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④ (1)
無視了我的苦笑,王馬君有些洩氣地坐回了椅子。如果是平時的他或許會氣憤地蹬一蹬地,但受傷了的現在并沒有那種閑心與力氣了吧。這也許是我第一次看到不再張開嘴巴為自己辯解的王馬君,又或許這才是他所謂的真實呢?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多少次微張的嘴又再次合上。但最後像是總算下好了決心,平靜的呢喃傳入我的耳中。
“……為了防止最原醬誤會,我先提前說好這是個騙你的故事,不要告訴別人哦。”
超越了我想象的話語,微睜的雙眼看到王馬君随意地靠向了椅背,眼前是夕陽西下的窗邊,迎着斜眼的視線中映着那份刺眼。
***
交涉的最終結果,鑒于事後積極配合了破案,美術館方不追究王馬君實際上偷走了蛇栖月光潭的行為,警方也不追究有關于鹽川美術館內存在的贗品問題。不過作為審訊的必要環節,鹽川館長、查爾斯先生以及王馬君都必須去警局錄一趟口供。
寶石已經被摔碎的現在,王馬君到底打算怎麽蒙混過去呢?不,如果是他的秘密組織的話賠償金也許是可以付得起來的?……這個問題還是交給他自己解決吧。
“所以說,最原醬叫我出來有什麽事嗎?”
準備離開美術館之前,我叫住了王馬君想要和他單獨談談。
那就去一個比較私密的地方吧,這樣說着的王馬君把我帶到了四層的寶物展廳之中。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接近夜色的黃昏,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稱不上是私密兩個字。
不過,大概才最符合王馬君的風格吧。
“……”
我把王馬君單獨叫出來的原因,只有一個。
手铐已經被卸下來的現在,已經沒有任何東西束縛着我和他之間的行動。介意着左手上依舊佩戴着戒指,我認真地擡起頭。
『王馬君,告訴我解除詛咒的方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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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嘴中說出的話語果然還是與內心所想完全相反,再次确認到的這個事實不禁讓人感受到陣陣失落。
我解開領口的扣子,将始終不是很适應的、由王馬君提供的貼于喉嚨的小型擴音貼片輕輕摘了下來。
近乎于透明的外材質使得它很難被肉眼發現,作為「謊言」的道具可以說是再适合不過了。
看着我的動作像是也想了起來,王馬君伸手從帽檐上摘下了類似的貼片,而後把帽子遞了過來。
“呢嘻嘻,果然我和最原醬是一對超棒的拍檔呢!簡直都想招最原醬進我的組織了,啊,這可不是騙人的哦?”
接過材質有些老舊的帽子,整了整毛邊我将它重新戴上。熟悉的視野再次被部分遮蔽,和此時又晴又雨的心情正好相符。
無法說出內心所想的我本來并不可能在大家面前發表那篇推理,但在當時,事件有着必須在那裏解決的必要性。思考的結果,我接受了王馬君那有些異想天開的提議:
——既然如此就由我來代弁最原醬的心聲,最原醬只要配合我做出表演就好了。
雖說事先寫了類似于說話順序、邏輯關系的紙條給王馬君用來參考,能夠做到如此天衣無縫也着實令人感嘆。王馬君到底将我這個人看得有多麽透徹?又或者這只是他交往處事過程中一個十分簡單的小插曲呢?
“哎呀——幸好那個房間也有攝像頭啊,為了讓雅典娜給我好好配音可是糾結了好久站位呢。就算我是惡之總統,在那個場合下一人兩役也還是有點吃不消啊~所以說最原醬,剛才問題的回答呢?”
邁着輕巧的步子跳到我身前,王馬君挑起一邊的眉毛似乎是十分期待我的回答。
……明明現在怎麽說都會是反話啊。
“嗯,我也很想在王馬君的手下幫你幹活呢。……不過現在我更在意能不能一生維持住這個詛咒。”
“嗚哇~最原醬願意一輩子在我手下幫我打白工嗎?這種獻身精神我很欣賞哦!……早知道錄個音就好了。”
眼前的他無關乎我身後幾米就是玻璃的現狀,始終旁若無人地向前邁進。
“想要破解詛咒的方法其實很簡單,之前我也說過,只要最原醬把戒指交出來就可以了。”
而我作為探求的一方,此時此刻卻不得不被他逼得步步後退。
“憑借這麽簡單明了的道理,我很願意把戒指交給你哦。”
冷汗流過臉頰,眉頭越發緊蹙,那份笑容卻沒有改變。
“嗯——只要有一個能夠說服最原醬的理由就可以了,你是這個意思嗎?但其實這個問題的答案,最原醬自己應該很清楚才是啊。”
“欸?”
