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世夢長
舒息羽答應放過寧雅,細骨扇始才遠離了他的咽喉。
宗櫻脫力般跪在地上,顫抖着又哭又笑。
舒息羽張臂攬住她,在她耳邊沉聲說道:“你記住,你的一切都是我給的,你聽話順服些,對所有人都好。”
宗櫻目光顫動:“我還有最後一個要求……讓小凝送他走。”
“你不放心我?”
“城主心思殘忍,恕我不得不防。”
“……很好。”
小凝奉命,将寧雅帶離四方城。
舒息羽不允許宗櫻知道小凝的去向。
西方使走後的第三天,舒息羽将舒月送去了長安,重金禮聘京中懂禮儀的姑姑教習舒月,并令其三年不得返回四方城。
沉夜更漏長。
宗櫻看着幾案上的一盞清茗,她從袖中取出一個青色的小瓶,遲疑片刻後,拔掉塞子将瓶中的白色粉末倒進了杯盞中,夢魂花粉被青碧色的茶水浸潤,完全看不出這盞茶的異樣了。
宗櫻記得關季平說,夢魂花粉劇毒,被毒死的人,不會感到痛苦,在死去的前一刻,會沉浸在心之所往的迷夢中,就像沈子意死時那般,臉上是帶着笑的。
青色的小瓶緊攥在手心裏,尖銳的指甲紮痛了宗櫻自己。
——他若喝下這盞茶,必死無疑。
舒息羽一死,她就該從噩夢中醒來了,她會回歸自由。
毒死他……真的要這樣做嗎?
宗櫻腦中一片混亂,她咬緊牙關,額頭起了冷汗:“他會沉浸在怎樣的迷夢裏?那夢裏,也許會有我吧……”
可是,每個人只能活一次啊。
喝下了這盞茶,世上就不再會有舒息羽了。
宗櫻驚怕至極,下意識拂手推掉那盞還冒着袅袅熱氣的清茶……
啪!
瓷盞脆裂的聲音,在靜谧空寂的廳中聽着格外令人心驚。
宗櫻一手捂住臉,她将青色的小瓶放入懷中,強迫自己忘掉剛才瘋狂的念頭。
“你找我有事?”
舒息羽自外面走進來,他看到了地上的碎瓷片,一灘水漬裏躺着的茶葉,倒是他平素喜歡喝的一種。
年輕俊雅的男人神色隐約變了。
宗櫻聽到他的聲音,身形僵了僵,她慢慢回轉身看他。
原本,她是要奉他一盞茶,向他認錯,請他“寬恕”她的任性……現在,茶沒有了。
“我想出去散散心。”宗櫻說。
“又要出去?每回你都這樣,遇到事,除了逃再無他法。”
“不然呢?”
舒息羽幽邃的目光凝視着她,他沉默無言。
宗櫻扯着嘴角笑笑,語氣裏有幾分無所謂的意味:“你也不希望我太恨你吧?”
次日一早,宗櫻離開了四方城。
沒有人跟着她。
一路循着不易被察覺到的标識,宗櫻追上了小凝,彼時已是夜半了,小凝帶着有傷在身的寧雅投宿在一間荒野客棧。
寧雅在朦胧睡夢中,覺得有人坐在了他的身邊,他睜開眼,如水的月光透過窗格子傾瀉下來,灑在地上,也映亮了屋子裏的夜色,他什麽都看得見。
“櫻主?”他急忙坐起,尚自不信地揉揉眼睛,不,這不是夢,他驚喜地伸手捧住了她略帶涼意的臉,“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宗櫻微微一笑:“是我。你的傷,好些了嗎?”
“好多了。”
他心中的歡喜,真是溢于言表,他根本沒有想過,餘下的半生還能有機會再見到她。
宗櫻非常忏愧,她對他說:“抱歉,是我連累你了。”
寧雅搖頭,連聲道:“沒有,沒有,這不是什麽連累,我原本就……”
他頓了頓,語氣放得更加柔緩了,他輕聲地問她:“我說過,我是真的很喜歡你,哪怕是因此死了,也是沒有關系的,你呢?你也喜歡我對不對?只是怕舒息羽容不下我,才屢次拒絕我的是不是?”
