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刺客
太平宮的大門緊緊地關着，神經大條的雲袅袅也沒有覺得不對勁。伸手推開了大門，才完全怔住。
卻見太平宮的大院子裏，太監宮女們跪了一地；蓮妃娘娘沉着臉，端坐在廊檐下面。琥珀和另一個得力的嬷嬷，就站在蓮妃的身後。
蓮妃的前面，幾十口箱子一字兒排開，各色衣服甩了一地。
見雲袅袅進門，蓮妃擡起眼皮，說道：“芊芊，你進來了？——既然進來了，就将自己的箱子給打開。”
雲袅袅一眼就看見自己的箱子正安靜地停留在最右邊，上面的大鎖還未曾動過。
雲袅袅的心“噗”地沉下去。知道到了關鍵時刻，自己最要緊是鎮定，當下掙紮起一個笑臉，雲袅袅甜蜜蜜地問道：“姐姐，可是丢了要緊的物件？”
蓮妃沉着臉不說話。
琥珀低聲說道：“丢了一根金步搖。十三小姐……雖然您是不可能有嫌疑的，但是……今兒個，您還是将箱子給打開看看吧。”
雲袅袅從口袋裏摸出了鑰匙。雲袅袅知道，箱子裏是沒有金步搖的，金步搖應該在自己懷裏；但是依然緊張，手指都在發顫。
邊上的嬷嬷看不過，伸手拿過了雲袅袅手中的鑰匙，利索地将箱子打開，翻騰了一下，卻是驀然發出一聲驚叫：“十三小姐，你箱子裏有好多東西……”
廊下的，院子裏的，所有的人都擡起頭來！
連端坐不動的蓮妃，也終于變了臉色，站起來，看着雲袅袅，厲聲喝道：“芊芊，難不成是你偷了本宮的東西？”
難不成……我今天竟然沒有将那些值錢玩意随身攜帶，卻是放在箱子裏？雲袅袅摸了摸身上，小包裹還在啊，難不成裏面留下了一兩件贓物？
雲袅袅的膝蓋一軟，撲通就跪下了。好漢不吃眼前虧，即便被捉贓也不能認賬，雲袅袅很快就确定了自己的原則，于是飛快地就開了口：“姐姐，我是萬萬不敢偷東西的，我箱子裏的那些東西，肯定不是我偷的……”
卻聽那個開箱子的嬷嬷尖叫聲繼續：“蟑螂，好多蟑螂！十三小姐……你箱子裏怎麽有這麽多吃食，引來了這麽多蟑螂！”
……竟然是蟑螂！幸好我還沒有認賬！
雲袅袅癱坐在地上，冷汗淋漓。勉力往箱子裏一看，忍不住也是一聲尖叫。
好多小蟑螂！
原來這些天雲袅袅開箱子都是在晚上，她人又粗枝大葉，只翻上面取出最近要換洗的衣服就算。卻不知道蟑螂竟然在她的箱子底部做了窩、孵出了娃！
蟑螂見了光，當下到處亂爬。蓮妃也是一聲尖叫：“快，都起來，抓蟑螂！”
跪在地上的一群宮女太監，一骨碌全都起來，或者用腳踩，或者用水撲，一邊還要大叫，整個太平宮，哄哄鬧鬧，雞飛狗跳。
蓮妃厲聲詢問雲袅袅：“你怎麽養了這麽多蟑螂！你箱子裏藏了這麽多吃食做甚！”
雲袅袅還沒有回答，卻聽見門口傳來了太監的尖銳聲調：“皇上駕到……”
一群人忙跪下接駕，皇帝就帶着一大群人大踏步進來了。見到地上淩亂的箱子，不由得詫異問道：“蓮妃，你宮裏這是在做甚？”
蓮妃臉上露出尴尬的神色，不過她也很快地找到了說辭：“俗話說：六月六，要曬蒸。前幾天梅雨，這兩天天氣還好，我就吩咐宮人們将自己的箱子都拿出來，該曬的曬一曬，該整的整一整。卻不想在芊芊的箱子裏找到了一窩子蟑螂……現在大家正忙着抓蟑螂呢。”
皇帝聽聞，急忙說道：“那好那好，你們繼續抓……千萬別讓蟑螂跑了，這玩意，跑掉兩只就能生出無數來！”
