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春宵苦短
千雲生氣了,再也不肯服侍宗櫻。
李致說得沒錯,相比鳳儀樓,宗櫻更喜歡琴舍。
無論宗櫻表現得有多麽離經叛道,荒誕荒唐得不可思議,以及外面的人對她有多少誤解,她自己知道,她是個女人,她愛的是男人。
琴舍善于曲意逢迎的男子衆多,少一個千雲無關緊要,多得是讓宗櫻高興的人。
這四方城,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
樓默默自立門戶,第一個想到做男風生意,很快,琴舍之名就傳遍了滿城。
琴舍的生意越來越好,即便貴為城主,身邊可供消遣的人也是越來越少了。
但每次,宗櫻都能見到寧雅。
這天,宗櫻因城南浮橋工匠要價高低之事,與大城主舒息羽發生口角,憤然摔門而出,在街上游蕩許久,天黑之後心氣仍舊難消,想着反正不回城主府了,等會兒去細雨別館睡,于是她就去了琴舍喝酒。
琴舍的生意,從不曾像今天這樣好過,樓默默出去跑了一圈,最後只推進來一個寧雅。
“櫻主,實在抱歉得很,除了寧雅,其他人都不在。”
樓默默怕挨罵,腳下抹油溜得飛快。
寧雅似乎很愛穿白衣,每回見他都是一塵不染的模樣。
宗櫻瞟一眼,摸過鎏金酒壺來,自己滿滿倒了一杯。
寧雅杵在門前,隔着水晶簾子道:“櫻主若是看厭了我,我出去便是。”
見他真的要走,宗櫻才開口說了一句:“過來。”
寧雅陪在側,看宗櫻喝了一杯又一杯,他問:“櫻主很愛喝酒?”
宗櫻端着酒杯的手略停住,她喝下了滿杯的美酒,歪着頭反問他:“你很喜歡穿白衣?”
寧雅低頭看看:“好像是吧。”
宗櫻笑一笑,擱下了空酒杯,隔了一會兒又問他:“你是怎麽到四方城來的?”
“不記得了。”
“是不記得,還是不想說?”
寧雅道:“四方城的人,沒有過去。”
宗櫻兀然冷笑了一聲。
“怎麽會沒有過去?我告訴你,我是怎麽到四方城來的……”她喝了很多酒,情緒控制不住,提起過去,一時之間想說的話太多,而那些事,之前她從未對任何人吐露過,“我曾經有師父和兩個師兄,我們師徒幾個住在山上,日子雖過得清貧但是很自在,後來我大師兄下了一趟山,他貪戀山下的紅塵,和師父大吵了一架,頭也不回地走了,我等了他很久,他始終沒有回來,師父每天都自責,他非常傷心,所以我就偷偷下山來找大師兄,我走了很遠……遠到忘了回去的路……我差一點凍死在冬雪裏,是舒息羽……”
宗櫻記得很清楚,在大師兄出走後的一個月,師父做了很多師兄愛吃的菜,那天是師兄十五歲的生辰,可是他沒有回來。
時年七歲的宗櫻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她從未下過山,為了找回師兄,就那樣冒冒失失,一聲招呼不打地離開了師父,她每遇到一個人都問人家“你有沒有見過我師兄”,然而所有人搖頭,給不出她想要的答案,于是她越走越遠,遠到忘記了回去的路……
她從沒有想過,一旦離開,就再也回不去了。
孤心山,那個叫孤心山的地方在哪裏啊?為什麽她出去找過那麽多次,人們都說從未聽說過這座山?
宗櫻心裏有悔恨和疼,她捂着臉哭起來。
寧雅說:“櫻主醉了。”
櫻主,當被這樣稱呼着的時候,她都自知是這四方城的二城主。
但是這一次,她在人前失态,想克制,反而哭得停不下來。
淚眼朦胧裏,寧雅拉過她的手,往她手心裏塞了一件溫溫涼涼的東西。
宗櫻擦了淚,看着手裏小小的玉件:“這是什麽?”
寧雅說:“是我戴的護身玉墜,幾年前求的,很靈驗。”
“靈驗在何處?”
“我希望往後的人生沒有悲苦。”
“然後呢?”
“這幾年我都過得很開心。”
宗櫻撫着玉墜,細致地看:“整個圓圓的,這是什麽圖案?”
寧雅笑了:“不是什麽圖案,只是一個寓意,人生圓滿。”
人生圓滿。
宗櫻喜歡這玉墜的寓意。
可別人的東西,她不能白拿。
她問寧雅:“你喜歡這裏嗎?”
“四方城?我很喜歡。”
“不,我問的是琴舍。”
寧雅想了一想,點頭:“也不錯。”
他的答案竟是這樣的。
不錯就不錯吧……到底宗櫻多少還是為他感到可惜:“那,你長得這樣好看,沒有人瞧中你?”
