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訓話
三個月後,四爺從塞上避暑回來,整個人都曬黑了一圈兒。
福晉在正院擺了宴席迎接,靜儀因為年紀小,貪睡,沒有在合适的時間醒來,錯過了福晉備下的歡迎儀式。
四爺出門這麽久,回來肯定是要忙一陣兒的。況且大家都許久沒見四爺了,福晉是嫡妻,年氏又正當寵,鈕祜祿氏和耿氏都有兒子,相比額娘而言也頗得四爺喜歡,四爺要歇也是先去她們屋子裏。
靜儀原以為她要再過個十天半個月才能見到阿瑪,誰知,四爺在正院見過人用過膳後,竟然随着額娘回來了,後面還跟了腦袋快要耷拉到胸口的三哥弘時。
事出反常必有妖,靜儀戳戳自己的手指頭,她突然有了一種不大好的預感。
四爺是憋着一肚子氣過來的,曬黑的臉更是黑了一層,黑上加黑。
四爺看不慣八爺,是因為這人過于鑽營,熱衷權利,籠絡人心。
四爺看不慣三爺,是因為這人太喜歡在康熙面前邀寵,刷存在感,求關注度。
這次去塞上,四爺和三爺兩個和碩親王都随聖駕北上,幾個弟弟也唯他二人馬首是瞻。
三爺素日裏喜歡舞文弄墨,出門避暑也不消停。四爺在熱河行宮多次宴請康熙,三爺也各種葫蘆畫瓢,還憑着幾句破詩、幾幅破畫時時請安問好,截胡四爺計劃多次,倒顯得他這個弟弟不如哥哥懂事兒,不積極、不孝順。
加之四爺去上書房接弘時出宮,得知弘時平日裏在書房自由散漫,缺乏紀律,比起同齡的三爺府上四阿哥弘景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兒,心中更是有氣,一進屋都顧不得跟靜儀打招呼,對着弘時就噼裏啪啦教訓起來。
李氏坐在一旁,緊張地看看丈夫,再無奈地看看兒子,幾次想張口說話,最終沒有出聲,看起來并不認同四爺的教育方式,只是礙于身份,為了維護四爺在子女面前的威儀沒有插嘴而已。
靜儀覺得四爺和李氏都不能算錯。
李氏的行為可以理解,在這個嬰兒夭折率居高不下的古代,一個孩子能養到成年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若是一個女人已經失了幾個孩子,她對孩子的要求就不會是為官做宰、出将入相,更多的将孩子好好養大,平安健康。
就近來說,宮裏的榮妃就是例子。
榮妃當寵時候也生養過不少兒女,最後只餘下三阿哥和榮憲公主一兒一女。據說榮妃從來不對三阿哥有過多要求,不管三阿哥求什麽她都順着兒子,偏袒兒子。但人家三爺自己上進又是另一回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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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的心理活動靜儀也可以理解,畢竟他是個那麽要強的人,做什麽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的。四爺這種人對自己要求高,對孩子要求自然也不低。弘時是他唯一長到十歲的兒子,他對這個兒子寄予了厚望,而今也是當做世子培養的,怎麽能忍受弘時比對家的兒子差那麽多。
弘時吓得大氣都不敢出,低頭挨訓。
四爺兩年前打過弘時二十板子,弘時挨打時候,李氏在屋裏“吧嗒吧嗒”掉眼淚,弘時養傷時候,李氏一直長籲短嘆,那幾日心疼得吃不下飯。
後來弘時卧床高燒,李氏命都吓掉了半條,當年弘昐、弘昀就是那麽沒的,就連福晉的兒子也是長到八九歲沒了的呢。
那時候二格格還沒出嫁,在屋裏陪着額娘守着弟弟,擔心到不行,成日以淚洗面。
四爺的心又不是石頭做的,老婆孩子在那邊凄凄慘慘戚戚,他心裏也難受得緊,只是礙于情面不好表現而已。
想到這裏,四爺看了一眼靜儀,這小丫頭倒是挺淡定的,沒有哭沒有鬧沒有驚慌失措,就是一臉沉思狀,不知道在想啥。
四爺很想再傳板子把這熊孩子揍一頓,但考慮到接下來需要解決的一系列麻煩,最終到底還是忍住了沒有傳板子。
蘇培盛蘇大公公打斷了這段訓話:“爺,外頭年主子身邊的江嬷嬷來了,說是有要事過來見爺。”
四爺不悅問道:“什麽事?”
