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1☆
以前曾去過多次的三宮的牛排店,現已挪到距原處約一百米的地方,好在招牌還是原來的樣子,這讓曾我略微松了口氣。道路上依然随處可見地震後的痕跡,但終于開始顯露複興的征兆。
“只把這塊鐵板拿出來了。”老板娘自豪地說。她發福的體态和紅潤的臉色都和上次見面時一樣,但她肯定用了不少時間才恢複這種表情。
“這是我們家的寶貝。”老板娘邊說邊撫摸銀色的鐵板。
“你們真厲害,只用了一年,牛排店就恢複到了這種程度。”曾我手拿盛着紅酒的酒杯環顧店內。快晚上十點鐘了,已經沒有其他的客人。這家店本來九點半關門,曾我提前預約了,便專門為他延長了時間。
“聽你這樣說真是高興。我們還是想回原來的地方,當然還要再花點時間。以前的熟客如果看到這裏,肯定會感到遺憾。”
“我覺得這裏也很氣派。”
“謝謝。”老板娘微笑着喝了口生啤。那表情似乎在說,我知道這是恭維話。以前的店比現在大一倍,最重要的是氛圍古色古香,現在已很難再現了。
她說,以前的店在地震中并沒有倒塌,但四周的房子接連着火,大家都束手無策,房子最後盡數燒光,只是勉強将數十公斤重的鐵板運了出來。這話應該沒有誇張的成分。
“看來還是以前的房子結實。那裏是由老外的舊房子改建而成,四周新建的房子全塌了。”
曾我随聲附和着。實際上,運用了最新的預制裝配式技術的房子最結實,但沒必要和老板娘争論這些。
“曾我先生,你現在去了東京,是不是再也不回這邊了?”
“是啊。估計要在那邊待一段時間。”
曾我就職于總部設在大阪的商社。他出生在埼玉縣,三年之前一直在總部工作,之後調到了東京分部。雖說是分部,可不論是公司的大小還是業務規模,都已超過總部,計劃近期将把名稱改為東京總部。因此,這次調動可說是榮升。
他主要負責産業機械。今天在大阪有洽談會,工作結束後來到了神戶。這是他早已計劃好的。
“今天住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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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明天去西宮。”
“西宮?幹什麽去?”
“那裏有個熟人。”他搖了搖頭,“應該說曾經有。老板娘,你還記得新海嗎?”
“新海?”她思索片刻,随後用力點頭,“啊,你是說住在京都三條的那位……”
“對對。”
“很有氣質的一個人,頭發全白了,戴着金絲邊眼鏡。”
“他就曾住在西宮,在去年的地震中去世了。”
“哦。”老板娘皺起了眉頭,卻沒現出驚訝的神色。對于經歷過那場地震的人來說,受災者的死亡并不罕見。“真不幸,他竟然……”
“他夫人也去世了。我想去獻束花。”
“你好像說過,他曾經對你特別關照。”
“就是他教會了我如何工作。他辭職後和夫人相依為命,沒想到竟然會這樣。”
“去世的多半是老年人。好不容易到了可以悠然生活的時候,卻……真是太殘酷了。”也許是想起了什麽人,老板娘用圍裙擦了擦眼角。
離開牛排店,曾我去了在地震中沒有倒塌的酒店。到了酒店的房間後,曾我拉開了窗簾。曾經那麽美麗的神戶夜景,現在卻基本一片漆黑。無人居住的樓房、倒在地上的霓虹燈全沉沒在這片黑暗中。
沖完澡後上了床,想關床頭櫃上的燈時,發現旁邊的牆壁上有一條小裂紋,不知是不是地震造成的。即便是,在震後的檢查中應該也已被判定沒有問題。
就在前幾天,在神戶舉行了“阪神淡路大地震罹難者追悼儀式”。首相都出席了,但對受災者的援助遠遠不夠,現在依然有近十萬人住在簡易房、學校或公園裏。曾我的一個朋友剛買的房子已無法居住,卻仍需支付房貸。看來政府根本沒打算認真幫助他們。據說政府要為負債累累的住宅融資機構撥七千億日元財政資金,曾我想,難道就不能從裏面拿出百分之幾撥給受災者嗎?
