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毒計
秦安歌偷偷瞄了桓溫一眼,只見他深黑色的眼瞳裏,閃過一絲預謀已久的笑意,只是那笑裏藏着的寒意,如冰刃般令人心驚膽戰。
“狼子野心!”
腦海突然閃過父親評價桓溫的話語,令她的手微微一頓,差點将勺中的湯水灑出來。
她連忙将那勺綠豆湯塞進嘴裏,以掩飾方才的失态。
“嗯?”秦安歌皺着眉,圓圓的眼睛轉了轉,嘴裏依舊在慢慢咀嚼着,一臉探究。
桓溫似笑非笑,對上她疑惑的目光,道:“太苦就吐了吧。”
秦安歌立即明白了,桓溫當時吃的時候,就發現了這湯的味道不對,卻故意不說,還騙着給她也來了一碗,真是個陰險的男子。
她白了桓溫一眼,很有骨氣地咽了咽,終于将這一口苦澀的“甜湯”吃進肚子裏去了。
“這麽難喝為何不講?卻這般諷刺我?”秦安歌其實已經很用心在學習廚藝了,然學藝哪有立竿見影的道理,總得給她一點時間,今日的這碗甜湯,除了忘記把蓮子芯去除,其他的都做得不錯,卻還是換不來桓溫的誇贊,這頓時令她很沮喪。
桓溫大掌拍了拍她的腦門,就像在安撫一只暴躁的貓,道:“怎會?這點苦我還是吃得下的,只是想讓你明白問題的根源,往後便會越做越好了。”
秦安歌睜着大眼睛,望着桓溫喃喃道:“往後……你要一直吃我做的?”
桓溫此刻已經坐到書桌前,拿起一卷書,津津有味讀了起來,他翻了一頁,眼皮都沒擡一下,道:“嗯,不好嗎?”
沒有不好,只是……畫面太美好,秦安歌又禁不住腦補起來……
…
更深露重,一枚彎月懸于精致的角樓,灑下一片朦胧昏黃的光,堯府內一座殿宇卻依舊燈火通明,大紅朱門虛掩着,隐約傳來低沉的談話聲。
“看來,桓溫當真已經走投無路了。”堯景昱坐在書案前,手中還握着從世子那裏偷來的信件,輕輕舒了口氣,嘴角露出慣有的輕蔑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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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燭火搖曳,随風微微顫了顫,光影傾斜,照到了旁邊始終跪在地上的青衣女子身上,衣裙邊緣繡着小巧精致的梅花,随意地鋪在青石地磚上,低頭露出一段雪白的頸脖,耳間垂着如淚滴般兩點翠玉,在燭火的照耀下,反射出幾道光線,将整張臉映襯得極雅,極魅。
“如今朝中沒了何大人幫襯,他桓溫孤立無援,雖占得這塊寶地,但早晚也得被姜家奪了去。這世道,唯有強者才配擁有最好的,是以他要讨好世子殿下,借機充實自己的力量,這也無可厚非。”青衣女子緩緩擡頭,露出溫婉的笑容。
“只是,信中他說有辦法說服呼延木族投誠,倒是有點意思……世人皆知,呼延木族在北方的勢力不容小觑,他們兵強馬壯,族人個個能征善戰,卻在新一任族長的管轄下,安守本分,從不挑事也不輕易發起戰事,若能得到呼延木族的支持,任誰都會勢力大漲。”
他轉過頭,目光炯炯看向青衣女子,問道:“世子他答應了?”
“還未曾。”女子搖搖頭,嘆道:“世子殿下向來高傲,怎肯受制于區區桓溫?不過他倒是想親自去趟呼延木族,殿下手中也有不少精通番語之人,呼延木族族長之妻乃當朝羅陽公主,待世子頗為親厚,正好可借此機會,打探一番虛實。”
“此事萬分兇險,世子身份尊貴,若出了岔子,可如何是好呢?”堯景昱摸着下巴,沉吟一番,又擡頭笑道:“不過若是此事能成,可是大大一筆功績啊,別說是他,我都有點心動了呢。”
“不如,我護送世子前去呼延木,也好過桓溫占得便宜。”
“若是如此,那再好不過了。”
數日後,桓溫收到世子與堯景昱啓程去往北方呼延木族的消息,臉色頓時陰沉如鐵。
他一把将手中公文扔在桌案,兩眼泛青,眉間的川字皺紋越發明顯。
原本打算利用此事挑撥世子與堯景昱的關系,再以利誘之,便可将堯家好好捶打一番,他借此奪了堯家經營多年的勢力,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只可惜,棋差一招,他沒料到,世子與堯景昱并非貪生怕死之輩,竟敢冒冒然以身犯險。再看探子給他發來的密保,上面清清楚楚寫着:此去北方堯家派去的部曲數目竟達一萬人,還不算隐藏在暗處秘密保護他們安全的死士數量,這般力量雄厚,也難怪堯景昱有底氣前往異族。
看到這裏,桓溫不禁驚嘆,堯家勢力果然深不可測,反觀自己手中的兵卒數目,簡直不值一提,不由得更加憤懑氣惱。