他的意思是……。
“其實與最原醬手上戒指相對照的,還有另外一枚完全相同的戒指,也就是所謂的對戒哦?”
停下腳步的王馬君擡起兩只手背,如同要刺激我的記憶一般活動着其中一根手指。
“……難道說!”
第一次見到戒指時竄過腦海的既視感終于有了解答,沒錯,那和之前王馬君在舞會上戴的戒指完全一樣……!
看到總算恍然大悟的我,他十分刻意地嘆了口氣。
“兩枚戒指現在一個在我手上、一個在最原醬手上,但他們原本應該是屬于同一個人的才對。而我當主人的時間想必比最原醬要長很多,所以那枚戒指便擅自判定最原醬才是不合格的一方,擅自揮灑下這種莫名其妙的詛咒讓你困擾呢。”
雖說語氣并不帶有說笑感,但這番話語比起剛才來說并不能算是靠譜了多少……但同時也沒有證據來證明這是王馬君的謊言。
如果動搖了便是受到蒙騙,如果起了恻隐之心便是深入泥沼,過于謹慎的想法會束縛住行動,變得無法向前邁步。
但這種一邊偏袒的想法,反過來想的話是不是也和單純的偏見沒有什麽區別呢?如果因為害怕受到背叛而選擇不去相信,恐怕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什麽可以相信的了吧。
那麽現在,也許便是下定決心的時刻。
“……王馬君,我不會給你戒指的。”
活動了下被卡得有點緊的食指,我緩緩将戒指滑出指尖。
一瞬間從戒指環內瞥見的王馬君似乎擺着驚訝的神色,再次擡起眼望過去時卻已經變回了一如既往的笑容。捧着戒指的右手向他伸去,王馬君靈巧地拾起後便戴在了左手食指上。
“謝謝你,最原醬!那麽……”
我拉住了他的手。
“等等,王馬君,我有話要和你說。也是為此向你詢問解除詛咒的方法的。”
能夠按照自己所想說出話語的感覺比想象中要更好,以至于語速和神情可能都比平常要更加興奮。
“啊咧,案子都解決了的現在,最原醬還有什麽要和我說呢?”
“不,并沒有解決。”
“……”
聽聞我的話語,王馬君半眯上眼,以抹平了弧度的嘴角發問過來。
“難道最原醬想說我漏掉了什麽該說的話嗎?”
“不……”
想必,從現在開始才是我作為一個偵探,為準備了解“王馬小吉”這個人而邁出的第一步。
“王馬君還有事情瞞着我吧,有關于這次的事件。”
“……”
無論他擺出怎樣的表情、吐露出怎樣的話語,在暴露出所有真相之前我都會正面迎向那雙考驗着我的雙眼。
“從地下一層走出來的時候,我們遇到了那個自稱是在搜尋我們的警衛。想必不僅僅只有他一個人,其他分布在各個樓層的十幾個人都知道寶石在我們手上。但是這很奇怪吧?鹽川館長和查爾斯先生都不知道怪盜DICE的真身就是王馬君,又怎麽可能派人來找你奪回寶石呢?”
那群人既不是美術館內部的人員,也不會是毫無因緣的別處小偷,那麽能夠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個。
為了不逃過任何一絲表情,我更加仔細地、認真地、審視地盯向他的雙眼。
“王馬君,你真的只是因為‘DICE’的偶然才來到這座美術館的嗎?”
整件事情的背後,是否隐藏着我所不知道的更為具體、重要的目的……
“吶,最原醬。”
毫無征兆的,王馬君用力推了我一把。
沒能掌握住重心的身體踉踉跄跄地撞上了身後的玻璃,發出嗚哇這種不像樣的叫聲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剛才說的在我手下幹活的事啊,果然還是撤銷,不算數~”
不給我任何重新站穩的機會,立刻來到面前的王馬君抓住我的肩膀狠狠向下按去。
“!?”
