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④ (2)
太對勁。
“喂——!終一!王馬!你們沒事吧?!”
帶着武裝警察飛奔而來的百田在他們面前及時剎住了車,警察們一部分繼續追向了龍崎逃跑的方向,另一部分則開始整理現場。
看着他倆現狀的百田一秒将态度轉變為無奈。
“喂喂,你倆怎麽這姿勢……不對,終一,喂終一……!!!”
中途開始變成了着急的喊叫,王馬感受到百田順勢蹲下身将最原從自己身上翻了下去。總算接觸到空氣的右手上有一股黏黏的觸感。
(……啊咧,有血?)
一直捂着傷口的左手已經被浸得透徹不用再提,但為什麽這時候右手上會有血呢。
微微擡頭向身下看去,不僅僅是身體左側,純白的衣服右側不知何時也沾上了大片的鮮紅血跡。那滴滴點點的痕跡從自己身上一路延伸至地面,最後歸結在了此時橫躺在自己身側的最原身上。
王馬一時間沒能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看到百田狠命地用雙手蓋在對方腹部的位置想要努力止血,他看到最原痛苦不堪地咬緊牙關渾身直冒冷汗。早該看習慣的鮮血的顏色一次又一次、一突又一突地湧出、潑灑、噴濺上他的臉龐,名為生命的光輝以肉眼能夠分辨的速度一點點流失下去。
但王馬也只是看到了這裏。
警察将他擡上擔架搬離了現場,傷口的處理迫在眉睫,畢竟現在并不是能夠耽誤一分一秒的時候。
明明被槍口對着的時候都未曾清醒過來的大腦此時放空了運轉,王馬睜大着眼睛如同死屍一般看向上方。
(……哈?)
為什麽、怎麽會的情感都沒有穿過他的腦海,這确實是未曾預料到的結局,從噱頭方面來說可以說是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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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給劇本家頒個獎的話,想必會是類似于諾貝爾劇本人之類的稱呼吧。
(……說謊的,這到底是什麽破故事。)
握住擔架扶手的手心,深深扣入染血的指甲。
***
那個瞬間,我幾乎是毫不猶豫便撲了上去。
一心想着絕對不能眼看着這種事情發生,一邊奮力推開了王馬君。
但反過來自己中彈這件事,大概誰都沒有預料到吧。
能夠記住的只是逐漸從腹部擴散而出的喪失感,神經渙散到甚至連話語都難以訴說的撕裂感。
驚訝、恐慌,努力想要做些什麽措施在傳導至四肢之前便被隔斷。
對于死亡的恐懼讓我不禁咬緊牙根,一邊在心底叨念着不能放棄要繼續努力,一邊也确實尋覓到了某種在這種情況下顯得十分不合适的、完全不同的情感。
安心。
勉強睜開雙眼向旁邊瞟去,雖稱不上是完好無損,至少王馬君還依舊存在于這裏,至少他還能用驚訝的表情對着自己,至少他還有流下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淚水的力氣。
但也僅僅是到此為止了。
如果這是個可以被欣賞的故事,想必我不會是個了解劇情的好視角。
想要得知真相而邁出的步伐總是差那麽一兩三步無法到達,身為主人公的勇氣、正氣也總是比起同齡人來說稍微缺乏一點,如果要說優點的話……大概也只有一個吧。
“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前,我會一直追尋下去的。”
空無一人的黑暗之中,我下定決心伸出右手盡力向前。
我所追求的東西,我一直想要了解透徹的東西,作為一個偵探我所應該做的事情。
在他們的交叉點處,那個白衣的身影背對着我。
長長的嘆氣,他側過頭來。
“果然,XX醬是笨蛋吧?”
世界逐漸被白色的光芒吞沒。
我睜開了雙眼。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蒙着些許土黃的無機質的白。
與多少個睡眼朦胧爬起的早晨不同,看清視野的雙眼背後,是無比清醒的意識。
啊咧……這裏是……
嘗試挪動着頭部看向四周,立起扶欄的床架與杵于身側的輸液瓶,無論哪個方向都是純白的牆壁與微微開啓縫隙的窗戶,照于床邊的柔和暖光與坐在陪床椅上打着瞌睡的人。
“啊……”
一沉一沉仿佛要砸下來的臉頰顯示着他的睡眠不足,總是不安分翹起的紫色發尾此時有些雜亂地糾纏在一起,一如既往的白衣下,擱置于大腿上的雙手正輕輕捂着自己的左手。
我想要嘗試着坐起身,左側身體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唔…!”
