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
★1☆
“我從未想過自己比普通美容師優秀,現在偶爾會在電視上露面,但我希望觀衆看到的只是技術和設計靈感,從未想過用顧客的頭發來自我表現。最關鍵的是讓顧客滿意,僅此而已。說實話,‘超級’這個詞我也不喜歡。我認為美容師和廚師一樣,不應該過多地抛頭露面。”
青江一邊有意識地讓攝像機對準自己左側,一邊口若懸河。事先已經說好,照片也要從這個角度拍。他自己并不覺得,但美冬說這樣拍出來效果最好。
負責采訪的女記者邊記錄邊點頭。聽說要登載在下個月的女性雜志上,題目好像是“備受矚目的超級美容師專訪”。
青江不太會說話,同顧客聊天還行,但極不擅長針對某個主題扼要地談論,可美冬說絕不能拒絕這類活動,上電視也一樣。
“現在的時代,只有暢銷的東西才賣得出去,只有人多的地方才有人去。總之,不占據首位是不行的,不論使用何種手段都要出名。面向大衆的店如今無法流行,在老百姓有條件奢侈的泡沫經濟時期,那種店才會被接受。”這是美冬的一貫主張。
她說也不能過多地露面,那樣會沖淡神秘性。要給人留下自己并不想抛頭露面,只是出于各種原因迫不得已才為之的印象。她告訴青江,在接受采訪時,一定要在回答中包含這種色彩。
不擅言辭的青江不可能把握好這麽微妙的語感,一般都由美冬事先準備好底稿。剛才他便是把她的稿子背了一遍。
“您在百忙之中接受采訪,謝謝您。”女記者滿足地說,“讀了其他采訪報道,我就能感覺到,青江先生有特別明确的想法。今天我再次感到了這一點。”
“過獎。”青江在心裏吐了吐舌頭,簡短地答道。美冬提醒過他,如果不知該如何應對,就盡可能簡短而含糊地回答。
記者和攝像師回去後,青江來到休息室吸煙,店裏的實習生突然滿臉困惑地進來了。“老師,警察來了。”
“警察?”青江皺起了眉頭,“來幹什麽?”
青江的腦海裏浮現出不快的記憶——中野亞實被歹徒襲擊一事。難道警察還要問那件事?
他來到店裏,看見休息區坐着一個與周邊環境格格不入的男子。此人三十四五歲,頭發和胡子都沒有修飾,黑色西服髒兮兮的,沒有打領帶,襯衣一直敞到胸口。盡管眼睑微閉,但從遠處也能看出眼珠在不停轉動。兩名等候的女顧客或許覺得這人太可怕,都躲得遠遠的,正顯得百無聊賴。青江想,這樣會影響美容院的形象。
男子看到他,站起身走過來,臉上浮現出瘆人的笑容。“您是青江先生?在您百忙之中打擾,真是抱歉。”
“有什麽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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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問點事情,能占用您點時間嗎?十分鐘就行,五分鐘也可以。”
“現在?”青江沒有隐藏不快。
“馬上就完。”男人依然面帶笑容,像在瞅着獵物般舔着嘴唇。
青江環顧四周,這個恐怖的男人明顯已吸引工作人員的注意。他嘆了口氣。“那,只有十分鐘。”
“謝謝您。”男人低頭道謝。那過于禮貌的态度都讓人毛骨悚然。
MON AMI二號店位于表參大道,于去年十二月開張,目前青江每周有兩天來這家分店。這位警察肯定已掌握這些情況。
“進那樣的店讓我很緊張,四周全是年輕姑娘。”在附近的咖啡店點了咖啡後,警察笑道。他自稱是警視廳的加藤。
“您有什麽事?”青江感覺臉頰有些發硬。
“去年底就開了第二家店,發展真快。這麽年輕,太了不起了,不愧是超級美容師。”
“請問……”青江看了看手表,想表明自己沒有太多時間。
“決定在這個地方開店,也是新海女士的主意嗎?”
青江一下懵了,張大了嘴巴。他沒想到會聽到美冬的名字。
“說錯了,現在不姓新海了,應該叫秋村夫人。”
“不,我們依然稱她為新海。”
“哦。關于美容院的經營,還是那個人的影響力最大?”
