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2)
着一雙男式皮鞋。
“您想問些什麽事情?”女子的聲音中帶有幾分詫異。
“是這樣……”曾我把之前的情況大致說明了一番。
姓中野的女子起初還滿臉疑惑,聽到阪神淡路大地震的事後,輕輕點了點頭。“我和新海小姐說過幾次話。她剛搬過來的時候還專門來我家打招呼,現在這樣的年輕人已經很少了。”
曾我點點頭。在單身住戶居多的公寓裏,搬家的時候很少有人和鄰裏打招呼。但他可以想象,美冬肯定會那樣做。盡管并不了解美冬,他猜測新海夫婦肯定會這樣教育孩子。
“她搬走的時候是不是也同您打了招呼?”
“嗯,是的。”
“那時您聽她說過什麽嗎?比如說要搬到什麽地方?”
她滿臉遺憾地搖了搖頭。“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記不太清,好像沒聽她說過這事。”
“哦。”盡管在預料之中,曾我還是很失望。
“我一點也不知道她竟然也遭遇了那場地震,一直以為她還在國外。”
曾我擡起頭,注視着她:“國外?”
“我記得她說從這裏搬出去後,要去國外待一段時間,好像是……倫敦。”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好像是……大前年的年末。”
“大前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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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我很吃驚。他本以為美冬是去西宮前才從這裏搬出去的。
“她在國外待了多久?”
中野歪了歪腦袋。“這個……她說要和另一個人一起租房,我猜應該是一年左右。”
“另一個人?”
“嗯,好像聽她說過……要和一個仰慕已久的人一起去。”
“男人?”
中野微微笑道:“起初我也這樣認為,但她說是女子。”
“工作呢?”
“好像辭了……不,不對。”她思索着,“我記得聽她說過工作的地方倒閉了,老板也換了人。”
曾我明白是南青山的那家時裝店。
“呃……”中野開口說,“這些可以了吧。很久了,記不太清楚,現在也沒有任何來往。”
“啊,占用您的時間,真抱歉。能再提一個無理的要求嗎?”他遞過名片,拜托她如果想到什麽線索,就和自己聯系。
等中野把門關好,曾我又走到三〇七室,摁響了門鈴。這裏住着一名男子,但他不太記得新海美冬。
“我出差較多,也許她想來我家寒暄,但當時我肯定沒在家,後來突然發現旁邊的房子已經空了。”身穿汗衫的男人不耐煩地說。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記不清了。現在住在裏邊的人好像是三年前搬來的,估計她是在更早時搬出去的。”
說得并不清楚,但和中野的話一致。
曾我道謝後離開了那裏,沒有給那人名片。
出了公寓,坐出租車回家的路上,曾我想,将信息加以整理,就是這樣:新海美冬從那房間搬出去是在大前年,即一九九三年。她辭去工作,和“仰慕的女子”一起去了海外。約一年後,在父母居住的西宮遭遇了阪神淡路大地震。
這位“仰慕的女子”究竟是誰?如果有這樣一個人,地震後美冬應該第一個去投奔她,而她也不會對受災的美冬置之不理,可能會建議美冬先和自己一起生活。但如果真是那樣,美冬應該把那名女子的地址或電話號碼作為緊急聯系方式留給政府部門或警察。
他摸了摸右胸,內袋裏放着必須交給新海美冬的東西。為了能随時交給她,他一直帶在身上。
三天後,那名姓中野的女子給他打來電話,說找到了前年過年時新海美冬寄來的賀年卡。
曾我立刻動身前往中野家。
“能讓我把內容抄下來嗎?”曾我拿出記事本。
“不用,給您吧,我拿着也沒用。”
“啊,謝謝。”
出了公寓,他再一次看了看賀卡,新年賀詞是印好的,旁邊還用工整的楷體加了幾句話:“做鄰居時承蒙您的關照。我要去國外錘煉一番,祝您身體健康。”
上面還印着地址和電話號碼,旁邊貼着用打字機打印出的小紙條,上面寫着“寄居的新海美冬”。估計是從房主那裏要了多餘的賀年卡,紙條下面肯定印着房主的姓名。
地址是三田,看樣子也是公寓。曾我猶豫片刻後下定決心,拿出了手機。
★4☆
今天的烤魚套餐是鹽烤鲱魚。雅也喝了一口啤酒,用一次性筷子夾了一塊魚。他素來擅長吃魚,魚刺再多也不成問題。親戚裏的一位大嬸甚至叫他“貓不理”,揶揄他吃魚吃得太幹淨,還說正因如此,雅也才适合幹手工活。
鲱魚肥瘦适中,特別好吃。岡田可以随意加米飯,雅也很快吃完了一碗,沖有子招了招手。
“食欲很好呀。”有子拿過碗,微笑道,“工作忙嗎?”
