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機緣
時下崇尚飄逸灑脫之美,在座的男子廣袖長衫,腰帶僅松松系住,飄飄欲仙,言談舉止狂放不羁,口中看似随意的詩句卻清麗工整,文采斐然,頗有歸隐名士的風采。
秦安歌身在官宦世家,卻深知當今奉行九品中正制,所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大多數有才卻門第寒微的學子,只能隐居山林,終其一生也無法踏入仕途。她心裏對這些人是充滿同情和仰慕的,于是見他們臨水流觴,便大膽前去攀談。
“公子好雅興!小女子随我家公子初到此地,也覺此地天朗氣清,美不勝收,正想暢飲幾杯,不知可否與衆位讨杯酒喝?”秦安歌溫聲款語,笑着走上前問道。
她素妝白衣,面若桃花,黑發如瀑只一只青玉珠釵斜插在發髻,清麗動人宛若出水芙蓉,美得婉約大氣,叫人眼前一亮,
當今名士放.誕豪爽,最忌拘束做作,一拘束便落了下乘。秦安歌落落大方,身為女子卻并未遵世俗禮法,絲毫不扭捏做作,令在座的名士們頗為受用,紛紛投出欣賞的目光。
他們當即盛情邀請秦安歌與桓權加入酒宴,桓權将剛剛捕好的鮮魚奉上,大家一邊喝着酒,一邊吃着烤得噴香酥脆的烤魚,齊樂融融,快活無比。
“今日有幸結識王姑娘和桓公子,實在是人生一大樂事,興之所至,郗某獻醜作詩一首。”其中一名身着玉色長袍,頭戴綸巾,眉目端莊清秀的公子端着酒樽,一邊高唱道:淡淡流水,淪胥而逝,泛泛柏舟,載浮載沉,微嘯清風,鼓檝容裔,放棹投竿,優游卒歲。
他的歌聲清越從容,如自在飛翔在藍天白雲的大雁,叫人心意馳騁,在場人聽罷,皆拍手稱贊,秦安歌笑道,“聖人雲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郗公子此番實在應景得很。”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一切随自然而生,随自然而滅,如此,方不負此生吧。”秦安歌暗自感慨萬千。
“王姑娘可知,不僅郗公子文采了得,家中堂妹也是鼎鼎大名的大才女呢。”旁邊的謝公子瞧着大拇指,誇贊道
“哦那婉纓倒真想見識見識令妹的風采呢。”秦安歌伸出纖纖素手,親自為郗公子斟了滿滿一樽酒。
郗公子玉一般的臉龐浮現微微潮紅,他看秦安歌的眼神熾熱而專注,似乎欲對秦安歌說些什麽,卻又欲言又止,轉而微微一笑,腼腆回應旁人的誇贊:“道茂年紀尚小,衆兄莫要過分誇贊。”
這場歡快的酒宴在夕陽西下前結束。桓家家規甚嚴,桓權也不能幸免,他們必須趕在天黑前回到桓府,否則桓權和秦安歌,都将有一場皮肉之苦了。
臨行前,郗公子前來送行。他的醉意已經退去□□分,走起路來挺直腰板,擺着兩個大而空蕩的長袖,端的是飄逸俊朗,氣韻不凡。
“我觀王姑娘談吐不凡,頗通文墨,難道甘心如此做一名陪讀婢女麽?”郗超目光真摯,語調和緩,卻有一絲憂慮。
秦安歌轉身垂眸,卷翹的睫毛映入地上的剪影中,猶如一瓣将開未開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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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心又能怎樣?公子才華橫溢,不也只能終日沉溺于竹林之中,難以登上廟堂麽?人……各有命。”
郗公子靜默片刻,後退幾步,深深作揖送別。
秦安歌亦默默回禮,然後轉身登上牛車,還未坐穩,便見郗公子突然折返,攔下牛車,對她朗朗說道:“我姓郗名超,乃東晉名臣郗鑒之後,如今師從周氏大儒周淺。今日得見姑娘,幸之所甚,超不忍姑娘明珠蒙塵,願向恩師引薦姑娘,不知姑娘可願随我一道,鑽研學問?”
“周氏大儒?”秦安歌對周淺的大名早就如雷貫耳,這等可望而不可及的飽學之士,此生能有幸相見,都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若真能拜他為師,那真真是不枉此生了。
秦安歌三兩步便跑下車,見郗超站在牛車不遠處,依舊弓着身子作行禮狀,誠意拳拳,令人嘆然。
周氏學子果然不凡!秦安歌心中暗嘆道。
“郗公子此話可當真?”
