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易冬回頭看了靳承業一眼,那眼裏是個人都能體會出擔憂,猶豫了一會兒才點頭,“好,伯伯,那你快帶哥哥回去吧。”
靳緯一下覺得這小姑娘更加的懂事了。
要不是易冬剛才伸腳絆了自己那麽一下,靳承業此刻都快要相信這初次見面就被自己挪揄的小姑娘是真的在擔心自己呢。
他被個六歲的小姑娘耍的團團轉,這話一下炸在靳承業心裏,一下把他的火氣都給炸蒙了。
“好了,”靳緯支起身子,臉色又端起來,“在這裏還耍什麽脾氣?你不給我收好你那點臭架勢,看我回去怎麽收拾你!”
靳承業脾氣臭,這點沒少被靳緯揪着收拾,天長地久的,他也就對他爸有那麽點忌憚的心理。
是以,靳承業雖然極不情願,到底還只是狠狠的瞪了兩個小孩一眼,然後邁開步子跟着靳緯走了。不過就最後那點小動作,也免不了被靳緯在後腦勺狠狠的拍了一巴掌。
上一世易冬遇見靳承業的時候,正是他混的順風順水志得意滿的當口,哪裏見過他這麽看人的臉色,有委屈只能憋着的樣子,當下忍不住撲哧的笑了一聲。
靳承業聽在耳朵裏,趁着靳緯不注意,轉過頭來狠狠地刮了易冬一眼,眼色裏大有些來日方長的意味。
易冬渾不在意,光看靳承業吃癟的樣子已經足夠她樂好幾天了。而且照着上一世靳承業的話來推斷,這大概也會是他們年幼時候唯一一次的交集。
就算對過去以往所有的一個告別式吧,易冬想,再往後也不會再有任何牽挂和聯系了。
易冬低着頭這麽想,心裏難免彌漫上一點感傷。從前和靳承業的開始雖然不在她的期待之中,可是中間産生的那些或多或少的情感也是她不可否認的存在,如今随着這個全新的開始,都要被扔到一邊。
“易易?”易锵剛站在她身邊見她半天沒說話,好奇的開口問道,“你怎麽啦?”見易冬有些迷蒙的轉過頭來看他,他想了想又開口安慰道,“你別擔心,我哥那兒一定沒什麽大事兒的,等會兒我跟你回家,和你奶奶說,讓她別罵你。”
我奶奶才不會罵我呢,易冬心想,可是眼見着眉清目秀的小正太一臉正經的安慰自己,心裏又覺得軟乎乎的。她伸手拉住易锵剛的手,笑眯了眼睛,“沒關系的,我奶奶不會罵我的。”
毛頭見他們兩個手拉這手站的緊密,也眼熱的湊過來,他看了看易冬,又看了看易锵剛,覺得不該亂牽女孩子的手吧,這麽想着他順手的就拉起了易锵剛的手,緊緊拉着。
易锵剛皺着眉頭看他一眼,動了動手腕,到底沒把手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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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沒皮沒臉的,他想,反正後頭還會重新抓回來的,不如就讓他牽着吧。
易锵剛擡起腦袋,覺得自己實在有些懂事了。
可是讓易冬沒想到的是,靳承業竟然沒有走,而是在平安鎮留了下來。第二天一大早,易冬睡眼惺忪的拿着一只頗有年代感的陶瓷缸被易老太牽着手到鎮子上菜場裏賣早點的地方打豆漿的時候,正好看見靳承業一手端着一碗豆花,一手拿着一根油條,擺開架勢吃的熟練極了。
易锵剛坐在他身邊,邊上還蹭着一個毛頭,兩人一起吃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拉面,腦門上還冒着細密的汗珠。
“易易,”兩個孩子看見易冬趕緊對她招手,又對易老太打了招呼,“易易,坐在這裏吃吧?”
靳承業看了易老太一眼,倒是也開口打了個招呼。
易老太看着靳承業笑道,“昨天易易回來都和我說了,我就說她是個小惹禍精,才出門又闖了禍,孩子昨天掉到河裏沒吓着吧?今天晚上到奶奶家吃飯,奶奶給你做幾個好菜壓壓驚?”