“這個嘛,是……”
既然知道美冬的名字,看來他了解MON AMI的經營狀況。“您想問關于新海的事嗎?”
“嗯,算是吧,想多方面問問。”加藤拿出紅色的香煙盒,“您和新海女士會頻繁碰面商量事情嗎?”
“嗯,有時會。請問,您在調查什麽案子?和新海有什麽關系嗎?”
加藤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點着了叼在嘴上的香煙,慢慢吸了一口。“這個目前還不能說,屬于辦案秘密,随便說了,給您添麻煩就不好了。”
“可這樣總讓人不舒服。”
“您是通過什麽關系認識新海女士的?”加藤似乎沒有聽到青江的話,接着問道。
“她主動和我打招呼,說正考慮這麽創業,問我要不要一起做。”
“之前沒有任何來往?”
“她是我以前工作的那家店的顧客。聽說為了挑選人才,她去過好多家店。”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開店前不久,應該是三四年前。”
“哦。”加藤吸着香煙,時不時地喝口咖啡,“您有女朋友嗎?”
“什麽?您說什麽?”
“女朋友。您長得帥,人氣又旺,肯定被很多姑娘追求。”
青江這才明白是在說自己,卻不清楚他目的何在,便莫名其妙地答道:“現在沒有。”
“您的意思是以前有過?分手是在開店之後?”
“您為什麽要問這個?有什麽關系嗎?”
見青江提高了嗓門,加藤揮了揮夾着香煙的手。“只是出于興趣。您看,如果是藝人,總是聽說出道前被逼着和以前的戀人分手。新海女士是否給您下達過類似的指示?”
“沒有。”
“哦。換個話題吧,您知道新海女士的經歷嗎?”
“經歷?”青江皺了皺眉頭,這個警察的問題總是跳來跳去。“知道一點,比如曾在華屋工作過。”
警察搖了搖頭:“更早的呢?”
“更早?”
“比如在華屋工作之前幹什麽,您聽她說起過嗎?”
青江縮了縮肩膀:“那麽早的事情,不知道。”
“您對新海女士的過去不太了解?”
“您這話太奇怪了。她的過去有什麽問題嗎?”
加藤沒有回答,在煙灰缸中撚滅煙蒂,拿起了賬單。“您這麽忙,真對不起。對了,”他望着青江的胸口,“今天沒戴?”
“啊?”
“是叫墜飾吧?雕成骷髅和玫瑰花的形狀。聽說您以前愛戴。”
青江心裏咯瞪一下,下意識地把手放到領口。
“我聽說了,那次真是場災難,聽說差點被當成嫌疑人。”
青江想咽口水,嘴裏卻幹巴巴的。
“差點讓你陷入困境的墜飾,最終還是救了你。玉川局的警察很納悶,竟然會有那樣的偶然。”
“偶然……”
“和你喜歡佩戴的墜飾一模一樣的東西落在現場了?而且,據玉川局調查,那東西并非随處可以買到,聽說必須去葡萄牙或西班牙進貨。這樣的東西竟然碰巧落在了現場,只能說是罕見的偶然。”
青江終于明白了,警察的真正目的是提出這個話題。為什麽事到如今又要重提此事?有一點可以确信,警察正在觀察青江的反應。絕不能驚慌失措,但他無法阻止全身變熱。
“聽說在玉川局的警察中,有人懷疑你從一開始就有兩條墜飾。其中一條故意丢失,以備日後作為不在場的證據,另一條遺落在現場。”
“太荒唐了!我為什麽要那樣做?”
“是,你沒有理由那樣做。不想被懷疑,根本就不用遺落在現場。這種偶然太難以想象了,以至于連警察都說出那樣荒唐的話。”
那是競争對手為了陷害自己故意策劃的——青江想這樣說。但要說明這一點,就必須承認遺落在現場的墜飾就是自己的。
“對于你遺忘墜飾的那家飯店,玉川局也進行了徹查,因為懷疑提前統一了口徑。結果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也沒有被收買的跡象。”
“我不會那樣做的。”青江瞪着警察說。美冬也說過,沒有收買飯店的人。至今連青江也不知道她究竟用了何種手段。既然她斷言,那就沒錯。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加藤終于站起了身,“墜飾還在家裏嗎?”聽那口氣,像是如果在家,就希望青江拿給他看看。
青江搖了搖頭:“已經扔掉了。”
“噢,為什麽?”
