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
★1☆
聽到敲門聲,坐在桌旁看資料的隆治摘下眼鏡,擡起了頭。他聽到了趿拉着拖鞋走路的聲音,敲門的肯定是家裏的女傭西部春子。她幹活麻利,美中不足的是有些大大咧咧。
“請進。”
隆治答應了一聲,門開了,不出所料,春子的圓臉探了進來。
“夫人回來了。”她對一家之主也是這樣,語速快,措辭也不文雅。
“在樓下嗎?”
“是的,在客廳。”
“知道了。”隆治站起身。他突然注意到春子像是有什麽話要說,便停下動作問道:“怎麽?”
“啊,沒,沒什麽……”春子搖了搖頭。
“對了,春子,從明天開始你幹到傍晚就行。這一個月辛苦你了。”
“知道了。”春子說着把頭縮了回去,猛地關上了門。那聲響讓隆治不禁皺了皺眉。
到了一樓,美冬正站在客廳一角望着院子,身上還穿着白色套裝,垂到肩膀的頭發看上去亮了許多。隆治想,看來她順便把頭發也染了。
似乎察覺到了動靜,沒等隆治說話,美冬就扭過了頭。在那一瞬間,他把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美冬的臉小了一圈。當然,這也許是錯覺,是臉上各部位微妙的變化改變了整體效果。
“怎麽樣?”美冬沖他笑道,“是不是變漂亮了?”
隆治撓着眉毛走到妻子身邊。他在尋找合适的言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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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背後傳來了聲音:“那我先告辭了。”
收拾好東西要走的西部春子正站在客廳門口。
“噢,辛苦了。”隆治的聲音有些沙啞。
隆治一邊聽着春子出門時的動靜,一邊想象着她剛才想說的話。或許她也對美冬的變化感到不知所措。
他再次扭頭看着美冬。“還行吧。”他無法和妻子四目相對,“我覺得挺好。你不滿意嗎?”
“非常滿意。”帶着一副人造面孔的妻子點點頭,雙手放到臉頰上,“我就是想變成這個樣子。”
“只要你滿意就行。”隆治扭過頭,坐在沙發上。
美冬脫掉外衣,來到他身旁。他拿過桌上的香煙,用打火機點着。
“哎,為什麽?”
“什麽?”
“為什麽你不仔細看看我的臉?有什麽不滿嗎?”
“倒也不是。”
“倒也不是……看來還是不合你的心意。”
“并不是合不合心意的問題。”他用手指夾着香煙,輕輕擺了擺手,“有點無法理解。”
美冬嘆了口氣:“怎麽又說這個?”
“我也不想老調重彈。怎麽說呢,只是說了我的真實想法。”
“難道不叫老調重彈?”
“我覺得以前的你已經很漂亮了,我是說第一次見面時的你。不光是我,大家都這麽想。你究竟還有什麽不滿?”
“你讨厭我現在的臉?”
“我不想說這個問題。”
“求你了,看着我。”美冬把手放到隆治的膝蓋上。
隆治把頭扭向她,視線與她投來的目光相撞,微微上翹的大眼睛正注視着他的臉,他感覺整個人都要被吸過去了。這沒有任何變化,但是,鼻梁的傾斜度更加完美,下巴變得很尖,看不到一條皺紋的皮膚失去了真實感。隆治覺得這張臉像玩具娃娃的,或者說像是用電腦畫出的,充滿了人工色彩。
“怎麽樣?”她問,“這樣的臉,你讨厭?”
隆治移開目光。煙灰已經很長了,他趕緊撣落到煙灰缸裏。“真不明白。像你這麽漂亮的女人,為什麽要在臉上動手術?在這種時候一個月不在家。”
“給你添了麻煩,我向你道歉,但應該沒有給工作造成影響,我全都提前安排好了,包括住院的時候,也一直通過電話和郵件聯系。”
“我不是說這個,我不理解你的想法。”
“想變漂亮,想任何時候都保持年輕,這是女人共同的夢想。我們的工作不也是建立在這種夢想的基礎上嗎?”
