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孽緣
第二日,世子揉着昏沉沉的腦袋,艱難的爬了起來,旁邊是倒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堯景昱。
他為自己倒了杯水,冰涼的茶水順着喉頭一路下行至腹部,頓時令他頭腦清晰了不少。
一屋子的酒氣未散,身上的衣裳散發着令人作嘔的馊味,衣襟淩亂,發髻松散一绺頭發竟散落到額前,下巴靑虛虛的胡子茬令他頓時蒼老了十歲。
昨日酒醉,恍然間,似乎見到了她……
世子突然猛地一拍腦門,啪的一聲,聲音響亮而清脆。
“嗯,殿下怎地了?”堯景昱揉着睡眼惺忪的眼,嘶啞着嗓子,全身上下僅腦袋微微擡起了點。
“昨天,是不是遇見了……桓府的那位……那位姑娘??”
“哦……殿下你這麽一說,好像真是她……咦,她怎麽會在此?還真與殿下有緣呢!!”堯景昱絮絮叨叨,全然沒注意,世子殿下的臉已經變成鐵青色了。
“有緣個鬼!!我……我這幅模樣,讓她看見,她還能喜歡我麽?”
堯景昱單手支起腦袋,沉吟片刻道:“嗯,估計……不會了……我記得,她還踹了我一腿,還挺疼的,殿下你看看有沒有哪裏傷着了,這姑娘下手可是個沒輕重的,別傷着你貴體才好。”
“這是重點嗎?”世子一腳蹬開身邊的木椅,雙手撓着本就淩亂不堪的頭發,幾乎歇斯底裏地叫道。他白嫩的臉龐已經變成豬肝色,随時可能燃起熊熊烈火。
直到離開驿站,世子的臉色依舊苦哈哈的,只顧低頭走路,全然沒有剛來時的趾高氣揚,就連倪嫣然經過他身旁,他也不敢擡頭看一眼。
倪嫣然繞小路抄到他們車隊後方,雖然堯景昱派了充足的精兵強将随行,但她依然覺得不太放心。
天水乃西涼門戶之地,地理位置極其重要,如今鎮守此方的乃是西涼主張曹華的胞弟張駿,由于天水地處多國交界,漢族與戎狄混居,是以走在路上行人膚色樣貌、裝扮各異已不是什麽奇怪,堯景昱在此地逗留幾日,也未引人注目,出行時也漸漸放松警惕,一路上與身旁随行調侃。
“哎,剛才走過的那群戎狄商人,身上那味道可真是受不了啊。”
“可不是,聽說異族人體格健壯,汗液也比中原之人豐盛許多,加之他們水源缺乏,沐浴必定是少之又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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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那幾個姑娘長得可真帶勁,哈哈哈!”
“少爺若是喜歡,屬下幫你買兩個就是。”
堯景昱搖搖頭,意味深長的撇了眼不遠處,一直臭着幅臉的世子殿下,低聲道:“有人最近情場失意,我可不能惹了他的忌諱。”
世子殿下騎着高頭大馬,目光懶懶斜睨了眼堯景昱,似是聽見了他說的,堯景昱連忙咳咳,一臉正色。
不知不覺中,他們似乎走到了叢林深處。高聳入雲的樹木撐開枝幹,用繁盛翠綠的樹葉遮擋住天上的雲彩。
林間樹葉簌簌作響,卻有幾分不同尋常,似有什麽以極快的速度疾馳而來,這種聲音從四面八方彙聚而來,而中心點就是堯景昱他們的車隊。
“準備!”堯景昱低吼一聲,身旁軍士應聲默默拔出劍,寒光數道,在白日裏閃閃反射着刺骨的光芒,後方的兵卒迅速丢下車馬,在堯景昱與世子身邊層層圍住,形成一個圓形的人牆。
不多一會兒,狂風翻卷,黃沙彌漫,時時傳來如野獸般的長嘯,響徹山谷。一群戎狄兵騎着快馬,如箭一般飛奔而來,他們手中搖晃着旌旗,深邃的眼窩閃着肆意放蕩的笑,馬蹄震得地動山搖。車隊的兵卒不由得緊緊靠在一起,一陣肅殺之氣彌漫。
“世子殿下,可否記得鄙人?”遠方一騎着高頭大馬,腰間圍着狼皮,梳着異族編發的男子朗朗問道。
世子循聲而望,臉色驟然一變。
此人乃是匈奴貴族劉潛,當年劉郁及其弟劉潛聯合西北馬蘭羌舉兵攻打晉朝,世子領兵迎戰,不僅将匈奴趕回北方,還親手斬殺了劉郁,令士氣大振,晉廷曾大為嘉獎。
如今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劉潛似是有備而來,世子心道不好,卻暗自鎮定,沉聲應答:“記得,你是劉潛。”
“哈哈,看來世子殿下并非貴人多忘事啊,我匈奴人向來恩怨分明,你欠了我哥哥一條命,今日我便讨來,其他人等我可放他們一條生路。”劉潛一雙鷹眼泛着渾濁的藍光,嘴角似笑非笑道。
“笑話,我等豈是貪生怕死之輩,要打便打,休得多言。”堯景昱吼道。