沖擊更勝于痛感蹿上腦袋,骨頭與玻璃與地面的摩擦只遺留下一陣呻吟。不等身體适應這過于不公平的待遇,從上方強行壓來更為不講理的重量。
臉頰被輕輕捧起,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似乎快要張到抽筋的眼睑下是逐漸放大的瞳孔,我與王馬君之間的距離也許無法用厘米來形容。
“最原醬知道的太多了,看來我只有殺掉你才可以了。”
眼角一閃而過的光亮是停留在視野中最後一件明确的事物,一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充斥着思緒的頭腦潛入了罷工期。
從未體會過的柔軟觸感,溫熱的氣息一口氣湊到最近。意識到王馬君将嘴唇重疊上的瞬間,我趕忙想要向後撤去。然而背後并沒有退路,把于臉頰的雙手更是拒絕我的臨陣逃脫。
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仿佛不滿足于唇齒的接觸,更為靈巧的舌尖撬開堅固的防禦輕輕探入。但那并不是探尋、是掠奪,以仿佛要瞬時窒息的氣勢一般無視着我的意志一路深入,不得不擡起頭去尋求氧氣的入口。半架空的喉嚨發出痛苦的呻吟,緊箍着顏面的雙手卻執着地向上擡起,孕育着甘甜的什麽趁機滾下。溫度、熱度,缺氧的大腦下模糊的視線,就連能夠思考的意識也逐漸遠去……。
“…………哈啊,哈啊。”
意識到腦袋被向後猛得放開時,比起在意渾身上下的疼痛,無力的身體自然而然地倒向了地板。
“……咳、……咳……!!”
幹嘔出的口水伴着不成聲的呻吟,地面的冰涼貼着滾燙的臉龐令人越發難受。我掙紮着擡起視線,條件反射出的淚水模糊着雙眼。
“為、什麽……?”
半跪在我身前的王馬君沒有回答,我甚至無法看清他有沒有在看我。
唯有嘴中殘留着被席卷後的殘骸,甘甜的味道只是進一步催促着嘔吐的欲望。
……。
甘、甜?
……難道說?!
想要努力撐起身體而活動起雙臂的努力,在到達大腦中樞神經之前便被麻痹掉。凄慘摔回了那混合着汗水與眼淚的黏稠水潭,就連痛感也已經脫離了這幅軀體一般、成為了白霧彼方的物理法則。
為什麽……
“王馬、君…………”
“……”
逐漸黑下的視線中,王馬君似乎是看了看我。
“……”
挪動着嘴唇沒有發出聲音,失去動力的大腦無法進行解析。
厚重的眼皮只是一味地下沉、淪陷,分不清是冰冷還是火熱的世界中——
我的思緒在這裏斷了線。
***
“……”
确認到最原不再動彈,半跪着的王馬從地上站起身。
為通暢氣息長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殘留于咽喉的觸感似乎并不是那麽簡單可以揮散殆盡。有些疲倦的視線瞟向窗外,熟悉的窗外夕陽不知何時轉為一面的墨藍,遠處的時鐘臺顯示着下午6:55的時刻。
“嘛,雖然這片景色本身就是「謊言」吧。”
視線自然而然掃到了側躺于地板上的他,習慣于緊皺的眉頭直到此刻依舊沒有任何緩解的跡象,溢滿冷汗的臉孔顯得越發蒼白,只有還算均勻的身體起伏顯示着生命體征的完好。
“……等會兒就會有人發現吧。”
只一小會兒,随口吐出曾經裝有安眠藥的假牙,王馬毫不猶豫地走向展示廳門邊大大拉開門把。
比起王馬自己,在外面埋伏着的人反而被他這過于大膽的舉動吓了一大跳。
對着那個人影大大一笑,王馬的搭話中溢滿了開心。
“加班真是辛苦了?帶我去找你們的老大吧,這樣互相都會比較省事吧?”
假扮為警衛的男性雖然驚于現狀的發展,以狐疑的眼神盯了一陣之後還是轉過身說着“走這邊”帶起了路。
雙手背在腦後,王馬以輕巧步伐跟在了對方後面。于走路的空檔細眯起眼,他仔細觀察着這間越發顯得空曠的美術館。
(我接下來将要遇到的人……)
能夠潛伏在警方大隊裏不被任何人發現,從一開始就抱着得到寶石目的前來這裏的人。
有着一定地位,能夠在現場指揮下命令,即使随意亂走也不會引起懷疑的人。
提前預測到自己的行動,并且加以利用的人。
知道DICE存在的人。
頭腦聰明的人。
思維冷酷的人。
——能夠給自己留下暗號的人。
這樣無恥到極點的大騙子,到底會是誰呢?