“那東西會勾起我不快的記憶,而且,已經戴膩了。”
“是嗎?我倒覺得那是給你帶來幸運的東西。”加藤犀利地望着青江,“會不會又是新海女士要你扔的?”
“什麽……”
“只是開個玩笑。”加藤笑着向收款臺走去。
★2☆
果然不是他——和青江分手後,加藤邊向表參大道的十字路口走邊想。這麽懦弱的人不可能成為新海美冬的同謀。
想追查新海美冬,單純證明她在阪神淡路大地震發生時替代了真正的新海美冬還遠遠不夠,必須證明在和她相關的各種事件背後,隐藏着一個幫兇。因此,加藤首先盯上了青江。
青江和美冬是工作上的合作夥伴,這是公開的事實。兩人利害關系一致,很可能不僅在表面的生意,更在暗中進行了各種密謀。
在見到青江之前,加藤作了一些調查。他是在與美冬聯手開辦MON AMI之後取得成功的,目前是頂級美容師之一,多方争搶的紅人。不過,他也并非一帆風順。從相關傳言中得知,在女店員遭強暴一案中,他差點被當成嫌疑人。
加藤對該案進行了詳細調查。玉川局的警察态度冷淡,但仍毫不猶豫地把當時的資料拿給了他。
案件內容和調查經過引起了加藤的注意。從當時的情況看,青江被懷疑是理所當然的,但是,随後發生了大逆轉。青江一直咬定早已丢失的墜飾,在其他地方被發現。警方查明青江丢失墜飾是在案件發生之前,他的嫌疑馬上消除了。
玉川局的警察推測,也許有人故意陷害青江。加藤也這樣認為,但他的推理與他們有一點不同。他認為陷害青江的并不是他的敵人,而是他的同伴。
讓他萌發這種想法的,就是那條骷髅和玫瑰花的墜飾。
就像他對青江說的,很難想象特殊的墜飾在同一件案子中碰巧出現兩個。一般會猜測,想陷害青江的人又從什麽地方買到了一條。特殊墜飾怎麽可能那麽簡單地買到手呢?
加藤曾經咨詢過首飾加工的專業人士,也出示了從玉川局借來的照片,詢問制造同樣的東西是否很麻煩。那人說,如果是熟練工,一天就能做好,但想做得一模一樣,就需要相當高的手藝。
搞金屬加工的手藝高超的人——這個關鍵詞已經是第三次出現了。不用說,第一次是在華屋惡臭事件中,散發毒氣的裝置部件中有熟練工作業的痕跡。第二次是去BLUE SNOW的時候,工作人員對放在展櫃中的試制品也是這樣評價的。
給青江布下圈套的人肯定是美冬,想不到其他答案。
如果從頭構架故事,內容如下:
首先,美冬命令同夥從青江房間中偷出骷髅和玫瑰花的墜飾,并讓他制造出酷似的複制品。然後美冬拿着複制品去了飯店,同夥也許一起去了,飯店的記錄中會留下預約人的姓名和用餐人數。悄無聲息地吃完飯後,美冬把複制好的墜飾故意扔在飯店裏,店方則作為遺失物保管。
上述準備工作結束後,那個同夥又行動了。他按照美冬的指示襲擊了MON AMI的店員中野亞實。那時,此人肯定在身上噴了青江平時用的香水。确認亞實暈厥後,那人将墜飾留在現場。
細節部分或許有些偏差,整體上應該是按上述步驟進行的。這樣就能明白,青江為什麽能抓住絕妙的時機去飯店找墜飾。聽說青江對玉川局警察解釋道:“絞盡腦汁地想墜飾丢失的地方,終于想到了那家飯店。”但那麽喜愛的飾物丢了,按理說早就會發現。估計是他接到了美冬的指示,說就當成在那家飯店丢失的,趕快去取。
問題是美冬為什麽要陷害工作夥伴青江?加藤也無法進行詳細的推理,但有一點可以想象。
故意陷害他,在他身處困境的時候救他——這種害人後還要充當好人的策略會産生怎樣的效果呢?
