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山有月
宗櫻想不到的是,舒息羽會在細雨別館。
細雨別館是她另辟的居所,以山為靠,曲徑通幽,那裏很安靜,舒息羽向來不喜歡,若是無事,他幾乎不會踏足。
離細雨別館還有很長一段路時,遠遠地,就看見了別館裏通明的燈火。
宗櫻心下盤算着,慢慢地就在竹林小徑上停下腳來:“浮春,今夜是什麽要緊的事?”
“不知道。”紫衣的少年沉着聲音答話,身形卻是片刻也不滞怠,朝着敞亮的大宅子就去了,“反正都到門口了,你這一問不是多費口水?”
“喲,走了一路還沒緩過來呢?你這是生我的氣了?”
“我哪敢。”
宗櫻追上前去,故意又問:“那就是生默默的氣了?”
“默默、默默,叫得還真親熱,也不怕……”浮春猛地停住,轉身氣惱地瞪着宗櫻,“渾話!我堂堂一大老爺們!七尺熱血男兒!豈能跟女人一般見識!”
宗櫻悄然不應,只是挂着一彎笑看他。
末了,浮春的聲音低下去幾分,摸着被打得微腫的左臉頰,眼神直直的,似是發起呆來:“……我長這麽大,別人打我我一定會打還手,可我、可我不能打女人啊……這一巴掌,男人的臉,金字不換的好招牌,唉……”
宗櫻若有所思,摸着瘦尖的下巴點頭應和:“嗯,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
浮春低頭冷笑了一聲:“你故意挑唆,以為我看不出來?哼,這賬,是時候該算算清楚了!”
沒想到,浮春說着說着,到最後竟要拔刀撲上來,宗櫻适才後退一步,剛要出聲尖叫,就聽得別館方向傳來厲聲喝罵:“浮春,端的你真出息了!我指名要的人,你也敢動刀子?”
浮春僵住,閉眼将出鞘半分的刀又按了回去。
宗櫻循聲望去,見舒息羽一襲淺色的衫子,正站在別院門口盯着她和浮春看,頓時就頭皮發麻,幹幹地笑了兩聲:“鬧着玩的,別當真。”
舒息羽不兇,對她尤其不兇。
屬下們閑暇時嘴碎,總愛談論大城主和二城主的事,他們說大城主身量颀長,俊雅從容,既是練家子,又不缺書卷氣,更教人歆羨的是,明明三十一歲了,卻還年輕得像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二城主嘛,年少貌美,活潑好動,哪裏都好,就是給大城主慣得不知天高地厚,其實這兩個人,挺适合湊成一對的,但一直以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總感覺他們之間怪怪的。
“很明顯,大城主對櫻主有求必應,從小到大寵愛有加,這樣的小美人兒,大城主怎麽會不喜歡?倒是櫻主……這些年,像變了個人似的。”
這話,宗櫻聽到過一回。
她變了嗎?也許是吧。
蕭然院的那個雨夜後,一切都變了,舒息羽急于掌控她,而她不想淪為他的附屬品。
宗櫻恨舒息羽,可這恨,無法純粹,這是導致她性格多變最重要的原因。
進了大廳,才發現四方使及十六路禦街吏正靜悄悄地端坐在廳子裏。
東方使碧夜和西方使小凝互相看了一眼,然後目光齊齊轉過來落在宗櫻身上。
宗櫻有些忐忑地察覺到了氣氛的壓抑:“怎、怎麽了?”
“也沒什麽,就商量一下四方城的風氣整頓問題。”
舒息羽話音剛落,座上的碧夜就抱拳站起,長身玉立的瘦高年輕人,眉目甚是英俊,他長得好看,人也儒雅,每回見着他,宗櫻都不免多看兩眼,這次也不例外,但他一開口說話,倒是結結實實駭了宗櫻一跳:“城主,眼看二城主也回來了,以屬下拙見,還是不要去砸琴舍的場子吧?那樓默默丫頭,不大好惹,何況她還是李致的……”
樓默默是李致的養女,這是全城人都知道的,碧夜自覺打住,沒有再多言。
宗櫻一陣兒發悚,酒氣未散盡,她驚吓得踉跄不穩,幸好身邊的浮春以極快的速度攙住了她,這才使得她不致于在人前太失儀态和氣度。
舒息羽坐在一邊,銜笑看着她:“嗯,二城主迷途知返,肯回來主事,那自然是非常好的。你們也辛苦了,那就先各自回去吧。”
衆人應了,紛紛告禮辭去。
宗櫻咬牙恨恨地站在一旁不作言語,廳內半晌無聲,寂然得詭異。
浮春許是看出了舒、宗二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殺氣,剛想一屁股坐下的人立刻一彈三尺高,胡亂編了個理由逃得比兔子還快。
浮春剛跑遠,宗櫻的火氣就上來了,抄起東西南北四使喝過的茶杯一路砸了個痛快,也不管碎瓷片兒四處飛濺弄傷人是否,掀翻一張茶案後,她氣呼呼地站到廳中央,故意冷嘲熱諷道:“舒城主好魄力!既然心裏早就有着好打算,那還忙不疊找我回來做什麽?如此一耽擱,豈不損了自己的威嚴!”