皇帝一聲令下，一群宮女太監又急忙捋起袖子忙活。
皇帝就問雲袅袅：“哪只箱子是你的？”
雲袅袅怯怯地指着自己的箱子。皇帝就走到箱子跟前看。蓮妃含笑說道：“皇上，您別看，怪惡心的。”
皇帝還是張望了一眼，随即忍不住失笑說道：“芊芊，雲妃娘娘養了一只雪白的波斯貓，僖嫔娘娘養了一只長毛的巴兒狗；你蓮妃姐姐當年也養過兩只雪白的兔子。你的口味與那幾位娘娘卻是不同，你居然養了一群蟑螂做寵物！”
雖然在皇帝面前大笑很是失禮，但是在邊上聽聞的宮女太監，全都看着雲袅袅，忍俊不禁。蓮妃笑得前俯後仰，指着雲袅袅說道：“芊芊，你養這麽多蟑螂做甚？……難不成打算等下叫禦膳房……叫禦膳房……給你做了菜吃？”
蓮妃一邊笑一邊說，斷斷續續地将取笑的話說出來，前後左右，聽見的宮女太監，全都“轟”地笑開了。琥珀湊趣地說道：“皇上，娘娘，奴婢聽說南方地區，知了也能做菜；這蟑螂與知了看起來也相似，能做菜亦未可知……”
皇帝好不容易止住笑，聽聞琥珀這樣一說，又是大笑，指着雲袅袅說道：“蓮妃，你這個妹妹，果然是一個奇人！”
蓮妃笑着說道：“芊芊，你留這麽多吃食做甚？還不趕緊從實招來，否則皇上龍顏一怒，就真的命你将這堆蟑螂都拿去做菜吃了！”
一群人大笑，雲袅袅也陪着傻笑；聽聞蓮妃質問，忙怯生生地說道：“皇上恕罪——奴婢本是貧苦出身，小時候經常吃不上飯。後來有幸被分配在禦膳房，第一次見到這麽多好吃的，而且禦膳房有規矩，每日每人能吃兩塊糕點……每天都舍不得吃，于是就全都留下來了……”
“你還擔心自己日後餓肚子？”皇帝哈哈大笑，“你到了太平宮，到了姐姐身邊，還擔心餓肚子不成？蓮妃，看樣子你的妹妹對你可不算信任，居然帶着這麽多幹糧進太平宮……”
蓮妃尴尬地笑了笑。
“奴婢當然不擔心在太平宮餓肚子。”雲袅袅趕忙搖頭，笑話，如果承認擔心在太平宮餓肚子的話，蓮妃的臉往哪兒擱？
“那你留着這麽多吃的做啥？你……學的是松鼠還是田鼠，攢了一大堆東西準備過冬？”皇帝看了看天色，笑着說道，“現在才是夏天，離冬天還早着呢……”
雲袅袅的臉漲紅了，讷讷地說道：“皇上取笑了，奴婢可不是大老鼠……奴婢留着這麽多吃食……主要原因，是想要将這些吃食……分給外面的那些小弟弟小妹妹們……”一時間想不出謊話，就豁出去了，說實話吧。
皇帝的目光有片刻的凝滞：“分給外面的小弟弟小妹妹們？你不是河南人嗎？”
雲袅袅低聲說道：“那天宮女們進城的時候，好像是從西城區經過，奴婢看見路邊有好些個小乞丐……奴婢是鄉下人出身，奴婢看見禦膳房這麽多吃食就想留一點下來，将來出宮也好給他們吃……”
皇帝的目光，在雲袅袅的臉上停留了一下，片刻之後說：“日子長了，這些東西都會壞的；而且宮女也出不了宮。你留了一堆吃食，只能招蟑螂。”
雲袅袅垂下頭，低聲說：“奴婢選的東西都是不容易壞的，而且将這些東西都風幹了，能保存很長時間的。只是之前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不能出宮……至于招蟑螂，這點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以前從來沒有保管過這麽多糕點……”
皇帝看着雲袅袅，沒有說話，徑直往內殿走去了。蓮妃慌忙跟上。雲袅袅站在原地，不知是跟上去好，還是站着好。