他是打宮裏頭出來的,宮裏面主子争寵什麽手段沒見過?府裏女人這麽點心計,還真不夠他看的。
四爺心中也着實稀奇,年氏看着是個有規矩的,什麽事能大晚上的來李側福晉的院子裏請人?
江嬷嬷上來給四爺行禮:“我們主子身上不舒坦,想求爺請個大夫過來看看。”
四爺對着江嬷嬷沒什麽好臉色:“她是今兒不舒服還是一直不舒服?”
要是今晚不舒服,這病生得未免巧了些;若是一直不舒服,為什麽不叫福晉請大夫?
四爺和福晉好歹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年,對于福晉這個人還是很了解的,她絕不會不會在這等小事上卡格格、侍妾們,更何況是側福晉?
主子爺今天火氣很大啊!真不知道李側福晉和三阿哥又怎麽惹着他了。
江嬷嬷跪在地上,額上已經泛出一層冷汗,她努力讓自己聲音鎮定起來:“回主子爺,我們側福晉前幾日身子還算爽利,只是今兒在府門外頭等爺時候,站久了,有些中暑,方才已經暈過去了。福晉也在我們主子那裏,吩咐奴婢過來禀報王爺,求王爺替側福晉請個大夫。”
其實年側福晉也不是剛才暈的,而是已經暈了一陣兒了,奈何方才主子爺不知在李側福晉這邊做什麽,蘇公公叫小太監們攔着門不叫進,才耽擱到了這個時辰。
原來是福晉的意思。四爺示意江嬷嬷起身:“走,去看看你年主子。”
弘時大大地舒了一口氣,就連李氏,送四爺出門時候,在四爺看不到的身後,也露出了舒緩的松快表情。
江嬷嬷心中暗奇。
李側福晉和四爺關系已經壞道這個程度了?一聽說四爺要走,恨不能敲鑼打鼓放炮仗了,真是,難怪四爺對李側福晉不喜。
福晉是這府上的女主人,叫下人們出門請大夫自是使得。只是年氏都中暑暈過去了,若不報了四爺,難免給四爺留下一個福晉不重視府中女眷的印象。
再者,截胡李側福晉的是年側福晉,李氏這賬只會記在年氏頭上。若是這二人真的掐起來了,福晉地位就更穩了,怕是只有拍手叫好的份兒,這麽一舉三得的買賣,福晉怎會不做?
等到年氏身子好了以後,四爺又是一連幾天歇在年氏房中,年側福晉的風頭再度壓過了府上一幹女眷。
入了秋的蚊蟲格外讓人煩,年氏家裏頭進了驅蚊熏香配方,年氏用這好,便給鈕祜祿格格和耿格格都送去了不少,說是為了兩位阿哥,小孩子要多經心。只是撫養小格格的李氏這邊并沒有收到。
年氏想着,她雖然進府晚,但畢竟地位高,給鈕祜祿氏和耿氏賞些東西也無妨。送李氏這邊的确有些不倫不類了。
于是靜儀的乳母和丫頭又有了新話題,她們越發覺得,年氏這番作為其實是想收攏人心,也想體現家境優渥,總之不是什麽好人。
這日,四爺依然在年氏這裏用晚膳。
年氏在一旁給四爺布菜,言笑晏晏:“家裏配了一些驅蚊蟲的方子,我用着好,就給兩位阿哥那裏都送了一些去。”
四爺“哦”了一聲:“四格格那裏可也送了?”
“李姐姐來得早,位分高,爺素日裏賞得也多,我想着什麽好東西她那裏沒有?我可不好班門弄斧。既然爺發話了,我就叫江嬷嬷再給小格格送去便是。”
四爺知道年氏是在表功:“爺知道你是個能幹的,日後也有好東西也不會虧了你。”
年氏進府以後,從沒有耍什麽小姐脾氣,對福晉、李側福晉、幾個格格和下人們無可指摘。
只是……性格太要強了些。
就拿穿衣打扮來說,耿氏等人在自己院子裏,都不會像年氏穿得這般齊整,随便拎出來一套衣裳就能見人。
四爺是個要強的性子,本身也挺欣賞這種人的(所以對弘時尤其怒其不争),但同時他也知道,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太要強了很累。
況且年氏本來身體就不大好,平日裏時常吃着補藥的,太過要強了對年氏這個人長遠來說,的确不是好事。
但年氏不這麽想。她知道人與人相處當中,第一印象尤其重要,她就是要給雍王府的每個人,先留下一個無可指摘的好印象,對于其他東西再徐徐圖之。
而今得了四爺誇贊,年氏越發堅定了要做好無可指摘的年側福晉,在府上立住腳跟的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