“不太忙。這裏的飯好吃。”
“聽到你這麽說,老板肯定高興。”有子笑着去了廚房。她在店裏稱父親為老板。
其實工作相當繁忙。新年過後,小型車模的零部件訂貨增多了,社長福田還經常讓雅也制造那些用途不明的奇怪部件,所以總要加班。但雅也感覺疲憊并非因為這些。美冬不定期地委托他幹的工作已成為他最大的負擔,不光費神,還要注意不被福田發現,特別辛苦。
美冬依然不時拿來戒指或項鏈的圖紙,求他照樣制造。最近,她拿來的甚至已不再是圖紙,而是在電腦中立體描繪的設計圖。不知是從哪裏學的,美冬精通電腦操作,有時會把一些名牌産品加工得像自己原創的,然後給他一張照片,讓他按上面的樣子做。雅也沒有正式學過首飾雕刻,只能靠反複摸索,累得筋疲力盡。
但每當看到把成品拿給美冬時她那欣喜的表情,這些辛苦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确信,為了她,自己可以付出一切。
他曾經問過為什麽讓自己做這些東西,得到的回答總是一樣的:“為了我們的未來。雅也,你幫我做的每一件作品,都會支撐我們的未來。”
美冬并沒告訴雅也這句話的含義。她好像打算在寶石飾品界放手一搏,但具體的步驟他并不清楚。
那個美容師的事也讓雅也有些在意。在雅也毫無所知的情況下,美冬竟然開了一家美容院。得知那裏的店長就是青江,雅也驚訝萬分,真不知美冬是如何拉攏他的。對雅也來說,開店這件事已如晴天霹靂。
“這沒什麽,只是租間房子,裝修一下。關鍵要看以後,如何讓美容院出名才是取勝的關鍵。”
看來美冬最終獲勝了。她經營的MON AMI現已成為知名美容院,青江人氣旺盛,甚至經常接受雜志的采訪。
事業取得成功固然是好事,但每次看到美冬的行動,雅也都有種莫名的不安。她究竟為何要幹那些事情?她究竟想去往何方?雅也絲毫看不透。
他想到了美冬脖頸上那兩顆并排的黑痣。福田工廠原工人安浦被一名奇怪女子害得丢了工作。那女人的身份至今依然是個謎,安浦唯一記住的特征就是她脖頸上有兩顆黑痣。
雅也覺得不太可能,但又覺得美冬肯定幹得出來。福田工廠有段時期曾以銀飾加工為主,現在還留有雕刻首飾的設備,正因如此,雅也才能滿足美冬的要求。他開始懷疑,是不是她得知了這一情況,才建議自己去那家工廠上班?而且,為确保雅也能在那裏工作,她還給安浦設下了圈套,因為他的工作性質和自己相同——難道這只是自己多慮了?
烤魚套餐吃得幹幹淨淨,啤酒也喝幹了,雅也站起身。
“今天不要飯團?”結賬的時候,有子問。
“嗯。洗完澡想馬上睡覺。”
“累了吧?”有子關切地問,“你一個人生活,打掃衛生、洗衣服之類的活怎麽辦呢?”