忍不住呻吟出了聲,聞聲他像是觸碰到靜電一般刷得睜開了雙眼。
一時間,米褐與紫藤對視,我有些緊張地眨了眨眼。
“那、那個,王馬君……”
下一刻,我的手被狠狠地掐了一下。
“疼……!你、你幹什麽啊,王馬君……!!”
“啊,不是夢啊。”
随意地把我的手扔回床上,王馬君擡起頭笑嘻嘻地看了過來。
“早上好,最原醬!不對,應該說是下午好?最原醬可真是愛賴床啊~”
從窗外陽光的角度來推測的話,現在确實應該是下午沒錯。但是為什麽我會睡在這裏,王馬君又為什麽會坐在我的床邊呢?
不,比起這些,想必還有一些我必須要得知的事情。
“那個,有關于美術館……”
“啊啊,也是,最原醬睡了整整三天,不清楚也是自然的吧。”
“欸,三天?”
超乎想象的數字讓思考都當機了起來。當時被子彈擊中後我很快便失去了意識,受傷的狀況比我想象當中更加嚴重嗎……。
無視于我的動搖,王馬君繼續款款而談了下去。
“從結果上來說什麽都沒有發生哦,美術館的百年慶典因為寶石被盜只好延期,市面上的警察們想也知道不可能逮捕得了暗殺組織的中堅人物,至于真正的寶石小偷——也就是身為惡之總統的我,當然是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了龍崎醬身上成功地逃脫罪名了哦!啊哈,真是個完美的計劃呢!嘛,聰明的最原醬就算沒有我的解釋也能猜到吧?”
聯系到實習前天王馬君那善變的态度、約會的話語、在這座美術館中繞彎路的做法、種種奇怪的行為,他真正的目的便可以大致預想到了。只不過那個交易的對象竟然是春川同學的暗殺組織,光是想想便有些過于遙遠世界的事情還是讓人沒有實感。
“不過啊,我還是不能原諒那些家夥呢。明明都說了要把最原醬殺死在那裏,居然背着身為總統的我擅自給百田醬他們通風報信最原醬的所在位置,把我精心思考的計劃全都搞砸了!”
不滿地握起拳頭,王馬君就着我床邊的空處砸了一下又一下。
這大概說的是他離開四層展廳後的事情吧。
“不過,展廳二層那裏的電磁信號被屏蔽掉了,就算想聯系上王馬君,DICE的各位大概也做不到吧……”
豎起食指誇張地擺了擺,王馬君的語氣十分嚴肅。
“最原醬你知道嗎,我可是最讨厭攪亂紀律的人了哦?回去以後這次行動的成員全部解雇啊解雇,反正還有剩下的一萬多人……”
“不,王馬君的組織其實只有十幾個人吧?”
被唐突打斷話語的王馬君皺了下眉,明顯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
“哈?最原醬在說什麽呢,秘密結社怎麽可能只有十幾個人啊。”
既然王馬君還打算蒙混過關的話,将這句「謊言」揭發出來恐怕便是我的責任。
回想起那日聽到的各種線索,我将腦內零散分布的碎片一點點串起。
“其實,無論是鹽川館長還是我都對于DICE有着一個很大的誤解,那就是以為它指的是普通的六面骰子,象征着無法預測的可能性。但是,實際上不是這樣的吧?”
我直直盯向王馬君的雙眼,為了将自己的推理毫無保留地推到他面前。
“DICE确實代表擲點,但擲出的東西不是單純的數字,而是撲克牌的花色與數字。那一天我聽到的那些暗號般的稱呼,雅典娜、蘭斯洛特、查理曼、朱迪思、凱撒、阿金妮、拉海爾、奧吉爾,這些都是歷史上的皇帝、皇後、甚至于女神的名字,同時也是撲克牌四種花色JQK對應的人物的名字。”
紅心、黑桃、梅花、方片,三乘四得出的十二人。雖說是否真的有全員還留有一定的不确定性,至少這個稱呼是不會騙人的。
“所以我的組織成員最多也只有12個人,不對,加上我的話最多也只有11個人,最原醬是想這麽說嗎?”