“你本來就漂亮,也很年輕,還有什麽不滿?至少我很滿足,沒有絲毫怨言。”
“謝謝。”美冬莞爾一笑,就連她的表情,在隆治看來都像是電腦屏幕上映出的圖像。她帶着那張臉繼續說:“可是,所謂的自卑,除了自己之外誰都無法理解。這些話在這次動手術前就對你說過了。”
“要說不滿,那是無休無止的。再過上幾年,如果你臉上又出了小皺紋怎麽辦?難道又要做手術?”
“不知道,到時候再說吧。”
隆治把香煙在煙灰缸裏撚滅,把頭扭到一邊。她把手放到他的脖子上。
“哎,看着我。”她讓丈夫臉朝着自己,“你覺得我變年輕了嗎?醫院的人都說我完全像二十多歲的人。妻子變年輕了,你難道不高興?”
他想說——我并不想要洋娃娃般的妻子,但還是沒說出口,只是把她的手從脖子上扯開了。“累了吧,快去換衣服。”
“對了,也許是不應該穿套裝。如果換上家居服,你肯定就不這樣說了。總之,我回來了。”
“噢,歡迎回家。”
美冬抱緊隆治的脖子,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然後帶着嬌媚的微笑松開了手。她從沙發上站起身,像跳舞似的一轉身,走出了客廳。
隆治把手放到她的嘴唇剛接觸過的地方。那裏還熱乎乎的,這讓他放心了一些。她的嘴唇上有體溫,有血液流過,并不是塑料制品。
他從客廳置物架上取下白蘭地和酒杯,喝了起來。見到了久別的愛妻,他的心情卻一點也不舒暢。
美冬接受整形手術并非是第一次。最初的手術是剛結婚的時候,她說看着眼睛下面的小皺紋感覺別扭,想去除掉。他覺得那點皺紋根本不用在意,但并不是什麽大手術,似乎也沒有危險,他決定滿足她的願望。那件事他沒對任何人講過,其他人也根本沒有注意到手術後美冬的變化。那些皺紋完全可以通過化妝掩蓋過去。原本就漂亮的女人,就算是再精益求精地修飾自己,也沒有人感覺不自然。
但沒過多久,她又提出了要求,想消除臉部皮膚的松弛。在隆治看來,她臉上的皮膚根本沒有松弛,她卻十分在意。他曾極力反對,說沒有必要,但她擅自去做了手術。從那以後,她經常去做美容整形,都是短期能完成的,所以隆治幾乎不知道她究竟修整了什麽地方。有的好像很簡單,只是定期往裏面注入什麽東西。後來隆治也就不太在意了。
這次情況有些不同,她提出要去美國待一個月。聽了她的理由後,他大吃一驚。她說想全面修整臉部。
“你不覺得我的臉怪怪的嗎?”當時,美冬面對着丈夫說,“左右不對稱,眼睛也不對稱,鼻子有些彎,嘴巴的位置有點偏。從根本上說,是輪廓不對稱。”
他說所有人的臉都左右不對稱,她卻用力搖搖頭。“你沒見過嬰兒的臉嗎?嬰兒的臉就是左右對稱的,但随着人的成長,在生活習慣及老化的影響下,臉逐漸變偏了。”
“那也沒有辦法。”
她根本聽不進丈夫的意見。
“每次照鏡子我都覺得心煩。明擺着有讓它變完美的方法卻不用,我可受不了。就算你不同意,我也要去美國。”
美冬心意已決,看樣子隆治說什麽她都不會改主意。她也充分考慮了自己不在時的工作情況,保證不會對華屋的世紀盛典造成影響。
“這是你給我的難得的機會。以前我在BLUE SNOW從事的業務,現在終于能以華屋為舞臺了。我絕不會荒廢這次機會。”她握着隆治的手說。
确實不能說她疏忽了工作。盡管她嘴上說是隆治給的機會,但這次大型重組本就是她提出的方案。
隆治曾問過,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動手術。
“越早越好,明年肯定比現在還忙,而且,也考慮到對拓展業務的作用。”
她說的是設立美容整形部門。通過這次重組,華屋的業務範圍擴展到以前BLUE SNOW經營的美容、健康領域。美冬考慮下一步将和醫院合作,進軍整容行業。
