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甜柿
實際上,此地距離龍溪鎮,只有不到三日路程,若是快馬加鞭,一日便可到達,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又要耽擱幾日,慕容端心中叫苦不疊,甚是懷念京中那些莺莺燕燕,溫香軟玉的日子,為了個王婉纓,受這般苦,實在有些不值得。
到達鎮上後,趙無恙連忙請來鎮上最好的大夫,為秦安歌診治。可這普通大夫哪裏知道秦安歌的病是毒.藥引起的,因此幾番號脈下來,開了些亂七八糟的驅寒下火的湯藥,效果卻微乎其微。
眼看着秦安歌的病日甚一日,趙無恙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憂思過甚導致吃不好,睡不着,人跟着瘦得下巴都尖了。
因這毒.藥的關系,秦安歌整個人都全身酸軟,有氣無力,頭昏昏沉沉地,人也時睡時醒,毒性發作時,全身骨頭像被千萬只蟲子啃噬一般,令她痛不欲生,眼下只盼着倪嫣然能盡快将解藥送來。
等了一日又一日,秦安歌躺在病榻都似乎有些糊塗了,只記得每日都會有大夫前來號脈、煎藥。這一日,大夫如往常一般前來,而慕容端也跟着進來,待大夫檢查完畢後,他便急急問道:“怎麽樣,可有好轉?”
大夫搖搖頭,沉默不語。
慕容端臉色黯然,轉念目光一絲狠戾看向昏昏沉沉的秦安歌,忽然大步走向床榻,将秦安歌連同身上的錦被一同抱起,轉身便向外面走去。
“端公子,你這是……”迎面走來的趙無恙連忙攔住他,問道。
慕容端一腳将趙無恙踢開,“留在這裏也是無用,倒不如我快馬加鞭,将她送至龍溪。”
“不可啊!”
趙無恙迅速從地上爬起,顧不得疼痛,拽着慕容端衣袖,不讓他離去,“路途颠簸,外面還下着雨,姑娘會撐不住的。”
“不礙事,總好過我們都被她困在此處。”慕容端輕輕一甩,将趙無恙像甩掉一只蚊蟲般推開,徑直走向停在門外早已準備好的馬匹。
飛身上馬,他便抱着秦安歌,揚鞭而去。
“端公子,你這是會害死王姑娘的。”趙無恙連忙找來一匹馬,飛奔追去,一路大喊。
春雨纏綿,雨簾細小而密集,只見兩匹馬一前一後,在雨中飛奔。慕容端所騎的乃是禦賜的千裏寶馬,而趙無恙的馬怎可與之相比,眼見着前方慕容端的身影越來越小,趙無恙心急如焚,卻也無濟于事。
秦安歌身體的确吃不消了,又淋着雨,寒風刺骨,使她不住地發抖,許是這一動彈催發了身體裏的毒性,全身上下像不是自己似的,痛得令她欲哭無淚。她啞着嗓子,抓着慕容端的衣袍一角,有氣無力的說:“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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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慕容端置若罔聞,依舊催馬急行。
秦安歌終于扛不住了,喉頭一陣甜腥,鮮血便從嘴角流出,人頓時昏死過去。慕容端這才停下來,看了看懷中不知是死是活的秦安歌,擰着眉頭暗自權衡一番。
她若此時死了,桓溫定會說是他害死了她,雖說只是一名無足輕重的女子,但若得罪了桓溫,也沒什麽好處,不如找個附近的客棧,将她放下,就說她是在客棧病死的,這樣,也就與他無關了。
于是,他催馬拐進附近的村鎮,随便找了個還算幹淨的住處,把秦安歌安置好,便自己獨自出去喝酒。
秦安歌躺在床榻上,全身濕漉漉的,蓋多少被子都依舊感覺寒冷無比,腹中饑餓一陣翻江倒海,迷迷糊糊間,似乎進入了一個幻境,她還是小時候的模樣,紮着兩個小辮,捧着剛摘下的甜柿,一颠一颠的倒騰着兩個小胖腿,跑到桓溫面前,而此刻的桓溫也是一臉年少青澀,颀長而瘦弱的身骨,披着雪一般的粗麻白袍,靠在樹下端着本書,正津津有味的讀着。
“桓哥哥,桓哥哥。”她夠不到他的肩膀,只能拽着他的衣袍,向小猴子一樣,攀上他的手臂。
“嗯?”桓溫頭也不擡,應了一句。
