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和好
秦安歌回到住處時,遠遠便見到門廊邊,有一個高大而模糊的身影,光線暗淡,樹影婆娑,更加顯得如幻境般不真切。那身影一動不動,倚靠在柳樹旁,柳枝垂在他肩膀上,衣襟浮動,獵獵飛揚,如墨的夜色将他的面容遮掩,僅從側面隐約可見高挺的鼻梁和涼薄的唇。
她屏息默默走近,桓溫緩緩擡起眼,看了她一眼,眸光清冷,頭頂是滿天繁星和厚厚一層深藍色的雲,星光灑在地面,留下淡淡一片金黃。
“去哪了?”他淡淡問。
“嫣然那,找她聊聊。家主來此,有何事?”
桓溫向前邁了一步,将手中握着的東西遞給秦安歌。她定睛一看,好不容易才辨認出這是個小面人,而且還是個女娃娃。只是這手工實在有些磕碜,辮子一個大一個小,連眼睛都是歪的,她握着這面人,強忍着笑意,眼睛卻已經彎成了兩道月牙。
心裏有些什麽正在漸漸消融,就像冰封的河流照射着陽光,冰水汩汩流淌,發出歡快的聲音。
“這是……這是給我的麽?想不到,大人還有這等手藝。”
桓溫揚起頭,擰着眉臉色微微一頓,盯着秦安歌忍住不笑的僵硬的臉龐,道:“想笑就笑,莫憋死了。”
“……”
秦安歌有些不好意思,這戲作一半就被人發覺,除了有些挫敗感,還有就是解脫的釋然。她也沒顧及桓溫冷冰冰的目光,肆無忌憚地嘲笑了一番:
“這娃娃可真醜!”
“按着你的樣子捏的。”
“……”
“好吧,模樣其實還挺好看的,就是這神态,怎麽如此怪異?”
“因為她總是生氣,像由心生,總是氣惱,便神态異常了。”
什麽歪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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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四肢又短又小,又是何道理?”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你拿着我辛苦做的面人,還指手畫腳,便是手短了。”
桓溫向來口才極好,秦安歌争不過他,心裏卻憋着一股氣。方才見他在此等她,又送她這小玩意,以為他是來示好和解的,卻沒想依舊嘴毒面冷,不留一絲情面,看來他是不想和好了。
也罷,他眼高于頂,又怎會向區區女子低頭,秦安歌自認為自己在他心中是全無分量的,不管是從前那個秦安歌,還是現在他面前的王婉纓,她都沒有信心能占據他的心。
想到此,不由得有些洩氣,秦安歌氣悶地跺了一腳,轉身提起裙擺便要離去,這時,桓溫從後面堪堪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差點把她一把拉到懷裏。
秦安歌腳尖虛晃一圈,又回到原地,腰肢靈活的轉了個身,淡藍色的裙擺在夜色中,如花苞般綻放。轉頭,對上桓溫幽黑深邃的眼眸,他薄唇微顫,有幾分怒氣,咬着牙問道:“我且問你一句,若我執意殺世子,你當如何?”
秦安歌眨了眨眼,已經全然忘記自己手臂的痛楚與桓溫手心的炙熱,只覺這句話像一盆冷水突然将她澆了個徹底。
“若是如此,道不同便不相為謀。”她聲音像夜風中的花香,輕柔而虛幻,卻一字一句令人難忘。
“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阻止謀殺世子,于大人而言,是利是弊?咳……說到底,婉纓終究是女子,婦人愚見,或許真的過于仁慈短淺,大人殺伐決斷的權勢争鬥,或許才是當今朝堂之争的正途,我不該為了心中的道義,而阻斷大人的前程,如此,只能各自安好,相忘天涯吧。”
她一口氣說了這麽多,但都是這些日子的心裏話,也不知怎的,眼底微微有些酸澀,她硬是低頭向桓溫行了個禮,想着這樣告別,或許體面溫情許多。
桓溫卻并未放開緊握着她的手,直到她一步步後退,手臂被他拉的平行于地面,秦安歌怔了下,有幾分詫異看向他。
他大步向前一邁,低沉着嗓音道:“就依你所言,世子的命,我給你留着。”
“什麽?”秦安歌有點懷疑自己聽錯了,支支吾吾問道:“大人……為何……”
“因為你。”
桓溫一副明知故問的神情,明明一句溫軟得令人心顫的話,他卻說得有幾分恨意,冷冰冰的白了她一眼。
“正如你所言,權勢之争,殘酷非常。若這番讓步,讓別人漁翁得利,後果,你可知道?”