美冬充滿自信地說:“在法律方面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但并非沒有辦法。不論什麽樣的女人,不,包括男人,都想通過手術獲得美貌,這樣的時代馬上就要到來,絕對能成功。打個比方,通向美麗的魔匣的最後形态就是這樣,所以自己要先實踐。”
隆治問,既然如此,為什麽不更積極地抛頭露面?美冬幾乎從不在公開場合露面,包括華屋舉行的聚會,每次她都缺席。今年除夕計劃舉力、慶祝千禧年的大型Party,至今仍不清楚她是否會出席。
“不是說過好幾次了嗎,我不擅長這個,而且,華屋的臉面是你。從結婚開始,我就打算自始至終在幕後輔佐你。我說要親身體驗通向美麗的魔匣,但并不打算自己做廣告,只是想發揮試驗品的作用。”
結果,美冬動身去了美國,今晚方才回來。
隆治開始覺得自己娶了一個可怕的女人。她不單具有多方面的才能,身上還潛藏着一種可稱為魔性的東西,那似乎控制了她的一切。如果注意不到這一點,就想觸及那種東西,馬上會陷入她的圈套。
傳來了腳步聲。客廳門被無聲地推開,美冬走了進來。她穿着淡紫色的真絲睡衣。“讓你久等了。”她把手伸向牆上的開關,燈滅了。黑暗中浮現出了她的輪廓。
“你想幹什麽?”隆治問。
她面帶微笑地慢慢走到他身邊,能看出睡衣下的腿在嬌媚地挪動。很快,她停下了腳步。
“在醫院裏他們都說,我的身體完全沒有必要修整,還像二十多歲的小姑娘那麽漂亮。”
美冬解開睡衣,白皙的身體暴露在隆治面前。他吸了一口氣,手中的酒杯傾斜了,白蘭地灑了出來。
美冬脫去睡衣,湊到隆治身邊。他緊緊抱住她。緊接着,兩人的嘴唇重疊在了一起。他扔掉白蘭地酒杯,手繞到她腰上,撫摸着她的後背。
隆治感覺思維在逐漸停止。只要和這個女人在一起,總是變得無法思考任何事情。盡管覺得自己受她的操縱,一種快感卻升騰起來。
大腦漸漸變成空白,即便如此,他心中依然産生了一個疑問:美冬在結婚後變了,通過手術得到了更美的容貌,顯得更加年輕。然而,僅僅是結婚後這樣嗎?
和自己相遇之前,她難道一次也沒有滿足過欲望嗎?
★2☆
下出租車的時候,加藤的腋下已經出汗。天刮着冷風,他卻手拿大衣直接向深川警局走去。
和他約好見面的是生活安全科的富岡,他們讀警校時在同一年級。
出現在會客室的富岡似乎比以前胖了些。聽加藤這樣說,他仔細端詳着加藤。“你這是怎麽了?這麽憔悴,難道你也會有什麽心事?”和以前一樣,他說話仍那麽尖刻。
加藤擠出一絲笑容,馬上步入正題:“聽說你查抄了私造槍支。”
富岡停下了正要點煙的手。“消息還挺靈通。前天才抓到案犯。”
“聽槍支防範科的人說的。持槍的是什麽人?”
“普通的槍支收藏者,和黑社會沒有任何關系。在門前仲町的馬路上讓他的狐朋狗友看槍的時候,被當地的商店老板看見了。接到報案後搜查了那個家夥的住處,找到了私造槍支。”
“他還在拘留所?”
“嗯,還有其他罪行,打算慢慢審訊。”
“其他罪行?”
“好像和槍支收藏者進行過各種交易,聽說是用網絡。這個世道,壞人都擅長用電腦,我們當警察的卻一竅不通,真是不好弄呀。”
“他也是通過網上交易弄到手槍的?”
加藤言畢,富岡的表情馬上嚴肅起來。他放下二郎腿,探過身來問道:“喂,你在幹什麽呢?”
“我在獨自追查一個人,或許和此人有關系。能讓我見見你抓的人嗎?”
富岡歪了歪臉。“幹什麽傻事!就算是靠你自己的行動立了功,也不會因此升職,這你難道不清楚?”
“求你了。”加藤低下頭,“幫我一把。”
富岡撓了撓腦袋。“怎麽報答我?”
“我這邊有了眉目,馬上把信息通報給你,這樣行吧?”