面對那有些厭煩的神情,我也不禁苦笑起來,畢竟王馬君看上去就像是在鬧別扭一樣。
“不,雖說這只是我的猜測,王馬君大概不算在四種花色之內吧。用撲克作比喻的話也許是位于最上層的Joker呢。”
“小醜,呢……”
意味深長的複述着,王馬君一瞬眯起的雙眼,下刻又投向窗邊。
“那麽,知道了這個事實的最原醬要怎麽做呢?現在立刻去告發我嗎?”
與那日的威脅不同,也許那只是純粹的疑問。而我的回答,想必也早就決定好了。
“不,我會幫王馬君保密的,因為王馬君信任着我才告訴我這些的吧。”
“哈?”
飛快将視線轉回我的正臉,确定了我的話語之中毫無虛假,王馬君這次是真真正正地表露出了內心的困惑。
“吶,最原醬。相信人性本善什麽的是你的自由,不過這樣善意地解釋我的行動與想法只會讓人覺得想吐啊?”
“是不是善意還不好說,但是「相信」這件事我認為并不是單純的錯覺。王馬君以前也說過吧?如果知道了你組織中的秘密就只能殺人滅口,畢竟那是很重要的機密,被敵對的組織知道的話就不好了。”
曾經被要挾生命的過往直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一次次去找王馬君挑戰游戲的勝負,一次次又以平局拉下序幕。對我來說無比重要的事情,對王馬君來說可能只是一種閑暇消遣也說不定。
但事實上,他的日常生活卻不是簡單的游戲,在那其中充斥了太多僅靠我一個小小的偵探所無法窺見的黑暗。
“但是,我現在還好好活着,也很普通地在和王馬君說着話,這便證明了王馬君相信我不會把秘密說出去,所以才在那時那麽不在意地将有關自己的事情一股腦地告訴了我。”
在那之後對鹽川館長們解釋事情的時候也并沒有把DICE的具體事情告訴給在場的所有人,我在這種做法上感受到了不同。
張開的嘴滞空了一會兒又嘆着閉上,看似毫無表情的眉角向下拐去。
“……最原醬有時候還真是很自大啊,這麽快就忘記之前的教訓了嗎?即使如此你也算是個偵探嗎?”
“正因如此我才……”
“說到底啊,”
毫無征兆地從椅子上站起,俯視下來的王馬君似乎是在嘲笑我的話語。
“有關交易的事也有可能只是我的謊言哦?從一開始目的就只是寶石中藏着的戒指,既不打算交易也不打算歸還,只是借着那番話語讓最原醬對我産生好感,從而放棄追究失竊物什麽的……這樣才比較說得通吧?”
“……”
确實,正如王馬君所說,未能完全參與事件的我能夠得到的情報是有限的。也許那其中還隐藏着我所無法了解的內情與反轉,甚至于此時此刻的這份決意可能都是某些刻意導向的結果。
但是……。
“有關于寶石的事情,王馬君和鹽川館長已經私下商量好了吧?既然如此,我再去插手的話反而會把事情搞得更加複雜。更何況……”
不僅僅是在那間美術館內的一天,在那之前的一天,再前一天,無數次近在咫尺的接觸、側眼、擦肩而過。曾經我以為無比接近于了解了他的瞬間,立刻又被猛然推開的瞬間,感受到茫然若失的瞬間,卻依舊在意識到時已經向前伸出了手的瞬間。
王馬君自己為自己披上了大騙子的稱號,讓所有與他接觸的人都通過這個大前提來觀察自己。漸漸的,這種想法根深植于他人的腦海中,使得從旁看來他說出的每一句話都變得不再可信。
如果說這是他刻意為身邊人蓋上的「主觀偏見」,那我想必知道破解它的方法。
那是在他身後持續着摸爬滾打,來到名為起點的今天之後,總算站穩身腳的我最終得出的結論。
我擡頭直直看向王馬君,以自己最為認真的,想必也是最為堅定的語氣張開口。
“無論是善意還是惡意,雖然将它表現出來的是王馬君,但是如何去接受是每個人都不一樣的。那麽,選擇相信與否都是我自己的決定,哪怕是王馬君自身也沒有權利來否定。”
這便是我作為一個自私的偵探能夠做出的,對于壞心眼的委托人最大的報複。
“……”
王馬君沉默了很久很久,微張的嘴中什麽反駁都沒有說出來,就好像他最為得意的謊言全被蒸發掉了一般。
想要擡起的右手懸在空中一刻又輕輕落下,王馬君像是下意識地捂住了左腹部。
啊,對了……!并不僅僅只有我一個傷病員啊!
