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竟不知道?”賀瑤略有些驚訝:“祁王殿下過兩日要于西郊桃林辦文會宴,集天下學子,以文會友。我近日游學于永寧,也得了帖子,恰好我兄長的婚期定在下月,便先來了。”
她沒有說她的兄長是誰,但是其實也并不太需要特別說明,她同柳蘊然學名在外,二人的關系自然不是什麽秘密。慕芸既知道她,自然便知道她兄長是誰。
慕芸對此并不關心,但卻注意到她提到的“祁王殿下”。
那個曾經她極其信任卻藏着一顆狼子野心的祁王——慕梓堯,慕芸記得他用一貫與世無争無心朝政、整日只好詩酒風雅的模樣。他這副模樣不止騙過了慕芸,也騙過了所有人。
他本是宮中低位妃嫔所生,先帝恩典,讓他能得生母教養。他三歲那年,生母于摘星樓失足墜下,而後便被當時的皇後領回了昭慶殿,與當今陛下一同長大。
因此慕芸進宮時除了見到慕梓辰,也會見到他。都是一塊長大的情意,慕芸沒親哥哥,便将他二人當自己最好的兄長看,慕梓辰總是愛逗她玩,于是在曾經的慕芸心裏,慕梓堯才是那個成熟穩重照顧弟弟妹妹的兄長。
可就是這個兄長,讓她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她掩下心緒,神色如常的問賀瑤:“你同祁王殿下也有交情?”
賀瑤卻搖了搖頭:“倒是未曾見過,只是往常的文宴偶爾也會與我送帖。聽聞祁王殿下素來好文,這番是他首次親辦文會宴,必然較民間尋常文宴要來得更盛大些,應是給許多人都送了帖子。”
她見慕芸看向自己,對此似有好奇,便問:“婉婉到時可要與我同去?”
慕芸略微一愣,她倒是未曾想到賀瑤會主動問她要不要去,她心有猶疑,還是先問:“我也可以麽?”
賀瑤笑盈盈地瞧着她:“自然。”
慕芸有些緊張,她是随便編了個名字,倒是慕梓堯在她便裝不下去了,可她确實也想去看看慕梓堯此番辦這文會宴,是否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心思。
她垂眼略微猶豫了一下,便做出了決定:“好,那到時候我去尋你。”
被賀瑤戳穿了也就是沒有人幫她想辦法,且這事八字還沒有一撇,但是如果正能在這次宴會上找到慕梓堯意圖謀反的蛛絲馬跡,她或許便不用死了。
沒有什麽比性命更重要的,包括和柳蘊然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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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瑤卻笑着略微搖了搖頭:“婉婉瞧着便不是尋常人家的小姑娘,讓你來回地折騰我可以不好意思,不如我去接你,也省去你許多麻煩。”
慕芸略一想,賀瑤如今應該是住在柳蘊然府上,她尋過去指不定還得撞上柳蘊然,且她這話多少也有些試探她家門的意思,賀瑤的家世在她這兒一清二楚,她既然想結交,斷然也沒有遮掩的道理,便道:“好,你到時來永昌侯府尋我便是。”
賀瑤對永昌侯府倒是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只是溫溫和和地應她:“好。”
過了好一會兒,慕芸又有些神秘地扯了扯賀瑤:“我有個事兒想問你。”
賀瑤略有些疑惑地看向她,是等她繼續說的意思。
她略看了看左右,拉着賀瑤入了一間茶樓。
至入了廂內坐下,賀瑤才有些無奈地笑着開口:“是什麽神秘的事兒,竟然還要特地挑個地方?”
慕芸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後才道:“就是……若我爹娘給我議了一門親,可那我與那公子互不喜歡,我家中也不同意退親,我該如何才能推了這門親事?”
若兩日後當真撞上慕梓堯,身份被揭穿,賀瑤必然不會再幫她,雖然也并不确定賀瑤一定有辦法,但總得試試,能得一個法子是一個。
賀瑤看她的眼神略有一瞬的狐疑,她也沒想到她一個從沒接觸過婚事的人,居然有一天要幫人想法子退親。
她略微思考了一會,本能地想到方才慕芸對着墜子傷神的模樣,想問她是否是心裏有旁人才不願,卻終究未提。她既說放下了,那便當放下了。
“既然那位公子也無心與你,你與他聯手應當便可了吧?你既出生永昌侯府,那位公子的家世想來也不會低。你二人皆同父母說了,若實在不行,便鬧得大些,都是要臉面的人家,想來也不會見着明知要淪為他人談資還非要定親的。”
她瞧慕芸行為舉止,想來家中必然極為寵愛,永昌侯府本就是簪纓世家,永昌侯在朝中亦有一席之地,又與安王府有親,能讓侯爺夫人不管寵愛的女兒的意願也要嫁的,想來對方的身家地位都不會低。
二人既都為嫡,且得父母愛重,若二人皆不願,只要一同去說了,這做父母的總該會重新考慮一二。
可慕芸聽着她的話,卻忽然想起那日午後在王府杏花林中,柳蘊然讓人措手不及的模樣。
她不由在心裏倒吸了一口涼氣,苦惱道:“實不相瞞,我其實試過了。可,那位公子既不喜歡我,也不喜歡別人。他實在是個刻板之人,覺得娶誰都一樣,也不願為此違抗父母。”
“誰都一樣?”賀瑤一邊給二人倒了杯茶,有些淡淡嫌棄:“那可真是個迂腐之人。”
慕芸沉默,若是賀瑤知道她現在嫌棄着說迂腐的人是柳蘊然,還會不會這樣堅定。
賀瑤略想了想,忽然擡起頭來幾分狡黠地看向慕芸:“既都一樣,你不如……替他尋個合适些的?”