富岡考慮了一會兒,然後咂咂嘴。“別忘了報答我。如果是無聊的小禮物,我可不答應。”
“我會領你情的。”加藤說。
富岡為他提供了一個審訊室,條件是他必須也在場。
在審訊室等候的時候,加藤反複回味着和福田工廠前工人安浦的對話。
“那時做得最多的東西是氣槍,氣槍的部件。本來是用塑料做的,但那種一看就是玩具的東西,收藏者不會認同,所以開始銷售金屬部件,收藏者買後自己更換。如果把所有的部件都換了,聽說會和真氣槍完全一樣。另外還做模型槍,不過比氣槍數量少。”安浦說。
“什麽樣的模型槍?”
“我也不太清楚,比如柯爾特式自動手槍。”
“是普通的模型槍,還是像氣槍那樣為了滿足收藏者的需要耍的小伎倆?”
安浦垂下眼睑,然後慢慢擡起頭,壓低聲音問道:“如果我合作,真的會告訴我那個女人的情況嗎?就是把我刺傷的女人。”
“我不會撒謊。如果你知道什麽,趕快告訴我。”
安浦四下望了望,然後說出了一件讓加藤大為意外的事——他說福田工廠銷售私造槍支。“是社長偷偷幹的。說是模型槍,實際上讓我們做的是真槍的零部件,然後賣給什麽人。不知道客戶是槍支收藏者,還是什麽危險人物,肯定靠那個掙了不少錢。”
“你怎麽知道?社長跟你說的是模型槍吧?”
安浦笑了。“我至少知道玩具不會是那個樣子。其他兩個人應該不知道,因為最關鍵的部件只有我能做,是加班做的。模型槍根本不需要有彈道的槍身,而且那要求極高的精确度,我一看就明白,但感覺太危險,沒對任何人說過。”
“既然你明白,那你的後任水原應該也知道。”
安浦歪了歪嘴角,點點頭。“是啊,他可能也知道。當然,前提是我離開工廠後,福田還在銷售私造槍支。”
加藤确信,水原從福田工廠拿走的圖紙肯定是用來私造槍支的。
從見到安浦的那天起,加藤開始密切注意生活安全科和槍支防範科的行動,只有從這些部門才能獲得私造槍支的相關信息。
今天聽說深川警局查抄了私造槍支,是柯爾特式點三八口徑手槍的仿制品,做工精良。槍支防範科進行了試射,發現相當實用。并不是改造的模型槍,所有零部件都是手工制作的,應該是能熟練操作加工機械的人所為。
門開了,富岡走了進來。
被帶進來的人叫日下部,二十五歲,臉色極差,眼窩深陷。
“希望你告訴我弄到那支手槍的經過。”加藤說。
日下部顯得很不耐煩。“又要說,不是都說過好幾次了嗎?”
“別啰唆!不管多少次,讓你說你就說!”一旁的富岡說,“這位是警視廳的刑警,和我們不一樣,他可不好說話,你耍滑頭,當心挨收拾!”
加藤看了看富岡。他咧嘴笑了笑。
日下部輕嘆口氣,舔了舔嘴唇。“是那人主動和我的槍支收藏網站聯系的。”
“給你發了郵件?”
“嗯,說是有手工制造的槍,希望介紹一個能與他交換子彈的人。”
“你怎樣回複的?”
“我覺得有些蹊跷。我手頭沒有子彈,但對他說的手工制造的槍挺感興趣,就回信希望他說明是什麽樣的東西。”
“然後呢?”
“那人回了信,還用附件發送了槍支部件的照片。看到之後,我覺得可以相信。”
“于是就答應和他交易了?”
“沒說答應,先回了封信,說想見面後細談。如果他把實物帶來了,我打算根據情況靈活應對。”
加藤想,他在郵件中自始至終都沒有提到自己倒賣子彈的事。做事如此慎重的人,卻會向狐朋狗友炫耀自己的槍,真是愚蠢。
“那人姓什麽?”加藤問。
“杉并,杉并區的杉并,估計是假名字。”
加藤也這麽認為。“你是怎樣弄到子彈的?”
“也是在網上。您應該也知道,現在通過網絡能買到各種東西,在黑網站上還有專門銷售子彈的商家。”
富岡敲着桌子說:“所以讓你說出賣子彈的人。”
“不是都說了嘛,不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我用挂號方式把現金寄到指定地點,他們就會把東西寄過來。”
“你總不會給無名氏寄錢吧?”
