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次日一早,賀瑤便領着人往安王府去了。
她站在外頭瞧着安王府的門匾,明知昨日柳蘊然是有意激她,卻依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給自己做了個套往裏鑽。
隅中的陽光照着門匾的邊緣,泛出些刺目的光,照得她一時有些目眩,只覺得世間情愛可真真是個麻煩事兒。
慕芸此時剛用過膳,正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地數頭發,聽人來禀,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誰?”
那來傳話的人便又詳細說了一遍:“是賀家二小姐,說是得了柳大人的囑托,領了個通醫理的小侍女來照顧您。”
慕芸嘴角不禁抽了抽。
呵,柳蘊然。
她伸手讓沁柳扶着她坐起來,言語間似有些不悅:“讓人回去吧,我這兒的人夠使喚的,便不勞柳家的人來操心了。”
傳話那人有些為難:“恐不太行,王妃已讓人領着過來了,說到底也是一片好心,郡主便是不留,也該見上一見。”
慕芸垂首,正有些猶豫,卻聽得門外有人輕扣,而後聽見賀瑤的聲音:“郡主似是不想見我?”
她隔着簾幔尚未看清楚人,只聽見聲響便一溜煙地鑽進了被子,連頭也沒落下。
屋內幾人面面相觑,但是賀瑤既來了,自然不能再趕人,只得将人迎進來。
那傳話的婢女就此退下,賀瑤卻也未将帶來的人領進去,只身入內。
她略看過室內的情況,一雙眼有些戲谑地掃過沁柳,而後望向床上那将自己裹起來的一團。
沁柳正欲說話,便只見賀瑤伸手輕輕扯了扯被子,忽然想起當日街上的事,想來賀小姐今日是來算賬的,不由默默後退了一步。
郡主自己種下的業果,不該殃及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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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瑤扯了扯被子,未能扯動,眼底添了些笑意,手上卻加了些力又扯了扯,一并溫溫柔柔的喚她:“郡主,郡主?”
兩人略僵持了會,慕芸便被被子裏稀薄的空氣弄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又聽賀瑤一邊扯一邊念叨:“郡主這是怎麽了?可是有什麽別的不适?我今日恰帶了個懂醫術的丫頭來,不如這就讓她來給您瞧一瞧吧?”
終于忍不住掀了被子,頂着一張憋得有些通紅的臉,有些氣惱地瞧着她。
偏賀瑤還要兀自将戲演完,慕芸只瞧她故作驚訝,道:“婉婉?”而後左右打量了一番,問她:“婉婉怎麽在這?郡主呢?”
慕芸一時被她氣得有些失語,看她眼底那點笑意,分明是什麽都知道了,卻偏還要來裝作什麽都不知的模樣來捉弄她,她有些憤憤地回了一句:“郡主化作蝴蝶飛走了。”
賀瑤略微一愣,忍不住笑出聲來,伸手替她理了理有些淩亂的發,而後繼續有些惋惜道:“哎呀,那倒是可憐我那兄長了。”
慕芸哼了一聲,聽她這樣說,又伸手不耐煩地揮了揮她:“去去去。”
賀瑤順勢就着床沿坐下,不再與她開這個玩笑,扶着她坐好,嘴上卻依舊不饒她:“我的好妹妹,當日一開始便打定了主意要騙我?”
慕芸觑了她一眼,見她并沒有什麽被騙的氣惱,讨饒似的嘿嘿笑了聲,誠懇道:“倒也還是猶豫了一下的。”
賀瑤略挑眉:“哦?”
“我不告訴你,你也早晚會知道……”慕芸努了努嘴,看着賀瑤道:“可我又想着,你說到底是柳大人的妹妹,總不會願意壞了自己兄長的親事。”
賀瑤聽她分析,欣然贊同,笑眯眯地問:“所以,這就是你一開始同我交好的理由?”
慕芸卻從她此刻的笑臉裏窺見幾分危險的意味,小心地拉着她的手:“自然還是看姐姐生得可人,讓人忍不住想親近。至于我那點小心思,不過是順便罷了。”她眨着一雙無辜的眼,拉着她的手晃了晃:“好姐姐,你便原諒我這次吧。”
賀瑤瞧着她,忽然湊近笑了笑:“您做事哪輪得上我說原諒呢?小嫂嫂,可莫要折煞我。”
她一句小嫂嫂,喊得玩笑又暧昧,讓慕芸聽得又羞又惱,原本拉着她的手忍不住打了她一下。
賀瑤此刻開了她的玩笑,原本那點被欺瞞的不舒服勁兒也消了個幹淨,自然見好就收。
“好了,不鬧你了。”她回拉住慕芸的手,清了清嗓子,收了玩笑:“您不如同我說說,我兄長究竟是做了什麽,怎麽就讓您惱了他呢?”
