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易老頭上上下下仔細的看過一遍,連聲誇道,“不錯不錯,且不說這字寫的怎麽樣,咱們易易的耐性就是頂頂好的,以後慢慢練,易易比爺爺厲害多了。”
這就是字寫的還不好呗,易冬撇撇嘴,心知自己不該有太多失望的情緒,可到底是成年人過來的,竟然連一個橫杠也畫不好,打擊或多或少都是有一些的。
易老太在一旁的角落裏殺雞,說好了今天晚上讓人到自己家吃飯,這菜式就要多準備一些才好。
易冬百無聊賴的坐在小桌上拿着毛筆蘸墨水在剩下的那點宣紙上随便寫字玩。剛寫了一個易字又覺得不對勁,自己這個年紀哪裏是會寫自己名字的年紀啊,她趁着易老頭沒有注意到這邊趕緊用墨水将那個成形的字給塗黑了。
“易易?”毛頭拉着易锵剛先探頭進了易家的小院子裏。
“嗯?”易冬擡起頭看過去,先看見兩個小孩,而他們身後,靳承業雙手插在褲兜裏也正面無表情的看着院子裏的人呢。
易冬收回自己的目光,沒什麽精神似的趴在桌上。
靳承業跟着易锵剛他們走進院子裏,嘴上也一個不落的跟着一起叫人,最後他停下腳步站到了易冬身邊。
“小孩,你玩畫畫呢?”
易冬将手上的毛筆端端正正的擺到一邊,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然後利索的從椅子上跳下來,一溜煙的跑進了屋子裏。
靳承業拿起那張被遺落在桌上的宣紙,透過最後那點陽光隐隐約約還能看出個“易”字的模樣。
好像是叫易冬吧,昨天聽易锵剛提起的時候他還在心裏記了記,只不知道是那個“dong”字了。
靳承業嘴甜,人也會說話,只要他沒心犯渾,那都是個标準讨喜孩子的模樣。前後不過一頓飯的功夫,他就已經得了易老太和易老頭的歡心。
要不是他只待一個星期就回省城,易老頭恨不得将他也收到門下教書法才好呢。
“書法我也學過兩年,不過後頭都是自己在家裏練習的,”靳承業道。
易冬沒想到說起這個靳承業也有話聊,她可不記得之前靳承業有練書法的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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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好東西,”易老頭正色道,“平心靜氣的,養生呢。”
靳承業又笑着接了兩句話。
原來這笑面虎是這個時候就開始有影子的,易冬端着自己的小木碗,默默地低着頭降低存在感,心裏卻忍不住跟着腹诽。
小孩兒吃飯吃得快,毛頭和易锵剛在桌上的人剛吃完一半的時候就已經放下碗筷,易老太跟着收拾了易冬的碗筷,又把一個飯盒塞進她手裏,看着三個孩子手拉手的往外走,跟在後頭不太放心的囑咐道,“過馬路的時候看着車啊,小心點,等會兒回來的時候天要是黑了,讓毛頭他媽送你們回來啊,”
這是兩個孩子要陪着易冬去拆了頭上的繃帶換成小塊的面紗布,那傷口原本就不是太深,如今過了兩天也已經基本結了痂,是時候換下這看上去頗為駭人的繃帶了。
靳承業見幾個孩子走了,也絲毫不見不自在似的,依舊悠悠閑閑坐在那兒咬着土雞肉吃。
而外頭三個孩子則沿着大路往鎮上的衛生所去,今天毛頭他媽值夜班。
三個小小的身影手拉這手,嘴裏還說着各個小腦袋裏裝着的奇怪話題。
毛頭滿足的一手拉着一個小朋友,他笑眯眯的聽易锵剛說起上小學的事情,聽了一會兒沒說話,忽然又想起什麽似的,轉頭囑咐易冬道。
“易易,你以後和易锵剛他哥好好的啊,可別再給他使絆子了。”
毛頭心想,原本自己也不過就是想推靳承業一把,就他的那點力氣要不是易冬伸出一只腳來,也不至于把人推到河裏去。
只是,這也不怪易冬,畢竟那時候靳承業還說自己的媽媽呢,毛頭想,易冬伸出的那一腳他還是有點高興的,雖然後面被他爸給收拾了一頓就不那麽高興了。
“我也就順手那麽一腳呗……”易冬小聲嘀咕,同時又有些疑惑,“毛頭,你怎麽這麽快就給人收買了啊!”