我趕忙慌張地詢問起來。
“王、王馬君,傷口出了什麽問題嗎?”
沒有穿着病號服的樣子讓我差點忘記了這個事實,按照王馬君的性格來說,大概是偷偷換上自己的衣服出來随意亂逛的吧。
“……”
捂着側腹部的手逐漸抓緊,這樣難道不會把傷口擠壓破嗎?!在我想要起身制止他的前一刻——
“如果我真的是犯人的話,最原醬會怎麽做呢?”
一瞬間還以為是前一刻話題的繼續,然而與剛才游刃有餘的氣氛完全不同。
“……不僅僅是寶石,不僅僅是交易,不僅僅是怪盜,不僅僅是那艘客船,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犯罪,所有的邪惡與罪惡,所有能夠被稱為惡的事情……如果、如果全都是我做出來的話,最原醬打算怎麽做呢?”
王馬君擡起頭,嘴角帶着更似苦澀的笑容,說出的則是過于異想天開的聲明,那并不像是個真正的假定,更像是随口謅出的謊言。
但毫無疑問,是從心底發出的提問。
——即使如此,你還能相信你想要相信的事情嗎?
我閉上雙眼,答案就算不在心中确認也絕不會有任何更改。
“如果王馬君真的是犯人的話,”
我睜開雙眼。
“我會親自逮捕王馬君,把你移交給警察,然後每天去監獄探望你。”
“每天?”
“嗯,畢竟要确認每項罪行會花很長時間吧。王馬君不把所有的犯案事實都坦白出來的話,我是不會簡單認可的。”
“……所以就要這樣糾纏一輩子嗎?啊啊,想想就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幹脆不做什麽總統好了,萬一被最原醬抓到的話真是整個後半生都毀了。”
“不……說到底也只是假定吧?”
無視了我的苦笑,王馬君有些洩氣地坐回了椅子。如果是平時的他或許會氣憤地蹬一蹬地,但受傷了的現在并沒有那種閑心與力氣了吧。這也許是我第一次看到不再張開嘴巴為自己辯解的王馬君,又或許這才是他所謂的真實呢?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多少次微張的嘴又再次合上。但最後像是總算下好了決心,平靜的呢喃傳入我的耳中。
“……為了防止最原醬誤會,我先提前說好這是個騙你的故事,不要告訴別人哦。”
超越了我想象的話語,微睜的雙眼看到王馬君随意地靠向了椅背,眼前是夕陽西下的窗邊,迎着斜眼的視線中映着那份刺眼。
意識到話語中的分量,我只是無言地等待起他的講述。
“很久很久以前,也許是在上輩子吧,我曾經被卷入過很不可理喻又瘋狂的世界裏。不殺掉別人的話便無法存活下去,就是那樣一個簡直瘋掉了的世界哦。”
說着,王馬君帶着嘲諷揚起了嘴角,似乎是在譏笑着自己所敘述的世界本身。
“如果那是個游戲的話,肯定是銷量墊底的垃圾游戲,簡直無聊透頂,買它來玩的人也肯定都是神經病。……但是,就是那樣一個惡心透頂的世界裏,曾經有個人無論被拒絕多少次依舊執着地跟在我身後。無論是謊言還是真實都全部照單接受,是個奇怪到了極點的人。”
擡起左手仿佛想要抓住眼前的陽光,透過手指射入的光芒零星地照在王馬君的臉上。
“然後有一天,他送了個手環給我。那是個刻着不知哪裏學校的校章,像是手铐一樣的手環。我問他這是幹什麽,他笑着回答我說是友情的證明,送給在這樣絕望的世界中同生共死的夥伴。……哈哈,明明只是小賣店裏沒人要的便宜貨,說得好像多偉大似的。夥伴什麽的,一廂情願也有個度啊。”