就是青江的絕對服從。青江肯定覺得美冬抓住了自己致命的弱點,更由此知道了她具有多麽強大的能力。他肯定發自內心地想,再也無法違背她的意願了。
加藤想,也許那時青江想和美冬分手。得知他下定決心後,美冬選擇的方式并不是恐吓,而是賣人情,以此讓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多麽重要。那個女人肯定能幹出這種事情。
根據這種推理,美冬的同夥就不是青江。加藤見過青江後,對這一推斷更有自信了。青江也許是被美冬操縱的木偶,但只是在工作方面。就算不考慮擅長金屬加工這一條件,他也沒有本事去幫助犯罪。
加藤見青江其實還有一個更大的目的。
關于新海美冬的過去,剛才也問了青江,但他從未期待會有大的收獲,他的目的是讓青江把今天的事情告訴美冬。這樣,她就能知道,有一個姓加藤的警察在四處調查她的過去。不知她會采取何種對策。
要揭露美冬的真實身份,捷徑就是先查出她的同夥。幕後的那個幫兇什麽時候才會行動呢?
回顧以前發生的事件,能簡單地得到答案:對美冬不利的人出現的時候,比如浜中、曾我,甚至對青江,美冬用的都是這一招。
她計劃如何對付我這個麻煩的警察呢?一想到那個時候,加藤便渾身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期盼着能揭開那個魔女真正面目的一瞬間。
★3☆
照片中的賴江戴着淡紫色的墨鏡,穿着米色西服套裝,身旁的雅也在灰色毛衣外面套了一件白色夾克。
背景是東京知名酒店的大廳。另外一張照片上是賴江開房間時的背影,連兩人一起上電梯的瞬間也被拍了下來。
“雖然是偷拍的,倒還算清楚。”美冬心滿意足地微笑道。
和往常一樣,兩人在家常餐館見面。或許不願被店員看到臉,她選擇了背對他們的地方。
“我一點也不知道被人拍照了。”雅也說。
“如果提前告訴你,你總想着有相機,行動會不自然。那樣就沒有意義了。”
“美冬,這是你拍的?”
“當然,我又不能委托偵探對賴江的行蹤進行調查。”
上周一,美冬問雅也下一次約會定在什麽時候,雅也方才明白她的用意。
“你已經極順利地抓住了那人的把柄。”雅也端起咖啡杯,“丈夫出差的時候和年輕男子發生關系的證據——這樣,就算賴江再厲害,恐怕也撐不住了。”
“本想說這樣就萬事大吉了,但很遺憾,感覺還差那麽一步。”
美冬的話讓雅也從嘴邊拿開了咖啡杯。“為什麽?”
“這無法成為決定性證據。”
“還差什麽?兩人一起進了酒店,還有開房間的照片。”
她搖了搖頭。“其實完全可以推脫,比如說住酒店的是她一個人,只是讓你幫忙把東西運到房間。或者幹脆否認開房間的事實,說只是在服務臺問了點事情,沒有辦理入住手續。”
“這太不自然了吧?”
“不論是否自然,只要可以辯解,就不能說是決定性證據。我想要能讓她不得不承認婚外戀的證據。”
“你想讓我幹什麽?不會讓我把做愛的情景拍下來吧?”雅也瞪着美冬。
她似乎以為雅也在開玩笑,微微晃着肩膀笑了。“如果在網絡上播出去,那些有癖好的人肯定喜歡。”
“我是認真的。”
“你什麽都不用做,只要和她約會,再去酒店就可以了。”
“我這不是去了?”
“這樣的酒店不行。”美冬用指尖敲打着照片,“就算是打官司,這些出入普通酒店的照片不會被認定為搞婚外戀的物證。”
“你的意思是……”
美冬環顧四周。“最好是情人酒店。”
雅也皺了皺眉,搖搖頭說:“這不太好辦。”
“為什麽?”
“她,”他壓低了嗓門,“怎麽可能去情人酒店?”
