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慕梓堯這一眼看了并不久,若不是慕芸因為從前的事存了些心眼留意他,也只覺得他不過是随便往這個方向掃了一眼。
慕芸不動聲色的在兩人之間來回看了看,而後看着風卷着幾瓣落花輕飄飄的墜入水中,泛起一圈幾不可見的漣漪後又被溪水帶走。
從前的事情多少是給她留了些陰影的,她雖然依舊在盡可能的去相信身邊的人,可一旦有些不對勁,特別是和慕梓堯有關的,便會讓她控制不住的去思考、去懷疑。
她微抿着唇,心裏似有什麽在拖着她往下墜,連呼吸都變得有些局促壓抑。
她不知道改如何抉擇,她很害怕再承受一次那樣被信任的人背叛的後果可另一方面。
可她也曾與賀瑤共處過很長一段日子,也許說不上多熟悉,但無論如何,她都不覺得賀瑤是個壞人。
如果每個相處許久的人都不可信,那她又可以信誰呢?這樣的情況下,似乎每個人都有着兩副面孔且不能察覺,誰都不可信、誰都有可能背叛……
她當真要因為這件事從此讓自己活在多疑、甚至是不斷的算計裏嗎?
她只嘗試了想了想,便覺得這樣的日子除了說不盡的疲憊,還可怖得讓人窒息。
攥着茶杯的手緊了又松,緊抿的唇溢出一絲自嘲的笑。
她看着賀瑤同人說完話,又回來坐在她身邊繼續同她說話:“你今日怎麽淨坐着,倒是不像你那日的性子了。”
慕芸伸出手來撐着腦袋,借着這個當口舒了口氣,理了理心緒。她含着笑,若有所指的瞥了眼慕梓堯的方向,對着賀瑤挑了挑眉,玩笑道:“我方才瞧見他偷偷看你了,你竟還拿我打趣,只怕祁王殿下看上的是你吧?”
若要整日小心防備才能活下來,那她寧願如從前一樣沒有輕松釋然的走到最後一刻。
賀瑤平靜的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只見慕梓堯正拿着今日得的詩同左右品鑒,她不甚在意地偏頭看向慕芸:“祁王殿下可不是我等貧賤之軀可以随意高攀的。”
慕芸眯着眼看她的反應,便知她必然是方才就知道了,又聽她這話,不由嗔了她一眼:“你可打住,今日這宴上,對你有些心思的我瞧着可不算少,方才來尋你讨教詩文的前後便來了個七七八八。你對他們無心呢,倒不打緊,可在我面前這樣自謙,聽來便是在羞辱我了。”
賀瑤便只笑笑,遞了個糕點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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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芸瞥了一眼,并不接:“這是嫌我話多,要拿吃食來堵我的嘴?”
賀瑤無奈的嘆了口氣,拉過她的手将那糕點放上去:“這是在賄賂侯府的小姐,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民女。”
慕芸樂了,她倒是從未見過賀瑤這樣,原也是會同人開這樣的玩笑的。
她嘗了一口,卻又故作驕傲:“嗯~尚可,那便饒了你吧。”
說完未等賀瑤反應,自己卻繃不住先笑了起來,賀瑤便被她引得也跟着笑起來。
待緩過勁來,慕芸一點一點的掰着糕點,卻也不禁有些困惑:“你這樣厲害,傾慕你的公子也多的很,你當真便沒有什麽打算麽?”
她記得她死前,即使賀瑤入朝為官,達成所願,也未曾聽說過她有議親的消息。她對于賀瑤能入仕這件事自然十分欽佩,但如今做為朋友,自然也如她那些親近之人一樣擔心她的婚事,怕她因為仕途反誤了自己。
到那時,她可就二十二歲了……
賀瑤對此并沒有什麽特殊的情緒,她這一路走來,這樣的話已然聽過不少,早已習慣,便也知道說這話的人也并沒有什麽惡意,只是時局如此,在所有人眼裏,得一門好姻緣才是一個女子最好的歸宿。她對此雖不認同,卻也并不覺得有什麽錯,不過是各人不同的選擇罷了。
她略搖了搖頭:“若真要說什麽打算的話,倒是有個狂妄些的想法。”她笑着看向慕芸:“我也想試試披紅簪花、禦馬游街、萬衆矚目的感覺。”
慕芸略微愣了愣神,她覺得賀瑤平日裏總是溫溫柔柔的,很少給人臉色,便總覺得她空虛飄渺,少了幾分真實感,可她說這些話的時候,雖是用着柔和玩笑的語氣,眼裏卻閃閃亮亮的,将她整個人都襯得明朗起來。
她忽然便覺得成婚這種事情對賀瑤來說,實在是太小了,小到甚至可以不值一提,不由道:“你一定可以!”
她回過神來,見賀瑤似有些沒反應過來,彎着眼語氣堅定而認真又重複了一遍:“你這樣厲害,一定可以!”