慕芸抱着被子咬了咬唇,她一直不太明白這種事情該怎麽同人說,說是夢,大多是敷衍幾句并不當真的,可若說她曾經活過一遭,卻在身隕之後另有奇遇,又活了過來……聽起來似乎比夢還不可信。
賀瑤見她許久不開口,便當她是不願說,也不為難,只寬慰她:“你若不願說,那便不說了。”
在情愛這件事上,賀瑤也是個沒什麽實際體會的主兒,只是通過平日的聽戲看書,略能體會些“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缱绻美好和“分明喜歡卻錯過”的遺憾。
她想起京中之前關于慕芸的那些傳聞,又有親自求旨賜婚的事,不像是當真無意,又想起柳蘊然昨日的樣子,也不似慕芸說得那樣無心,總覺得兩人之間恐是有什麽誤會。
只是慕芸不願說,她此時也不好多問,只能想着在合适的時候嘗試着替柳蘊然說幾句。
她将這話題暫時壓下,忽然盯着慕芸道:“我那日給你方子的時候讓你找人先試試,你是不是根本就沒試。”
慕芸不知她為何提起這個,只能眨眼等下文。
賀瑤皺眉,有些擔心:“你對人這樣不設防,若方子真有什麽不對,你可怎麽辦?”
慕芸倚着枕頭,拉着她的手笑:“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害我呀,而且你給出去的東西,肯定是有一定的把握才給的,怎麽會有什麽不對。”
賀瑤微怔,她總覺得慕芸對她的信任太過純粹突然,有時候甚至會分不清到底是因為信任還是因為了解她。可她與慕芸相識也不過幾日,說了解,應也不至于。
她壓下心底的一些疑惑,繼續道:“藥用多了總是不好,如今事情敗露,你也該好起來了。”
慕芸倒在床上,極為惆悵地嘆了口氣:“我知曉,今日已沒用了。”
“還有今天兄長托我帶來照顧你的人,還是得先留下。”
慕芸瞧着她,笑:“監視我?”
“做做樣子罷了。”她垂眼替慕芸理了理被子:“總得給其他瞧着的人一些交代不是?”
見慕芸似乎不太信的樣子,她又安撫道:“待過幾日你好了,再遣她回去便是了。”
慕芸略挑眉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麽,只無奈嘆道:“行吧。”
她并非當真就完全信了只是做個樣子,只是有些事情,賀瑤也沒辦法做主,自然也沒有與她為難的必要。
只是等這丫頭走,留給她的時間便不多了,還是得再想個法子才行。
賀瑤又同她聊了會別的,兩個一塊用過午膳,才起身告辭。
臨走時,她想了一想,還是道:“若你想退婚的理由是你當日同我說的那些,我倒是覺得,你或許可以再看看。”
慕芸略微一愣,最終還是應了一句,卻并未放在心上。
賀瑤說到底是柳蘊然的表妹,大小便被柳夫人從賀府領了來放在身邊養大,說是堪比親妹妹都不算過的。她幫柳蘊然說上兩句話,倒也正常,并不太能分得清幾分真假。
賀瑤在慕芸這兒努力,柳蘊然卻也沒閑着。
他從公事琢磨到近來的這點兒私事,想了半晌,覺得或許确實該尋個人請教一下。
好在今日也沒什麽事,申時散職的鐘聲一響,他便直奔去了著作局尋杜九淵。
杜九淵,字子靜,與柳蘊然從前入仕前便算好友,又是同榜,只是杜九淵這個人文采雖是極好,但策論與之比起來到底遜色了些,經吏部考校後,便被調去了著作局任職。
他素有風流美名,未成婚時便博了不少女子的歡心,後來棄暗投明,又花了大半年的時候,才将如今的娘子娶到手。柳蘊然想了想,覺得在讨人歡心這事上杜九淵應當有不少可供他借鑒之處。
他剛走到門外,四處瞧了瞧,又同相熟的幾人打過招呼,終于找到了剛下值正準備回家的杜九淵。
他忙上去招呼:“子靜兄。”
杜九淵聽見人喚他,左右張望了會兒,瞧見是柳蘊然,笑着沖他拱手行了個禮:“柳大人。”
柳蘊然因着殿試的名次以及陛下的擡愛,此時官居從六品上,杜九淵科舉的名次不算多好,品級要較他低上一些。
見他行禮,忙攔下:“下值了便不說這些虛禮。”他說着擡手請人與他同行。
杜九淵也不推脫,只有些稀奇:“沛之今日怎麽有空來尋我,可是有什麽事?”
柳蘊然同他雖有交好,但是往來實在算不上頻繁,再加上柳蘊然與郡主的婚事将近,想來應是沒什麽空才是。
柳蘊然略有些不太自然地輕咳了一下,道:“倒是有些私事想請教。”
“哦?”他瞧着這樣的柳蘊然倒是對他所謂的那點私事感興趣起來。
柳蘊然倒也不急,只同他往皇城外走去:“路上說。”
半晌後,兩人騎着馬晃悠悠地走在街上,杜九淵看他的眼神有些一言難盡:“所以,你是來同我請教……”他本想說取悅郡主,又覺得當着柳蘊然的面說取悅二字實在不好,略琢磨了一下措辭,繼續道:“如何博美人芳心?”
柳蘊然正想稍微解釋一下,卻又見他拊掌大笑:“好!賢弟放心,我必将畢生所悟傳授于你。”
柳蘊然:?也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