“能否讓她去就看你的本事了。”
“我沒有這樣的本事,不要高估我。”
“沒有高估你。正如我期待的,你不是完全抓住那人的心了嗎?我覺得你很厲害,雅也,就算你去做面首,肯定也能成功。”
美冬的語氣聽不出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
雅也望着她的臉,“我已經煩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有這些照片足夠了。就算打官司無法取勝,也具有讓賴江沉默的效果。”
“為了小心起見。”
雅也搖了搖頭:“要抓住賴江的把柄,就是因為她四處調查你和浜中的關系,還懷疑你是不是有其他男人。但據我觀察,她根本沒懷疑你,而且今後也不用擔心。”
“那可不知道,不能掉以輕心。”
“沒問題。難道還有什麽其他理由?”
“其他的?你指什麽?”
比如說自己的真實身份,自己并非真正的新海美冬——雅也心裏帶着這個問題注視着她。
美冬沒有避開他的視線。“總之,她想把我從秋村家趕出去,她也許會不擇手段,是為了提防那個時候。”
“真的僅僅因為這個?”
“你認為還有什麽?”美冬睜大了眼睛。
雅也扭過頭。他無法正視她的臉。
你究竟是誰——這個問題已經湧到嗓子眼了,卻又被他咽了回去。
“你和她是怎麽做的?”美冬問道。
雅也一時沒明白,注視着她說:“你指什麽?”
“就是,”她回頭看了一眼,然後把臉湊到他面前,“做的時候用避孕套嗎?”
雅也一驚,不禁身子向後一仰。“還以為你想問什麽呢……”
“我在認真問你。究竟是怎樣?”
“還用說,當然是用了。”
“哦,這麽說來,那個人還有月經呢。”
雅也一個字都懶得說,連随聲附和都讓他感覺不快。
“每次肯定都用嗎?”
他扭着臉,托着腮說:“也沒有多少次。”
“是嗎。那麽,偶爾你試着別用了吧?”
聽到她嘴裏很随意似的冒出的這句話,雅也移開了手。扭頭一看,她那妖豔的眼睛正望着自己。
“偶爾直接做愛怎麽樣?”
“直接?你的意思是體外射精就可以了?”
美冬微微一笑,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以前曾求過你一件事。就是做愛時的約定。還記着嗎?”
“沒忘。”
和誰做愛都可以,不過不許在插入的狀态下射精,就算是用了避孕套也不可以——這就是當時的約定。
“那個約定,僅限這回可以不遵守。”
雅也一驚,頃刻間屏住了呼吸。“為什麽?”
“我是說可以直接做,就在那個人的體內射精。”
“說什麽呢!這樣做,如果……”雅也瞪圓了眼睛,他突然明白美冬想說什麽了,“你是說……要讓她懷孕?”
“已經五十多歲了,估計不太容易。”
“喂,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我是認真的。”她的表情變得極其冷漠,甚至讓人不寒而栗。
雅也搖了搖頭。“虧你想得出來!”
他伸手去拿桌子上的香煙,但還沒抓到,美冬的手先伸了過來,放在他手上。她的手掌溫溫的。
“我也知道在提過分的要求,但如果沒有絕對的證據,實在無法放心。我什麽都不相信。除了你,我在這個世上誰都不相信,只能委托你。”
“那麽……”他想說,為什麽不告訴我實情?為什麽不告訴我,你并不是新海美冬?為什麽不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
但他問不出口,他感覺一旦提出,和美冬的關系會馬上崩潰。
“怎麽了?”美冬歪了歪頭。
“沒,沒什麽。”雅也搖搖頭,“有些不舒服。說實話,這事連想都不願意想,竟然要讓她懷孕……”
“看來我提的要求太過分了。”美冬拿起桌上的賬單,“走,找個地方調整一下心情吧。”
