫院親自瞧的,他們總不至于幫着我欺上瞞下。”
柳蘊然瞧着她這副樣子,忽然覺得有些好笑,他眸光一轉,對慕芸道:“世上雜症萬千,也并非每人都能知曉。臣于醫道也略有狩獵,郡主可願由臣一試?或許恰是臣能解的呢?”
慕芸攥着帕子的手略微緊了緊,垂眼時目光有一瞬的閃爍,掩飾着咳了幾聲,而後略有狐疑的看向他,拒絕道:“那便不用了吧,大人為朝政操勞,怎好浪費精力在我這。”她說幾句便咳幾聲,中間還記得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給自己順氣:“諸位太醫已是醫道中的翹楚,便如大人是文中翹楚,旁人哪能輕易比過去?”
“郡主似是在誇我。”柳蘊然略笑了笑,繼續道:“又似乎是不信我。”
沁柳在一旁看着,正要說話,又被慕芸按下。
慕芸讪讪笑道:“怎麽會?”
柳蘊然聞言垂眼笑了笑,而後略看了她兩眼,伸出手去托住了慕芸那只搭在身側的手,另一只手便搭在了她的脈上。他這一番動作瞧起來慢條斯理,卻做得突然,并未給慕芸反應的時間。
慕芸反應過來便要将手往後縮,但她服了藥四肢本就沉重無力,縱柳蘊然并未用大的力,她也未能掙脫。
“柳大人,怎可……”沁柳剛要說話,卻又被柳蘊然淡淡掃過來的一眼給止住了,分明是很尋常的一眼,卻讓沁柳在那一瞬莫名的止了聲。
他握着慕芸的手腕,對她的那點抗議恍若未聞,只垂着眼,面色如常,出聲一如既往的溫和:“郡主既信臣,便總該讓臣試一試。不說別的,只仗着你我二人的婚約,臣便是自今日起日夜不眠、翻便典籍,也會尋到治好您的法子。”
慕芸看着他有一瞬怔然,而後不由嗤笑了一聲。
婚約,又是婚約,只是婚約。
柳蘊然有些莫名的看向她,而後聽她道:“柳大人倒是有擔當得很。”
她這話裏嘲諷的意味很明顯,未待他開口,慕芸又繼續道:“若我當真沒幾日可活,就此一命嗚呼了,柳大人又待如何?是否也會守着一紙婚約心甘情願的同我的牌位成親?”
柳蘊然手上微微一顫,卻并未多說什麽,只是将她的手輕輕放到被褥上,而後才垂着眼沉聲道:“郡主慎言。”
慕芸緩過神來也有些懊惱,知曉這話說得很過分,可她想到柳蘊然所做的一切從來都不是因為喜歡她,而僅僅是因為那一道婚約的束縛,憤怒卻又無力的痛苦便在腦海裏沖撞,迫不及待地想尋個突破口。
可以說,她從前有多喜歡這婚約,後來便有多讨厭。
柳蘊然卻并不知道這麽多,同慕芸的牌位成親其實本也沒什麽,他只是不願也不敢去想慕芸若是再次逝去會如何,他在曾經漫長而灰暗的歲月裏已經嘗過絕望痛苦的滋味,如今好不容易才能再見到一個鮮活的慕芸,怎麽能容忍再那樣輕易地失去一次。
他緩了一口氣,壓下心底那些煩雜的情緒,繼續道:“郡主無論如何都不該拿自己的性命玩笑,您的性命……”他說到這的時候略微頓了一頓,然後才續上:“對有些人來說其實很重要。”
他其實不太能明白慕芸忽然改變的情緒是因何而起,卻還是想盡量的安撫她。于是他又想了一下慕芸剛才的話,鄭重道:“無論如何,臣都不會棄郡主不顧。”
慕芸對上他的眼神,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來那日她欲讓賀瑤替她想法子時,賀瑤說的那句“若如此他還要執意娶你,當真是無心于你嗎?”
人的情感實在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只要仍有一絲存留,一旦見到些希望的光便會瘋狂的追着那點光生長,也不管那光距自己到底有多遠。
她攥着手下的被褥,心裏頭有些亂。
半晌後,她有些無力地笑着嘆了口氣,問:“柳大人這樣誠心,可知道我想要的究竟是什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