賀瑤微愣,她其實不太能看透慕芸,她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不過認識幾日就願意這樣堅定的去相信,從前她偶同旁人說起時,雖少有人會不識趣的直接阻攔,但大多也并不當真。
女子能入仕已是難得,更何況是拔得頭名,在旁人聽來簡直是癡心妄想。賀瑤自然也能理解,因此也習以為常,并不放在心上,可當真有人對她表露出毫無猶豫的信任和支持的時候,她反倒有些怔然。
一瞬後,她看着慕芸笑應道:“那便承你吉言。”
小姑娘眉眼盈盈,似初晨沾染着清露含苞待放的栀子,清純澈然,竟讓賀瑤一時也有些羨慕起來。
慕芸被賀瑤送回永昌候府後,便悄悄回了安王府。
文會宴上慕梓堯表現的一切如常,唯一不太尋常的便是同賀瑤相關的,可賀瑤同他若真有什麽,無論自己是什麽身份,為謹慎起見,她都不會提議要帶自己去。更何況按照她對賀瑤的了解,就不是個會做出謀反作亂的事情的人。
而另一個不太尋常的點,就是建安來的那位蔚學子,但他無論行事還是身世,都瞧不出什麽,那點不尋常僅僅來源于她的直覺。
可她不可能無根無據的仗着直覺下定論,就像她明知慕梓堯日後會反,也不能在此時只憑借這“一個夢”的說法去指控他。
她現在覺得一切就像團亂麻般尋不到頭緒,偏又劈不得砍不得。
最終也只能先讓人悄悄去打探些蔚明遠的消息。
她有時候也會想,若是柳蘊然在就好了,這種事情對他來說一定比自己簡單。
然後她便又想起另一樁煩心事。
兩日後。
今日天氣很好,日頭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還有一絲和煦風輕輕的吹,只教人覺得身心舒暢,筋骨全通。
可安王府裏的有些人卻有些不太好的預感,此刻已過了朝食的時候,慕芸卻仍遲遲未起。
半晌後便有人匆忙拿了牌子快馬往太醫院去請了禦醫。
慕芸此刻只覺得四肢沉重,胸口有些發悶卻也還不至呼吸不暢,但感覺上的确也很是不舒服,頭腦倒還清醒,讓她能清楚的認知到自己并非如旁人看起來的那樣病重。
她忍不住在暗地裏偷偷翻了個白眼,早知道這麽難受她就再猶豫一下了……
一群人忙忙碌碌,此刻便只有沁柳神色焦急地守在她身邊提她擦了擦額頭發出的汗,她握着沁柳的手,虛弱道:“東西都處理完了麽?”
她讓沁柳偷偷按藥方抓了藥,今日雞鳴時在院中小廚房借着準備點心的名頭煎了送來,她為了這點事此刻弄得渾身難受,剩下的藥渣什麽的自然不能被人發現,讓她白受這一番罪。
沁柳瞧着慕芸此刻有些發白的臉,瞧起來的确是十分不好的模樣,紅着一雙眼,很是後悔,卻依舊悶着聲應了一句。
慕芸瞧着她的樣子有些無奈,握着她的手勸慰道:“你別這樣,我只是看上去不太好,實際上腦子清醒精神得很呢。”
沁柳本就十分擔心,聽她這樣說,更是一個沒忍住,猝不及防落下一顆淚來,卻又很快地被她伸手抹去:“若您真有什麽事,奴婢便是拼了這條命,也要讓賀小姐給您個交代。”
慕芸知曉她一顆心,對于她将過錯記在賀瑤身上的話并未多說什麽,只是忍不住笑了笑,打趣道:“你這樣倒像是在咒我了。”
沁柳便只好忍着,擦幹了眼淚,收拾好情緒後又替她換了條帕子。
慕芸身上确實也不太舒服,便也不多說什麽,找了個稍微舒服點的位置躺着閉目養神。
畢竟等會還有得折騰。
很快,安王同安王妃便匆忙趕來,慕芸聽見響動,剛要轉頭便被安王妃撲了個滿懷,撲得慕芸忍不住咳了一聲。
“這是怎麽了,昨日不是還好好的麽?”慕芸身子骨從小就好,不說這樣病到卧床,便是尋常的身子不适都是少有。她瞧着慕芸此刻一張蒼白卻又因發熱透着些紅的臉,自是止不住的心疼。
安王在站在安王妃後頭,擰着眉,眼中也是關切又焦急的模樣,卻也并未直接斥責下人照顧不周,只是問:“郡主昨日可是去哪裏受了寒?”
沁柳鬼在地上悄悄看了慕芸一眼,低頭答道:“郡主昨夜臨睡前說是睡不着,便去臨湖水榭那邊坐了會,想是夜裏風大,湖邊水氣又重,故而害了病。”
她剛說完,慕芸便感覺到安王妃激起的些許怒意,她忙伸手按住安王妃的手,又咳了兩聲,一雙眼可憐巴巴的望去:“母妃,不怪她。”
安王妃瞧她的模樣,不好再在她面前發作,只好按下脾氣,親自動手照顧慕芸。
她此刻焦慮得很,等了半晌不見人來,不由沉聲道:“太醫怎麽還沒到?”
沁柳忙顫聲回道:“方才便着人去請了,此刻應已在路上了。”
安王妃皺了皺眉,喚了安王身邊的小厮,目光微沉,語氣不善:“陳辛,去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