“洗衣服嘛,高興的時候自己洗。從不打掃衛生。”
偶爾過來的女人幫我打掃——這種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房間太髒對身體不好。”有子皺了皺眉頭,低聲說道,“我去幫你打掃吧,我挺會收拾。”
有客人在招呼有子,她扭頭答應一聲,與雅也道別。他微微點點頭,離開了餐館。
在回住處的途中,雅也想,如果和有子這樣的女人生活會怎樣呢?他對有子不十分了解,但感覺如果和她在一起,肯定能過上踏實平靜的生活,靠着不可能有太大變化的收入,精打細算地過日子。有子應該不會有任何抱怨,也許會在平凡的生活中找出樂趣,構建幸福的家庭——至少不會給自己施加過多的緊張感。
回到房間,發現門上的信箱上夾着什麽東西,拿下來一看,是寄給他的信。雅也既困惑又驚訝。自從搬到這裏,從未收到過信,因為幾乎沒人知道這裏的地址。
收信人姓名是打字機打印的。雅也看了看下面,也是打印的字。一看到寄信人姓名,他差點驚呼失聲。
上面寫着“米倉俊郎”。
雅也從未忘記這個名字。不管手頭在幹什麽,那時的情景總像幻影一樣不時浮現在眼前——在發生阪神淡路大地震的早晨,他敲碎了舅舅的腦袋。
為什麽會以這個名字給自己寄信?雅也對寄信人的意圖作着各種猜測,打開了信封。
裏面是一張信紙和一張照片。信紙上同樣是打印的字:
我想出售那天早晨的證據,報價1000萬日元,低于這個價格拒絕成交。彙款賬戶為××銀行新宿支行普通賬戶1256498杉野和夫,期限為1996年3月底。
如在期限內未彙款,則視為交易不成立,今後不會再與你聯系。證據将交給包括司法相關人員在內的第三方。
雅也全身顫抖。他看了看照片,剛看了一眼,立刻頭暈目眩。照片上正是那天早晨的情景。倒塌的建築物,傾斜的水原制造所的招牌,還有身穿綠色防寒服的高個子男人。男人正揮舞着什麽,他腳下還有一個男人,被壓在瓦礫下。
雅也拿着照片頹然跌坐在地。他第一個想到的是佐貴子,還有她那未正式結婚的丈夫小谷。他們早就懷疑是雅也殺了俊郎,一直在竭力尋找證據。
這封信是他們寄的?終歸找到了新的證據?
但他們絕不會匿名。
雅也再次仔細看了看照片,畫面絕對稱不上清晰。這幅影像雅也曾經見過,與佐貴子夫婦想弄到手的那盤錄像帶上的畫面酷似,但那盤錄像帶中沒有雅也這樣揮手打人的場面。
他想和那盤錄像帶比較一下,但已不可能:美冬交給他後,他馬上親自燒毀了。
究竟是什麽人?雅也正在思索,電話突然響了,他剎那間幾乎跳起來。
是美冬,說現在要過來。雅也慌了,猶豫着是否該把恐吓信的事情告訴她。
“怎麽?不方便?”
“沒,沒有。”
“那我現在過去,大約五分鐘後到。”
挂斷電話後,雅也把照片和信放回信封,塞進工作服的口袋,然後開始換衣服。當他換上運動褲和汗衫時,門鈴響了。
“晚飯吃了嗎?”剛打開門,美冬就這樣問道。
“吃過了。”
“哦,我順便去了麥勞。”她舉了舉白色的袋子。和雅也在一起時,她依然用關西方言說話。估計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會把麥當勞說成麥勞。
“怎麽突然來了,又要做戒指?”雅也問道。
“別說得好像我只在有事求你時才來,我就是想見你了。”美冬沖他莞爾一笑,但馬上沉下臉,詫異地皺起眉頭,“怎麽了?”
“沒,沒什麽。”雅也移開了目光。
“你臉色不好,感冒了?”美冬伸手去摸雅也的額頭。
“沒事。”他說着把她的手撥開了。她驚訝地擡頭看他。
“對不起,真沒什麽。”他擺了擺手,“我去沖咖啡。美冬,你吃漢堡嗎?”
她沒有回答。雅也一看,她正站在那裏緊咬着嘴唇。
“雅也,”她冷靜地小聲說,“到底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要瞞着我?我們不是一條心嗎?我們不是發過誓嗎,如果有什麽困難,就應該彼此幫助。”
“真的是……”雅也說不下去了,他被美冬真摯的目光震懾住了。
雅也從工作服裏取出信封,默默地遞給她。他本不想和她談起殺死俊郎的事,他一直覺得那是兩人都避諱的事情。
讀恐吓信的時候,美冬在一瞬間瞪大了眼睛。反複讀了好幾遍後,她端坐在榻榻米上看着雅也。“能猜出這張照片是怎麽來的嗎?”