他們停在了二層的空曠展區中心。
“啊咧,就到這裏了?”
王馬環視了下身側的景色,又斜眼看了看眼前的人影,皺起眉。
“我可是很忙的欸?早點把你們的BOSS叫出來解決事情,有效率的工作對大家都好吧。”
話音未落,從他們相反的方向傳來了腳步聲,白熾燈的照明很快便打出轉過彎的他的身影。
“啊…!王馬君,找了你好久了!”
“?”
熟悉的黑短發下是比王馬他們大不了多少的年輕面孔,名為龍崎的警官小跑着來到王馬面前。
“可不能找借口不去錄口供啊……不過放心吧,王馬君不會被判什麽罪的,畢竟這次的事情所有人都希望能夠私下解決。”
映着穩重的微笑,王馬也擡起臉回了個大大的笑容。
“謝謝你,龍崎醬!果然你一點都不無聊呢!”
“嗯?不無聊?”
“對啊,畢竟我剛才拜托那邊的警衛帶我去找他們的頭領,結果現在就遇到了龍崎醬嘛。”
含着笑意的雙眼向下彎去,透露着毫不掩飾的歡喜與厭惡,王馬小吉如同收獲了聖誕節的火雞大餐一般揚起盡是滿足的語調。
“這不等于是在說,龍崎醬就是這次的幕後黑手嗎?”
語氣不容否定。
“欸?”
龍崎警官擡頭看向那邊的警衛,仔細眯着眼揣摩了一番又搖了搖頭。
“他大概不是我們編隊的,也許是認錯人了吧。”
發出‘欸—’的不滿,王馬有些着急地擡起拳頭。
“可是可是,白天我和最原醬也遇到過類似的事情哦?有警衛打着龍崎警官的名義跑來找我們要寶石呢!”
“欸?!抱歉,這個事情我不太清楚……”
“真的嗎?我可是最讨厭別人對我說謊了。”
“……是真的啊。”
無趣地眨了眨眼,攥緊的拳頭松開揮向兩側。
“這樣啊,那就當做是這樣吧~呢嘻嘻。”
咧起嘴角一步步向後退去,王馬的視線一直緊盯着龍崎警官不肯松開,嘴上的逼問也沒有停止。
“說起來我今天其實是來這裏約會的呢,但是對方比較害羞,遲遲都不肯告訴我具體的時間與地點。”
開朗的語氣訴說着太過不符合現狀的話語,偌大的展廳中只有他的聲音持續回響。
“約會?”
“嗯!但是我可沒有多加催促哦,畢竟是個紳士嘛。啊,說到那張怪盜的預告函啊,雖說我自己沒有仔細看過,”
雙手的拇指食指擺出拍照的姿勢,眯住左眼的王馬從那其中窺視過去。
“一片空白的卡片背面似乎有些信息,那是用了只有在紫外線照射下才能看到的透明筆寫出來的——『今晚七點二層展示廳』呢。”
“!你說的是真的嗎王馬君!”
“嗯,是真的哦!大概是被警方收走後才寫上去的吧,借他人之物來傳遞訊息,既能隐藏自己又能嫁禍他人,真是卑鄙到令人感嘆呢!”
“原來如此,那我立刻去檢查下那張卡片——”
“欸——到這個地步上了還要裝蒜嗎?”
後退着的腳步啪嗒地停了下來,王馬不甚開心地撅起嘴巴伸出食指。
“那我就只好把最大的證據砸出來了哦!”
面對這更像是小孩子玩鬧耍性子,龍崎警官似乎從心底感到了困惑。
“王、王馬君,我是真的不清楚你在說什麽……”
“吶,龍崎醬!”