“我……”
宗櫻讷讷,寧雅擁住了她,柔軟的唇瓣貼上她的,将她的思緒全部打亂了。
然而,不過片刻,他就被推開了。
寧雅神色茫然,他愣愣望着宗櫻。
宗櫻自己也在發愣,她坐在清幽的夜色裏,躁亂地撐住了額頭:“你……你真是……”
……
“算了,反正不會有人知道。”
寧雅被突然撲上來的人推倒了,他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香甜的吻已落下……
荒郊野嶺的客棧,清冷皎潔的月光,還有,心上的姑娘——這是他記憶中,最美妙的一個夜晚。
雞鳴報曉,天要亮了。
一只手臂牢牢環住了宗櫻的腰,寧雅在她枕畔呢喃:“跟我一起走吧。”
她醒了很久,很清醒。
枕邊的人起身了,寧雅訝然看着宗櫻一句話不說,自去将衣裳都穿上了。
寧雅将裏衣都穿好,匆匆下了床榻。
不等他開口,宗櫻轉過身,拉過他的手,往他手心裏放了一件東西:“還給你。”
他低下頭,是那枚他送給她的玉墜,他錯愕望着她:“為什麽?”
“我不會跟你走。”
“你……你要回四方城?”
“當然。”
她要回四方城……她竟要回到那個人身邊去?
寧雅急怒,他抓住了她雙肩,厲聲道:“你不能回去!我不準你回去!”
他這副樣子真是天真。
宗櫻自己知道,一夜與他的纏綿,摻雜了太多:固然有對他的心動、對他的喜歡,但另一半,是對舒息羽的恨和報複。
舒息羽是她命運的主宰,她已經認命了。
宗櫻摸摸他的臉,淡柔一笑:“我逃不掉的。”
“不……那我算什麽?昨天晚上我們在一起又算什麽?”
“忘記我。”
在她轉身要走的時候,門被推開了。
“寧雅公子,幹糧和水我都準備好了,我們該走了。”小凝一面說着話,一面進到屋內。
一人獨住的屋子裏,多了個人。
宗櫻的外袍還沒有穿上,寧雅幹脆只穿着裏衣,床榻上有點亂——小凝目瞪口呆,她用頭發絲想也知道,昨夜這裏是發生了什麽。
小凝尴尬開口:“櫻、櫻主是昨晚到的?”
宗櫻點頭:“這就要走了。”
“宗櫻!”
“攔下他。”
小凝二話不說,遵命而動,她移步過去,踢倒急追上來的寧雅,瞬間反扭住他的胳膊,将他制住在地。
寧雅不甘心,他苦苦伸着另一只手,想要抓住她:“宗櫻,不要走!”
宗櫻站在門口沒有回頭:“我再說最後一次,忘記我。”
“不能忘……我恨!”
一聲嘶喊,宗櫻不由心驚。
寧雅掙脫不開,他氣得捶打冰涼的地面:“我恨自己無權無勢又不懂半點武藝,否則我不用懼怕任何人,我會将你從舒息羽那裏搶過來!”
宗櫻心上酸楚,頃刻間,簌簌落下淚來。
“宗櫻,我會回四方城找你!你要記得我,我叫上官修,曾經家住長安,我爺爺是……”
小凝一記刀手,将人打暈。
西方使松了口氣,擡頭看宗櫻:“櫻主,要不要用金針給他封個腦?”
……
“櫻主?”
“好。”
把昏着的人移上了馬車,小凝拍拍手轉過身,宗櫻遞給她一袋沉甸甸的金。
“千萬不要讓人跟上,送他走遠些。”
“明白。”
晨曦金光萬點,黛色的山巒橫在遠處。
那馬車沿着官道,漸行漸遠了。
“此生再無相見。永別了……上官修。”
宗櫻決絕地背轉身,攀鞍上馬,揚鞭促馬返回四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