他在大阪總部幹了七年,這邊有很多朋友,知道受災的就有十多個,已确認死亡的只有新海夫婦。
他是從電視上得知這一消息的。播音員平淡地讀出死者的姓名,其中就有新海武雄和新海澄子。
新海是曾我在大阪時的部長,因為畢業于同一所大學,對他相當關照。聽說他在離退休還有兩三年時突然辭職了。事情沒有公開,但當時在大阪總部的人幾乎都知道,新海部長是被迫辭職的。
當時正處于泡沫經濟的鼎盛時期。某大型汽車制造廠要建立一家新工廠,絕大部分生産加工機械都由曾我的公司負責采購。這麽龐大的項目在現在不景氣的情況下幾乎無法想象,相應地,好處費的金額也大得驚人,牽扯到的人越來越多。其中一個人露餡了,很可能順藤摸瓜地查出收受賄賂的事情。究竟在哪裏切斷線索呢?最終,新海被選定為犧牲品。
曾我不了解詳情,但社長和董事們不可能對此一無所知。每次看到這些人依然身居高位、專橫跋扈,曾我就感到義憤填膺。
傳言也被添枝加葉了。其中之一就是封口費,有一個說法稱新海領到的金額是正常退休金的兩倍,甚至有人說他辭職已算占了便宜。
傳言的真僞無法辨別。就算是真的,曾我也确信那絕非新海部長希望的。新海經常說,誠心誠意、踏踏實實地工作,才是成為一名傑出商社員工的捷徑。曾我能夠想象,背上不正當的嫌疑被迫辭職,新海肯定萬分遺憾。他答應辭職,只不過是為了公司考慮;過着隐居般的生活,也是為了逃離不正當的追究。
他卻遭遇了地震。知道他死了,有些人肯定心裏樂開了花。一想到這些,曾我就難以忍受。
他關上燈,閉上眼睛,卻久久難以入睡,也許是想起了新海,精神有些亢奮。
第二天早晨,他離開酒店後去了西宮,上了一輛出租車。他拿着賀年卡。辭職後新海依然每年給他寄賀年卡,每次都是親筆書寫。新海寫得一手好字,內容又謙恭和藹,透着真誠。曾我拿出賀年卡,是想讓司機确認地址。以前曾去過一次新海夫婦居住的公寓,但記憶如今已毫無作用,因為街道已面目全非。
司機在地圖上查了查,發動了汽車。
“那一帶受災嚴重。我有朋友在那裏,遭遇了火災,無家可歸。”
“您也是這裏的人?”
“我呀……在尼崎。幸虧住的房子還沒事,可車壞了。我好長時間沒法工作,真發愁。”
曾我這才注意到這是輛私人出租車。
“寫賀年卡的人沒事吧?”
“唉,去世了,夫婦倆一起……”
“唉。”司機嘆了口氣,和牛排店老板娘反應相同,“說句不該說的話,夫婦倆一起死也許更好。如果只剩下一個人,就更難受了。剩下丈夫,什麽家務活都不會幹;剩下妻子,以後的生活也沒着落,更無法忘記死去的人。”
曾我并不覺得司機這樣說有什麽不應該。總能看到相關報道,說地震後孤身一人的老人在臨時簡易房中衰竭而死。他們需要的不只是金錢和食物,關鍵是要重新鼓起生存下去的勇氣。
得知新海夫婦死亡的消息時,曾我想馬上去現場。但那種情況下根本不可能去,而且因為地震的影響,工作更忙了,最終沒去成,眨眼間已過了一年。
曾我打開皮包,把賀年卡放進內袋。那裏還放着一件重要的東西。他摸了摸,合上了皮包。
這次專門來到這裏,除了要獻花,還有一個重要的目的:把一樣東西交給新海夫婦的女兒。
那東西是在去年年末發現的,整理公司辦公桌的時候碰巧冒了出來。那不是曾我應該拿着的東西,是以前新海寄存在他這裏的,一直沒取走。
他想,無論如何要把這東西還給新海的女兒。他拿着沒有什麽意義,又不能擅自處理掉。最主要的,這對她來說肯定非常重要。
她好像叫美冬。曾我沒見過,卻曾去過她工作的那家店。