輕笑着,那只擡起的左手也被王馬君無力地垂在了身側。
“不過在那之後不久我就死了,而且是以背叛他的形式輕易地死掉了。沒有做成任何事情,沒有得到任何回報,什——麽都沒有。人生如此無趣,與其一輩子活在別人的掌控之下,還不如自己結束一切,也算是一了百了。”
聲音中帶着嘶啞,我看不清楚藏在前發陰影下的王馬君的表情。
“但是站在撒旦面前的時候,我突然又改了主意,就算是我這種人好像也還有遺留着沒完成的事情。如果、真的是如果,完全是毫無根據的假設吧……如果還能夠再次遇到他的話,這次就由我來送他些什麽好了。也不是因為什麽期望或者眷戀,只不過我不喜歡欠別人的人情罷了。”
說着,王馬君第一次轉過頭看向了我的方向。在他的左手食指上閃爍着兩枚相同的簡單戒指,王馬君輕輕地取下其中一枚。
“這對戒指就是我能找到的,現在這個世界上最為稀有的東西吧。身為主人的我将它贈送出去的話,詛咒什麽的就不會觸發了。”
接下來的事情,我已經能夠猜到了。
王馬君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擡起了我床邊的左手,輕眯着左眼将戒指戴進了食指上。
同時,把自己的左手也一并湊過來靠在一起,相同的銀輝閃耀在我們眼中。
“嗯,果然很合适呢!”
興奮地揚起笑臉,王馬君看到我愣了下一瞬。但那也只是片刻的事情,抱持着笑容的嘴角顫抖着想要至少維持住向上的弧度。
“……明明只是個騙人的故事,為什麽最原醬要哭啊?”
視野漸漸變得模糊,連眼前的表情是否是笑容都難以分辨。然而酸楚只是不停地刺激着眼眶,令淚水肆意落下。
“為什麽、呢,如果真的存在王馬君所說的人的話,那他現在也一定會流淚吧……。”
毫無證據的話語脫口而出,為什麽會這麽說恐怕我自己也不明白。王馬君只是怔怔地看着我的淚水、聽着我的話語,撐着那副随時可能崩毀的笑容繼續着他的話語。
“……最原醬真是個溫柔的人啊,願意為和自己毫無關系的他人流淚,和我這種大騙子一點不一樣呢。”
晶瑩的淚水劃過他的臉頰,意識到的瞬間王馬君驚訝地睜大了雙眼。一開始只是胡亂地蹭了蹭眼角,意識到并無法停止後便幹脆放棄了掙紮。小聲的嗚咽,低下的臉龐,逐漸傳遍全身的顫抖,他緊咬着牙關不想表現得太過難堪。
所以我伸出了左手,像那時一樣,不,大概是承載着比那時更為具體的思緒,輕放在了王馬君的頭上。
“如果,我可以的話……”
如果,你願意認同我的話。
“王馬君,就讓我成為你的——”
——啪噹!
“總統~~~稍等一下再繼續好不好~?!錄像的儲存卡拍滿了,我讓奧吉爾出去買了哦!”
突然闖入病房的女生蹦蹦跳跳地來到病床前停下腳步,過于突然的劇情展開使得我愣在當場。
如同拘束服一般的白衣,黑白格條紋的方巾,遮蔽了半張臉的小醜面具,具有特征的金長雙馬尾,最重要的——則是那個說話聲音。
“欸,你是那天船上的……!?”
遞給我盤子的女生!?
“啊咧,難道說正是好時候……?”
開朗的語氣變得有些尴尬,她的視線恐怕是直直抛向了王馬君。
不過比起這件事……
“錄像的儲存卡是……怎麽回事?”
“……”
左手下,能夠感受到王馬君的顫抖變得越發激烈,随着大聲的跺腳他猛然舉着拳頭站起身。
“嗚哇!”
“啊啊真是的!明明差點就能發展到最好笑的地方了,為什麽要來搗亂啊!一定是故意的吧!報複我這次沒讓你出任務!”