皇帝驀然回過頭，對雲袅袅說道：“果然有好些個小乞丐？你見過？”
雲袅袅使勁地點頭：“是的，我見過，他們在追一只狗，想要搶回狗嘴巴裏的肉骨頭，他們都很瘦，皮包骨頭，那狗很兇，比小弟弟們都長得高……”這情景，絕對是雲袅袅親眼見過的，只不過當時雲袅袅沒有坐在華麗的宮車裏，而是率領着弟弟們去追肉骨頭。
想到當日的那些情景，又想起幾個月不通音信的弟弟們，雲袅袅的咽喉裏驀然像是堵着什麽東西。蕭琴墨除了哭啥能耐都沒有，離開的那日狗蛋還有些咳嗽……家裏是還有一些吃的，自己下落不明，他們能熬過這麽幾個月嗎？自己在皇宮之中沒肝沒肺地大吃大喝，卻經常忘了他們就在生死線上掙紮……
雲袅袅的聲音哽住了，眼眶子裏不由自主就溢滿了眼淚。但是她知道現在不是流淚大哭的時候，于是強自忍住，低聲說道：“可是奴婢真的不知道宮女一旦進宮就不能出宮，現在這麽多好吃的，都養了蟑螂了……奴婢本來是想，親手将這些好吃的分給西城那些小弟弟小妹妹們，他們一定很歡喜……”
雲袅袅的聲音很輕，但是不知什麽時候，四周的喧嘩聲就停止了。正在逮蟑螂的太監宮女，也全都放輕了動作。
整個太平宮內外，就只聽見雲袅袅那微微發顫的聲音。
宮女也罷了，也有相當一部分人是大戶人家出身；但是宮中的太監，哪一個不是出身貧苦？若非出身貧苦，幾乎餓死，誰又會進宮做太監？雲袅袅說的一群孩子狗嘴奪食的情景，很多人就曾親身經歷。
雲袅袅将一群人的記憶全都勾起了。
卻聽見“吧嗒”一聲，卻是琥珀眼眶子裏一顆淚珠打在了地上。她慌忙用手拭幹了眼淚，跪倒說道：“皇上恕罪……”
皇帝擺擺手，叫琥珀起來，卻沒有說話。他的臉色有幾分陰郁，片刻之後才看着雲袅袅說道：“朕帶你出宮，讓你送吃的給那些小弟弟，如何？”
什麽什麽？雲袅袅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一時之間竟然不知怎麽調整自己臉上的表情。
雲袅袅想出宮啊，費盡心機想要出宮，做夢也想要出宮，卻不想，這麽一堆蟑螂，竟然幫着雲袅袅實現了心願！
這叫作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一瞬之間，什麽哀傷啊，什麽思念啊，什麽自責啊，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已經滿在眼眶子裏的眼淚也在瞬間縮回去。心怦怦跳着，叫嚣着一個詞：出宮，出宮，出宮！
出宮，可以見到弟弟們了！出宮，可以見到蕭琴墨了！出宮，弟弟和蕭琴墨就不會餓死了，出宮，我就完全地自由了，出宮、出宮、出宮、出宮……雲袅袅先傻在那裏足足有三分鐘，随即一躍而起，看着皇帝，不可置信地說道：“真的？”随即又怯怯地說道，“皇上，您是金口玉言，您說帶我出宮就要帶我出宮，一顆唾沫一顆釘，說話要算話，您不能騙人……”
皇帝凝視着雲袅袅，這個十幾歲的少女有一雙極會說話的大眼睛，裏面蘊藏着的怯弱讓他平靜了幾十年的心湖再度泛起了微微的酸楚。記憶與現實在這一瞬間融合了……這個少女，與十多年前去世的那個女子，有着一樣的生辰八字，有着一樣的大大咧咧，有着一樣的對世人的憐愛……
