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醋意
“所以,大人是要納了那不正謀士之言,做那般卑鄙無恥之事?”秦安歌冷冷質問道。
桓溫一時無語,怔愣間,盯着她的臉,神情有一絲無可奈何地凄涼。薄唇輕啓,喃喃道:“我并非如你想的那般好,婉纓。”
忽然心裏一陣寒涼,秦安歌轉過臉,默默對上他幽黑的雙眸,那雙眼曾給她如沐春風般的暖意,而今,卻只有無盡迷離蕭索。
或許,從一開始,她便不曾真正懂他,只是将他如神祇般仰望,想象他的一切都是完美無缺的,他的善惡欲望,從來都未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
一連好幾日,秦安歌都稱病未去書房見桓溫,桓溫也很是體貼,許她好生休息,并派了一個小丫鬟專門照料她的飲食起居。
她的心情始終郁郁寡歡,時常望着窗外盛開的繁花,一看就是半天。齊素素擔心她這樣悶着不好,便拉着她出門散心,剛走到大門口,便見到一小厮遞給秦安歌一封信件,打開一看才知,原來是郗超奉師父周淺之命,前來荊州看望秦安歌。
想到故人來訪,秦安歌的心情頓時舒暢了不少,她連忙回屋換了一身素淨齊整的衣裳,又梳妝打扮一番,才出門前去驿館。
郗超已在驿館等候多時,來時路上,他一直在想如何說服秦安歌,讓她離開桓府,随他一同回到龍溪。他相信只要她在他身旁,便有信心能打動芳心,娶她進門。
是的,娶她!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便知道這就是此生要娶之人,縱然她身份卑微,家族勢必會反對,但他已經下定決心,此生非她不娶!若是家裏執意不允,大不了便離了郗家,自己獨立門戶,他雖然不才,未能高官厚祿,但憑着母親留給他的幾處産業,加上自己在吏部混的小小官職,不愁養活不了他們。
想着往後平淡且溫馨的夫妻生活,他不禁心潮馳騁,微微有一絲走神。
“師兄,想什麽呢?”
正心猿意馬之時,秦安歌突然出現在他面向,還是那般明豔動人,巧笑嫣然。她一來,仿佛空氣都變得清香沁人,令人舒爽不已。
“婉纓師妹,多日不見,你可過的還好?”郗超連忙起身,耳尖微紅,有幾分腼腆和小心翼翼,一如初見她時的樣子。
“嗯,還好……師傅身體可還好?我寄給他的信可看了?”談到自己的境況,秦安歌有幾分閃爍其詞,并不願意多說什麽,郗超看在眼裏,但并未揭穿,他向來不予人難堪,更別說是他心尖上的人兒了。
她既然做了桓府門卿,便是家臣,行事總是要處處被約束,哪裏有待在自家舒坦自在。他不用問也應該知道,這些日子她過得并不快活。
現下他只願她能早早随他回到龍溪,好好過他們和美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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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妹的信師傅看了。”郗超溫情的看了她一眼,語氣和緩道:“師傅思量了好幾日,本想親自給你回信,但想着還是不放心,便派我親自前來,一是送信,二是在關鍵之時,能助你一臂之力。”
說着,從衣襟裏掏出一封信,遞到秦安歌手中。
秦安歌連忙打開信封,将裏面的內容仔仔細細看了三遍,方才放下。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師傅果真乃高人也,得知她意圖助桓溫謀得蜀地後,便将天下局勢給她分析了個清清楚楚,并對攻擊成漢的注意要領、兵力、民心等一一作了梳理,看來師傅雖然一直致力于學問研究,卻依舊懷着赤子之心,祈願有朝一日能收複北方,一統山河。
這封信重要非凡,難怪師傅要派人親自遞送,秦安歌好生收好信件,腦中還在細細回味師傅信中的要義。
坐在一旁的郗超見狀,連忙遞了杯茶水給她,寬慰道:“此事關系重大,其中牽扯各方勢力,非你一人之力能完成,你無需太過煩勞,放心,一切有我在。”
秦安歌轉頭看向郗超,他真摯的眼神令她心頭一暖,感激地沖他甜甜一笑,“謝謝師兄,有你助我,我便心安許多了。”
郗超笑笑,喝了口茶水,又道:“只是桓溫此人……”他欲言又止,搖了搖頭,嘆道:“他心性如何,是否擔得起這番重任,還未可知。行兵打仗,除了天時地利,還要看人和,将帥尤為重要,稍有不慎,便會滿盤皆輸,即便籌劃得再妥當,也無濟于事。”
秦安歌點點頭,神色黯然道:“師兄所言,正是我之顧慮。”
從前以為自己很了解桓溫,如今卻因為他的那句“我并非如你想的那樣好”,霎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這種質疑像顆種子埋在她心裏,漸漸生根發芽,時時刻刻提醒她,桓溫已非從前,他是否懷着一腔赤誠,有振興家國之志?是否如從前般勇敢堅毅,面對艱險能迎難而上?又是否舍得辛苦經營的權勢,冒着巨大危險投入這場未知的戰役中?