“……”
最好笑的地方……?
擡起頭,不知何時王馬君臉上的眼淚已經消失殆盡,映在我眼中的只是個被搶奪走中意玩具的小孩子的表情。
被抛至抱怨的女生只是嫌麻煩地歪起嘴角。
“欸~~~說為了制造浪漫氣氛多睡幾天比較好給最原先生悄悄下安眠藥的不是總統嗎~?因此才多浪費了那麽多儲存卡內存,明明就是總統沒有提前準備好的錯!”
……
她說什麽?
“可惡!本來打算把這段深情告白拍下來給百田醬還有赤松醬看的,這樣不就全都泡湯了嘛!”
……
…………
……………………
“……王馬君。”
“現在沒空理什麽最原醬的心情啦!明明我都想象到百田醬那逐漸發青的額頭了……”
“王馬君。”
“真是的,從一開始就說了是騙人的故事哦?不如說是完全相信了的最原醬比較——”
王馬君閉上了嘴。
擡頭意識到我的表情後,那歡脫的表情也變得有些僵硬。
空氣一瞬間凝結。
對于這個突發事件,我的感想只有一句話。
“王馬君,從我病房裏出去。”
“欸……”
“現在,立刻。”
“但是……”
“不然我馬上聯系護士你擅闖病房以及挪用藥物。”
“嗚、嗚哇……我知道了啦,不要擺着那麽可怕的表情嘛……”
有些蔫秧的王馬君走到房間靠牆的櫥櫃,在邊角處摸索了一陣便拆出了一個針孔攝像頭。仔細纏好線後悄悄瞥了我一眼,又像是被太陽晃到一樣怯生生地招呼着戴面具的女生和他一起離開。
扶上門的同時,大概是身為DICE一員的她轉過頭來。
“說起來忘記做自我介紹了,我叫做阿金妮,雖然只是組織內的代號。”
“……我是最原終一。”
“嗯,我知道哦!那麽,”
嘴角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阿金妮朝這邊揮了揮手。
“總統就拜托最原先生了!”
啪噹。
如同進來時一般,她大聲地關上了這唯一的入口。
被單獨留在病房裏的我,一陣子只是愣愣地看着已經不存在任何背影的門口。
想要去思考什麽,卻發現大腦中完全是一片空白。
緩緩的,但是确實的,感受到自己逐漸發熱的臉頰。
無論怎樣用手去冰冷都無法降溫,到最後只好與平時相同般捂住了嘴巴。
“我都說了些什麽啊……”
緊閉上雙眼的話,那個瞬間便被無限回放出來。
「如果,我可以的話……王馬君,就讓我成為你的——」
你的,什麽?
那時差點就脫口而出的臺詞是什麽?
……。
“……嗚、嗚哇啊啊啊啊啊!”
過于羞愧的喊叫被掩蓋在雙手之下,左手食指上的戒指閃耀着晶瑩的光芒。
就這樣,這場比預定更為長久的偵探實習就此落下了帷幕。
***
春川魔姬最近有個煩惱。
雖說她平常也不能算是活得十分無憂無慮,并且其中的大部分都是源自某個叫做百田的笨蛋。
但是最近可以說是十分不同。
“……幹什麽?”
把手中的掃帚狠狠戳向地面,春川黑着臉轉過身去。在對方出聲之前便猜到了人物與目的,除了身為暗殺者的素質之外也是因為這兩天對方實在是過于纏人。
“不要那麽緊張嘛,春川醬?”
扯着滿臉笑容的王馬與她保持着一定距離,明明是他有意跑來對話卻留出了提防的餘地,這種做法只是讓春川越發不快。
“我不過是想問問你的近況而已啦。”
“哈?你找死嗎?”
面對幾乎是瞬時便表現出的拒絕反應,王馬看起來有些受傷。
“我、我們好歹也是同班同學啊……?互相關心難道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別扯這些有的沒的,你到底想從我這裏知道些什麽?”
在春川毫不動搖的冷眼之下,王馬只好無趣地聳了聳肩。
“好吧好吧,我只不過是想打聽一下事情的爛攤子而已哦,畢竟這種情報走後門是最簡單的嘛~看在我在美術館成功保護好了百田醬的功勞,一點點就好了悄悄告訴我吧!”