易冬耷拉着眼皮站着打瞌睡,要不是易老太拉着她,說不準能一頭栽到地上去。可就是這樣,她還是看出來掉到河裏這件事情被重新提出來讓靳承業的臉色變了變,不過他随即又點了頭。
“那就麻煩奶奶了。”
易冬原本不甚清明的神志一下子被弄的一個激靈,這話是同意了要來他們家吃飯的意思?她這才疑惑的将目光轉到桌上正坐着的人臉上,一個個的,都微妙極了。
易冬想起昨兒個在河岸邊靳承業還咬着牙恨不得吃了自己和毛頭的樣子,如今卻已經能夠讓毛頭在一張桌上和自己吃飯。
她是一直覺得靳大少嚣張跋扈慣了的,可到底沒想到十三歲的年紀他就有這樣的忍耐力,這到底是已經翻篇了呢,還是打算秋後算賬呢,她心下存了個疑惑,易冬自然也沒留下來和他們一桌吃了早飯。
易老頭拿着一把大蒲扇,站在院子門口等了一會兒,遠遠的瞧見自家孫女和老伴一手拿着大餅油條,一手提着豆漿缸子,說說笑笑的走過來,他也就忍不住笑起來,臉上的褶子都疊在了一起,顯得親近極了。
“易易,這下睡醒了吧?”易老頭低下腦袋拿胡子在易冬臉上蹭了蹭,惹得她笑着往後縮,“爺爺,癢……”
易老太瞪他一眼,“你鬧易易做什麽,剛才不是讓你把廚房裏我切好的小菜端出來?”
易老頭聽了這話,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腦袋,“哎呦,瞧我的記性,我去拿,我去拿。”
等一家人在院子裏的小桌前坐齊了,各自拿了自己喜歡的吃起來,易老太開口道,“就昨天給毛頭和易易不小心弄到河裏的那個小子,聽毛頭他媽說像是來頭不小,你還記不記得早前你還是個後生的時候,從咱們平安鎮出去過個靳家小子?我記着我做姑娘的時候遠遠的還看見過兩次,槍林彈雨裏走過去的,聽說跟着主席長征過呢,如今那官就是放在京城裏也是個說得上話的人物……”
易老太說的絮絮叨叨,什麽都牽扯一些,易老頭聽得漫不經心,最後總結一句,“那就是天生的勞碌命!”說罷慢慢悠悠的夾起一塊菜頭往嘴裏放,嚼動嘴巴咬的嘎嘣響。
易冬哈哈的笑出聲來,易老頭又轉頭看着她笑眯了眼睛,“易易,你說是不是啊?人生在世不就圖個自在清淨?”
易冬簡直不能更贊同,她不住的點頭,而易老頭卻惹得易老太狠狠的一瞪。
“你就給孩子教這些吧啊!到時候也是個懶骨頭。”
易老頭不甚在意的撇撇嘴,并不打算反駁,懶骨頭怎麽了,擋不住他一輩子過的清閑自在啊。兒孫自有兒孫福,多的東西他也不去管,這樣不挺好。
易老太一向是個風風火火的人,可到底也跟着易老頭過了半輩子了,對他的脾氣秉性也都了解熟悉,嘴上雖然這樣說,可也不會再像年輕的時候一樣往心裏去了。
易冬不是第一次聽她爺爺這麽講話,可卻沒有一次覺得她爺爺講話這麽有道理。可不是?人這一輩子可不就是圖個自在清淨?一輩子忙忙活活到頭來能落下些什麽了不得的功成名就?這話雖然不能完全這麽說,可是道理也有三分。易冬覺得,她爺爺這是書法練得多了,人也多了幾分脫俗的味道。
“爺,以後我跟着你學書法吧。”易冬咕嘟嘟的喝下自己碗裏的豆漿,忽然冒出這麽一句話來。
易老太看着她有些疑惑,“易易怎麽突然想起這個啦?你年紀這麽小,還不用想這些呢。”
“不小啦,”易冬放下手裏的小碗,一臉正經色,“奶奶,暑假過了以後我都要上小學了,我聽毛頭他們說,鎮上的孩子不少都去報了補習班,我也想學點東西……”
這個年代補習班還是新鮮的東西,可雖然不像後世一般火爆與普及,但也讓好些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家長們趨之若鹜了。
說起補習班,易老太才恍然想起這件事來,聽易正華說起,易夏在城裏也報了什麽芭蕾舞的班。這件事說起來未免又是一件上火的事情,不過易老太也不想在易冬面前露出不高興的樣子。
“跟着爺爺學書法啊?”易老頭笑起來,顯然是愉悅的神情。要說他這一輩子也沒什麽多擅長的事情,只練了個書法還能算得上點長處,“易易年紀不小了,”後面這半句是他轉頭對易老太說的,“不少孩子三四歲就開始練了呢,”
聽易老頭這麽說,易老太也就沒再反對。
而爺孫兩人說幹就幹,早飯才收拾了就從易老頭的書房裏找出了筆墨紙硯,将架勢給擺足了。
易老頭一樣一樣教的認真,從橫豎撇那開始教起,筆鋒筆勢樣樣都是要糾正的。就這麽練了一天,到了下午的時候,易冬還握着毛筆在畫一呢。
任何一樣本事,往深了研究,到底都不會是多簡單的。易冬緩緩的舒了兩口氣,放下手裏的筆,兩手拎起自己才寫完的紙送到易老頭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