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瓜地驚魂
傍晚,鏡崗火葬場的大廳門口,喬珝背靠着一棵樹,站在樹蔭下,大廳門口人來人往,或是胸前別着白花臉上帶着哀容,或是行色匆匆趕場一般露出幾分忌諱的神色,不遠處的焚燒爐裏間歇傳出焚燒遺體的爆炸聲,大廳內負責人訓斥郭達的聲音傳的很遠。
“你們這家人怎麽回事?”負責人滿臉的不高興,“真是每年都有幾個你們這樣的,燒完帶走啊,你也放我這裏,他也放我這裏,我這兒是公墓嗎?”
負責人聲音洪亮,話語之間吐沫星子飛濺,郭達縮了縮脖子,沒敢反駁,拿眼睛去瞄門口的喬珝,希望能找個救星。
“這都幾天了,不打電話你們不打算來拿了是吧,那天那人是你爸嗎,接了個電話,說是生意要忙,轉頭就走,自己老娘的都不要了是吧。”負責人繼續吼,周圍的人紛紛扭頭看向這邊。
郭達面紅耳赤,頻頻點頭:“對不起對不起,澄清一下,那是我舅,我跟他長得一點都不像。”
“我管那是你們家誰!”負責人聲如洪鐘,斜着眼睛朝右邊猛地一甩頭,“算了,你個半大的孩子,我跟你說些什麽呢,去那邊把這幾天的費用補上,再把你奶奶領走。”
“好的好的,麻煩您了。”見那人訊完話,郭達如得救了一般,小跑着去交錢了。
喬珝擡頭,夏末的夕陽正将橘色的餘晖肆意染在鄉村的田野間,鏡崗是琏興縣的鄉下,這片田野間只有這麽幾棟建築,在一聲聲歸巢的鳥鳴聲中,顯得有幾分凄涼。
臨近九月,白晝漸短,郭達辦完領取的手續,兩人踏上回程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來回的車早就停了。
鄉野間少見燈光,星光便格外明亮,銀河依稀可見,映照着天幕下一望無際的田野和田野深處不知名的孤墳,夏蟲嘶啞地鳴叫着,只容兩三人通過的小路邊是村裏人自己挖的方形水塘和只剩藤蔓的西瓜地。
郭達抱着個四四方方的骨灰盒,和喬珝并肩走着,兩人一路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着,喬珝拿這個小手電筒,圓形的光暈随着腳步在地面上搖晃着前進。
“對了,珝哥,你沒和許阿姨說,就給換去了理科班,阿姨不生氣嗎?”郭達左手托着盒子,右手撓撓頭。
“氣啊,數落過我好幾回了。”喬珝邊走邊說,“說來說去,還不就是我放棄了文科實驗班,說實話,文科我真的興趣不大。”
郭達用腳踢着一塊石頭玩,從路邊田地裏,把石塊往路中間踢:“你媽最近還好嗎?你可別跟她頂啊。”
“這一點,我比你清楚,還用你題型。”喬珝說,“你珝哥我,在家乖的跟孫子一樣,保證不頂嘴,不過這理科,我是學定了。”
郭達幸災樂禍:“校草改學理科要重新分班了,文科實驗班的小姑娘們都要心碎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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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你的。”喬珝道,“成天編排我。”
“哎,珝哥。”郭達突然道,“還好你陪我一起來了,這路走着還真有點瘆得慌。”
“你怕個什麽,這附近好像還有個農家樂呢。”喬珝想起了些事,“對了,你奶奶接回去怎麽辦?”
郭達思索着家裏人說過的話:“好像是說……買了塊便宜的墓地,過幾天就給安葬了去,就結束了。”
喬珝想到許虹中午在廚房說過的話,沒有出聲。
郭達停下了腳步,看着西瓜地的深處,聲音有點啞:“珝哥,那會兒多喝了些水,我想去尿一下。”
“去,趕緊去。”喬珝無奈,“就你事兒多。”
“那……”郭達指着自己懷裏四四方方的深黑色盒子,有些猶豫地說,“不太方便拿着這個,你能幫我拿會兒我奶奶嗎。”
“……”借着手電筒的光,郭達的眼睛閃閃發光,喬珝頓了頓,有點無語,但沒找到理由拒絕,吐出倆詞兒,“可以,快滾。”
郭達轉身鑽進了西瓜地的深處,盒子有些沉,小手電筒閃了兩下,因為電量不足徹底暗了,喬珝索性把盒子和手電筒都放在了地上,蹲**坐在西瓜地邊等郭達。
鏡崗的小路上,易潇騎着摩托車,塞着耳機,車把上挂着一頂白色棒球帽,墨鏡推到額上,憑着來時的記憶,行駛在坑坑窪窪的路面上。車燈照到遠處的孤墳,路面不知哪裏蹦出了一塊小石子,摩托車的車身劇烈一震,險些把車上的易潇給晃下來,易潇心中憋出一股無名火,手機偏偏也在這個時候響了,易潇低頭瞥了一眼來電人,在一片西瓜地邊停了車。