如果說，這個少女進宮是蓮妃的刻意安排，這個少女的大大咧咧行為風格也是來自刻意的訓練，但是今天的事兒——自己來太平宮是完全的臨時起意。
如果自己不來太平宮，就見不到這麽一副場景，也不會聽到她那情真意切的一番說辭。
幾十年前，自己曾流落民間，一度淪為乞丐；那個看起來比自己還瘦弱的少女，從狗的嘴巴裏搶到了一塊人家吃剩下的包子，她小心地撕掉上面的髒污，撕掉狗嘴咬過的部分，然後将那個包子送到自己的手裏……自己小心翼翼地問她吃過沒有，她卻大大咧咧地說：“你只管吃，有我在，餓不死你！”
那件事，是她與他之間的秘密，是她與他一起珍藏的珠寶。後來他将她迎進了皇宮，送上了鳳座；世界上所有的人，也只知道皇子曾經流落民間，經歷了一番劫難，如此而已。至于具體的劫難情節，沒有人知道。
莫家不可能知道，蓮妃更不可能知道。
所以今天的事兒不可能是蓮妃刻意的安排。
他擡起頭，看着湛湛藍天，忍不住在心裏默默地詢問：是上天憐愛朕嗎？
上天無語，卻聽見下面的雲袅袅輕聲嘀咕：“皇上您果然是騙我的，人家都說除非得到皇上的獨寵，皇上是不可能帶她出宮的；我只不過是一個小宮女……”
皇帝收起了所有的思緒，卻看見下面的雲袅袅，臉上一副頹喪。邊上的蓮妃，忙喝道：“芊芊，君前不能無禮！”
對上天的所有感激頓時無影無蹤，皇帝對着雲袅袅喝道：“誰說朕不帶你出去了？朕金口玉言，一顆唾沫一顆釘！你先做好準備，明天朕要出宮，順路帶你出去一趟！”
“真的？皇上您是說真的？我就一個宮女，您也帶我出宮？”雲袅袅又追問了一句，得到了皇帝肯定的答複之後，雲袅袅又使勁地擰了自己一把：“很疼，是真的！琥珀姐姐，皇上說帶我出宮！”“姐姐……皇上說帶我出宮！”“白嬷嬷，我要出宮，我能出宮了！……”
好在她還算理智，沒說那些不該說的話。
整個太平宮上下，全都極尴尬地看着雲袅袅大聲宣告。蓮妃咳嗽了一聲，說道：“好了，芊芊，皇上說帶你出宮，你還不趕緊謝恩？趕緊将你的箱子先收拾收拾，就這麽擱着也不成樣子……皇上，您先進屋子，臣妾幫您松松筋骨？”
雲袅袅忙去整理自己的箱子。從箱子裏拎起一串銅錢，又哭喪着臉，說道：“姐姐，可是我還沒有攢上多少錢……”
其實真正的原因不是沒攢上多少錢，而是因為人心無底，雲袅袅想要更多的東西。
“你沒攢上錢，與出宮有什麽關系？”皇帝未免不明白。
“皇上您看，這麽多好吃的，都喂了蟑螂了；我才領上兩個月的月錢，買不了多少吃的……”
皇帝哈哈大笑起來，說道：“你放心，朕帶你出去，給那些小弟弟小妹妹們買上很多好吃的，不用你的錢！”
不用我的錢？用皇上的錢，感覺當然好；但是現在的問題是，自己得想辦法半路逃走，絕對不能将皇帝帶到弟弟妹妹們那邊去。
甚至根本不能将皇帝帶到西城那邊去。作為資深小偷，自己在西城區可算是大名鼎鼎，認識自己的人多着呢！
于是，雲袅袅義正詞嚴地搖搖頭：“那是皇上的錢，是皇上的心意。奴婢自己的錢，是奴婢自己的心意……”
轉過頭，看着蓮妃，說道：“姐姐……能不能預支幾個月的月錢給我……”
卻見琥珀默不作聲，從自己的箱子裏掏出一串銅錢，說道：“這是我這幾個月攢下來的月錢，放着也沒有多少用，十三小姐，您拿着，給外面弟弟妹妹們換吃的……”
琥珀将自己所有的月錢都捐出來，雲袅袅未免有些不好意思：“……琥珀姐姐，您留着幾個，萬一有用呢？”