幾十分鐘後,兩人來到臺場的一家酒店,美冬好像用雅也的名字提前預約了。一進房間,兩人馬上抱在了一起。雅也貪婪地撫摸着美冬嬌嫩的胴體,用全身體味着那迷人肌膚的感覺。象征興奮的部位被允許插入她體內,但最後還是在她口中射精的。當然,那同樣伴随着飄飄欲仙的快感。
雅也撫摸着美冬柔軟的頭發,想起了和賴江在一起的情景。兩人已經發生過四次關系,第一次留下的印象最深。
進入賴江的卧室時,她懇求他不要開燈,她不好意思讓他看自己的身體。雅也答應了。他也擔心,看到了她的裸體,也許就無法和她上床了。不過,在黑暗中接觸的感覺并不像他想的那麽差。賴江的身體依然具有彈性,而且,兩人融為一體的部分,雖談不上充分,也有一定的濕潤度。當把手放到她的腋下時,發現那裏竟然被收拾得幹幹淨淨。雅也那時才意識到,看來去京都前,她果然在一定程度上作好了思想準備。最初的行為後,他用已适應了黑暗的眼睛重新打量着賴江的裸體。說身材沒有走形那是撒謊。乳房已萎縮得很小,但是,他并不覺得難看。
發現雅也在看自己,賴江慌忙蓋上被子,小聲說“不要看”,然後扭過身子。她的樣子簡直像經驗不多的少女。做愛時她幾乎沒有出聲,身體僵硬。
“和我這樣的人……愉快嗎?”賴江問。她既沒有問“好嗎”,也沒有問“感覺怎樣”,而是選擇了“愉快”這個詞。雅也能感覺出她的羞澀。
“我很高興。”
聽雅也這樣說,賴江骨碌一下轉過身,雙手摟住他的脖子。
“你在想什麽?”美冬在雅也胳膊下問。
“沒,沒想什麽……”
見他含糊其辭,她抿着嘴哧哧地笑了。“我知道,是在想她。”她把手放到他胸口,“你在想賴江,确切地說,在想和她做愛的事。”
雅也皺皺眉頭:“別瞎說。”
“用不着生氣。是我不好,這我知道。讓你和不喜歡的人,而且是年齡大那麽多的人幹那種事,我一直覺得對不起你。”
“不是說沒有想嗎,真唠叨。”雅也把她的手從胸口拿開,身子轉向床頭櫃,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煙,點着了火。他假裝不高興,同時暗暗對美冬敏銳的洞察力感到不寒而栗。
她慢慢直起上半身,拉過毛毯裹住身體,露在外面的肩膀閃着妖豔的光。“昨天,青江告訴我一件奇怪的事情。”
雅也把吸入肺中的煙吐了出來。
“警察去找他了。你還記得警視廳的加藤嗎?”
“他?”雅也一驚,“他去幹什麽?”
“據青江說,他是去追查那次美容店學徒遇襲一事。是不是很奇怪?都到這時候了。”
雅也把還剩下很長一段的香煙掐滅了。“他發現什麽了?”
“似乎在懷疑那個骷髅和玫瑰花的墜飾,估計是在調查我的周邊情況時知道了那件事。對于華屋惡臭事件,他似乎仍在懷疑什麽,關鍵是……”美冬縮了縮下巴,注視着雅也,“曾我的失蹤……”
雅也扭過頭,叼了一根香煙。他不想讓美冬揣摩自己的表情。
在京都發生的事情在腦中閃過。加藤知道美冬是假冒的,正因為這一點,他才去青江那裏探問。
“不論怎樣,如果對那個警察放任不管,對我們絕不是什麽好事。”
雅也扭過頭:“你想怎樣?”
“所以找你商量這件事。”
“美冬,你不會又……”
“那個警察,”美冬打斷了他的話,“看出我背後有一個男人,察覺出那個男人是同謀。包括華屋事件,他也是用這種思路解釋的。不過,對那個案子沒必要太在意,就連加藤也不會對沒有死人的案子感興趣。問題在于曾我。”
雅也倒吸了一口冷氣,注視着自己的手。煙灰越來越長,他趕緊抖落在煙灰缸裏。
“他認為曾我被殺了。自然,他應該沒有證據,但如果總是這樣推理,還四處尋找我的夥伴,對我們來說無疑非常危險。”
“但……”
“目前只有他一個人在行動,警察中也只有他盯上了我,現在下手還來得及。”
煙頭在一點點地抖動。雅也意識到自己的手指在顫抖。
加藤的存在确實麻煩。除了美冬說的理由,他還知道美冬的秘密。若他把秘密揭露出來,結果會怎樣?之後的事情簡直無法想象,但雅也與美冬肯定都會毀滅。
難道要再幹一次?!
