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烤羊肉串
鄒宅外,歪脖老樹邊。
一只灰白色的團子焦急地邁着步子,繞着那棵歪脖樹來回跑,不知道的以為這裏頭藏着只皮毛油亮的鼠類。
實則不然。
這灰白團子已在此處踱步一刻鐘有餘,若它能開口吐出人言,此刻定不是跟着老樹死磕,而是扣響民間游醫的屋門,詳細說說自己的症狀。
不一會兒,它再次感受到一股從腹中急轉直下的五谷輪回沖動,矯情地擡起脖子左右看看,發覺周遭皆不見人影,方才放下心來,只那毛絨尾巴低低垂着,似是掩飾,爾後翹臀越撅越高,前爪撐着地不斷用力,漂亮的眼睛稍稍眯起,盡顯眼尾那道黑紋細線之妩媚。
然而并無卵用,如此使勁了一陣之後——
它的屁股底下依然什麽都沒有。
灰白團子當即發出一聲暴躁的叫聲,又白又可愛的前爪張開,狠狠撓了幾下這泥土地。
它想,自己何曾遭過這等罪?
打小起,她就是侯爵之女,家中富裕,吃穿不愁,待到後來被聖人同皇後瞧中,有意培養時,她的日子過得就更好了。
平日裏有人噓寒問暖不算,飲食皆有宮人為她制定,小傷小痛更是第一時間有太醫着急趕來會診。
可以說,陸宛祯在成為貓之前過得順風順水,平安順遂。
直到……
她入宮後,被冊立為太子,冊立大典方過了不到一旬,就遭人刺殺。
就在東宮諸侍衛與賊人抵抗時,在屋裏茫然躲着的陸宛祯忽而見到屋中現出一白發來者,目光慈祥,衣帶當風。
她驚懼不已,正想喚人,見那老者朝她比了個噤聲手勢,虛虛朝着她喉間一點,她便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Advertisement
只聽來人緩緩道:“昔年我過望安時,曾得你阿娘兩次相助,欠她兩分情,第一分,我予你一卦,測為乾——或躍在淵,無咎。”
“爾天然富貴加身,一出世便得圓滿,可月滿則虧,必有大災殃,劫應九歲。”
“過此劫,則一躍成龍,進無咎也;不過,則依然潛龍在淵,然爾如今為太子,怎可一世在淵?是為大劫。”
“如今,便是我來還第二分情之時——他日你若再見你阿娘,勞煩捎帶一句,七月之約,鎮南子已赴。”
說罷,那在陸宛祯看來自言自語好半晌的白須老頭,左右一看,恰見到一只不知從何處而來,驚慌跳至窗邊的貍花,雙手立起,同時朝她與那貍花憑空一抓——
陸宛祯這輩子都忘不了那感覺。
等她清醒過來,她開口已無法吐人言,驚恐地看向室內,卻發覺那裏依然躺着自己的身體,爾後……身子的眼睛睜開,那人站起,只看了一眼室內,便下意識地躬身擺出防衛的姿态,再之後竟然直鑽床底。
陸宛祯怒視那老頭,想知道他這究竟是來報恩還是尋仇,但老頭的身子漸漸淡去,只朗聲長笑後給她留了一句:
“利在西南,得見貴人,小兒朝西南去罷。”
……
想起那老頭,陸宛祯氣得從原地立起了上身,貓爪在半空中又撓了撓——
此糟老翁實不善矣!
她氣得差點學會直立行走!
用前爪在半空中耀武揚威地狠拍了好幾下,假裝是撓花了那老頭的臉,陸宛祯的火氣才勉強降下,又在這歪脖樹下盤桓半晌,最終才接受自己便秘的事實,垂頭喪氣、灰溜溜地準備去找那善疱的小子。
此時,院內。
鄒德全翻出自己從宮中帶出的一本造冊,細細翻看裏頭的記載,他的跟前站着兩個身子精-幹、皮膚黝黑的農人,面上皆帶着笑,等着他吩咐。
不多時,鄒德全即刻道:“有了。”
他之前從宮中帶出的這些植株,可不僅僅只有一樣,還附帶謄抄了一份先前奉聖人之命出海宮人的海圖記事,裏頭不僅記載了出海見聞,還有這些未曾見過的農物生長情況。
其中就有适宜土壤的記錄。
鄒德全親自将上頭的話念出,方便兩位農人作為參考,以便回家後更好地種出這些……這些辣子。
“辣子”一名,還是四郎昨日被他喚來時,随口一言,鄒德全卻覺得好——辣味之子,當屬此物,便就此拍板。
他細細吩咐農人大致該用何土,之後便等這擅農事的幾人自行琢磨。
同時。
後院內。
蘇含章同幾位師弟開口道:“雖說下月方至乞巧,但究竟如何做這辣味,仍需我等細細探讨。”
“大師兄所言極是,師父曾言這辣子有祛寒之效用,然此刻正值盛暑,只怕屆時不僅引不來人,反倒壞了口碑。”王虎立刻符合道。
四師兄李尋天想了想,試探着提了一句:“過熱自然不可,或許可以試試涼味?”
