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林杉沒有大口闊論侃侃而談,身為大楚子民要如何為國為民貢獻自己的每一分力量。他只是斟酌之後,很平淡的問了一聲:“你需要什麽?”
只這一句話,許慈就明白對方為什麽能夠在夷州一守就是八年。
八年可不是小數字。何況當年林杉是空降的新人,沒有戰功,沒有靠山,就像憑空出現一樣直接被任命為了夷州的駐軍将領。那時候雖然官職不高,可林杉八年前年歲也小,武藝不夠出衆,朝堂上也沒他的立足之地。這樣的人,跑來這種窮鄉僻壤還一呆就是八年,除了憑靠幾場艱苦戰役得以升遷外,在朝堂裏幾乎低調得無人能識。
對于他背後之人,夷州本地官員多有猜測。只是,任何猜測沒有實際的證據做支撐,始終是空穴來風。
許慈對流言不大感興趣,不過她從人販子那事之後對林杉這個人倒是有好感。
打仗如何許慈不知道,只是有限的幾次交鋒中,許慈明顯感覺到林杉可能對人的肢體動作有些研究,知道哪些話可以說,哪些話不能說。
人販子死無全屍的事情,換了任何一個男人都覺得許慈的人心狠手辣,可他卻覺得稀疏平常。他看重的是人的本性,覺得人販子該死,死在誰手裏不重要。他甚至還替許慈擔了責難,堵住了悠悠衆口。
而這一次,他更是不來虛假的跟你套近乎打感情牌,他直接用利益來交換。明明知道駐軍從将軍到新兵,全部都一窮二白,他也很明白的告訴許慈:你能夠利用我,只要能夠達到你我各自的目的,我不在乎被利用。
多麽的直率,多麽的冷酷啊!
許慈差點要喝彩,稱贊對方是個爽快人了。
“我需要五百名海兵,必須是老兵,身強體壯沒有隐疾,家裏沒有托兒帶口,熙然一身的最好。”
林杉皺眉:“五百,要脫離軍籍?”
“自然。”
林杉揮手讓廳內的其他人離開,等到大門關上後,才慎重的問:“你要用他們做死士?”
許慈詫異:“怎麽可能?我手上可不沾英雄的血,更加不沾染無辜百姓的血。”
“那你要他們做什麽?獨身一人的老兵不是沒有,脫離軍籍也不是不能辦到。只是,身為他們的上峰,我有必要知道,離開後,他們靠什麽為生,他們會不會被某些有心人給利用做出害國誤民之事。”
許慈指着自己的臉:“我看起來像是要造反的人嗎?”
林杉定定的望着她,看着她眼中自己的影子,注視良久。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一個坦然,一個深沉。
許慈索性走到廳中擺放的沙盤邊,指着四海之外那零星的幾座島嶼:“将軍統計過每年出海的商隊有多少人葬身魚腹嗎?知道每一趟海路歸來後,有多少家族從此邁入豪商一夜暴富嗎?知道海商們到底是去哪裏購得那些奇珍異寶嗎?知道,海的那一面有多少個島嶼,多少個國家,多少等着大楚人去發現去挖掘的寶藏嗎?”
林杉震驚:“你要出海?”
“我要出海!”許慈的長指沿着海路一直往下,“我有船,我有商品,我還有無數膽大妄為一心闖蕩的屬下。只是,我同将軍一樣,只要他們敢沖敢闖,我就要力所能及的為他們鋪平一切道路,讓他們順順利利的去,平平安安的回。所以,我需要保護,我的屬下需要身經百戰同樣與他們一樣沒有後顧之憂的同伴,一路随行。”
五百名老兵,許慈雖然不會立即就要人,林杉還是盡快将名單給她了。
正如他自己所說,這事很簡單。夷州窮,兵力一直沒有得到大的擴充,留下來的老兵不少,即沒退伍,也沒有大的戰役,所以精神面貌都還不錯。可以說林杉之所以沒有進行大的擴軍也是因為老兵們無處可去,索性都留着拿朝廷軍饷,餓不死,也不用浪費民間的青壯勞力。聽說是出海,有點上進心的都躍躍欲試。畢竟,又不是将軍似的人物,再沒有仗可以打,小打小鬧也有不少,當兵能夠當幾年啊,遲早不還是要出去謀生計麽。
許慈以此也算是了解到,夷州這個地方的駐軍可以算是林杉的一言堂了。
有了名單,許慈親自去審閱過老兵們的身體狀況後,就正式去找尋民間的制作煙花爆竹的手藝人。
火藥是中原的四大發明,結果制作□□的卻不是國人。也算是每個現代人心裏最大的歷史遺留之痛了,所以,從見識過大楚的煙花後,許慈就一直在琢磨怎麽發明手·擂和□□。
只是,這到底是涉及到武器,而且是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許慈為了安全計,是絕對不會動用私人力量去制造這些東西。一個是難度太大,二個是保密性不行。
知道林杉在夷州的土皇帝地位後,許慈很快就放開了手腳,告訴火藥師傅們,手擂需要的效果,并且提出用鐵器包裹火藥沙石的建議。
林杉起初還跟許慈一起泡在了煙花爆竹的作坊內,等到一個粗制濫造的火擂差點把他腦袋給削掉後,他将所有人搬離了村子,直接去了第一次與許慈碰面的石林,在那裏廢物利用起了山莊,并且用石林作為天然屏障做起了試驗。
這東西,說白了就是火藥硫酸等東西的配比需要一次次的計算。許慈為了加快進度,還讓林杉找了夷州最為出名善于煉丹的道士。
恩,學過歷史的人都知道,火藥其實最初就是道士們用來煉丹的材料。
不得不說,古人其實很聰明。
不過一個月後,眼看着石林就要片瓦不存的時候,便于攜帶存放的初級版手擂終于成了。
至于成本,林杉表示:不說也罷!