突然的大吼支配了整個空間,掌握話語權的王馬站直了身板,更像是哪裏的大統領一般瞪視向眼前。
“我本來今天并不打算和最原醬一起來的哦?不如說原本的計劃是假扮成警衛混進那間屋子裏,再趁機上演那番怪盜DICE的把戲呢。但是今天早上,龍崎醬見到我的替身出現在美術館裏的那一刻二話沒說便接受了她,仔細想想的話這很奇怪吧?如果不是一開始就知道我要來的話。”
“……”
“那麽答案就很簡單了。”
如同指揮家一般豎起食指,嘴角向上咧去。
“龍崎醬就是我今天的約會、不,交易對象吧?……《神明救濟會》的暗殺者先生。”
“……”
提到那個名字的時候,龍崎警官的眉毛不自覺地上挑,靈活的眼珠看向四周的牆角。
“啊啊,不用擔心情報洩露的危險哦?這些資料都是我自己查出來的,春川醬可是一——點都沒有配合我呢。不如說她想來保護百田醬也沒辦法,畢竟微不足道的末端暗殺者怎麽能擾亂組織重要的交易呢。”
“……”
那溢滿笑意的眼中是足足的惡意,光是對視過去都仿佛催促着從心底卷上的厭惡。
“還是說我們要對對口號呢?那個是叫什麽來着,‘暈輪效應’?就算你和最原醬說些有的沒的,明明也沒有意義嘛——”
盯着對方看了好一會兒,龍崎才總算開了口。
“既然你都知道了還陪我演了一天戲,很好玩嗎?”
“嗯,超級好玩哦!特別是裝出一副溫柔态度照顧我的部分,簡直腐臭得令人作嘔呢!啊—啊,如果龍崎醬不破壞規矩的話,我也不想這麽早就結束我們之間的關系啊。”
如果把這場約會比作游戲的話,王馬與龍崎各為一方玩家。即使被卷入那莫名其妙的怪盜風波之中,他們也只要在水面下完成原本預定的交易便好。
“雖說中途因為要配合什麽怪盜的戲碼臨時改變了很多作戰方案,但我在交易這方面可是很信守承諾的哦?明明只要等到約好的交易時間,我就會不耍任何賴皮原原本本地把寶石交給你,所謂的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哦?但龍崎醬的目标似乎不僅僅是寶石,或者說你的目的從一開始——”
繞着圈子的眼珠中看不出笑意。
“——就包括我的性命吧?”
“……”
至于戰争的導火線,或許是那時王馬曾經掌握過的他們的秘密。
是單方面的保證始終沒有被信任過的證明。
(嘛,對我來說,這樣才更加不無聊就是了)
事到如今,這份游刃有餘的态度反而讓龍崎覺得有些好笑。
“DICE的總統啊,你有沒有想過,無論是如此多的樹敵還是不被信任的結果,都是你這過于扭曲的性格與作風導致的,過于自大的人生觀只會招致低賤的毀滅啊。”
那是諷刺?威脅?被稱為總統的少年低着頭想了想,又向後退了兩步嘆出一口氣。
“一言不合就要殺掉對方什麽,果然暗殺者組織什麽的也沒落了啊……不過反過來也可以這麽想吧?如果我沒有絲毫勝算的話,怎麽會獨自一人——”
他沒能說完。
轟鳴的聲效劈裂開未完的話語。
“欸?”
而蓋過話語的,是一瞬間的失神,與注意到時已經磕在地板上的膝蓋的聲響。
王馬拼命睜大雙眼看向那被自己有意拉開距離的人影,十來米開外,灰白的青煙從他的手中、不、是槍口中緩緩攀升盤旋。
(不會吧……)
王馬緩慢地低下頭去,額頭冒出的汗水順着發梢滴濺在雙腿之間。以白色著稱的制服的左腰側,粗黃的燒焦痕跡撕裂了原本并不美觀的衣角布料,暴露于空氣中的傷口緩緩溢出了鮮紅的血跡。足夠紮眼的液體逐漸滲透向身體的左右前後,喘氣的功夫之間已經将白制服染紅了足足一大片。
(只是,擦傷?)
下意識捂住傷口,遲來的疼痛如同烈火灼燒。
“下次可不會打偏了。”
故意給王馬留下暫時可以正常對話能力的槍傷,龍崎的話語中毫無動搖。
“而且剛才你說了吧,并不是獨自一人什麽的。如果那是指你的組織的話,還是不要抱太大期望比較好。”
“!”