秦安歌虛張了張嘴,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魚和熊掌不能兼得,若道義不能兩全,舍身而取義也。她這是無形中給桓溫套上了仁義的枷鎖,從此以後,他的路會越走越艱辛。
“婉纓不敢想,但知道必定是艱險無比,因此大人不必為了婉纓,去這般冒險,婉纓……”
“不必多言了。”桓溫迅速打斷她的絮絮叨叨,将握着她手腕的手向下滑了點,順勢便握住了她的手心,并往自己那邊輕輕一帶,面前的人兒身體前傾,不由得也靠近了些。
柔荑軟若無骨,觸感溫暖,他的心不禁顫了一顫。
“我願意。”
這話從桓溫嘴裏說出來,連他自己都有幾分詫異,他皺着眉,盯着面前的女子,覺得此番實在丢臉,可若不說,估計這女子真要與自己來個分道揚镳了,不禁又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不過,我這般退讓,姑娘要再想我如從前般憐惜你,怕是不能了。”他終于有幾分解氣,嘴角斜斜翹起,眯着眼道:“往後你的事務,多加一項:我的廚子。”
“……”
“哈?你明知道我不善庖廚……你¥%@¥”
身後,傳來秦安歌的咒罵聲,桓溫置若罔聞,背對着她緩步離去,心情漸漸有些好轉,聽到激昂處,還冷不丁挑一挑眉,輕聲笑道:“口齒伶俐的。”
…
呼延木族常年居住在北涼之地,沿着山脈以游牧為生,這裏盛産千裏馬,在戰事憑發的時代,也算奇貨可居。
世子與堯景昱走出荊州地界,剛剛過了天水,便遇到突如其來的暴雨,只好躲在驿站安頓下來。一路上,他們商量着如何與呼延木族族長和談,商定兩國修好條約,也是說的口幹舌燥,疲憊不堪如今突然停下來無所事事,倒有幾分無聊了。
“聽說,呼延木族不僅盛産寶馬,還盛産美女哦,哎,這異族女子可與我們那的有所不同,聽說甚是熱情奔放,世子殿下日日與我争論修好條約之事,何不想想娶個公主什麽的,到時候一切都好說了,哈哈。”
堯景昱向來沒個正形,如今閑來無事,便只好打打嘴皮子樂了。
世子早就習慣他這幅德行,面無表情的白了他一眼,“我已心有所屬,怎可另娶她人。”
“啊?你居然看得上凡人?”堯景昱大吃一驚,但依舊免不了奚落世子一番。
“哦,是了是了,桓府那位。唉,這姑娘真是不幸,竟攤上你這麽一個冷心冷肺的。”他拍了拍腦門,似想起來了。
“堯景昱!!”
“來來來,喝口酒!”堯景昱笑嘻嘻地将一碗酒塞到世子手中,這邊民風豪放,喝酒從來都是用大碗,世子怔怔看着手中滿滿一大碗烈酒,又看了眼斜躺着榻上的堯景昱,一咬牙,仰頭咕嘟喝了一大口。
“好!”堯景昱大喝道,也豪爽的陪了一口。
驿站門鈴驟然響起,外面風雨如瀑,路上早就人煙寥寥,這時候冒雨前行的,實在特殊。
他們齊齊向門口望去,只見一女子緩緩脫下滴滴答答浸滿雨水的蓑衣鬥笠,抖了抖身上的雨珠,眸光清亮環顧四周,她一身青衣袅袅,立于庭前,發絲如墨瀉于腰後,還未開口卻給人一種英姿飒爽之感,猶如迎面拂來的一陣清風,沁人心脾。
“姑娘是住店還是打尖呀?”小二連忙笑臉相迎。
倪嫣然進來時,便瞥見世子一行人也在這裏,微微一頓,複恢複往常,漠然道:“住店。”
“哎,那姑娘随我來。”
小二将倪嫣然引到二樓一間寬敞的房間內,又貼心的為她備了一盆熱洗澡水以解路途勞頓。倪嫣然沐浴更衣後,覺得腹中有些饑餓,便下樓準備吃些東西。
走到樓梯轉角時,卻迎面遇見世子與堯景昱兩人搖搖晃晃走上來。
大雨阻隔行路,他們也只好喝酒解悶,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這裏的酒本就比荊州烈上許多,他們胡亂大喝一氣,能歪歪斜斜走路,已經算是酒量不錯了。
倪嫣然皺着眉瞪了他倆一眼,站在轉角出等他們走過,卻沒想他們這步伐歪的也太過,明明離着還有點距離,身子一個歪斜,竟往她身上倒去。
“哎,殿下你不乖哦,喝醉就往女子懷裏鑽,不行,我也要。”堯景昱說着,也耍賴似的往倪嫣然身邊靠去。
倪嫣然冷不丁踹了一腳上去,力道不大,但亦足矣讓堯景昱如一灘爛泥似的躺在地上。
“哎呦,我起不來了,來人啊,我也要美女抱着起來。”
倪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