與此同時,齊州的太守大人,披着何玮皮的秦朝安也是焦頭爛額。
自從見識過小何氏和成氏的交鋒後,秦朝安後知後覺的發現,女人太多實在是麻煩,從而懷念起許慈這位山大王來。有那位母老虎在,別說是成氏了,就連一個個如同餓狼一樣的喬村女人們也是安安分分老老實實,除了一天到晚琢磨着賺銀子,對男人那是可有可無呼來喝去,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做争風吃醋。
小何氏也焦慮得很,都快兩個月了,表面上她在衙門裏是威風八面,實際上,誰都沒有把她放在心上。
為啥,一個是因為這位太守很快就要調任去夷州了,沒有了利益關系,誰還對你俯首帖耳卑躬屈膝啊!另外一個,自然是因為太守大人似乎仿佛肯定對小何氏沒有什麽感情啦。
妻以夫貴,丈夫不看重你,下面的人上行下效,自然也就對你當面一套背面一套了。
小何氏氣悶之餘,開始另辟捷徑琢磨着掌握太守的財政大權了。
她早就打聽過了,何玮在齊州當官的這些年沒少收人孝敬,莊子、馬匹、美人還有無數的店鋪地契田契收地手軟,成氏不就是別人的賄賂品麽!當年,還是姑母親自選的人,給她看過後,再送來的呢。原本是要跟焦氏打擂臺,結果,焦氏被擠走了,成了自己的絆腳石,別提多晦氣了。
這一天,她終于逮住了機會,趁着太守出門辦事的時候,獨自一人鑽入了書房內。
身為一個在後宅大院長大的女人,對男人藏私房的方式知之甚多,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書房。牆壁的暗格,書櫃中珍藏本的內頁,多寶閣的玉瓶裏,躺椅挖空的頭枕,還有挂畫背面的夾層,都有可能藏着東西。也許是一張地契,也許是一沓銀票,也許是某些人的賣身契或者密信。
小何氏飛天遁地翻了個底朝天,整個人累得氣喘籲籲也才挖了不到十錠金子。
正在暗中咒罵自家夫君心機深沉呢,冷不丁門口就傳來熟悉的人聲,秦朝安那黑沉的臉色仿若烏雲罩頂,喝問:“你在找什麽?”
小何氏猛地轉頭,當即就被吓得跌倒在地,十錠金子咕嚕嚕的滾落了下去。一錠金子就好像一個耳光,扇在小何氏臉上火辣辣的疼。
秦朝安心痛得無法呼吸:“你居然偷我的金子!”我好不容易背着許慈積攢下這麽點私房錢,容易嗎?
小何氏結結巴巴,看看金子,看看自家老爺,哇得一聲大哭起來:“老爺你好狠的心,我拿你的金子怎麽了?你知道我在本家是怎麽過日子的嗎?你知道沒有銀子寸步難行,連一盞燕窩都吃不上是什麽滋味嗎?你知道本家的大房二房三房是怎麽嘲笑我的嗎?就連小輩,過年過節的時候都嫌棄我給的紅包數額太小,嘲諷我是個吝啬鬼。好不容易來跟你團聚了,你一不關心我吃沒吃好,二不關心我有沒有新衣裳穿,三也不給我月銀,我是你的夫人啊,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啊,你怎麽能夠這麽對我?”
原本以為自家夫君會立即掏出大把銀票堵住她的嘴,安撫她受傷的小心靈呢,結果,門口的男人冷不丁的問:“我每年送去本家的銀子,母親沒有轉手給你嗎?”