寧雅抿起嘴角笑,神色裏有高傲:“有很多,但是我拒絕了他們。”
“可以挑客人?”
“可以,樓默默說的。”
宗櫻稀奇地坐直了些:“你留在這裏,不接客就沒有錢,沒有錢就不能有更好的生活,這有什麽意思呢?”
寧雅有一雙清亮的眼睛,他凝視着她,輕輕道:“我一直在等你啊。”
宗櫻愣住,愣完之後,她尴尬地笑:“你……你整個人一團和氣,太柔軟了,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寧雅傾身靠近:“樓默默常說,我像一只貓,可是就算是貓,也有尖利的爪子。”
他的吻不像他的人,在小心試探後,他開始變得霸道起來。
宗櫻有點窒息了。
寧雅摟住了她的腰,她敏感地震顫了一下,寧雅的嘴角彎起一抹稍帶邪氣的笑意:“櫻主對我感興趣麽?”
宗櫻渾身燙燙的,她想,此時她的臉一定很紅。
她躺在地上,伸手觸摸他漂亮的眉目:“寧雅?這個名字,适合你,卻也不是非常适合你,因為聽上去,像個女人的名字。”
“沒關系,我會以最男人的方式對你。”
他的吻又落下來了,環在她腰間的手緊了緊。
酒勁夾雜着情_欲,宗櫻覺得,她滾燙得像是要燒起來了。
就在這樣一個色授魂予的關鍵時刻,接下來更會是颠倒衣裳的豔情時刻,有人一腳踹開了房門。
寧雅停住了,宗櫻睜開眼睛,她看着寧雅,繼而煩躁地坐起來,朝門的方向吼道:“什麽人,是想死嗎!”
一個紫衣的少年郎板着臉探頭進來,一眼瞧見了她,極大地松了一口氣:“啊,你果然在這裏!”
宗櫻眼底閃過一絲兇光:“浮春?”
房中人衣衫不整的景象卻有幾分刺眼。
浮春鐵青着一張臉走過來,把屏風上的外袍扯落,丢到了宗櫻的身上:“快穿上,跟我走!”
宗櫻聞言,也不急着說什麽做什麽,只是挑眼看着眼前佩刀的秀氣少年,她看了他好半晌,慢騰騰整着衣衫,驀地就非常不悅地蹙起了眉:“浮春,你竟然在這個時候打斷我?你也是正常人吧?你知不知道……”
“沒辦法,城主要見你。”
“舒息羽?又是他……”
宗櫻氣不打一處來,回想着這也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總在她興致高的時候跑來打斷,想着想着,最後卻只能苦笑着打量了一圈華美暖香的房間,最後将目光停在了寧雅的臉上。
瞧着他同樣陰晴不定的臉色,宗櫻只得報以一個充滿歉意的微笑:“我也很不喜歡以這樣的方式收場,但舒息羽是城主,即便白天我們吵過架,但現在他找我,我不能不去見他。對不住了。”
“夠了沒有?你怎麽喜歡磨磨蹭蹭、叽叽歪歪的!”浮春上前來拉扯宗櫻,見她賴着沒甚動作,不一會兒也光火起來,“你倒是速度穿戴好!城主限我一炷香之內把你帶回去,你要是不願走就直說,我現在就把你打暈了扛回去複命!”
“打暈我?你是不想活了還是怎樣?”
浮春聞言,似有不甘,張嘴急切着要說話。
宗櫻白他一眼,然後自己緩緩地站了起來,“別忘了,就算我打不過你,也還是會有人替我收拾你的。”
浮春默然片刻,接着咬牙回敬道:“你就這麽被糟踐到死吧!”
宗櫻怒眉:“敢再說一遍?”
“……”
等穿戴好了,走出門,在廊下迎面遇到樓默默,宗櫻忽而心念一動,猛地站定,故意既是無辜又是委屈地嘆氣,用合着的細骨扇指了指身後的浮春,做了副無限遺憾的樣子對樓默默說:“默默,琴舍的門要看嚴了,別叫什麽人都往裏闖,壞了客人們的好興致。春宵苦短,畢竟令人愁緒難纾啊……”
宗櫻用眼角餘光掃了一眼愕然的浮春,自己則迅速地與樓默默擦肩過去了。
可憐浮春還沒反應過來,一記熱辣的耳光就已經落到了臉上,“啪”一聲打得分外響亮:“回去告訴舒息羽,這次就算了,若還有下回,那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顯然,浮春是被琴舍主人的一巴掌給打懵了,捂着臉好半天,才曉得眨巴幾下眼睛:“喂!你……”
“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