“猜不出來。”
“也猜不出寄信人是誰?”
“勉強說,也許是佐貴子夫婦,但我覺得他們不會采取這種方式。”
“這不是普通的照片,是從錄像帶中打印出來的。”
“本以為是從那盤錄像帶中弄下來的,可……”不知美冬能不能明白那盤錄像帶的含義,不過看來他的擔心是多餘的。
“那上面有這樣的場面嗎?”美冬立刻問道。
“我覺得沒有。雖然照上了我的身影,卻沒有這種場景。”
美冬又把目光轉向照片,歪了歪頭。雅也望着她的臉想,我們真是不正常,談起殺人竟然像在談論一件小事一般。
她擡起頭:“這個,你準備怎麽辦?”
雅也回答不出。他正一籌莫展時,她就打來了電話。
“你想付錢?”
雅也輕輕嘆了口氣。“我怎麽可能會有一千萬。”
“如果有,你就給嗎?”
“不知道……”雅也搖搖頭。他不知該如何回答。恐吓信上寫得很清楚,若不支付就要告訴警方。那似乎并非單純的恐吓。
“如果你無論如何都想給錢,我可以幫你出。”
“什麽……”雅也望着她的臉。
“可我認為不該給錢。”美冬用手指捏起照片,輕輕搖擺着說,“這是陷阱,而且,一旦掉下去就是地獄,永世不得翻身的地獄。如果你認為寄這封恐吓信的人會就此罷休,那你就太天真了。以後他還會提出更無理的要求,估計一生都會纏着你不放,這樣好嗎?”
“怎麽可能好呢?可如果警察知道了就全完了。”
美冬把照片放到桌子上。“我認為那人不會這樣幹。至少,就算你沒有在期限內付錢,他也不會立即報案。那樣做對他沒有絲毫好處。”
“可又不能置之不理。如果這樣拖下去,那人肯定又會想出新招。”
“問題就在這裏。以目前的情況,我們沒有任何辦法,因為不知道對方究竟是誰。要想對抗,首先要查明敵人的身份。這需要一定的線索。這次先不理他,就像你說的,這樣敵人肯定會作出某種反應。對方不想再被無視,下次估計會采取更為猛烈的方式。這就是我們的目的。人呀,只要一着急,肯定會暴露缺點。”
看着她瞪着大眼睛、說話時甚至面帶微笑的樣子,雅也突然想,也許這女人覺得這樣運用策略很好玩。
“能像你想的那樣?”
“不能任其發展。我們也必須絞盡腦汁想辦法,但目前什麽也做不了。可以查到這個銀行賬戶的開戶人,但肯定是化名。這年頭能随意開設虛假的賬戶。”
雅也也有同感。“看看情況再說……”
“我覺得應該這樣。”美冬點點頭。
“喂,美冬,有件事我早就想問你。”雅也縮了縮下巴,眼睛上翻,看着她。
她恢複了嚴肅的表情。“你是想問那盤錄像帶的事?”
“那東西你是怎樣弄到手的?佐貴子他們應該也行動了。”
“那次特別危險。如果晚一步,肯定被別人捷足先登了,只能說運氣好。”
“所以問你是怎樣……”
“錄那盤帶子的是大阪的無業游民。我說要在電視臺播這盤帶子,輕而易舉就得到了對方的信任,拿到了帶子。那人應該和這封信無關。”
“嗯……”雅也沒見過那人,不好說什麽。
美冬拿起信封凝視。“是麹町郵局的郵戳。如果是關西人,不會只為了寄封信專門跑到東京。”
“指定的銀行也是新宿支行。”
“虛假賬戶這東西在全國各地都能弄到。既然專門指定新宿分行的賬戶,那裏對對方來說肯定很方便。”
雅也也有同感。“可我在東京沒有認識的人。最主要的是,在東京的人絕不可能知道那次地震中發生的事情。”
“也許那人在地震發生時住在關西,現在來到了東京,或者一直就住在東京,通過某種途徑弄到了照片或者錄像帶……”美冬似乎在眺望遠方,“我去一趟西宮。”
“去西宮?”