狠狠地擡起眼,王馬此時的表情是比起剛才為止最為鮮活的一刻。
是對暗殺者來說,最有手感的獵物的表情。
“從剛才開始就沒收到過聯絡吧?對黑客進行反追蹤這種技巧,就算是我們這種只會暗殺的小集團也可以做到的事情,更何況這次你們還特意跑到了這座美術館的附近來呢。”
“……”
下意識将手伸向衣服上的紅色紐扣,無論是監控攝像頭還是身前的對講機都沒有收到任何反應。
那意味着什麽?
……。
“哈、哈哈,”
秘密結社的總統幹涸地笑出聲來,那笑逐漸變得大聲、狂妄、到最後甚至變得十分癫瘋。過于拼命的笑意牽動着額頭變得越發青紫,劇烈的身體起伏撕扯着持續出血的傷口。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像是終于笑過瘾了一般,又像是有些累了一般深深低下頭去。
“一擊必殺難道不是你們的信條嗎?……幽靈可不會這樣笑啊。”
“……你可真是個性格扭曲的家夥。趁着還有力氣把《蛇栖月光潭》交出來怎麽樣?”
“……”
有些晃悠的身影似乎連跪在地上都開始變得勉強,垂下的臉龐從遠處只能看到一片紫黑得渾渾噩噩。心想着難道說剛才還是射得太準的牢騷,龍崎終于準備解決掉他的獵物。
“上周三,龍崎醬的圓胖保镖因為吃壞肚子休了一天假,原因是他前一天晚上喝了太多的啤酒。”
剛剛擡起的左腳直直踏了下去,龍崎微蹙起眉。
“你在說什麽?”
無視了他的提問,毫無溫度的聲音繼續了下去。
“上個月13號,為了給雇傭三年以上的短發女仆慶祝生日,龍崎醬在自己家裏的庭院舉辦了烤肉派對。紅頭發的小醜将表演推至了最高潮,龍崎醬的妹妹玩得可高興了。”
“你……”
精準無誤的私生活記錄毫不留情地從王馬嘴中道出,如機器般的流水賬敘述似乎沒有盡頭。
“昨天中午,龍崎醬來到學生時代便十分喜歡的漢堡店吃午飯。總是充滿活力的店長看你身板太瘦特意多加了些碎肉,他是多少年來一直關照着你的如同叔叔一樣的人。……吶,還想聽嗎?”
“住口!你到底想說什麽!?”
得不到解釋的狂躁逐漸爬上皺成一團的眉間,而龍崎眼前的獵物——無論怎麽看都已經奄奄一息、只剩下最後收割的少年卻毛骨悚然地笑了起來。
“呢嘻、嘻,……呢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有什麽好笑的!?”
明明被逼到絕境的一方無論怎麽想都是他才對。
“那個啊,龍崎醬是不是對我有着很大的誤解呢?”
無力垂在身側的右手悄悄攥起拳頭,顫抖着拉起一段距離後狠狠地向地板砸去。濺起紛飛在眼前的水漬,已經分不清楚是汗水還是血沫。
“我啊,可是邪惡的秘密組織首領啊!不在最後的最後翻盤整個游戲的話一點意思也沒有吧,畢竟我的性格可是十分扭曲啊?!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那是寒顫還是興奮的抖動,如同壞掉的木偶人,王馬撐着地板一點一點活動着身體上的所有部位與關節,以無比詭異的機械式動作僵硬地站起身來。左側腹的傷口依舊淌着血跡,順着衣服、順着手,在鞋邊滴出一片血潭。
從指尖開始的冰涼交織着液體流過的火熱,他看起來似乎随時都會倒下,卻只有那張鮮紅的嘴唇依舊喋喋不休。
“……接下來要說的話,對龍崎醬來說想必會非常具有打擊性吧?無論是你常年帶在身邊的知己保镖,還是那個小鳥依人為你盡心盡力的可愛女仆,又或者是總以微笑待人誠實守信的老好人店主……那個毛手毛腳的後輩,總愛廢話的清潔工,表情冷淡的收銀員……所有的人,所有的一切,所有,所有,所有………………”
從淩亂的碎發中窺見到青筋暴起的眼白,激烈晃動着急劇縮小的雙瞳,惡之總統伸出的右手扭曲為鈎爪的形狀。