“我女兒在南青山的時裝店找了份工作,是一家叫‘WHITE NIGHT’的店。我也不知道賣什麽,你有空的時候幫我去看看她,不用買什麽東西。”以前新海在電話中曾說過這番話。
曾我想,既然店是在南青山,肯定全是高檔品。下班後,他去了那裏,不出所料,前面鑲滿玻璃的商店中擺放的都是昂貴得令他難以企及的商品。那天美冬偏偏休息了。接待他的是經營那家店的女老板,看上去年約三十歲,沉着的談吐中透着高雅的氣質。
“您專門過來,真是對不起。新海很少請假,但她說今天有件無論如何也無法抽身的事情。”那女子似乎從心底感到抱歉,“她幹得很好,請您務必轉告她的父母。”
“我會轉達的。”曾我許諾道。當晚他就給新海打了電話。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去WHITE NIGHT。這次為了找美冬,他又去了那裏,沒想到已經變成了飯店。看來,那位氣質高雅的女老板也沒有經受住經濟低迷的沖擊。
曾我希望找到美冬的住所,又想不出有效的方法,只好暫且去新海夫婦居住過的地方看看。
“應該就在這附近。”司機放緩了車速。
曾我環顧四周。沒有任何能喚起他記憶的景色,一切都已面目全非。“到這裏就行了,接下來我走着找找。”
“哦。沒幫上什麽忙,真對不起。”
曾我下出租車時,和皮包一起拿出一個紙袋。這時,司機恍然大悟般點點頭:“怪不得聞到一股香味。”
曾我沖他笑了笑。紙袋裏裝着打算放在現場的鮮花。
出租車開走後,曾我在原地呆呆地伫足良久。這裏既有瓦礫被清除幹淨、基本已成空地的地方,也有不少尚未收拾、亂七八糟的地方。能看見幸運地避過那場災難的房屋,但交通依然不便。複興之路還很嚴峻,看來目前是百廢待興。
行人稀少,偶爾能看見的肯定是施工人員。要找到新海夫婦曾居住的地方,看來相當困難。
在一棟小房子前,一名中年女子正在澆花。房子不像是新蓋的,應該屬于幸運的那一類,水泥牆是重新修補過的。
曾我沖她打招呼。她慢慢扭過頭,曾我把賀年卡拿給她看。
“這個地址應該在那棟樓後面。”她指着灰色的大樓,“可那邊的房子基本上都塌了。”
“我知道。”道謝後,曾我離開了那裏。
有幾家正在着手建新房。為建成抗災能力強的城市,有些地區想整體統一規劃後重建,看來這裏大家的步調并不一致。但如果讓那些失去住處的人們一直等到行政計劃制定好,似乎有些殘酷,因為每家的情況并不一樣。
中年女子說的那個地方果然大多成了空地。在曾我的記憶中,有很多比住宅樓更小的樓房。有些地方已經開始打地基,頭戴安全帽的工人正在操作起重機。
一塊招牌倒在地上。曾我馬上停下了腳步。上面寫的是“水原制造所”。有什麽東西刺激了他的記憶。新海武雄的聲音又回響在耳邊:“過了紅綠燈後再向前走一段,左側有家叫水原制造所的工廠,再往前就是我住的公寓,是一棟沒有任何特色的二層樓房。”
上次去的時候,新海曾在電話裏這樣說。就是那家工廠,沒錯。
水原制造所勉強沒塌,盡管鋼骨有些傾斜,依然牢固地立在那裏,可裏面除空蕩蕩的水泥地外別無他物。地上有各種形狀的痕跡。負責銷售産業機械的曾我馬上看出那是加工機械的痕跡。
又走了一會兒,前面出現了空地。曾我停下腳步。那塊橫向的細長空地肯定就是新海夫婦曾經居住的公寓所在地。左端還殘留着一部分水泥樓梯,記得當時自己就是從這裏上樓的。
“呀,歡迎歡迎。比想象的遠吧?”