“不論怎樣,敵人為了查清你的住所,肯定四處打聽過,應該在某些地方留下了蹤跡。我去查一查。我現在時間正好比較寬松。”
“我和你一起去?”
“你最好別去,不知道敵人在西宮是怎樣行動的。你工廠裏也很忙吧,最近不是一直在加班嗎?我也總讓你幹些稀奇古怪的活,把你累壞了。”
“沒有,那倒沒什麽。美冬,你一個人去?”
“嗯,交給我吧。”她用力拍了拍胸口,用真摯的目光注視着雅也,“這對我們來說是第一個難關,但絕不能因為這種事情敗下陣來,必須闖過去。”
“我明白。”雅也也注視着她的眼睛。
美冬特意在麥當勞買來的漢堡已經涼透。她在爐子上烤了烤,又從冰箱裏拿出啤酒。
“只要和雅也在一起,什麽都好吃。”美冬咬了一大口漢堡。
雅也也喝了啤酒,然後兩人在被窩裏抱在一起。好久沒有曬過的被子硬邦邦、冷冰冰的,但兩人赤裸着緊貼在一起,不一會兒就暖和得幾乎冒出汗來。
美冬将手伸向雅也的下身,但他反應并不太敏銳。她擡頭探詢地望着他:“還是不放心恐吓信的事?”
她說得沒錯。雅也明知現在想也無濟于事,可信中的內容依然在腦中萦繞。
“沒關系,我一定會想辦法查個水落石出,看究竟是哪個家夥想讓你痛苦。”
雅也用一只胳膊環繞着她的肩,空着的那只手撫摸着她的頭發。她的頭發散發出香味。雅也猜那是她經營的美容院裏用的香波留下的。
“喂,雅也,”美冬擡起頭,“如果查清了對方的來歷,你打算怎麽辦?”
雅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說實話,他真不知該怎麽辦。就算查出了對方是誰,并不意味着因此不再受恐吓,當然,更不能去報警。
美冬的手指開始在雅也的胸脯上移動。似乎在寫什麽。“雅也,我已作好了思想準備。”
他擡起頭,和她四目相對。“思想準備……”
她看着他的眼睛點了點頭。“以前也曾說過,這世上充滿了戰争。我的夥伴只有你,你的夥伴也只有我。為了生存下去,要作好幹任何事情的思想準備。”
雅也明白她的意思。若想今後再也不用擔心恐吓者出現,方法只有一個。雅也并非沒有想過這件事,但那想象太恐怖,被他有意識地排除了。
“雅也,”見他默不作聲,美冬說,“根本就沒有兩全其美的方法。”
“嗯……”
“如果避開不願幹的事情,就很難開拓道路。”
“這個我明白,但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不能做。”
“可那時你已經做到了。”美冬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雅也明白她說的“那時”的含義。
“那……是一個錯誤。”
“你在後悔?如果那時你沒有那樣做,會怎樣呢?”
雅也也不清楚。如果那時沒有殺死舅舅,究竟會怎樣?父親的保險金肯定會被拿走,也許那樣更好?
“盡管我不清楚詳情,但不論是出于沖動還是什麽,你肯定無論何時都能馬上選擇最好的道路。你能做到這一點。”
“難道那是最好的道路?”
“我相信你的判斷能力。而且,道路是否正确,要看以後的行動。不論起初的選擇多麽正确,如果之後的做法不對,那也不行。”
之後的做法……難道是讓所有礙事的人都消失?這難道就是自己應該選擇的道路?雅也想問美冬,卻問不出口。
“喂,你不能想着走陽光大道。”美冬的語氣極為嚴肅。
雅也不太明白什麽意思,看了看她。
“我們別無選擇,只能在黑夜中的道路上前行。即便四周如白晝一樣明亮,也只是不真實的白晝。對此我們早已認命。”
★5☆
過了整整一周,美冬再次來到雅也的住處,說是從東京車站直接過來的,深藍色套裝外罩着黑色大衣。以前她來這裏時從未這樣穿過。
美冬脫掉大衣,端坐在坐墊上。“打聽到了好多可疑信息。”
“什麽信息?”