“所有你曾經相信的人們,全都是我的手下呢,是多少年以前就為了今天這一刻潛入你生活的間諜,從一開始就對你毫無興趣啊。”
與咧至幾乎撕裂開的嘴角相反,他的話語中只有比絕對零度更為冰冷的漠視。
開心、失落,喜歡、讨厭,親近、厭煩,愛、恨……人類社會之中存在着各種各樣的感情,那是極為正常的、在與他人交往的過程中自然而然便會體現出的感情。只要依舊存在情感,原本毫無關系的二人之間便存在着聯系,甚至可以稱之為羁絆。
因此激烈的愛恨交織并不是感情的臨界點,真正的恐怖不摻雜任何多餘的情感,
是虛無,
是空白,
是喪失,
——是漠不關心。
“……”
龍崎緩緩舉起了槍,即使明白自己無法停止手心與準星的顫抖。那番話到底是謊言還是真實?自己度過的人生到底有多少可以相信?只憑現在的話語恐怕無法判斷,不想判斷,害怕去判斷。
暗殺者的殘酷訓練讓他舍棄了家人與親情,但卻始終無法封殺他的心靈。
顫抖的食指搭上扳機。
“去死吧。”
(糟糕……)
蒙霧的視野越發陷入黑暗,王馬支撐着自己竭力不倒下去的意志也被削弱到了極限。
看來剛才那番話是起了反效果,別說動搖對手趁機逃跑了,這樣一來根本只是把自己的死期提前了而已。
(哈哈,被冷酷的暗殺者結束掉生命,也算是個……符合惡之總統的死法吧……)
垂墜着的思考絲線之下是王馬抓着它末端的手,擡眼便能窺見的白熾燈的光芒更似太陽般明晃而刺眼,下意識想要用手去遮擋一下這份光芒,緊握着蜘蛛絲的手便下意識地松開了。
(…………)
如果,這就是最後的話。
下墜的同時,王馬向着那片光芒伸出了手。
(還真是有夠無聊的人生啊)
——砰!
“王馬君,危險!”
持續下落的身體,被身旁的他狠狠撞開。
身體與身體的沖撞,身體與地板的沖撞,本已經半失去意識的大腦被沖擊與更加強烈的疼痛拽回現實。
如同被抛上岸邊的魚一般滿頭大汗大口喘着粗氣,王馬瞪大的雙眼只捕捉到了美術館內部那白皙一片的天花板。斷線的思考慢慢尋找起被遺失的末端與接口,邏輯的軌跡順着神經電路漸漸刺激成型。
(我………被子彈打中……不,沒有打中嗎?)
證據是此時此刻依舊活着的事實。
(………………我被救了……?)
被此時此刻趴在自己身上的什麽人,剛才大喊着自己的名字撲過來的人,危急時刻挺身保護了自己的人。
茫茫然中王馬這麽想着,尖鳴的紅色警報卻突然在腦海中響起。
(不,只是躲過一次的話根本不能算是得救……!)
掙紮着想要爬起身的下一刻,從身後聽到了擴音器的回聲。
“你們已經被包圍了!放下武器乖乖投降,不要做無謂的掙紮!”
下意識向那邊看去,不知何時從哪裏冒出來的武裝警衛隊正趕向這裏,而帶領着他們的人是……。
“……看來有不識時務的家夥跑來打擾了。”
壓制到近乎平穩的語氣,龍崎将手槍收回了腰間。
不給王馬一絲一毫回話的機會,只在最後留下一陣滲人的瞪視,龍崎轉身與手下一同跑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
從結果上來說,算是撿回了一條命吧。
王馬總算是放下了過于緊繃的心。
蔓延着血腥味的空氣刺激着鼻腔,這樣的身體,這樣的姿勢,想也知道不可能很舒服。
扶上那壓在自己身上之人的背脊,王馬有氣無力地拍了拍。
“我說,差不多可以起開了吧,最原醬?”
如果是在童話中,這種王子登場英雄救美的場景本應該更為夢幻才對,至少不會是這樣的狼狽,至少不會是這樣的人選。
“雖然最原醬不算是重量級選手,考慮到我的身體情況現在還是早點讓開比較好哦?”
“……”
沒有回應。
不,說是沒有回應也不太對。
畢竟此時王馬的耳邊确實回響着最原的鼻息,只是那聲音比起平時的他來說更為不穩。
“?”
有什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