“當然,有相應的公司名,可早就忘了。那種地方經常換名字,網址也經常更換。不管您怎麽問,不知道的我還是不知道。”
“別糊弄我!”
“真的。”日下部焦躁地撓了撓腦袋,把頭扭向一邊。
加藤明白,富岡說的其他罪行就是指這些。對于富岡他們,這确實是不能放過的重點,但現在的加藤對這些不感興趣。
“你們什麽時候進行的交易?”加藤又回到剛才的話題。
“大約十天前,在永代橋邊……”
“對方有幾個人?”
“一個,我覺得旁邊好像也沒有同夥。”
“馬上就交換了?”
“先讓他把東西拿出來看看,他立刻拿了出來。那東西比我預想的要好,說實話,我當時很吃驚。”
“就把子彈給他了?”
日下部點點頭。
“另外還說了什麽?”
“沒說什麽。他似乎不願被人追根究底地問手槍的事,很快就分手了。”
“什麽樣的人?個頭和長相應該還記得吧?”
“很高,應該有一米八左右,但沒仔細看他的臉。”
“年齡呢?”
“比我大,應該過三十了,但沒有太大把握。”
“有沒有什麽特點?什麽都行,比如服裝,或者說話的特點。”
“只記得他穿着一身黑衣,那是我們約定的暗號。”
“還有呢?”
“呃……”日下部陷入沉思。
富岡插嘴道:“說一口關西話吧?你不是說過嗎?”
“關西話?”加藤看了看富岡,又把目光轉向日下部,“是嗎?”
“不,我只是感覺像,我對關西話并不熟悉。也許是其他地方的方言,反正語調有點怪。”
加藤沖富岡點了點頭。
把日下部送回拘留所後,加藤問富岡:“查過這人的電腦了?”
“當然,查出好多東西,但沒查到那個私造槍支的人。”
“日下部好像沒有撒謊。”
“我也這麽認為,所以,已經在交換槍支的永代橋附近進行了調查,目前還沒有收獲。”富岡壓低聲音問道,“這和你追蹤的人有關系嗎?”
“光靠這些線索還無法斷定。”
“嗯?是不是想把我甩掉?”
加藤看着富岡苦笑道:“我不會那樣。”
“什麽樣的人?能給我點啓發嗎?”
“很快就會明白。如果發現了有利于你們辦案的信息,我會第一個通知你,我保證。”
“不騙我?”
“真啰唆。”
出了深川警局,加藤上了出租車。
沒錯,肯定是水原。
★3☆
乘客絡繹不絕地走出。每個人臉上都帶着長途旅行的疲憊之色,但看上去心情都不錯,很快找到前來迎接的人,笑逐顏開地上前打招呼。這樣的場景随處可見。
茂樹比其他乘客出來得稍晚一些。對賴江來說,滿頭白發就是他的标志。她想和丈夫四目相對,但他好長時間都沒有發現妻子,肩上背着小背包走了過來,感覺有些呆滞。
茂樹旁邊有一個三十歲左右的青年。他姓草野,是茂樹的助手。他先發現了賴江,笑着沖她點頭致意後,告訴了茂樹。
看到她後,茂樹的表情依然沒有任何變化,只是托了托金絲邊眼鏡。
兩人慢慢向賴江走來。
“回來了,路上累了吧?”賴江對丈夫說,然後看了看草野。
“有氣流。”茂樹突然說。
“氣流?”
“快到日本的時候飛機有些搖晃。”草野解釋道。
“是那種機體的固有弱點,性能不差,但操縱系統有問題。”
好久沒有回國了,對久別的妻子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關于飛機的——賴江詫異地注視着丈夫,但并沒有生氣。幾十年前就是這樣。
“馬上回家,還是在什麽地方喝點東西?”賴江交替看着兩個人。
“都行。”
“快回家吧,”茂樹硬邦邦地甩出一句話,“幹嗎要在這種地方喝那麽難喝的咖啡。”
“那我把車叫過來。”賴江取出手機,通知在停車場等候的包租汽車的司機。
草野要乘電車。和他分手後,賴江和丈夫一起來到乘車區,一輛黑色高級轎車恰好滑了過來。
“坐機場大巴就行了。”汽車啓動後,茂樹低聲說。
“隆治為你準備的,說不能來接你,以此來表達歉意。”
茂樹吐出一口氣,肩膀微微晃動了一下。“我也不值得華屋社長親自來迎接。”
“別這樣說……他一直盼着能見到你。”
“那無非是客套話。行了,我知道了。”
“他要在除夕之夜舉辦Party,想邀請你參加。”
“嗯?”