“我有一計,或可反轉局勢。”桓溫座下一謀士起身恭謹說道。
“哦,快快說來。”桓溫目光頓時亮了亮,連忙說道。
“世子殿下親自前去招安,想必此事朝廷已經知曉,也就是說堯家此次是肩負了保衛世子安危之責,若中途發生意外,堯家公子未盡到守護之責,又會如何呢?”謀士捏了捏胡須,斜着嘴露出個淺淺的笑容,繼續道:“廣陵王位高權重,手握重兵,從來就非良善之輩,世子之母乃當今殷家嫡女,殷老太爺的掌上明珠,若是世子有個三長兩短,這堯家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擔不起這番罪責了。”
“卿之言,是說要将世子……”桓溫擡起眼,深黑色眼瞳劃過一絲冷冽的殺氣。
“殺世子,嫁禍堯景昱!”謀士一字一頓,仰起頭低聲說道。
空氣頓時凝固了般,周遭沒有一絲動靜,就連風都似乎停住了腳步,在座的謀士門客們,皆被方才這番話驚得說不出話來,瞪大眼睛紛紛注視着桓溫,等待他最後的評斷。
說實話,此計雖惡毒,但不失為一妙計,實實在在搓了堯家銳氣,桓溫大可借着收繳堯家罪眷之便,将堯家財力軍力,盡收入自己囊中。
許是此事過大,桓溫也有些遲疑,他并未立即表态,而是端起手邊的濃茶,用茶蓋撇去上面漂浮的茶沫,聞着悠悠茶香,讓自己的心情平複。
就在此時,秦安歌突然大步邁了進來,她放下手中的托盤,托盤中盛放了些瓜果糕點,是供桓溫座下的這些謀士商議時享用的。
“方才的話,我都聽見了。”她轉身瞪了那位謀士一眼,有幾分鄙夷的給了他一個白眼,又走到桓溫面前,道:“要我說,大人須得将這種心術不正之人亂棍攆出府去才好。”
“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人恒愛之,敬人者,人恒敬之。世子殿下乃是皇家血脈,怎可以利殺之?況且世間善惡有報,大人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不怕報應循環麽?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雲。大人有謀天下之志,大可養精蓄銳,徐徐圖之,何必急于一時,白白擔上殺戮之罪?”
秦安歌據理力争,言辭激烈卻字字在理,說得令人嘆服。在座好幾人,聽聞秦安歌的話後,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家主,王姑娘所言,卻有些道理。人生總有高低起伏,勝不驕,敗不餒,相信經過幾年勵精圖治,家主的兵力定會有所提升,何必招惹上這番污濁之事。”
“是啊,是啊,我等願與家主同甘共苦,風雨同舟!”
方才那名謀士見勢頭急轉直下,臉色頓時有些難看,他斂眉垂目,靜觀桓溫的神情,然而桓溫此刻卻并無任何神色異常,他微微抿了口茶,然後蓋好蓋子,輕輕放下茶碗。
茶碗觸到堅硬的紅木八仙桌,發出铛的一聲清脆響聲,這聲音并不大,卻使得滿屋子呱噪的議論聲頓時消弭。
大家都望着桓溫,等他的最後決斷。
“此事容我再好好思量一番,你們下去吧。”桓溫揉着眉頭,有幾分疲憊道。
一屋子人走後,一下子清靜了,仿佛空氣都清新了許多。
秦安歌看着桓溫精疲力竭的樣子,頓時有幾分心疼。她走到桓溫身後,伸手按住他的太陽穴,輕輕按壓着。
兩人緘默不語,一道穿堂風吹過,書房內擺放的文竹盆景輕輕搖曳,葉子打在牆壁上挂着的字畫上,發出沙沙響聲。
桓溫臉色依舊有些慘白,□□的鼻梁兩邊,眼底微微發青,許是多日勞累所致。他眨了眨眼,清亮的眸光流露出一絲無奈,反手握住秦安歌的手,道:“你知我為何急于壯大勢力麽?”
秦安歌搖搖頭,自然是不知的。
他仰着頭,用他特有的清澈眼眸望着她,目光中有幾分委屈和疲憊,仿佛下一秒就會如孩子般哇的一聲鼻涕眼淚齊流,看的秦安歌心軟無比,連話語都溫柔了許多。
“因為只有強大,才能守住身邊最重要之物。”桓溫擰着眉頭,握着她的手忽然緊了緊,又道:“我不信命,更別提什麽因果報應,然命運之于我,向來是無情的。那種大廈将傾,一夕之間一無所有的滋味,我不想再一次嘗到。”
“你不會知道,從沒落到崛起,花費了我多少心力,我總是在想,為何上天如此不公,但看到被奪走的一切,那曾是屬于我的東西時,我便充滿了鬥志……如果時光倒流,我定不會讓自己陷于那般困境,也不許自己的東西被別人奪去分毫,我要用盡所有辦法,将那些想要整垮我的人,一一扳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