她水靈靈的眼睛滴溜溜的轉,一邊疑惑的看着毛頭。
毛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說話的聲音都怪聲怪氣起來,“那我,這,他,他不是剛子的哥哥麽,我想着,總是算半家人的。”
易冬看了看笑眯眯的易锵剛,拖長了聲音哦了一聲,表示了然。
易锵剛和毛頭呢,這倒不是自己想多了,易冬覺得他們之間的關系放在後世盛行的腐女眼裏那就是青梅竹馬攻受分明的一對,能夠遐想的餘地大了去了,就沖如今兩人的互動,也能看出點端倪來。
可是到底呢,易冬也不敢亂猜,萬一人家只是單純的兄弟情,卻偏偏被自己想的複雜了那也不好說。
三人一路慢悠悠的走,也就到了衛生所門口。衛生所門口亮着一盞橘色的小燈,與夕陽即将落山的那最後一點餘晖相互照應,構成極為溫暖的色調。
毛頭他媽的身影印在玻璃門裏,身穿白大褂,正翻着一本厚厚的書。
“姑!”易冬跟在毛頭身後小跑進了屋裏,笑眼彎彎的喊了白大褂一聲。
孫秀琴轉過頭來面上也帶着慢慢的笑意,她一把将易冬拉到自己懷裏,親熱的在她臉上親了親,又伸手在她頭上的傷口邊緣小心的按了按,“這裏還疼不?”
易冬搖搖頭,“姑,昨天晚上就不疼了。”
毛頭他媽孫秀琴這才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她伸手慢慢的解開易冬頭上的繃帶,仔細的瞧了瞧,又拿起酒精棉球擦去傷口周圍的些微凝固了許久的血跡,重新為她換上新的紗布。這回除了額頭上的那一點傷口,易冬總算沒有纏着滿頭的繃帶了。
“姑,我奶奶晚上做的,可好吃了。”
易冬将手上的飯盒放到孫秀琴的桌上,毛頭連忙點頭應和她的話,“媽,真的可好吃了,”
孫秀琴瞥他一眼,“你個饞嘴猴,晚飯是不是蹭到易易家裏去吃的?”
毛頭抓着頭發嘿嘿的笑了兩聲,“這不是你也沒回家做飯嘛,爸也不在……我就順便蹭了個飯。”
孫秀琴将飯盒的蓋子打開,果然撲面而來一陣香氣,她和易老太也是老熟人,自然不拘泥這些客氣話。
“好了,先放這裏涼一會兒,等我送你們回去再回來吃,”她說着從桌子底下的抽屜裏拿出一個金屬皮的手電筒,比劃起來足有易冬現在的小臂那麽長。
還真是個值得懷念的老物件,易冬想,後來都多少年沒見過這樣的手電筒了呢。
孫秀琴一路将幾個孩子送到了易冬家門口不遠的地方,她遠遠的将手電筒擡高,讓光線照到最遠的距離,然後囑咐毛頭道,“李特,你先在易冬家呆着,晚上我來接你。”
李特是毛頭的本名,只是鮮少被叫起,要不是孫秀琴還時不時的叫一叫,似乎大家都已經忘了毛頭還有這麽一個與衆不同的大名了。
毛頭沖她揚了揚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孫秀琴站在路口,一直看着他們三個小孩兒拐進了易家的院子裏,這才放心的轉身走了。
他們來回的這一會兒時間也不短,吃個飯的功夫怎麽也夠了,只是易冬沒想到,等他們回來,靳承業竟然還在。
他不僅還在,甚至在院子裏和易老頭擺開了下棋的陣勢。易家的位置在平安鎮的中心主路旁,夏夜裏不少散步的老人經過時都會在這裏坐一坐,下一盤棋是常有的事情。只是今天易老頭對面坐着的是一個少年郎,這一點顯然與往常太過不同,因此吸引了不少目光。
不過幾句話的功夫,靳承業已經從一個外省來的不知是誰家親戚的小子變成了衆位老人口中親熱的靳小子。
毛頭和易锵剛不愛好下棋這樣在他們看來很枯燥的活動,兩人熟門熟路的摸進了易老太的房裏,裏頭放着一臺西湖牌的黑白電視機,少兒頻道這個時候正是放動畫片的時候呢。
易冬好不容易将一頭長頭發給解放了出來,忙不疊的就要讓易老太給自己梳頭發。總之各處一番折騰,等她從屋裏出來,外頭的棋局已經下到了白熱化的狀态。
幾位觀戰的老人顯然也沒有預料到靳承業能和易老頭下到目前的這個狀态,先不說雖然靳承業的敗勢明顯,可就說他也讓出了名的棋王易老頭折損了好幾員大将,這個十幾歲的小子就是個不簡單的人物。
下棋最需要什麽?耐心和謀算。就這兩樣,可不是每個這個年紀的孩子都能有的東西。
易冬可沒想到,原本想着就算待上一個星期也不會給人留下多大印象的靳承業竟然似乎不過用了兩盤棋就讓外頭的老爺子們統統對他知曉了個通透。
她說不出心裏有些洩氣的感覺到底是為了什麽,只一步三挪的走進廚房裏陪着易老太洗完。陪着,卻不如說是看着了。她剛想伸手幫忙洗碗,就被易老太笑着給哄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