剛想到這裏,大腦深處突然彌漫了一層厚厚的黑雲,頃刻間覆蓋了他的整個思維,同時,劇烈的嘔吐感湧了上來。他咬緊牙關,忍受着胃部的抽搐,用食指尖掐滅了香煙。
“怎麽了?”美冬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雅也默默搖了搖頭,用放下煙蒂的手捂住了嘴。
美冬似乎察覺到了,她從背後抱緊雅也,就像要把他罩起來。他那因冷汗變得冰涼的後背感覺到了她肌膚的溫暖。
“再也不讓你幹那種事了,”她在他耳邊喃喃道,“我再也不想看到你痛苦的樣子。”
雅也反複深呼吸,等待着突然襲來的痛苦漸漸消去。“我……”他喘着粗氣說,“為了咱倆的幸福,什麽都可以做,不論什麽事情,不論多少次。如果真的能幸福……”
美冬撫摸着他的頭:“絕對能幸福。”
雅也扭過頭望着她:“真的嗎?”
“我是這樣相信的。所以,雅也,你也要相信。”美冬的眼睛裏充滿了真摯的光,紅紅的,有些充血,還有些濕潤。
“知道了,我也相信。不過你要向我保證,不能背叛我,絕不能!”
“不會背叛,我保證。”美冬看着他的眼睛點點頭。
★4☆
讓到場者簽名的筆記本第一天就基本寫滿了。賴江想,準備一個大些的筆記本就好了,可若剩下許多空欄,會給人留下沒有人氣的印象。聽說準備了兩冊筆記本,禦船孝三想必也會高興。
賴江看了看表,剛過下午六點半,閉場時間是七點。在會場中心設置的談話區裏,禦船正和畫廊老板談笑風生。
賴江離開接待處,走到會場的一角。雖然是禦船的個人展,也擺放了一些學生的作品。禦船的說法是為大家提供向公衆展示作品的機會,而培訓班的人都清楚,他用來舉辦個人展的作品不夠。
學生的作品共十七件,其中有三件出自賴江之手,一件是點心缽,另兩件是用拉胚機做的茶碗。
她拿起自己做的茶碗。釉子用的是白荻。本來想讓顏色更淺些,但燒好後比預想的要深。盡管如此,她還是喜歡那個茶碗的形狀,雙手拿起時感覺能和手掌完全融在一起。她開始浮想聯翩,如果用這個茶碗喝茶……
把茶碗放回去時,她的眼睛轉向了擺在旁邊的酒壺。這是雅也展出的唯一一件作品。他剛學習陶藝不久,但用起拉胚機來比誰都好。賴江能理解禦船為什麽最先選擇了這件作品。和茶碗或茶杯不同,壺口部分比軀幹細很多的酒壺不是初學者能做成的。
“因為我喜歡喝酒。”賴江眼前浮現出雅也一邊說話,一邊不好意思地轉動着拉胚機的樣子。一想起他,感覺身體從中心開始發熱。最近幾乎每天都見面,盡管如此,依然想看到他的面孔,想聽到他的聲音。
賴江也覺得自己這麽大年紀了,怎麽還會這樣,愛上了比自己年輕十多歲的人。她并非不知如何處理感情,也沒有焦躁。盡管知道這非常危險,也很麻煩,但身處這種旋渦中,她确實很快樂。
并非只是因為想起了自己還是個女人。從這個意義上講,“女人”的部分一直存在于賴江的心底,她一直等待着有人敲那扇門。但她也作好了心理準備,今後這樣的日子也許不會來了。期待和放棄這兩種想法保持着絕妙的平衡,就這樣,歲數越來越大。
和雅也見面時,從未想過他會成為敲門的人。她确實覺得他是個出色的小夥子,但她以前對別人也有過類似的感覺。不同的是,他發出了要靠近那扇門的信號。
賴江不想自己打開那扇門,害怕那樣做會失去許多東西。這也許是最後一次機會,她卻選擇了在門內等待的方式。雅也或許最終會從門前走過,她卻無法自己靠近那扇門。所以,那一天他突然敲門時,她根本沒有萌發自制心的餘地,只是在門內茫然地看着他走進來。
這麽大年紀了,還癡迷于年輕男子——有時她這樣進行自我分析,從而确認自己依然保持着冷靜。她清楚這種狀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