“易含香,又幹什麽?”易潇話裏帶着火氣,“去你的農家樂瘋去吧,就當你沒有生過我這個兒子。”
手機那邊的女人在周圍音樂的掩蓋中,還在喋喋不休地說些什麽,這邊易潇已經伸手挂了電話。
易潇罵了一句,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煙,按下打火機,夏夜的風從遠處而來,帶來田間一陣沙沙的聲音,打火機本來也快沒油了,風吹來的時候,冒了個小火星,徹底滅了。
夜風微涼,把易潇的無名火給吹滅的同時,順便帶起了那麽一絲絲恐懼。
易潇記得自己下午騎車來的時候,好像就聽人說這附近有火葬場,除了辦喪事一般不會有人來這裏,這麽想着,易潇心中莫名湧起一股惡寒,連風吹草木的沙沙聲也帶上了那麽幾分陰森的意味。
他向着停在路邊的摩托車挪了幾步,似乎踢到了什麽硬邦邦的東西,發出沉悶空曠的聲音,易潇一陣頭皮發麻,低頭去看,腳邊有一個白影,迅速把他不小心提到的東西抱進懷裏。
易潇低頭,這才發現自己剛才踢到的東西,是一個四四方方的木盒子,借着手中iPhone4s屏幕的光,剛好可以看到那是一個骨灰盒,盒子正中央的黑白照片上,一個老人正直直地盯着他。
而地上的那團白影,忽然出聲:“**嗎,走路不長眼睛啊,你差點把別人的奶奶弄撒了。”
易潇:“……”
手機屏幕慘白的光打在黑白照片和那人的臉上,陰森森的照片就這麽依依不舍地盯着他,附近晚睡的烏鴉恰合時宜地嗷了一嗓子,易潇腦子裏最後一根弦,啪地斷了。
此情此景不管怎麽想都十分詭異,易潇後退兩步,踩到地上的石塊踉跄了兩下,沖上摩托車,迅速飚向了遠方。
坐在西瓜地邊的喬珝被甩了一臉的尾氣。
“我靠,什麽玩意兒,摩托車?”郭達從西瓜地裏鑽出來,剛好看到摩托車一路絕塵而去,“這破路還有人走摩托車?有交通工具就是拽。”
“那就一傻缺,大概是被你提到路中央的石頭給絆了車,在路邊停了一會兒。”喬珝無語,開始數落郭達,“你怎麽這麽久。”
“哎,別說了。”郭達撓撓頭,“瓜地裏看見個猹,追去了。”
喬珝:“……”
然而他扭頭看見郭達眼角未擦盡的淚光,未再反駁。
“要開學了,珝哥。”沉默了一會兒,郭達說。
喬珝嗯了一聲算作回答。
“這下咱們都是理科班了,希望能和你分一個班啊。”郭達嘿嘿一笑,“接着跟咱珝哥混,打架不會輸。”
“得了吧,我洗手不幹很多年了。”喬珝不屑道。
夜色漸深,路還很長,兩人就這麽一步步丈量完了這段鄉野的長路。
喬珝到家的時候已經将近兩點了,筒子樓的長廊裏安靜無聲,樓外的小平房裏卻不時傳來一陣歡呼嚎叫的聲音,喬珝皺了皺眉,打開房門,窗戶還未關,樓下的平房院子裏燈火通明。
平房裏的住戶,在家裏開了個簡易的賭場,每夜都吸引了一幫賭徒,這些人穿着寒酸,脫不開灰蒙蒙的色彩,臉上帶着工作一天的倦容,褲腳上沾着泥點或是衣袖上染了塗料,賭起錢來卻一個個大手大腳。貧窮的土壤滋生惡劣,賭博、嫖娼、欺詐,在橋北的這片土地上并不少見。
喬珝關了窗,稍稍隔絕窗外的聲音,正要躺下,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屏幕卻亮了。
短信的發件人是許佳佳,那是許虹弟弟的女兒,是喬珝的表姐。
“喬喬,睡了沒,明天下午,我有事不能去兼職,你能幫我代個班不,回頭姐請你吃麻辣串。”許佳佳在短信裏說。
“沒睡,什麽兼職,你說,我視情況而定。”喬珝回複。
“游龍公園游樂場,找汪老板,電話我轉你,交給你我放心,我先睡啦。”許佳佳回得很快。
喬珝按鍵:“等一下,姐,游龍公園什麽時候有游樂場了?”
十分鐘後,對方依舊沒有回複,喬珝打了個哈欠,往床下縮了縮,把枕頭留了出來,睡着了。
第二日下午,游龍公園游樂場門口,喬珝跟王老板,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游龍公園的一角,臨時圍了一片地,搬了些兒童小火車,投幣游樂車,跷跷板,圍了個小棚子,搭了個小賣鋪賣各種零食,美其名曰公園游樂場,竟然還吸引了不少人。
“我代不了這個班,你扣她錢吧,随便扣。”喬珝調頭就走。
“哎,帥哥別啊,你這來都來了,你看我這兒今天也是忙的很。”汪老板追上來,“換個衣服就行,不麻煩,不麻煩哈。”
喬珝執意要走,手機響了,許佳佳開始幹嚎:“喬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