“華屋辦的,聽說把整艘船包下來了。”
“船上晚會?他就是喜歡這些花哨的玩意兒。”
“去不去?”
“我不去。如果你覺得面子上過不去,自己去就是了。”茂樹目視前方幹脆地說,言外之意是“我怎麽可能去呢”。
這也在預料之中,賴江并沒有吃驚,也沒有問理由。
純學者型的茂樹本就不喜歡生意場上的話題,所以早就和以賺錢為人生價值的內弟不和。當然,兩人見面時也會說些場面上的應酬話,但賴江十分清楚,茂樹從未和弟弟坦誠地談過心裏話。
“從西雅圖寄來的東西收到了嗎?”茂樹問道。
“兩天前到的。沒想到會那麽多,吓了我一跳。”
“是嗎?我已經處理掉很多東西了。”
“資料之類的已經搬到書房了。”
“嗯。”茂樹點點頭,“草野的問題必須解決。”
“不能把他帶到大學嗎?”
“本來是這樣打算,可還不好說。和系主任通過電話,說是現在不缺助手。找工作不容易,留校的學生越來越多了。”
“草野不能找家企業上班嗎?”
“如果航空業景氣,我們就不會這樣回來了。算了,草野的事我想辦法解決。”茂樹重重地嘆了口氣,“或者去大學,或者再回去,別無辦法。”
賴江還是能感覺出丈夫的失落。這樣坐在他身邊,也無法感覺到他以往的勁頭了。幾年前送他去機場的時候,他全身都散發着熱情,還說出了豪言壯語:今後的生涯都用來開發劃時代的裝有新式噴氣式發動機的巨型飛機。
兩周前接到了他打來的電話,說突然決定回國。本以為他這樣專心于研究的人也希望在祖國迎來世紀之交的新年,但事實并非如此——聽說研究中止了。詳細情況賴江也不知道,但肯定和航空業的低迷有關,經常聽到美國現有客機數量過多的信息。
回家的路上,茂樹幾乎一言不發。想象着他心中的懊惱,賴江也有些憂郁。本來就愛繃着臉的丈夫,從明天開始肯定會散發出更加沉重的氣場。她想,這個新年肯定不好過。
“先洗澡?”她問丈夫。
“好,然後稍微睡會兒。”為了緩解肩膀的酸痛,茂樹轉了轉脖子。
轎車放慢了速度,前面能看到家了。就在這時,賴江發現一個男人站在家門口。在那一瞬間,她的心開始怦怦亂跳。
是水原雅也。他穿着灰色大衣,正呆呆地擡頭看着房子。
車開近了,他避到路邊,沒有注意到賴江就在車上。
車停了,賴江有些猶豫。現在下車,雅也或許會跟自己打招呼。她在剎那間飛快地思索着,應該如何向丈夫說明和他的關系?
先下車的司機打開了車門,不能不下車了。賴江看到了雅也,兩人四目相對。
緊接着,雅也扭身開始往回走。看到賴江的同時,他已發現她并非孤身一人。她頓時松了口氣。當她下車時,雅也的背影已經消失在拐角。
茂樹洗完澡,喝了一瓶啤酒,然後躺在床上。看來還是累了,他很快就發出了鼾聲。
賴江什麽也幹不下去,她知道該準備晚飯了,但滿腦子想的都是雅也。他來這裏究竟為了什麽?是不是有什麽事情?
她想給雅也打電話,卻沒有足夠的勇氣。他突然失蹤後,賴江曾經打過多次電話,但都沒有打通。她不想再品味那種失落。
本以為已經把他忘記了,但隔了這麽久再次見到他時,本應風化的心情又複蘇了。她比以前更迫切地想見他。
無論如何該準備晚飯了,她只好站起身。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響了,放在客廳沙發上的手提包裏傳出了鈴聲。
賴江慌忙打開手提包。沒有顯示是誰打來的,但她毫不猶豫地摁下通話鍵。“喂,你好。”她的聲音有點發尖。
“現在說話方便嗎?”