慕芸瞪大了眼睛,賀瑤這個想法的膽子實在是大得很。
且她腦子裏能想到最适合柳蘊然的也就眼前的賀瑤了。
青梅竹馬,才學相當,家裏人也中意,實在沒有再比這更合适的了。
可她思考了一下将賀瑤配給柳蘊然的情景,只覺得滿腦子都是柳蘊然悲憤的“你當我是貢你消遣取樂的玩物嗎?”,到時不止是柳蘊然了,除了柳夫人的外的所有人估計都會聯起手來“追殺”她……
她不禁打了個激靈:“這……不太好吧?”
賀瑤有些奇怪地看向她,她支吾道:“這未免有些……不道德?”
賀瑤皺眉:“你分明不願,他卻什麽也不作為,只冷眼看着。他不在意自己的便罷了,還要連累你一段姻緣,實在也算不得什麽好人。你竟還要顧念他的意願,婉婉,你未免太過心軟了。”
慕芸讪笑,賀瑤字字句句罵她那捏造出來的迂腐公子,她聽着卻心虛得很,畢竟理論來說,她才是那個連累人一段姻緣的人。
賀瑤只當她是被家裏捧着涉世未深心性純良的小姑娘,這樣單純柔軟又像她求助的小姑娘,實在太戳她的心了,根本不忍斥責。
無奈繼續道:“他那若是說不動,那便只能逼了。可如此必然犧牲你的名聲,你總得有個讓他不能取你的理由——或是命數相克,或是身有隐疾,或是德行不佳……”
“可……”她說着心下忽然湧出另一個可能,有些奇怪地看向慕芸繼續道:“若如此他還要執意娶你,當真是無心于你嗎?尋常縱是有些許情意在的,也未必能禁得起這些理由的。”
慕芸自動忽略賀瑤後面那句,一心只在她分析的那些方法上,只覺得賀瑤說得十分有道理,可她同柳蘊然已然合過八字,所謂命數相克之說自然行不通。那便只有後面兩個了,至于德行,本也就不算太好,再壞到有損聲名甚至被退親的地步,恐怕要傷父親母親的心了。可若是假裝有疾……
她有些為難地開口:“我先前同那公子商議此事的時候說過我會想合适的法子,他會不會猜出來我只是在做戲?”
她在擔心退婚,賀瑤卻有了別的想法,也來了些精神:“我倒是在書上見過一個方子,服下後便可讓人脈力虛浮,恍若肺熱之症。實則對身體并無太多影響,停藥三日後症狀自可消退。”
她也并不擔心插手慕芸的婚事是否會有其他影響,她略将京中能讓永昌侯府入眼定親的幾家在腦中過了一遍,其中利益關系并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倒也好在求她幫忙的是永昌侯府的嫡女,身份比尋常女子要尊貴許多,故而無需顧慮太多。
而且,說不定還能借此幫她看清人心呢?也能算是一樁好事了。
慕芸聽着眼睛忽得亮了起來:“還有這種好東西?”可下一瞬她又有些擔心:“容易被瞧出來麽?”
“這方子記于前朝孤本,尋常人恐是瞧不着。”她對柳府的藏書倒是很自信:“這東西聽來便覺得離奇,旁人便是聽起也多是當話本中杜撰,并不會當真,故而便是見此症狀,也不會往這上面想。”
慕芸最後确認一次:“便是連太醫院的太醫也不會麽?”
她見賀瑤目光堅定地緩緩搖了搖頭,心下終于松了口氣。她心裏有些緊張得激動又有些期待:“那、那我什麽時候可以得到那方子?”
她都真讓自己身染重症了,柳蘊然應該能看明白她的确不是想讓他難堪了吧?
賀瑤略估摸了會時間:“兩日後我去尋你時給你吧?”
“好。”慕芸歡歡喜喜地應下,她便知道賀瑤總是有些用處的。
她倆商量得起勁,在一旁伺候的兩個人卻聽得心驚。一個感嘆自家小姐什麽都敢說,令一個驚心自己郡主什麽都敢信。
慕芸同賀瑤坐着又用了會茶,商量了些詩會的事情,瞧着時候不早,便與人辭過回府。
方出茶樓,沁柳便有些按捺不住:“郡主,那藥方是否有害還不知道呢,您何必冒這個險呢?我瞧柳大人也是好的,學問、樣貌、性子樣樣都好,又得陛下青睐,日後飛黃騰達自不用說。他既不願退婚,心裏必然有您,您從前那樣喜歡他,他也沒做什麽對不住您的事情,您又何必非要折騰着退親呢?”
慕芸并不搭理她後半句話,柳蘊然除了不喜歡她,确實什麽都好,而且在沁柳這些覺得誰都該喜歡她人眼裏,她所說的這個不喜歡也有待商榷。
她看向沁柳:“她是個聰明人,自然不會做對自己不利的事情。在這件事上騙我或者在方子上做手腳,對她來說不但沒有多少好處,反倒還會生出許多麻煩。”畢竟,賀瑤還有自己想做的事,她那點理想,還得仰仗朝廷。如果自己因為這個事情出了點什麽意外,賀瑤自己也會惹上很大的麻煩,十分沒有必要。”
沁柳又勸了幾句,見她主意已定,便只能作罷。
慕芸上了馬車,忽想起什麽,打簾吩咐道:“去永昌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