“雅也,你還記得一個姓大西的人嗎?以前住在你家附近。”
“大西?啊,我記得。他的房子很大,好像曾擔任町內會長。我從未和那家人說過話。”
“我問過大西先生,他說,去年年末有一個男子去問有沒有記錄附近受災情況的照片或錄像帶,而且最好能看清街道工廠的受災情形。”
“只是街道工廠?”
“嗯。那人是負責推銷産業機械的商社職員,想調查地震導致的機械損害情況,以備日後參考。那一帶除了你們家,似乎還有好多街道工廠。”
“哦……但這些聽上去沒什麽問題呀。”
所有企業、研究機構都在對阪神淡路大地震的受災情況進行分析,經銷産業機械的商社收集受災資料沒有任何異常。
“然後問題就出現了。那人新年後又去找了大西先生,而且,這次與上次不同,這次直截了當、刨根問底地問水原制造所的情況。”
“我家的事?具體問了什麽?”
“問你家的經濟狀況、工廠的經營情形,還問了你父親的情況。”
“我父親?”
“問是不是為了拿保險金才自殺的……”美冬只在這個時候微微低下了頭。
“荒唐!”雅也把臉扭向一邊,“我家經濟拮據,以及父親因此自殺的事情,不用四處打聽也知道。”
美冬慢慢眨了眨眼睛,睫毛的顫動清晰可見。
“我聽了這件事,突然明白:寄恐吓信的就是他。”
“快給我解釋一下。”
“最初,估計就像那個人所說的,是為了工作在搜集資料。當他看那些搜集到的照片或錄像帶的時候,也許發現了那一幕。”
“我……做那件事的場面?”
殺舅舅的場面——這句話他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美冬點點頭。“現在幾乎每家每戶都有攝像機。如果那時有一兩個人把周邊的情況錄了下來,也不奇怪。”
雅也搖了搖頭。攝像機他家也有,然而在那種局面下,根本想不到要拍攝。
“我想,在發現那盤錄像帶的一瞬間,那人的目的發生了變化。一般情況下會報案,但他沒有那樣做,而是決定先調查出錄像上的人是誰。估計他很快就查出那是水原制造所老板的兒子,接着又調查那時死去的人。死在水原制造所的有兩個人——你父親和米倉俊郎。你父親是自殺的,那就不用考慮了。米倉俊郎因頭部受傷致死,就能斷定正是那個被殺的人。”
“所以給我寄恐吓信……”
沒等雅也說完,美冬搖了搖頭。“我想之前那人對米倉進行了調查,自然也會去找他的女兒。”
“佐貴子?”雅也咬緊了嘴唇。他漸漸明白了。
“估計那人若無其事地探問了米倉和雅也的關系。佐貴子會如何回答呢?”
“肯定會說借錢的事。她懷疑我趁地震殺死了她父親,這些話她說得出口。”
“于是,那人得到了所有的拼圖:殺人動機、證據,還知道了你手上有父親的生命保險金。這些都湊齊後,他才下定決心寄出恐吓信。”
“哦,”雅也嘆了口氣,“所以提出讓我出一千萬。扣除借款,保險金應該能剩下這麽多。估計這也是佐貴子告訴他的。”
“剩下的就是查出雅也的住址。這并不難,在你父親投保的保險公司留有記錄,整理銀行債務時留的也是這裏的聯系方式。我想,通過任何一種方式都能查到這裏。”
雅也歪了歪臉。美冬的話合情合理,沒有絲毫矛盾。
“你知道那人的姓名嗎?”
“大西先生沒記清楚,連公司名字都忘了。如果再四處問問,或許有人知道,但我擔心行動太多會被人懷疑。”
“嗯。能查到這一步已經很厲害了。”
“只是有點累。”美冬苦笑道。
雅也抱住了腦袋。他明白為什麽會突然出現恐吓者了,卻完全不知道今後該怎麽辦。
原本正襟危坐的美冬随意地伸開雙腿,脫去上衣。藍色襯衣的兩個扣子開了。她向上攏頭發的時候順勢一晃,雅也看到了胸罩邊。
“雅也,絕不能對那人置之不理,會要命的。”
“可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也沒辦法。”
“雖然不知道身份,但他肯定會主動接近你。那時候再猶豫就晚了,必須現在下定決心。”
“下定……決心?”