劉潛仰頭大笑,他向來豪放,心中對堯景昱一番話甚是對味,大手一揮,身後千軍萬馬呼嘯而過,匈奴人擅長打鬥,他所帶領的又都是族中一等一的勇士,而堯景昱所領的兵卒也非泛泛之輩,頓時雙方陷入一場惡戰。
劉潛為了這一天,已經謀劃了數月之久,從世子啓程起他便派人暗中跟随,如今時機已到,他終于有機會報仇雪恨,一腔熱血早已激蕩不已,提着雙鈎青銅槍催馬便向世子沖來,匈奴人蠻力無窮,他大吼一聲,千斤重的鐵器便向世子襲來,世子連忙側身躲過,堪堪避開那一道致命之擊,可是那劉潛這幾年苦練雙槍,左右手皆是靈活自如,見世子閃過他一擊,便舉起左手又是一擊,世子反應不及,生生受了這一記,這槍頭鋒利無比,且有個精巧的銅勾,刺入體內只是個小傷口,但拔出時卻可撕裂皮肉。
“啊!”世子低吟一聲,鮮血噴薄而出,頓時臉色慘白,摔下馬背。
“殿下!”周圍人等俱是一驚,要知道世子若有閃失,他們即便能突圍,回到晉朝也是必死無疑。
劉潛見世子摔倒在地,全無招架之力,便趁勢高舉手中滴着鮮血的鐵勾槍,打算就此了結了他的性命。
堯景昱等人驚得已經石化,連手中劍柄都不知何時掉落在地,只望着那殘陽冷寂的林中,世子目視着劉潛,神情痛苦卻已淡然無畏了。
生死在此一瞬,卻倏忽間,當的一聲脆響猶如暗夜天幕被流星劃過,璀璨奪目,夾雜着火光迸濺。
倪嫣然雙手執劍,交叉置于頭頂,跪在世子身前,堪堪抵擋住了劉潛的致命一擊,她目光如嗜血罂粟,森森然泛着冷光,卻有種冷冽之美。
劉潛見一女子,竟有如此氣魄,心中俱是有些詫異,方才他那一記重擊,乃是拼盡了全部力道,夾帶着多年的恨意一齊彙聚于手中,這威力之大即便是個健壯男子都難以招架,她區區一女流之輩,竟有這般武藝,着實令人刮目相看。
“好功夫。”他坦然稱贊道。
“我已飛書通知鎮守荊州的桓都督,來此接應世子殿下,若殿下有失,他便會劍指匈奴,殺光你的族人。”倪嫣然面不改色,冷冷說道。
“他敢!”劉潛大怒,他此番興師動衆千裏迢迢來此,而族中只留守少數兵力,若桓溫當真去攻打他的領地,倒真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後果不堪設想。
本以為此次行動神不知鬼不覺,這荒郊野嶺之地最适宜殺人滅口,可突然憑空出了個倪嫣然,又将此事據實告知了不遠處的桓溫,這便令他處境有些艱難了。
他怒目圓瞪,看着奄奄一息的世子,咬着牙道:“把他們都抓起來,帶回平流城。”
……
桓溫近日忙着巡防軍務,又責令趙無恙招攬新兵,事務繁雜,府衙內外也熱鬧異常,人皆議論這位新任都督要一展身手,立意要有一番作為了。
桓溫出生寒門卻自強自立,用人向來不拘身份背景,只要有才能,便會有一番重用,這點令天下有志之士稱贊有加,前來拜見的學子紛至沓來,這就更令桓溫從早忙到晚。
但即便再忙,桓溫也必回府吃上一頓飯食。夜幕深深,當他推開房門走進時,一張明眸皓齒的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暖暖的燈光下騰着融融熱氣,那是飯菜的香味,雖無珍馐美食,卻令人溫暖不已,那種感覺,是家的歸屬感。
“喏,今日就學了這些,也不知味道如何。”秦安歌目光掃了下一桌子的菜,嘟着嘴道。
“你做的,我都覺得甚好。”桓溫提起筷,夾起一塊豆腐嘗了嘗,嘴角露出一絲滿足的笑意。
也不知他的嘴是抹了蜜還是淬了毒,說的話總讓秦安歌歡喜又沉迷,她忽然覺着,這般與桓溫歲月靜好,也是不錯的。
不知不覺,一雙大手又将她攬入懷中,她頭靠着桓溫的肩膀,乖巧地看着他津津有味吃着自己做的飯食,那雙清亮的眼睛睫如扇羽,總令人側目不已。
桓溫一手拿着筷,一手圈住秦安歌,手掌握着她柔若無骨的素手,心被溢得滿滿的。
“真好吃嗎?”秦安歌眨了眨眼,說實話,她自己做的菜,連她自己都不敢嘗,實在太可怕了。
桓溫放下筷,似已經吃好了。他抿了口茶水,低頭看了眼懷中的女子,勾着唇,搖了搖頭:“味道有點怪。”
……
“但還是得吃啊,不然以你這般廚藝,怎可嫁人?我桓氏媳婦總不能連一碗孝敬婆母的湯飯都做不出來吧?”
“你就因為我不會做區區湯飯,所以不娶我?”秦安歌坐直了身體,怒目瞪着桓溫道。
“呃……難道你聽不出我話中其他之意麽?”
撲棱撲棱幾聲,窗外忽然飛入一只雪白健碩的信鴿,腳邊綁着一枚精巧的信筒。桓溫解下信筒,張開紙條細細看了一遍,剛剛舒展的眉頭又不禁擰成了川字。
“孽緣啊。”他輕輕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