“你能來真太好了,我們兩人都等着呢。”
腦中浮現出新海夫婦的面孔。那天晚上,他們翹首企盼着曾我的到來,這一點從新海夫人精心烹制的飯菜中就能看出。
曾我從紙袋裏取出花,放在空地的一角,雙掌合十,閉上眼睛。能聽見風聲,簡直就像死者們的竊竊私語。
他又站了一會兒,突然感覺身後似乎有人,扭頭一看,一位老人正看着他。老人在毛衣外面穿着厚厚的大衣,戴着毛線帽子。
老人似乎說了什麽。聲音太小,曾我沒聽清楚,便請他重複一遍。
“是朝日公寓?”老人說着走近。
曾我反應過來了。那正是新海夫婦居住過的公寓名字。“是的。有個熟人住在這裏。聽說塌了。”
“啊,已經不成樣子了,本來建得就不太結實。”
“老人家,您也住在這附近?”
“我在前邊住。幸好房子只是有點傾斜。”
“這公寓裏住着一位姓新海的人,您認識嗎?”
“新海?不認識,沒聽說過。”老人搖了搖頭,“但我認識房東。”
“房東?”
“他姓阪本,就在前面拐彎的地方蓋新房呢。”
也許就是剛才看到的正在施工的房子。
“正在建造,應該還沒住進來吧。”
“不清楚,也許吧。”
曾我道謝後,沿來路返回,來到剛才看到的那棟在建的房子前。一個身穿防寒服的男人正站在路上盯着圖紙。
“對不起,打擾一下。”曾我招呼道。那人擡起頭。
“這裏是阪本先生家?”
“是的。”
“對不起,您能告訴我阪本先生的聯系方式嗎?關于阪本先生出租的房子,我想打聽點事情。這是我的名片。”曾我說着遞上一張名片。
那人表情困惑地交替看着名片和曾我。“你是說原來建在前面的那棟公寓?”
“是的,朝日公寓。我有個熟人曾住在那裏。”
“哦……你等一下。”那人走進了在建的房子。很快,他就出來了,還拿着一張小紙條。“只知道電話號碼。”
“啊,這就足夠了。”
電話號碼的區號是06,看來阪本住在大阪。
在西宮車站打了電話,幸運的是那人正好在家。曾我開門見山地說想問問關于新海的事情。
“您是新海先生的熟人?我正好也有點事。”
“什麽事?”
“我在找新海先生的女兒,正苦于不知道聯系方式。”
曾我大失所望,這也正是他想知道的。聽他這樣說,電話另一端也傳來失望的嘆氣聲。
“唉。不好意思,就像剛才說的,我也不知道。”
“去市政府能不能查出來?”
“我猜不能。我去問過了,不清楚他女兒的地址,但聽說地震時她和父母一起在那棟公寓裏。”
“她也遭遇了地震?”
“應該是這樣。”
一家三口都遭遇了地震——真太意外了。
“阪本先生,我現在能去拜訪您嗎?還想問得更詳細些。”
“當然可以,可我了解的不多,也就是剛才所說的那些。”
“那也沒關系,拜托您了。”曾我把話筒貼在耳邊,低下了頭。
大約三十分鐘後,曾我來到大阪的福島區。從大阪環線野田站走了幾分鐘,就看到了阪本告訴他的那棟公寓。是租賃公寓,聽說是地震發生後一個做房屋中介的朋友介紹的。
“地震前剛空出來的房子,還沒收拾,但能住就不錯了,所以趕緊搬了過來。那時候一套房子有好多人争着租。我做夢都沒想到,經營房屋出租的我竟然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阪本一邊給曾我沏茶一邊說。
他的住宅全燒了,經營的公寓也塌了,按說是笑不出來的,但他的語調并不憂郁。聽說他還在梅田經營着咖啡店。
“我的朝日公寓都成那個樣子了,必須把押金還給大家。其他人的都還了,只剩下新海先生的。”
“您就去市政府查了?”
“嗯。在電話中我也說了,最終也沒查出來。”阪本摸了摸頭發稀少的腦袋。他看上去處世精明,既然主動返還租戶的押金,應該是個好人,也許同為受災者,他無法做出不正當的事情。
“新海的女兒也遭遇了地震,這是真的?”
“好像曾在體育館裏帶着父母的遺體一起避難。我們那天早晨在廣島,特別擔心家裏和公寓的情況,但電車和汽車都不通,真急死人了。”
“那麽您也沒有見到他女兒?”