“恩師向來惜才,姑娘談吐不俗,若能有人提點一二,不說飛黃騰達,改變命運,但也能稍解煩惱,有道是書中自有黃金屋,郗某人微言輕,能為姑娘做的,也只有這麽多了。”
“郗公子哪裏話,你能如此厚待婉纓,已經感激不盡了。人的善意不在于做了多了不起的大事,而在于是否出自真心,郗公子的心意婉纓收到了。”秦安歌颔首屈膝,向他款款行禮道。
“那姑娘是答應了?”
“怎能不答應,能入得周氏大儒門下求學,婉纓求之不得呢。”秦安歌激動得聲音有些發顫,夜風驟起,吹在身上寒嗖嗖的,但她的心此刻卻炙熱無比。
回到桓府,心緒依舊難以平複,她坐在豆大的燈下,單手撐着腦袋,捧着本書籍正讀得入迷,以至桓權走進來都絲毫未曾察覺。
“嗳!”桓權偷偷鑽到她背後,一把搶過她手中的書卷,歪着腦袋看了一番,發覺甚是艱澀難懂,便又随手将其扔在桌上。
“天仙姐姐幹嘛看這種書,好沒意思。”他翹着二郎腿,拿起果盤上的沙果大口嚼着。
“這本可是我好不容易尋來的,乃前朝一位隐世大儒所著,裏面字字珠玑,妙不可言呢。”秦安歌小心翼翼收好書卷,将其放置在書架。
桓權眼珠轉了幾圈,突然起念拉起秦安歌就向外跑去,嘴裏還叼着半個未啃完的果子。
“這麽晚了,你又要帶我去哪裏?”秦安歌暗嘆這少年精力真是充沛,在外游玩了一天,也不見疲态。
“噓!”桓權豎起食指比在嘴邊,示意秦安歌禁言,自己壓低嗓門以極小的聲音對她說道:“我帶你去個地方,那裏的藏書多到吓死你。”
秦安歌只好默默跟随,但心中卻頗為不信桓權的話。
桓府并非富庶之族,家中除了桓溫官職尚可,其他都無甚出衆,在這個書籍比金銀錦帛還貴重的時代,桓府家的藏書充其量也不過她秦家的一半還不足,桓權畢竟是個小孩子,見識淺薄,秦安歌也只當哄他開心,并未把他的話當真。
桓權帶着她溜進一出偏僻的院落,這院子雖偏僻,卻設置了看守,看來的确有些古怪,桓權似偷偷進過此地,對這裏非常熟悉,帶着秦安歌避開看守,從外牆翻過去,又在後門的一角,找到個不大不小的小洞,這洞口若是尋常男子是萬萬過去不去的,還好秦安歌身材纖細,而桓權更是小孩子身板較小,兩人剛好能通過此洞。
就這麽偷偷摸摸溜進了房內,秦安歌心知此舉甚為不妥,已經做好了與桓權領受家法的準備了,但當桓權點起火折子,照向房內幾乎摞成小山般的書卷時,秦安歌竟然驚得咋舌。
桓權誠不欺我矣!果真藏書如海,令人驚嘆。她心中暗暗道。
她走到書堆旁,随意拾起一卷,打開一看,竟是當世孤本!又接連拿起幾卷,一一翻看一番,才發覺這裏的每一本每一卷,都是名家名作,有些書卷甚至聞所未聞,乃是從未見天日的遺作!存有如此浩如煙海的珍貴藏書,就是當今皇族,也難以匹敵。
桓家還當真令人刮目相看,更難得的是,桓家從不宣揚,處事低調,循規蹈矩,言行做派頗為樸素,一丁點當今奢靡之風都未曾有過,實在難能可貴。
“還有這呢!”桓權拉着她又走向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推開暗門竟別有洞天,是另一個小房間!這個房間極為隐密,若不是桓權引領着,她是萬萬找不到的。
房內放置着好幾個大紅漆木箱子,箱子外上了鎖,桓權繞到旁邊的小木桌前,伸手從木桌下摸出一串鑰匙,輕而易舉便将鎖打開。
掀開箱子,裏面整齊擺放的依舊是滿滿的書卷,只是與之前那些稍顯不同,這些書卷雖殘破不堪,卻保存得甚是妥帖,從書卷的竹簡上看,已經年代非常久遠,許多字跡都模糊不清,秦安歌悉心辨認一番,才在一卷書的末尾看見一個端正的“榮”字。
她本想再仔細研讀一番,桓權此時卻警醒地催促她離開:“再不走,待會就會有人來了。”
秦安歌只得作罷,随桓權原路返回。
作者有話要說: 桓溫:一連好幾天不見,有沒有想我?
作者:并沒有……
桓溫:信不信我撂挑子不幹了,你這文的男主愛誰誰當去。
作者:別介,明天就讓你出場,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