“啊?!”
秦朝安痛心疾首:“每年過年過節,我不單準備了節禮,還捎帶了給你的衣裳首飾珠寶等物啊!你好歹是個太守夫人,哪怕沒有在我身邊伺候,我也把你當做菩薩一樣的供着,好吃好喝好玩的都給你送了過去,你居然跟我說你連一碗燕窩都沒吃上?那我送去給你的銀子,房契地契珠寶首飾都到哪裏去了?”
小何氏:“啊!!!”
秦朝安捶胸頓足:“這麽多年,我積攢了那麽多的家當,不就是為了讓你有好日子過嗎?結果,你現在告訴我你一個銅板也沒收到,本家兄弟嫂子還嫌棄你,連小輩都看不起你,那我那麽多的東西都是喂了狗嗎?”
小何氏傻眼了:“老爺,您的意思是……”
秦朝安捧起地上掉落的金子,一個個抱在懷裏:“這是我所有的家當了啊!”
“所……所有?”
秦朝安點頭。
“我,我們被本家人給算計了?被婆婆騙了?”
秦朝安再一次點頭。
小何氏:“殺天刀的姑母喲!”啪叽,暈了過去。
秦朝安推了推小何氏,眼見着對方沒醒來,摸了一把不存在的冷汗。好險好險,差點最後的私房也不保了。倒打一把,挑撥離間這種小事,他已經玩得十分熟溜啦!雖然還玩不過許慈,對付小何氏才是綽綽有餘的。
于是,日後的日子,小何氏吃羊肉,秦朝安就咬着筷子眼巴巴的看着,嘴巴裏念念有詞:“一百文一斤的羊肉可以換三斤豬肉。”
小何氏穿金戴銀,秦朝安就欲言又止,臨走之前唠唠叨叨:“今年衙門的年終獎金還沒影子吶。”
小何氏跟成氏打架,不小心碰碎了一個花瓶,秦朝安抱着花瓶屍首,臉色煞白:“這原本是要預備送去本家的年禮……”
小何氏要崩潰了,眼看着年關要近,秦朝安一反冷冷淡淡的态度,又是給她泡茶又是給她捏腿的,最後神秘兮兮的說:“媳婦,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們的財神爺要回來了?”
小何氏問:“什麽財神爺?”
秦朝安道:“是我最器重的一位幕僚,她最善于聚財。等她回來,你可得好好的哄着她,供着她,別惹了她,否則,你連每天一個的雞蛋都沒得吃了。”
小何氏問:“過年我要給她發紅包嗎?”
“不用,”秦朝安大手一揮,“她給我們紅包。”
小何氏頓時高興,心心念念的等着那位財神爺到來。至于年禮,呵呵,小何氏表示,何必苦了自己喂飽本家那群豺狼虎豹。
她又不是真的有錢撐得慌,她是真的窮啊!
同時,遠在皇城的何家等啊等啊,久久的等不到何玮的年禮,何家老太太心裏犯了咕哝,對大兒子道:“這老四媳婦就是不中用,在家裏的時候家裏好吃好喝的給她,就指望着她好好的伺候老四呢。現在好了,終于一家子團聚了,她就把老家的人給忘了幹淨,連一封問候的信都沒有。別是在外面玩野了吧?”最重要的是,年禮別被她送去自家娘家了吧!
老大媳婦說:“四弟妹從來沒有當家做主過,興許是一時玩性過大,把年前的瑣事給忘了。”
老太太冷哼一聲:“她不懂規矩的話,就把她召回來重新學一下規矩。別在外面壞了老四的事,如今他可不是一個個小小的地方官了。”
老太太發了話,幾位媳婦立即就附和起來。
開玩笑,我們幾個兒媳婦每天要面對婆婆的雞蛋挑骨頭,憑什麽老四的媳婦在外面作威作福做當家太太啊!
都是兒媳婦,怎麽着也得有難同當不是。
林杉原本還想着過年的時候,連同太守一起邀請許慈參加夷州的年會呢,結果,邀請還沒出口,就看到許慈一行人陸陸續續的将貨物打包,看樣子是準備遠行了。
心裏也說不出是遺憾還是別的什麽情緒,以至于眼神裏不自覺的流露出一絲戀戀不舍來。
許慈笑道:“有緣終會相會的。”
林杉問她:“什麽時候準備出海?”
“年後吧,到時候自然有人來與你交接。”
林杉詫異:“你不來?”
許慈嗯了聲:“我忙。”
“好吧。”林杉道,“珍重!”
許慈拱了拱手,在林杉的目送下,越走越遠,眼看着看不到人影了,林杉才緩緩的将手按在心口位置,聽着它惆悵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