“沒有。可住在新海先生旁邊的人說在避難所和他女兒打過招呼。那人還說,他女兒是在地震前一天晚上來到公寓的,當時傳出了平時聽不到的熱鬧的說笑聲。”
“地震的前一晚?怎麽這麽……”“倒黴”兩個字被曾我咽了回去。他想起阪本也是受災者。
“正因如此,目前我也在尋找他女兒的地址。您大老遠跑過來,真是對不起。”
“沒有沒有,是我要登門打擾的。”曾我擺了擺手,“您這兒還有和新海簽訂的租借協議嗎?”
“當然有。”阪本打開放在椅子旁邊的扁平皮包,從裏面拿出一個文件夾,“就是這個。”
“謝謝。”曾我伸手接過。
他希望保證人那一欄會寫着親戚的名字,但那一欄是空的,幸好緊急聯系人那一欄填寫了:
東京都澀谷區幡谷2—×—×—306
新海美冬(長女)
電話號碼:03—××××—××××
“和這裏聯系過嗎?”曾我看着阪本。
“打過電話,可好像已經不在那裏,電話裏說是空號。”
曾我從上衣內袋中取出記事本。“我能抄下來嗎?”
“當然可以,但估計您去了也沒用。”阪本搖搖頭,“如果找到他女兒,能通知我一聲嗎?”
“當然。”曾我邊抄錄邊沖他笑了笑。
★2☆
看到預約表時,青江還以為哪裏搞錯了。不光這一周,連下一周的預約都滿了。開張以來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
“太厲害了,電話一個勁兒地響。”見習的浜田美香目瞪口呆地說。她負責接聽電話,以前肯定沒有被預約登記追得團團轉的經歷。
看看預約表上的名字,幾乎都是青江不認識的顧客。他們為什麽突然想來他店裏試一試?原因很明顯。
“宣傳的力量果然大。”浜田美香替青江說出了心中的想法。
“是啊。”他只能點點頭,再一次想,她果然厲害。
浜田美香說的宣傳,是時尚雜志的報道。最近有幾本雜志接連不斷地登載了發型設計的專題報道,其中都介紹了“MON AMI”。當然也介紹了其他店,但那些都是在美容界早已确立穩固地位的老店,新開張的只有MON AMI一家。
安排這一切的是美冬。她在開店前就曾對青江說過:“你設計幾款有獨創性、稱得上得意作品的發型,做好之後要拍照片。”
“要照片幹什麽?”
她攤開雙手露出了苦笑,似乎在說:怎麽連這個都不懂?“當然是為了宣傳MON AMI。這還用說?”
青江想出了幾款發型,美冬不知從哪裏找來幾個姑娘當模特兒。青江為她們做好頭發後,美冬拿着相機全拍了下來。
美冬把沖好的照片送到了幾家雜志社,都是面向年輕女性的時尚雜志。如果是特別青睐的雜志,她會親自拿着照片去見主編。她已經辭去華屋的工作。
美冬這一系列努力的結晶,就是剛才說的報道。但如果各家雜志沒有一致刊登發型設計的專題,那些努力也不會有任何結果。美冬冷靜分析了目前社會上需要怎樣的信息、信息發布方想傳遞怎樣的內容,她的戰略才成功。
MON AMI搖身一變,成了知名美容院。青江從Bouche帶來了兩名員工,但人手馬上就不夠了,只好趕緊雇了幾名,可依然不夠,便又雇了幾名臨時工。
青江想,看來這一把賭贏了。
那天傍晚,飯塚千繪來到了店裏。青江碰巧正站在門口附近的服務臺前,與在玻璃門那邊的她目光相接。
“你好。”千繪似乎有些難為情,“你好像很忙呀。”
“是啊,”他看了看表,“還有預約的客人。但都只是剪發,用不了太久,估計八點能結束。”
“那麽我到八點再來吧。”
“也行。算了,這附近有家意大利餐館,你在那裏等我?”