“讷,你吃。”她舉着那個紅的晶瑩的柿子,踮起腳,獻寶一樣遞到他嘴巴。
桓溫這才擡頭看她,他望着那個柿子,粲然一笑,眼裏滿是柔和而清澈的光芒。
他伸出細長而白皙的手,輕輕将柿子一分為二,将一半遞還給她。
“一起吃吧,小胖貓。”
說她是只貓已經很不厚道了,竟然還說她是只胖貓,秦安歌有些不忿,但那時還是小孩童,沒那麽多心思想這些有的沒的,只呆愣愣地看了一眼桓溫,便抱着那一半柿子,津津有味的吃起來。
她吃東西,向來從中間延伸至兩邊,因為中間的往往是最好吃的,她總是忍不住要第一口便吃掉,結局就是吃相有點難看,特別是這種軟綿綿的水果,會沾得滿臉都是,就像用柿子洗臉了似的。
她吃的很快,三兩下便吃完了,再看桓溫,他吃得細致而緩慢,咬一口柿子,還低頭看幾眼書本,就像上面的字會溜走似的。秦安歌等得不耐煩,便将臉埋入桓溫寬大帶着竹葉清香的臂彎裏,胡亂蹭蹭,偷偷用他的衣服,将滿臉的柿子汁蹭幹淨。
這算是她記憶裏,對他做過,最壞的事了……
“好甜……柿子好甜。”
秦安歌感覺身子稍稍暖和許多,頭也不那麽痛了,口中似乎還有一絲絲的甜味,就像剛剛真的吃過甜柿一般。
朦胧間,她感覺有雙手正在為她擦拭額頭,質地絲滑的衣袖落在她的鼻尖,可以嗅到衣服上清新的荷葉香。
“桓哥哥。”她輕輕喚道,才發覺,嗓子已經幹得發不出什麽聲音來,她用了些力氣,再喚了一聲,終于将最後那個“哥”字喊出了聲。
“婉纓……你醒了麽。”一個熟悉而溫暖的聲音傳來。
秦安歌猛地睜開眼,視線中漸漸出現一張俊朗的臉和清亮的眼眸,那眼神和她記憶裏的一模一樣,只是多了一絲難以探究的深邃和憂郁,時光飛逝,縱使曾經的一切都已改變,但至少他還是曾經那個樣子。
“桓……桓……溫!”
她忍不住地大哭了起來,淚水沿着眼角一直流入鬓發中,再滲入枕頭,将那一片都浸濕。
“好了,都好了。”桓溫輕輕拍着她的背,溫柔的安慰道。
而秦安歌卻不争氣的哭得梨花帶雨,連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因為不想讓桓溫看見自己的慫樣,于是幹脆蒙起被子,将頭埋在裏面,一下下抽泣着。
桓溫靜靜坐在她身邊,一下一下輕拍着她的背,并不催促什麽。雨過天晴,清澈的陽光照射入窗,灑在他身上,好似時間停滞,就這麽着天荒地老,兩人彼此緘默,卻滿心歡喜。
秦安歌稍稍平息,才想到之前倪嫣然叮囑她的事情,倏地掀開錦被,将哭的滿臉通紅的臉露了出來。
“我遇到了一位倪姑娘,她要我将此物交與你。”
秦安歌從袖中掏出藏好的香囊,交到桓溫手中,卻發現他依舊目不轉睛看着自己,一眼都沒看接過去的香囊。
她被桓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桓溫不好女色,怎的今日目光灼灼,有些不尋常……難道他……
“你臉上沾了土。”桓溫面無表情道。
……
秦安歌頓時蔫了,目光幽怨地接過桓溫遞來的帕子,細細擦了把臉。
慕容端這個混蛋,将她擄來也不稍微照顧一二,就這麽将灰頭土臉的秦安歌扔下便一走了之,真真是薄幸之人。
關鍵是,讓桓溫看見她這副醜态,估計這輩子在他心中的形象,也就定格于此了。
桓溫見秦安歌撅着小嘴,一臉委屈,安靜得像一只受傷舔着傷口的小貓咪,心中突然升起一絲暖意,他坐到秦安歌身邊,找了個靠枕放在她的背後,讓她靠的稍微舒服些,才端起桌上的湯藥,一勺一勺喂她服下。
“早在之前,我就已經見到了嫣然,事情的全部已經知曉,你放心。”說完,又是一勺苦澀的湯藥伸入她口中,秦安歌只能乖乖配合,好好吃藥,連插句嘴的機會都沒有。
“這是解藥,喝了之後,你就不會難受了。只是,來的路上,你估計又染上了風寒,還需多加注意,待會再給你喝些祛風散寒的藥。”
“婉纓。”他突然停下,目光如清泉流瀉,透着瑩瑩亮光,“你真的很傻,往後,不要這樣以身犯險了。”
“不過,此次,還是多虧有你。”
秦安歌低下頭,偷偷勾起嘴角,忍不住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