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用人如博
秦安歌坐在馬車裏,雙手捂着紅得發燙的臉,惡狠狠地瞪着悠哉游哉走上馬車的“始作俑者”。
“大人如此,豈不是讓小女子更加心有怨怼了麽?”秦安歌氣得鼓着腮幫子,礙于他現在是自己的家主,又不好指着鼻子開罵,更無法如從前那般哭鼻子耍賴,于是內心充滿了挫敗感。
“我倒覺着這樣不錯。姑娘若有不滿,盡管過來給桓某麻煩,而我是笑着接納,還是予以反擊,那就看我的心情了。總好過彼此猜忌,互相疏離。”
桓溫拂了拂飄揚的衣袖,眉眼閃着溫和的光亮,令人一下子沉靜下來。
秦安歌沒想到他會如此“屈尊降貴”,來與一不受信任的低賤門客談論這些,本以為自己一走了之,他能不聞不問,便是最大的包容,可她還是低估了他。
“這些日子我其實一直在思量,到底該不該信你。現下荊州局勢頗為不安,我若輕易讓你入府,說不準會是養虎為患,禍及全府,因此我不得不防……可是……”他轉過頭,目光柔和直直看向秦安歌道:“我想起那日姑娘昏迷時憔悴不已的樣子,當真是受了苦,我桓溫何德何能,值得姑娘傾盡性命付出?就憑這一點,終究我是欠你的,是以我還是決心邀姑娘随我回荊州,至少容我報了姑娘當日的恩情。”
秦安歌聽着桓溫緩緩道出的話語,竟有一絲啞然。她轉身端起茶座上早已冷掉的茶水,一飲而盡,冰涼的茶水從喉間沁入心田,令頭腦都為之一頓,她嘆道:“所以,你還是不信我。”
“信與不信,又何必急于一時。”
秦安歌點點頭,馬車裏的氣氛驟然變得有一絲朦胧暧昧,彼此默默不語,卻又暗流湧動,在眼波流轉間,此起彼伏。
眼見穿過這片密林,便到了與郗道茂約定好的地方了,秦安歌想到桓溫身為荊州都督,身份尊貴,若叫人看見他親自送她而來,難免會有閑言碎語,有損他的威嚴,因此她向桓溫提議,放她下車,她自可走去見郗道茂,回程坐郗道茂的馬車即可,如此也兩廂得便。
桓溫覺得這樣安排甚好,于是待看着秦安歌走遠,便也調轉馬車,去尋些當地酒肆解解酒瘾。
車轱辘吱吱呀呀在山路中颠簸着,寂靜的山林上空,突然被一片密雲籠罩。馬嘶長空,驚鳥騰地一飛沖天,從兩邊密林中,霍然躍出幾十個身手不凡的黑衣大漢,他們手提彎刀,目露兇光,殺氣騰騰舉着刀向桓溫的馬車奔去。
“有刺客!”
刀劍相撞,激起陣陣火光。桓溫此行完全是散心兼送秦安歌赴約,是以并未帶多少親衛,就連趙無恙都被他支走去做別的事了,只有身邊的馬夫和幾個年輕的侍衛,在拼死與這群黑衣人抗争。
敵衆我寡,情形不容樂觀,桓溫單手持劍,盡量沉着應對黑衣人的步步緊逼。而此刻走遠的秦安歌也聽見了密林裏械鬥的聲音,她立即飛奔前去支援,而找到他們時,桓溫身邊的侍衛只剩下一人,滿身是血,依舊奮力抵抗。再看桓溫,他雪白的長袍亦沾滿鮮血,只是不知他是否受傷。
秦安歌拔出軟劍,飛身一躍,斬下一名黑衣人的頭顱,在其他人還來不及反應時,迅速跳上旁邊的馬車,一邊催馬,一邊對桓溫大喊:“快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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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不宜戀戰,桓溫看見秦安歌向馬車處奔去時,便心知要立即離開此處。于是擡手劈開迎面揮來的寒刀,再用力一踢,将身邊的黑衣人踢倒在地,撐着他們從地上爬起的間隙,轉身飛身上了馬車車頂,趴在上面雙手抓着左右兩個角,随馬車疾駛而去。
可就在同一時刻,桓溫背後突然飛來一把寒刀,這刀是從高高的樹梢上發出,并以極快速度,插入他的後背。原來在這密林上,還有一人正躲在此處,監視着一切。桓溫躲避不及,刀直直插入後背,他慘叫一聲,雙手頓時沒了力氣,從高高的馬車上跌落下來。
“桓溫!”
秦安歌顧不得一切,松開缰繩任馬車飛奔而去,自己卻跳到了桓溫身邊,扶起他的頭将他靠在自己的腳邊,只見他臉色無半點血色,後背溫熱濕漉,血流不止,那把寒刀依舊插在他背上,令他痛苦不已,秦安歌知道他傷勢過重,不能貿然拔刀,只得一遍遍喊他的名字,不然他昏厥過去。
“桓溫!桓溫!你不能有事,桓溫!”她連喊幾聲,桓溫卻只能微微睜開雙眼,目光渙散而迷離。
此時,黑衣人已經不疾不徐地聚集過來,并将他們團團圍住。密林斑駁的陽光下,他們手中的寒刀反射着白慘慘的光,刺的人眼疼。那個立在樹梢上,用飛刀重傷桓溫的黑夜男子也旋身跳下,嘴角微微勾起,滿臉勝利的張狂之色。
他緩緩走到桓溫身邊,道:“我也是拿人錢財,到了閻王爺那,可別怪我。”說罷,單手舉起兩指,輕輕一揮,示意手下動手。
咻!咻!咻!