琥珀堅持不肯：“不用了，在宮中錢也沒有多大用，胭脂水粉這類玩意，都買夠了，能用上幾個月。”
有了琥珀帶頭，一群宮女太監，紛紛從自己的箱子裏摸出東西來。以銅錢居多，碎銀子也有幾塊。雲袅袅手中沉甸甸的，未免欲哭無淚。
還給他們？不成，皇帝陛下要起疑的。帶着走？等下跑路的時候，這東西可是累贅啊……
如此選擇真艱難！
只能先帶着，等下就抛棄在皇帝陛下的馬車上吧；做出這個決定，雲袅袅心痛如絞。
蓮妃也給了雲袅袅不少銀子……但是……為啥不折算成金子呢？雲袅袅很郁悶，真的。
雲袅袅很郁悶，蓮妃娘娘卻很歡喜。丢失了首飾當然是很惱火的事兒，但是卻因禍得福，莫芊芊竟然因此得了這麽大的好處，豈有不歡喜的？
于是太平宮上下，喜氣洋洋。
☆☆☆
雲袅袅翻來覆去一個晚上沒睡好，想着能見到弟弟們了，忍不住咧開嘴傻笑；笑完了，卻莫名地憂傷起來。她想，是不是去演武院一趟，去與那個皮膚很白的白癡告個別？還有碧桐，還有今天鬧騰了一場的那個朱淇……
尤其是那個皮膚很白的白癡，也不知他現在與上司相處如何了？照理說他也算是伶牙俐齒，手裏有錢，定然不會吃虧……
想着那小太監的音容笑貌，雲袅袅心中塞滿了莫名的悵惘。有那麽片刻，雲袅袅甚至想，要不，咱就不離開皇宮了？
雲袅袅胡思亂想，絕早就起床，等待的時間總是如此漫長。好不容易過了早飯時分，就看見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監前來告訴：“皇上吩咐奴婢來請莫芊芊姑娘前往禦馬監相見。”
琥珀微笑着問道：“這位公公，可是新到太極宮服侍的嗎？怎麽稱呼？怎麽看着眼生？”
那小太監低眉說道：“回娘娘的話，奴婢叫小李子，是新進宮的，原先在北五所服侍，柳公公見奴婢還有幾分眼色，就提拔了奴婢一把。現在在太極宮做些粗活。”
蓮妃笑着吩咐琥珀：“拿五百錢給這位李公公拿去買茶吃。這位公公，今天來我太平宮傳信，就是有緣，将來多走動才好。”
琥珀忙去拿了一張五百錢的寶鈔，又拿了一包糕點出來，笑着說道：“娘娘，咱們小廚房昨天做了幾個南瓜餅子，我吃着味道極好。但是這東西難以克化，不能多吃。不如包一包出來，給這位公公帶回去，分給同伴們吃也好。”
蓮妃笑着說道：“你倒是會做人情。自己廚房做的小東西，只怕不夠精致，給李公公笑話了。”琥珀就笑着将錢與糕點都塞到小李子懷中。
那小李子讷讷地将錢收了，卻是對着糕點為難說道：“奴婢還要帶芊芊姑娘前去禦馬監……”
琥珀笑着說道：“如此好說。這糕點我先放着，等下你從禦馬監回來，再過來拿。”
小李子就帶着雲袅袅出門去了。
走了一些路，面前漸漸僻靜。雲袅袅站定，遲疑着問道：“李公公，您似乎走錯路了吧？”
那小李子回頭，看着雲袅袅，笑着說道：“沒錯，這條路我熟得很，不會錯的……玄門姑娘，咱們之前見過的，還記得不？”
“玄門姑娘”四個字一出，雲袅袅就知道不妙。面前這個太監，赫然就是那天晚上，與另一個“小餘子”一起擡屍體的太監！
來不及轉身跑路，一個拳頭就砸向雲袅袅的脖頸；陽光之下，雲袅袅看見，那太監的拳面當中，閃過一抹寒光——那是刀片！
皇宮之中，如果不是侍衛和廚子，普通人是不能有大刀的。但是普通宮女太監，剪刀卻是不禁止的。現在這個拳面當中夾雜的，明顯就是用剪刀磨成的刀片！