“可以。”
青江告訴了她地址。“那就八點見。”千繪說完就走開了。
青江邊為下一位顧客剪發,邊想着與千繪的事。從Bouche辭職以來,一直沒有見她。兩人倒也沒有吵架分手,但确實有些別扭。
原因是青江沒有聽從她的忠告,她自始至終反對他借助新海美冬的力量開店。
千繪的意見他也不是不理解,關系并不親密的人竟然為自己出資,總讓人感覺不踏實。如果想獨立,就一步步地自己攢錢,這樣才牢靠,沒有絲毫閃失。
以前的青江肯定會尊重千繪的這種意見,但和美冬見面後,他覺得千繪的話都太幼稚。光靠踏實牢靠無法在這個社會上生存,努力未必就能得到回報,要想取得成功,必須在關鍵時刻一搏勝負——這種想法才更貼近現實。
和美冬相識後,青江的女性觀也發生了變化。以前他希望自己的戀人可愛,千繪就是這樣。但他從美冬身上感到了完全不同的魅力,那并不單純是成熟女人的味道。只要和她在一起,自己就被要求擁有像面對利刃時的敏銳感,能切實感覺到,自己內部的某些東西得到了升華。
總之,青江覺得千繪在所有方面都有所欠缺。千繪不可能注意不到他這些變化,或許也在懷疑他和美冬的關系,最終導致雙方逐漸疏遠了。
青江想,為什麽現在千繪又來找自己呢?如果她想和好,該怎麽辦?他意識到,自己內心也希望如此。
八點整,他去了約好的那家店,是在地下。
“你的店現在真厲害。”他剛坐下,千繪說。
“雜志的影響力十分驚人。”
“還是因為阿真的實力得到了認可。”
“不知道是不是。”
兩人點了店裏推薦的套餐。
“這項鏈很适合你。”千繪說。
“啊……在六本木買的,我也挺喜歡。”青江摸了摸項鏈。墜飾雕成了骷髅和玫瑰花的形狀,是和千繪分手後買的。
彼此通報了近況後,千繪躊躇地問道:“哎,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傻?”
“為什麽?”
“因為我反對你自己開店。你的店成功了,你是不是在想,瞧見了吧?”
“我沒這麽想,也不知是否取得了成功,一切都要看以後。”
“但你肯定在想,沒有聽我的話是對的。”千繪向上翻着眼珠看着他。
“這個……”青江語塞了,想不出能完美地掩飾的話。
“不用糊弄我,這樣想是理所當然的。”
“我沒想糊弄……”青江吞吞吐吐地說。好不容易點的套餐也嘗不出什麽味道了。
“你是為了說這個才專門跑來?”他主動問道。
“不是……就是想見見你,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千繪拿着叉子低下了頭。
青江想,她果然希望與我和好,但又說不出口。他有些猶豫,是不是應該主動提出?
就在這時,傳來服務員說“歡迎光臨”的聲音。千繪擡頭看了一眼,頓時呆住了。受她的影響,青江也擡頭看了看,同樣吓了一跳。
新海美冬正走過來。看表情,她似乎早就知道他們在這裏。
“晚上好。”她沖千繪微笑道。
“晚上好。”千繪也打了個招呼,随後看了看青江。那表情似乎在問:是你叫她來的?他輕輕搖了搖頭。
“我能坐在這兒嗎?”美冬拉開青江旁邊的椅子。
“請吧。”只能這樣回答。
美冬坐下後,向服務員點了雪利酒。“我猜就在這裏。”
“為什麽?”
“我問了員工,他們說有位可愛的客人來找青江。青江喜歡這家店,我猜你們可能會在這裏見面。”美冬皺着鼻子笑了。
“這位是以前在Bouche的……”
青江剛想介紹千繪,美冬微笑着點點頭。“我知道,是飯塚千繪小姐,以前見過幾次。”
千繪再次低頭致意。
“你們談什麽呢?”美冬交替看着兩人的臉。千繪低下了頭。
“沒談什麽……她碰巧來到附近,順便來看看我。好不容易來一次,想一起吃個飯。”青江辯解道。
“哦,那我能先說件事嗎?”
“可以。”
“我找千繪小姐有事。”美冬扭頭望着千繪,“請問,你現在領多少薪水?”
千繪不禁“咦”了一聲。
“如果你願意,來MON AMI怎麽樣?現在店員不夠,十分頭疼。你肯定能和青江完美配合,如果能來就再好不過了。”
青江都聽呆了。
“你先等等,怎麽能這樣呢?”