旁聽的樂寧捧着腦袋在心中暗自感嘆這年代的人牛逼。
她才只做了一道菜,這鄒德全就立刻要搞辣椒的栽培和種植,幾位師兄更牛逼,涼菜都已經想出來了。
原先她還想着循序漸進,今天中午搞個涼拌黃瓜之類的小菜鋪墊一下,好麽這下子她覺得自己半點發揮餘地都沒了。
只不過——
三師兄沉默半晌,慢慢地搖了搖頭,說出了一句現實:“便是涼味可行,可在燈會上,總是有情人多,走那詩情畫意路線,各個穿着打扮皆是上乘,如何分發?總不能我等賣道食膳,再貼上食具。”
樂寧又點了點頭。
是的,你見過哪對逛街的情侶出門帶碗買吃的?這十分太影響雙方的觀感了。
而在這個沒有一次性塑料碗筷的世界,賣菜還提供食具的虧本生意簡直是倒貼到姥姥家。
于是,院子裏一時間被那愁眉不展的情緒所籠罩。
樂寧還是雙手撐着腦袋,在旁邊發呆——
她今兒是頭回跟着師兄們去趕集,去東市大開了一回眼界,裏頭有一處專門的食肆街,整條街都是不同的美味,仿佛整個大黎的美食都荟萃在那兒了。
樂寧再次開拓了自己關于當朝美食的認知,除了首飾鋪子那種一看就很貴的地方沒去之外,其他的地方她都瞄了幾次。
尤其是想到這年頭的許多調味料都在香料鋪子裏,她更是沒放過每一間香料鋪。
果然,這就讓她有了發現。
想到因為沒人要、味道太重而被店家白送的孜然,樂寧就忍不住在心底嘿笑出聲。
她的燒烤有望了。
恰在此時,蘇含章看向了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的她,善意地問了一句:“四郎可有何想法?”
樂寧剛想搖頭,想到燒烤的剎那,又頓住了。
等等——
那可是燒烤啊!
後世和小龍蝦、啤酒并稱夜宵三元素的燒烤啊!
有人能抵抗住燒烤的魅力嗎?沒有!
于是,幾位師兄只見她的表情呆滞半晌,喃喃道:“好像……有。”
樂寧是個行動派,想到就做,立刻從原地起來,同自家師兄道:“我欲做道炙肉。”
幾位師兄面面相觑,有些懷疑她剛才沒聽見“天熱”這個重點。
樂寧卻是笑眯眯的,沖他們眨了眨眼睛,開口道:“我這炙肉同二師兄不同,不論天冷天熱,皆有人食,且不必食客自帶食具,師兄們不妨先試一試?”