如果是尋常人，在這等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肯定會給他割斷脖頸！
但是幸運的是，雲袅袅不是普通人！
雲袅袅的手中，拎着一個大包裹。
大包裹，大家還記得嗎？因為雲袅袅一番情真意切的說辭激起了一群宮女太監對當日生活的痛苦回憶，于是大家紛紛解囊，給雲袅袅一大筆錢，讓雲袅袅拿着去給外面的流浪兒童買吃的。
之前小李子也曾提出幫雲袅袅提，但是錢財大事，雲袅袅向來不願假于人手。
現在性命攸關，雲袅袅來不及細想，手中的大包裹，砸出！
銅錢銀子的分量非同凡響，這一砸過去，卻将對方的手背砸出一塊烏青來，手中的刀片也幾乎脫手飛出！
但是那太監手中刀片這麽一帶，卻是讓雲袅袅手中的包裹割出了一個大窟窿。銅錢銀子，嘩啦啦地就往下掉；既然拿捏不住，雲袅袅順手一砸，将整個包裹，砸向對方的面門！
那太監吃痛，兇性大發，面目猙獰，揉身撲上。
雲袅袅已經滾到了靠牆位置，現在已經是避無可避！
這是白天，這是皇宮之中。位置雖然偏僻，但是也不是絕無人路過。雲袅袅只要高聲大叫，就可以引來一大群人，甚至包括在宮牆上方巡邏的侍衛。
但是雲袅袅不能大聲叫嚷，因為引來禦前侍衛，将此人逮住的話，極有可能暴露自己的真正身份。雖然那樣做能讓柳德安那個壞家夥死無葬身之地，但是這樣做也能讓雲袅袅自己死無葬身之地。對自己的小命，雲袅袅向來很愛惜，絕對不肯拿自己的命去換柳德安的一條命。即便加上這個李太監和那個小餘子的性命，雲袅袅也不幹。
當然，雲袅袅也不能殺了面前這個李太監。首先是屍體難以處理，第二個是極有可能暴露自己身有武功的事實，第三個，是最最關鍵的，雲袅袅根本殺不了面前這個李太監——能在這瞬息之間保住性命，已經是極難的事情了！
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這個李太監自己離開！
就在這剎那之間，雲袅袅已經尖聲大叫。
她叫的內容不是“救命”，卻是:“我死，你也活不成！”
那太監手中的刀片已經割向雲袅袅的脖頸，但是雲袅袅尖聲這麽一叫，那小李子倒是略怔了怔，雲袅袅奮起擡腳，正踢向那太監的私處。
那太監吃痛，後退幾步。卻聽見遠處腳步聲響動，是有侍衛對着這個方向跑過來。雲袅袅喘息着低聲叫道：“你今天來我太平宮，那是人人都見過的，到時候我莫名失蹤，你如何向人解釋？無論是誰指使你來的，定然會殺你滅口，免得你招認出他來！”
那小太監的手凝滞了。
雲袅袅又低聲說道：“你我都是苦命人，何苦相殘？再說了，我對面前的富貴滿意得很，定然不會洩密！現在侍衛馬上來了，你要動手，自己也逃不脫了！”
卻聽見遠處有太監的聲音：“什麽事情？”
雲袅袅低聲說道：“還不趕緊跑？”
那小李子急忙撒腿就跑。
雲袅袅做出驚魂未定的模樣，說道：“快往那邊追……”卻指着另一個方向。
此時的雲袅袅，在地上打了一個滾，發髻散亂，渾身塵土。當下一群奔過來的人都沒有起疑，當下就分派人手，往雲袅袅指認的方向追過去。
卻留下了兩個人，看着雲袅袅，詢問道：“你是哪個宮殿的宮女？為何在此處？”