接連三聲箭羽飛馳而過的聲音,在這寂靜的竹林裏也是微不可察,卻無聲無息的結果了人的性命。幾名黑衣人猝然一頭栽倒在地,連慘叫都未及發出,背後皆多了一枚細長而尖銳的箭矢。
“誰?”黑衣人擡頭環顧,頓時滿臉驚慌。接着又是幾聲箭矢出弩的聲響,一弩三發,速度驚人,且力道非人力所及,又是一排黑衣人齊齊倒地。而後,箭矢飛出的聲音越來越急促,随之而出的箭矢如密雨般襲來,瞬息之間,眼前如織了一張密密的箭網,尖銳的寒鐵箭頭一致朝外,閃着嗜血的光芒,箭網逐漸收攏,包裹住桓溫身邊的黑衣人,頃刻間,這些剛剛還頗為得意的黑衣刺客,皆倒地不起,見了閻羅王。
桓溫眯着眼,頭靠着秦安歌的腿,靜靜注視着一切,淡淡莞爾。
不多時,從林子深處便走出一人,他衣衫褴褛,頭發散亂,其貌不揚,走路姿勢也極不協調,似乎腿有些瘸,單手拎着一副□□,後背還背着一個小巧的箭筒,看樣子是有備而來。
待走近了,秦安歌才發現,他的左眼,是瞎的,這種瞎不似受傷所致,看樣子倒像是天生如此,因此即使是瞎的,倒也并不駭人。
“蘇芒來遲了。”他單膝跪地,對着桓溫端端正正行禮,并簡短說道。
桓溫雖然虛弱,說不出話,但看見他,眼中卻閃過一絲欣喜。
這個叫蘇芒的男人面相醜陋,且不善言辭,他默默背起桓溫,未曾對秦安歌說一個字,便擡腳就走。
蘇芒健步如飛,猶如竹林野獸一般,在這山間疾行。他雖為說什麽,但秦安歌心知桓溫傷勢耽擱不得,因此努力跟在蘇芒身後,一路小跑。
蘇芒對此地頗為熟悉,為了節約時間他抄了一條近路,但此路頗為崎岖,在越過一條山澗小溪時,一塊晶瑩透亮的玉玦從桓溫身上滑落下來,掉入溪流下的泥石之中。這玉玦紋飾古樸,色澤翠綠,用一根紅絲線穿着,是桓溫的貼身之物,秦安歌一眼便認出這個玉件,知道此物對桓溫意義重大,不可丢棄,連忙叫到:“等等。”一邊說着,一邊趟着水去撈那枚玉玦。
“一件死物,莫要耽擱大人傷情。”蘇芒回頭,粗聲粗氣罵道。
“這可不是一般之物,這玉玦是大人看得比命還重的東西。”秦安歌撈起玉玦,飛奔過來,嘴裏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蘇芒并不理會她,低着頭一路将桓溫送回桓府。
一番人仰馬翻、驚慌失措的混亂後,桓府在夜幕下也漸漸平息了下來,經過當地幾位德高望重的名醫施救,桓溫的傷勢終于穩定住了,第二天天蒙蒙亮時,他醒轉了過來。
屋內零零落落趴着、跪着一大攤子人,在看見桓溫清醒過來時,皆露出了欣喜的笑顏。
“家主,您可終于醒了!”趙無恙第一個沖到桓溫面前,像個孩子般靠在他肩頭,哭得稀裏嘩啦。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桓溫之于趙無恙,是猶如父母般的存在,是以在知道桓溫重傷時,趙無恙頓時覺得天都要塌了,那裏還顧得上男兒不男兒了。
接着,齊氏攜桓府一幹親眷前來探望,齊氏親自喂藥給桓溫喝,又與他說了一番叮咛囑托,注意身子雲雲,桓溫都一一點頭領受,并笑言已經無大礙了,請祖母莫要擔心,齊氏這才拉着衆人,一步一回頭地離去。
桓溫喜靜,又在傷病之中,一幹下人便都退到門外等候召喚,只留下趙無恙一人在桓溫身邊。
“蘇芒人在何處?”桓溫問道。
“蘇芒?就是被家主回來那位壯士?還在門外候着呢。”趙無恙答道。
“他就是當初在與姜家一戰時,那位隐藏在樹林後的用箭高手。”
“啊?那他怎會……當時家主不是已經斬殺了麽?”趙無恙有些詫異道。
“我見他目光磊落,是個敢作敢當的男兒,有些惜才便放了他。”桓溫淡淡道,“沒想到,他竟是個知恩圖報的,也罷,那就留他在我身邊,随我一道回荊州。”
“是,我這就去安排。”趙無恙領命道,轉而一想,又覺得不妥,猶豫一番道:“可他,曾是姜府的人啊!”
“無妨,用人如博,若有心要反,早晚會露出馬腳的。”桓溫話音一轉,眸光突然銳利而冷酷,散發着肅殺之氣。
“把王婉纓給我押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