“你就不怕我真砸了琴舍?”
“哼,可笑,我怕什麽?四方城是你的,你愛做什麽就做什麽,與我何幹?”
舒息羽唉唉低嘆了一聲:“你也不看看今天來的都是什麽樣的人物,他們要真出手,還容得你不怕?只怕是三更甜夢未做,四處已作雞飛蛋打。試問,到那時,你可還睡得着?”
“你這般容不下琴舍,怎麽不直接拆了它呢!”宗櫻憤怒,曉得他忌諱什麽,還就偏要故意拖長了尾調講出來惹他不愉快,“哦——我忘了,琴舍背後還有個強硬的大靠山,李致?我看,你是活膩了才會去招惹他,但你怎麽會活膩了呢,所以你這輩子都最好別打琴舍和樓默默的主意!”
宗櫻旋身就走,片刻就只聽得背後陡然升起一聲忍無可忍的暴喝:“櫻十七!”
櫻十七?他最喜歡叫的還是這個名字。
隐居山中的第十七年,師父撿到了她,襁褓裏別無他物,只一角繡着個宗字,這不是一個尋常的姓氏,然而再不尋常,最後這孩子都只是個棄嬰,師父抱着她往山上走,嘴裏念叨着“造孽喲造孽”,有徒弟已飛奔下來接他,徒弟驚奇師父又帶回來個小丫頭,問他該取什麽名字好,适巧幾步外一樹紅櫻開得正盛,所以她的名字就叫了宗櫻,可師父為了紀念這一天,從小到大都喊她櫻十七。
宗櫻被舒息羽帶回四方城的時候,舒息羽問她叫什麽名字,她說的是櫻十七,直到過了好久,她才想起,她的名字是宗櫻。
櫻十七……
舒息羽不曉得,十一年後的宗櫻,并不想聽見除師父和師兄外,還有人這麽叫她。
今天尋歡未果,本就憋着一肚子氣,想來也是往常忍氣吞聲忍夠了,恰恰地又撞上了這麽個爆發的火引子,宗櫻是萬般不顧,鐵了心地要和舒大城主過不去:“你那麽大聲做什麽?姑奶奶我又沒聾!”
舒息羽陰着一張臉站起來,擡手指着門外,一字一句說道:“你要覺得自己有本事,就離開四方城試試!”
宗櫻瞟他一眼:“我離開四方城,會活得好好的。只是你,你可以發誓,不找我回來嗎?”
“我想你誤會了我的意思。”舒息羽說,“我知道你想走,但只要我不肯,你走多遠,最後都必須回到四方城來,你沒有本事離開這裏。在四方城,我就是王,你的一切都是我給的,你想錦衣玉食地過下去,就給我安分點。”
“什麽叫安分?”
“起碼,不要出去沾花惹草。”
宗櫻冷笑:“哼,管得真寬啊。”
舒息羽看她還往外走,心裏一急,後面語氣就軟了兩分:“喂,剛回來,你又去哪裏?”
“上山泡溫泉——哎,我說,這你也要管?”
說話間,一彎空朦涼月正從竹林東邊升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 弱弱講~
其實這個文放上來,我真的有點怕會被大家打死,因為宗櫻這個女主……一言難盡有點虐有點變态。
然而,真的好想嘗試各種風格。
以及後面會寫的《觀國》,已經打聽過,行文方式很多人不喜歡,會一章點關。(苦瓜臉捂心狀)
唉。總之,文生和人生一樣,每個階段都會有不同,謝謝陪伴和支持的大大們,你們見證我的成長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