說實話,這種黏糊糊的追問讓春川感受到生理上的不适,但是對方卻故意突出了最後那句話來邀功,不,是威脅吧?
內心知道他完全可以靠自己查到這些情報才是讓人不爽的關鍵點,雖說春川也沒有什麽隐瞞的意思就是了。
“多虧你做了些不必要的恐吓,組織裏現在可是大混亂呢。又是身份徹查又是編排裁員的,有好一陣子不能正常活動了吧。嘛,會被你這種人騙得團團轉,那個人作為中層也算是很蠢了。”
“這樣說自己的頂頭上司,春川醬也真是冷酷無情啊~”
“……”
識時務閉上了嘴,王馬轉而扯向了別的話題。
“不過這樣一來春川醬最近就沒有工作了吧?喲!可以和百田醬約會的時間增加了,難道不該感謝我嗎?”
以肉眼難以追上的速度,春川刷的一聲架起掃帚抵在了王馬的喉頭。維持着臨時仰起頭的動作,從王馬的額頭上流下一滴冷汗。
“雖說我是第一次用掃帚這個武器,手感應該不會太差吧?”
“……掃帚可是用來掃地的哦?”
“反正你也只是為了排除阻礙才這樣随意攪亂別人的生活,既然如此就不要随意說得好像施了多大的恩惠一樣。更何況……”
收回掃帚,春川轉過身繼續掃起了地。
“如果你真覺得虧欠最原的話,與其從我這裏打聽不如去問他本人。”
“……”
對于這突然蹦出的單詞,王馬只是刻意地挑了挑眉。
“春川醬才是,肆意推測他人的想法可不是個好習慣啊,更何況對方可是我這樣的大騙子。”
“我一點也沒有想要了解你的意思,但其他人怎麽想就管不着了。”
掃到自己的座位前,春川蹲下身從桌鬥裏掏出什麽轉過身遞給王馬。
“啊咧,春川醬送我的禮物?”
拿着紙的手一瞬間捏皺了一部分,不過春川還是努力忍住心中的沖動沒有收回手。
“最原給你的。”
“……最原醬?”
歪了歪頭的樣子似乎很不解。
“雖然看上去是那個樣子,最原好歹也是超高校級的偵探,你這幾天的行動都被看在眼裏了。既然你不願意去找他,他就親自來找你了……嘛,這也不能算是親自吧。”
遲遲沒有接過春川手上的東西,王馬眯起雙眼。
“為什麽最原醬要送我不知道哪裏的票哦?他不該是很生氣再也不願意理我了嗎?”
“哈啊……就料到你會這麽說,還有這麽一句話,‘就算是為了确認自己那時的心情是否是真實,也要再争取一次仔細了解王馬君的機會。’”
說完,兩方似乎都皺起了眉毛。
“……這什麽歪理啊,完全不像是偵探該說的話。”
“難得和你有相同意見。”
“不過感覺一點都不無聊呢!那我就高興地給他這個機會吧?”
滿臉笑容地接過春川手上的票,王馬立刻如逃難一般跑到教室門口,又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似的急剎車轉過身來。
“春川醬——!記得幫我和最原醬說謝謝他哦!呢嘻嘻!”
高聲揮着手,小個子的身影就這樣消失在了門口。
從門口收回視線,算是完成了拜托之事的春川不經意瞥到黑板的角落。
“啊……那個混蛋!”
那上面寫着今天的值日生名字,一個在這裏苦苦掃地,另一個剛剛跑掉。
春川再次緊緊攥住了掃帚,渾身的氣勢染出一片紅黑的陰影。
“看來他是做好去死的準備了呢。”
操着暗殺者特有的眼神,春川如同瞬間移動一般消失在了教室之中。
春川魔姬最近有個煩惱。
明明只是照顧自己的事情就已經很麻煩了,居然還要被卷入到別人的戀愛故事裏。
(有什麽話自己去說不就好了,又不是沒有嘴)
捕捉到走廊上的王馬小吉的前一刻,她有些厭煩地這麽想着。
今日的希望之峰學園依舊和平。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