雲袅袅手捂着自己的傷口，龇牙咧嘴，說道：“是這樣。我是太平宮宮女，是蓮妃娘娘的堂妹。一個據說是太極宮的太監今日前來，告訴說皇上尋我有事。将我帶到這皇宮僻靜之處，我覺得有些不對，向他詢問。沒想到他竟然求我做他的什麽對食……什麽叫對食，我一點也不懂，就叫起來，結果他竟然要殺我……”
雲袅袅說這番話，眼睛是純潔無比。神色是驚魂未定，語無倫次。于是衆人也未多加懷疑，當下只說道：“原來是太平宮的宮女姐姐。我們送你回去。”将地上的銅錢銀子收拾起來。
兩人護送雲袅袅回太平宮，卻見太平宮大門口靜悄悄的，裏面竟然是寂靜無聲。守門的一個太監見雲袅袅過來，竟然忘了将門打開，卻是連滾帶爬地往裏面跑去，大聲叫道：“皇上娘娘，回來了，芊芊姑娘回來了……”
雲袅袅進了門，卻見蓮妃已經快步過來，見雲袅袅進來，臉上明顯是松了一口氣，問道：“到底怎麽了？”見雲袅袅想要回答，又急忙說道：“先進去見皇上一起說吧。”
“皇上來了？”雲袅袅吃了一驚，急忙跟着蓮妃進去，卻見皇帝就站在正殿門口，朝着這邊看過來。身後卻是跪着一個老太監，看身形，卻是柳德安。
雲袅袅急忙上前拜見了。皇帝說道：“起來，到底怎麽一回事？”
雲袅袅當下将自己方才與侍衛說的全都說了。皇帝又叫護送雲袅袅回來的兩人上前詢問了一番。
皇帝的臉色一片陰沉，蓮妃眼睛裏已經是盈盈淚光，躬身說道：“皇上為芊芊做主。此事一定要徹查。”
皇帝咬牙說道：“查，當然要查！你們都見過那個小太監，皇宮之中，挖地三尺也要将那個小太監查出來！柳德安，那個姓李的小太監，果然不是你派過來的？”
說着話，卻是回過身子來，徑直走回到正殿裏面，在座位上坐下。
柳德安聽聞雲袅袅所言，卻是松了一口氣。當下匍匐在地上，說道：“皇上明鑒，老奴只知道皇上今天要帶芊芊姑娘出宮，卻不知皇上何時出宮，如何會先派人将芊芊姑娘引出太平宮？奴婢不是敢随意揣測聖心的人，皇上明鑒。再說方才太平宮的宮女太監已經陳述了那李太監的外貌，那人的外貌……顯然不是太極宮的人啊……”聲音哽咽，已經是老淚縱橫。
皇帝冷冷地看着柳德安，片刻之後才說道：“即便是那個小太監随口陷害了你，你也需記着，這等胡亂認徒弟的作風，先給朕改了吧。”
聽着皇帝與柳德安的對話，雲袅袅暗暗嘆了一口氣，很顯然皇帝對這個柳德安是不滿了，但是還沒有到懷疑的程度。柳德安叩首，說道：“奴婢保證再也不胡亂認什麽徒弟了。”
皇帝揮手，說道：“這些日子，你管着太極宮的事物，你也累了。不如将主要的事兒，移交給張旺吧。等下朕外出，你也不用跟着了。”
柳德安面如土色。含淚謝恩了。
皇帝看着雲袅袅，眼神裏竟然是雲袅袅從未見過的溫和。片刻之後才問道：“你無事吧？”
雲袅袅不覺有幾分心慌意亂。雖然說自己的身份是萬萬說不得的，柳德安派人來殺自己的緣由也是說不得的，但是對上皇帝那關切的目光，還是禁不住有些……良心不安。
雲袅袅的良心不太多，但是還不至于被狗吃光了。
當下只能低頭說道：“沒事……謝皇上。”
皇帝當下站起來，說道：“走吧。”回頭對蓮妃說道：“朕要帶一個宮女外出的事情，左右也不過你宮中與我帶來的十幾個人知道。朕将昨天在你宮中的人全都交給你，你好生查查吧。”
蓮妃答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