答案,忽然間變得模糊不清。
“私以為,你輔佐桓溫,并非是個好決定。現下他勢力受限,無法施展,何不趁此機會,另尋良主?再者……你一女子,也得考慮考慮自己的後路。”
郗超一邊看着秦安歌,估摸着她的反應,一邊委婉的說出自己的想法,面上無甚表情,然而心裏卻已經在打鼓,他多想她問他:後路是什麽?
他便會立即答曰:他便是她的後路,一輩子的後路。
然而,秦安歌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眼神充滿了愁緒。
郗超欲繼續刨根問底,這時,驿站內忽然走進幾個高大身影,定睛一看,連忙閉上了嘴。
來人,正是桓溫!
桓溫還是一身雪白長袍,飄飄如仙,面無表情地走進來,身後跟着幾名體壯如熊的精壯将士,呼呼啦啦一陣鐵器碰撞的聲響,只見他們身穿厚重的軟甲,腰間別着長劍,一臉肅殺。這幾人站在門口,便如烏雲般将陽光阻隔在外,烏壓壓的令人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
桓溫目光落在郗超身上,盛夏時節,竟讓他忽然有種涼飕飕的感覺,于是郗超連忙起身,躬身向桓溫行禮。
郗超曾在一次官員酒宴上與桓溫有過一面之緣,當時只覺桓溫舉止有态,從容不迫,但是過于冷傲,是以也并未有過多交談。如今看來,這桓溫豈止冷傲,那般氣場太過強悍,簡直可以令人窒息,難怪婉纓姑娘會不習慣了。
心下還在腹诽,而桓溫卻已經不客氣地與郗超同桌而坐,自顧自地倒了杯茶,緩緩道:“我坐在此,不會打擾到你們吧。”
打不打擾,不是已經坐下了麽?郗超喉頭動了動,只好搖搖頭道:“不打擾,能與桓大人同席而坐,幸甚,幸甚。”
然而,桓溫并未回應他的客套話,只是微微瞥了他一眼,目光似有若無掃過身旁的秦安歌,微不可察間,輕輕嘆了口氣。
郗超頓時覺得桓溫眸光漸漸暗下來,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像尊大佛一般,而自己又與他面對着面,這般沉默無語,實在有些尴尬。
好不容易熬到飯點,他連忙叫來小二,點了些酒菜,以緩解這一桌子的尴尬無語。
秦安歌手中攥着茶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話不多,只是偶爾詢問郗超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像是沒話找話,但郗超看得出來,她也興致不高,從桓溫到來便有種說不出的憂郁籠罩着她,即使郗超竭盡所能,搜腸刮肚挑了些有趣的見聞講給她聽,她也只是淡淡報以微笑。
一頓飯吃得甚是艱辛,郗超如坐針氈,卻又不能表露半分,還得盡心盡力伺候好面前這尊大佛。最後,秦安歌終于轉頭,目光卻只是落在桓溫衣領處,淡淡對桓溫告辭道:“郗師兄初到荊州,待會我打算同他四處逛逛,以盡地主之誼,婉纓先行告辭,家主請自便。”
郗超連忙起身,對着桓溫行禮告辭,轉身後,心情像出籠的燕雀,別提多舒暢了。
“說到盡地主之誼,某當仁不讓。”桓溫薄唇輕啓,聲音也是全無情緒,只是微微起身,不冷不熱道:“郗公子,請。”
郗超怔愣在原地,有些雲裏霧裏。桓溫這舉動,着實詭異,郗超自問從來未得罪過他,也并未有什麽能夠威脅到他,為何今日如此做派,仿佛是立意要找茬?
這時,秦安歌走了過來,臉色也明顯有些怒意,擡頭瞪着桓溫,道:“家主日理萬機,這般小事,還是不勞你費心了。”
說罷,揚長而去。郗超緊随其後,剛走出驿館大門,就發現門口整整齊齊立着一排兵卒,後頭還拉着兩輛精巧奢華的馬車,這般聲勢浩大,與桓溫往常的作風截然不同。
秦安歌看着這排場,一時間有些愣住了,還未反應過來,桓溫便緩緩從裏面走出來,徑自走上一架馬車,而身後跟着的幾個粗壯将士也走到秦安歌與郗超面前,做了個請的姿勢。
雖說是請上馬車,卻全然不得自由,郗超感覺自己仿佛被囚禁了,被幾名士兵押着上了後面一輛馬車,而秦安歌卻與他不在一處,竟坐上了桓溫的那輛。
“這還有沒有道理可講了……”郗超一個人坐在車裏,忍不住嘀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