“怎麽?”
“從Bouche帶人,是和那邊商量多次後決定的。如果現在再挖一個,不知那邊會怎麽說。”
“我有信心同Bouche談妥此事,只要千繪小姐同意。”
“多謝您的好意,我并不打算離開Bouche。”千繪看着美冬,幹脆地說,“我打算一直在那家店幹下去。”
“哦?太遺憾了,本以為你能成為青江的好助手。”美冬看着青江,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我先告辭了。”千繪站起身。
“等等,還沒吃完呢。”
“對不起,我已經飽了。”千繪沒有看青江,拿起包就往門口走。服務員慌忙把她的大衣遞了過去。
青江本想去追,但一看到美冬的臉,腿便動彈不得了。她似乎在無言地說,不要幹丢人的事。
千繪走遠後,美冬慢慢起身,坐在千繪坐過的椅子上。
“啊,太可惜了,還剩這麽多。”
“為什麽突然說出那種話?”
“你不覺得是個好主意嗎?青江,你不想要高水平的店員?”
“這倒是。”
“不過,”美冬嘴角依然帶着微笑,直勾勾地瞪着他,“怎麽也不好雇用以前的女朋友,是不是?”
青江吓了一跳,忽地瞪大了眼睛。美冬似乎很欣賞他這種反應。她叫來服務員,命他把桌子收拾了,随後又點了一份同樣的套餐。
“喂,青江,以後再也不要幹傻事了。”美冬說,“對你來說,今後才是關鍵時期,将決定你最終只是一個普通美容師,還是能再上一個檔次。如果你總是意志不堅定,肯定一事無成。”
“難道和以前的同事吃飯就是傻事?”
“你怎麽還不明白。現在的你已不是以前的你,需要扔掉過去。否則,你無法在競争中取勝。你不想取勝?”
“當然——”
“那麽,”美冬拿起桌上的刀子,刀尖對準青江,“絕不能背叛我,哪怕腦子裏想一下也不行。”
美冬冷冰冰的語氣讓青江不寒而栗,他默默縮了縮下巴。
★3☆
在新宿的洽談比預想的結束得早,曾我看了看表,剛過晚上七點。辦公室牆上标明去處的提示欄中,寫着“洽談完畢直接回家”。曾我住在杉并。
要不要去看看呢?他把手伸到大衣裏,從西服內袋裏拿出一張紙條。上面寫着新海美冬的原住址。
從關西回來後,他多次想去看看,但總是工作繁忙,周末家人又要他陪着去玩,一直沒去成。他也覺得就算去了也沒用,因為一年前新海美冬就從紙條上寫的地方搬走了。
但他總無法釋懷。如果不去一次,就無法扔掉這張紙條。
從新宿車站上了出租車,沿甲州大道直行,在高速幡谷入口前右轉,正好就是幡谷二丁目。曾我下了車,打算步行尋找。那裏并排聳立着大型醫院和知名光學機械制造廠的樓房。曾我想起自己因工作關系曾多次來過這裏。
紙條上寫的地方是一棟小巧雅致的公寓,看上去不太新,也沒有門禁。
走進正面的大門,左側就是物業管理員的房間。小窗戶已經關上,裏面也沒有亮燈。看來如果不早點來,管理員就不在。
右側擺放着信箱。曾我看了看三〇六室的姓名牌,上面寫着“鈴木”,三〇五室寫的是“中野”,三〇七室沒有标姓名。
他猶豫了一下,坐電梯上了三樓。三〇六室在走廊的中間位置。曾我從門前走過,在三〇五室前停下腳步。
他輕輕深呼吸了一下,摁響了門鈴。他希望是男子來應門,女人的戒心相對較重,但從揚聲器中傳出的應答聲正是女子的聲音。
“突然打擾,真對不起。我想問問曾住在旁邊的新海的事情。”
“……您是哪位?”
“我姓曾我,正在找新海。”
“哦,這樣啊……”
過了一會兒,門打開了,出來一名長發女子。門鏈并沒有拴着,本以為對方沒有戒備自己,可低頭一看,玄關處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