“我已經決定了。”美冬直直地盯着雅也的眼睛。那是一雙能看透別人內心的眼睛。雅也不想被她看穿自己內心的動搖,避開了她的目光。
★6☆
美冬的預言完全正确。進入四月後不久,便收到了第二封恐吓信。寄信人的姓名和上次一樣,還是米倉俊郎。
上次建議您購買某種商品,但在期限內沒有收到貨款,對此深表遺憾。猜測仁兄或許有特殊情況,決定再給您最後一次機會。這次不再通過銀行彙款,而是直接進行商品和現金的交換。
時間:4月8日晚上7點
地點:銀座二丁目中央大道 桂花堂咖啡店
只準一個人來。我認識閣下,會主動跟您打招呼。之前絕對不許在店內有可疑行動。
務必嚴守時間。哪怕遲到一分鐘,立刻中止交易。
再說一遍,這是最後的機會。衷心盼望閣下出現。
讀完信,美冬用力地點點頭。“正如這人所寫,這的确是最後一次機會。如果錯過了,将無法查明他的真實身份。”
“該如何揭穿對方的身份?就算把錢給他,他也不可能告訴我真話。”
美冬身體微微後仰,在眼前搖着手說:“怎麽能給他錢呢?上次也說過,這種情況下的規則只有一條。”
“規則……”
“就是讓對方急躁,讓他徹底急躁。這樣,他肯定會暴露弱點。”美冬的唇角翹了起來。
四月八日,傍晚六點五十分。
雅也和美冬坐在銀座的咖啡店,但并非指定的桂花堂,而是路對面有着玻璃牆的一家。即便不凝眸觀察,也能看清桂花堂店內的情景。
“人真多。”
雅也說的是桂花堂。對面同樣是玻璃牆,靠馬路這邊有五張桌子,對面還有四張。八成的座位已有了客人。現在斷定其中的某個男子就是恐吓者還為時尚早,那人或許在遠處觀察,打算确認雅也抵達後再出現。
“在西宮時聽人說,那人不胖不瘦,不高不低,算是中等身材。”坐在對面的美冬低聲說。
“那麽,右邊那個人就可以排除了。”雅也盯着桂花堂。坐在右側桌子旁的男人比一般人胖很多。
另一名男子坐在裏面的位子上,面容看不清楚。雅也拿出帶來的小型望遠鏡,沖他對準了焦距。是個戴眼鏡的人。
“沒聽說那人戴眼鏡。”美冬搖了搖頭。
“看來也不是他。”
“絕不可貿然斷定。也許平時不戴,或者說平時戴眼鏡,但在西宮打聽情況時摘了下來。”
雅也默默點了點頭,繼續觀察。戴眼鏡的男子在桌子上擺了雜志之類的東西。
正在這時,又一個男子出現了。此人身穿灰色西裝,一看就是公司職員。他一坐到唯一空着的左邊的位子上,就做出了看表的動作,然後突然把目光投向外面,似乎是在看雅也他們。雅也連忙把望遠鏡拿開。
“又一個人登場了。”美冬說。
她看向手表,雅也也跟着把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表上。正好七點。
之後的五分鐘沒有太大變化,除了坐在右側的胖男人等來了和他碰面的女子。
“我去一下,”美冬站起身,“接下來的步驟就按咱們商量的。”
“你從哪兒打電話?”
“下面有公用電話,我從那裏打。”
“知道了。”
美冬沿樓梯下去了。目送她離開後,雅也再次觀察起桂花堂。
她要給桂花堂打電話。不知道恐吓者的姓名,她會讓店員問問米倉先生在不在。這樣恐吓者不可能充耳不聞,肯定會作出某種反應。美冬自然什麽都不會說,在恐吓者拿起電話時就會挂斷。
美冬離開座位已經過了三分鐘。是不是已經打通了電話?
就在這時,桂花堂裏出現了異動。服務員出現了,在對客人們說着什麽,随即作出反應的就是左側的那個男子。他站起身,被服務員領到裏面,消失在視線中。
不到一分鐘,男子就回來了,沒有回到座位,而是拿起了桌上的賬單,看樣子打算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