熟悉的聲音。無法忘記的聲音。賴江的心頓時溫暖起來。“沒關系。”
“剛才對不起,我沒想到你會那樣回來。”
“這些都無所謂,到底有什麽事?”
“倒沒什麽大事,只是一時心血來潮。再也不會去你家了,請不要擔心。我想告訴你這個才打的電話。”
“等一等,我想問的并不是這個!”她太着急了,不禁提高了嗓門。她趕緊看了一眼客廳的門,壓低聲音說,“你現在在哪裏?”
雅也沉默不語。
賴江特別擔心他會挂斷。“喂,求你了,你在哪兒?”
傳來了嘆氣聲,然後他低聲道:“澀谷。”
“澀谷?知道了,我馬上過去。澀谷哪裏?”
“別過來,你丈夫在吧?”
“睡着了,一時半會兒醒不了,沒關系。”
“可……”
“回答我,在澀谷的什麽地方?”
雅也仍一言不發。賴江握着電話的手心已冒出了汗。
“好吧,我去品川,這樣不會給你造成負擔。”
“我從沒覺得是負擔……”
雅也指定了位于車站附近的酒店茶室,賴江問清楚後挂斷了電話。她激動萬分,看了看卧室,确定丈夫已經睡熟後,開始準備出門。必須快點,但她不想在化妝上偷懶,衣服也是經過深思熟慮後選擇的。
她在家附近找了輛出租車。已經過了約定時間,司機過于謹慎地握着方向盤的樣子,讓她心裏焦急萬分。
她快步跑進酒店的茶室。或許是傍晚的緣故,客人很多,但她只用了不到十秒便在衆人中找出了雅也。他正坐在裏面的桌旁吸煙,還穿着剛才撞見時穿的那身衣服。她調勻呼吸,又深呼吸了一下後才向他走去。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不體面的樣子。
“你好像又瘦了。”她說着在雅也對面坐下。侍者走了過來,她要了一杯奶茶。
“你丈夫回國了?”雅也注視着她的眼睛。
“嗯,今天回來的,去成田機場接他。”
“哦。”他把咖啡端到嘴邊。
“別說這個了,你找我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說?”
雅也笑了:“說我為什麽突然銷聲匿跡了?”
“我猜肯定有原因,但什麽都不說就消失,是不是有點——”
“卑鄙?”
“沒這樣想。”賴江歪了歪頭。
雅也伸手去拿香煙。“個人原因,和你沒有關系,本來不想給你添麻煩。”
“我說的并不是這個。”
侍者将奶茶端了上來,打斷了兩人的談話。雅也繼續吸煙。
“如果想結束和我的關系,直說就可以了。難道你以為我會糾纏不休嗎?”
“對不起,”雅也微微低下頭,“我消失另有原因,沒顧上通知你。不過,至少該給你打個電話才對。”
賴江伸手去拿茶杯,但馬上又抽回了手,她發現自己的手指在顫抖。“那,你找我有什麽事?”
“電話裏已經說了,沒什麽重要的事情,只是一時心血來潮。”
“突然下落不明的人會心血來潮地出現嗎?”
雅也臉上浮現出暧昧的笑容,他似乎不在乎賴江是否相信。“你丈夫回來了,從年末到新年應該有很多安排吧?”
“沒有什麽特別的安排。”
賴江以為雅也打算約自己,雖然想着事到如今再提這個,不是讓自己為難嗎,但她已經開始考慮該如何對茂樹解釋了。
“因為是千禧年,所有人都興奮不已。由于華屋的關系,你是否要出席很多場合?”
“我和華屋沒有直接關系,我弟弟他們好像很忙。”
“有沒有什麽特殊活動?”
“聽說除夕夜要在船上辦Party,要在海上迎接二〇〇〇年。”
“船上Party?”雅也的眼睛似乎閃了一下,“在哪裏?”
“東京灣,應該從日出棧橋出發。怎麽問起這個了?”
“只是想知道你在哪兒迎接新年。哦,在海上呀。”
“還不知道去不去,也許會有其他安排。”賴江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