蘇含章等人遲疑半晌,才道:“也好。”
樂寧當即擡手比劃道:“我欲尋些柴火,矮鼎,同一些竹簽——大約二指長,約莫半指粗細。”
一時半會兒搞不來那細鐵網,樂寧只能暫時用鼎代替,希望傳熱性能差不多吧……
……
好在樂寧要求的東西并不難,也幸虧鄒德全這院兒裏什麽稀奇古怪的烹饪器具都有,真讓他們找來了一面倒扣過來平底的、腳也矮得很的鼎。
至于那些竹簽子,則是臨時去不遠處的竹編人家買來的,根據她的需求用鐮刀砍得又細又長,叫簽子不妥,倒更像竹片。
樂寧已洗好了一些蔬菜、菌菇,切成了合适大小,還特意準備好了羊肉。
很快,她就靈活地拿過那些簽子,将蔬菜、菌菇、羊肉都串好,旁邊的師兄們按照她的想法在那鼎下生了火,不多時,鼎就熱了起來。
樂寧準備好了葷油,還偷偷整了點稀釋過後的蜂蜜——沒辦法,這年代的蜂蜜全是野生,價格貴的賣了她都買不起,只好退而求其次找師父要一點後不斷稀釋成蜂蜜水。
如今距離辣椒功效被開發出來還遠得很,她沒法将它們磨成辣椒粉,便以羊肉在辣椒水中泡過、而後用粗鹽腌制,正想放上那已經被加熱的鼎底,忽而反應過來——
刷油的刷子好像沒有……
她眨了眨眼睛,左右看看,正好這院兒裏種了箬葉,是中秋粽子粽葉的主要來源,她當即就揪了一片嫩綠的,在滴了葷油的水中過了一遭,而後鋪在鼎底墊上。
随後,她将竹片肉放在那箬葉上,聽見它發出的“滋滋”聲,肉香被炙出的味道不可避免地吸引着他們。
不多時,樂寧均勻往上滴了點兒油,翻過面之後,又加蜂蜜水。
院兒裏一時間全是烤肉的香味,還伴随着蜂蜜的甜香和箬葉的清香,很是攝人。
等到肉被均勻烤的流油了,樂寧就掏出了一個小紙包,吝啬地從裏面抓出一小搓孜然,從指間抖落下去稍許,疏疏灑在那羊肉串上。
半盞茶的功夫後——
被烤的剛剛好的肉串上散發出羊肉獨有的香味,然而該有的膻味卻被那神奇的孜然所壓制,孜然本身的沖鼻也被羊肉所調和,二者互相成就。
樂寧捏起烤串,在幾位師兄面前晃了晃:
“誰想先嘗嘗?”
擅做炙肉的王虎先道:“我來。”
他從開始做的時候就在好奇了,這烤羊肉味道究竟如何?
王虎用牙齒銜住竹片上的肉條,還未咬下,他的喉嚨就禁不住動了動。
香,牙齒咬進羊肉裏迸發出的汁液,正是炙肉的靈魂!
然這都不夠,在肉進口剎那的油香四濺後,羊肉徹底在那不知名的調味料下馴服,膻味消失,只剩肉香,先是舌尖一點微不足道的甜,令人迫不及待探尋更多時,緊跟着又是辣蹿了上來,明明又熱又辣,他卻越嚼越歡,吸着氣也要道一聲:
“香!”
這是何等的美味!
王虎一口探尋不到更多,低頭就想叼走第二塊肉,竹片卻被人橫手一截,大師兄蘇含章對他微微一笑:
“既然二師弟難以言道,不如我等替你品味,再做補充?”
王虎:“……!”想吃就想吃,需要這麽委婉嗎?
蘇含章不容置疑地虎口奪食,将第二塊羊肉咬下,唇上登時便沾上了油痕。
緊跟着,三師兄、四師兄也要求嘗嘗,肉串即刻被瓜分完畢,他們不但光吃不說,還遺憾地看向樂寧:
“沒了?”
吃肉就是這樣,一次吃個肉徒惹人油膩,但若是只給一口少的吊着,就讓人欲罷不能了。
樂寧摸了摸鼻子,知他們甚是滿意,剛想繼續,忽然見到一灰白團子朝自己急撲而來,登時就止住了動作,甚至上前一步,等待自家貓主子的飛撲。
誰知那貓到了她近前,就勢一倒,朝她露出了雪白的肚皮,四只粉色的柔軟肉墊朝上,沖她虛弱地“喵”了一聲,即刻別過腦袋去——
快,來人救救孤,孤要死了。
樂寧卻“噗嗤”一笑,以為這貓有了新的賣萌方式以求吃肉,只蹲下用手揉了揉她的肚皮,好笑道:“一有吃的你跑的比兔子都快。”
陸宛祯惱羞成怒,誰要吃了?孤這會兒還哪有心思吃?
她擡起爪子就想給樂寧一道狠的,誰知爪擡到一半,她忽然渾身失去了力氣——
樂寧則是困惑地在貓咪小肚皮上揉來揉去,對自己指尖碰到的那個藏在毛發下的不過比芝麻大點的凸起陷入疑惑。
這是什麽?
這什麽點點,分布的還挺均勻,咦?
好一會兒之後,樂寧忽然察覺到了什麽,低頭看着自家貓咪,擡手就去扒拉她的腿,小聲道:
“咦,你是母的?”
“你的咪咪好可愛噢!”
從未受過如此“誇獎”的陸宛祯僵如死貓。
陸宛祯:“……”
陸宛祯:“!!!”
作者有話要說: 陸宛祯:我要殺了她!(嫩貓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