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愛上一座城
“沒有咖啡粉,挂耳行嗎?”
“無所謂。”他頭疼欲裂,“妳懶的話,雀巢也可以。”
段笙笙橫了他一眼,自從這段時間被他養刁嘴,清咖只能手沖,不然是挂耳,由奢入儉難,這男人似乎不懂這道理。
“我剛剛想了一下,現在是一大早的,王法官來時看到你跟薛凝待在我宿舍不會起疑嗎?”
把咖啡放到他面前,她轉身去烤面包,順便找出葛曉蕾上回替自己塞在冰箱裏的果醬。
“人是先入為主的動物,剛剛是妳打的電話,他只會以為妳們倆呆在一起一整晚,不會懷疑到我這,等會兒他來只要妳別緊張,就算是幫薛凝一個大忙。”
“這是我的地方,我怎麽會緊張。”她咕哝着,看蘇格起身像在尋找什麽,“要做什麽?”
“有毛巾嗎?”解開襯衫幾顆鈕扣,他活脫脫是把這當自己家,“忙了一晚想簡單沖洗下,免得待會兒王法官來難看。”
他客氣有禮,丁點看不出來剛剛還自己從她手裏搶過鑰匙,堂而皇之入室的模樣。
段笙笙不舍得跟他計較,旋即打開衣櫥取出浴巾給他,想了想,又朝他輕聲說了句,“你等等,我馬上回來。”
宿舍樓男女混宿,她跟隔壁的外科醫師借了一套運動服,匆匆又回到自己家裏。
“換上吧,髒衣服丢那邊的洗衣籃,我明天幫你送洗。”
蘇格也不推托,接下衣服跟毛巾便進了浴室。
窄小的空間裏以一道強化玻璃門劃開幹濕分離,架上擺着女性專屬的潔面奶,就是香皂也是帶着淡淡花香,他頗有餘裕欣賞過一回,想到這是她專屬的空間,心頭便泛起水波般隐微的悸動。
這樣簡單樸實的小浴室,外頭人走路的步伐清晰可聞,他很快打理好自己,頂着一頭濕漉漉的發絲才踏出浴室,王法官已經驅車趕到。
“蘇醫師呢?”果然對方一進門,立即就問起蘇格。
說蘇格在洗澡似乎顯得太過暧昧,她看了浴室一眼,“蘇醫師在……”
可是話且尚未來得及說明,蘇格已經出聲招呼。
“王大哥。”
蘇格站在段笙笙後頭招呼,一手自然的放到她肩上,發梢濕漉漉的水還不小心滴到她幾滴。
看到蘇格穿着家居服踏出蒸氣騰騰的淋浴間,人精如王法官眼神閃過一絲暧昧,忙堆起笑,“薛凝真是太打擾你們倆兒了。”
“哪的話,是我們喝太多,讓你擔心了才是。”
王法官身上穿的還是西服,一走動,身上就散發着濃濃酒味,當他幫着扶起醉得不省人事的薛凝時,段笙笙明顯見到他衣領上有女人的唇印,第一印象就覺得這男人有些不正派,現在心中更喟然感嘆,所謂的成功男人,還是免不了聲色。
“蘇格……”
聽到她夢裏呓語,段笙笙心裏咯噔一聲,尴尬不已,而被摻着人絲毫不覺,一坐上副駕駛座,就趴在窗沿嘩啦啦吐了一片狼籍。
名貴的法拉利頓時慘不忍睹,段笙笙急忙轉身要張羅,蘇格攔着她,拿出一瓶礦泉水跟手帕遞給王法官。
“路上備着,她喝醉了酒品不好。”
段笙笙聞言霎時瞪大眼,哪有人這麽說自己前女友的啊?
王法官可以走到今日的地位也非僥幸,刻意忽略剛才女友嘴裏喊的名字,連忙堆笑,“今晚太麻煩你們了,改天請務必賞光,讓我跟薛凝請你們一起吃頓飯。”
“您客氣了,我不過是舉手之勞。
是不是舉手之勞,王法官心裏有譜,名貴的跑車一駛離,段笙笙回頭已經沒看見蘇格的身影,回到屋內,只有聽見抽屜開阖的聲音,以及他的詢問聲。
“抱歉,家裏沒有吹風機,你不是一直知道我沒有吹頭發的習慣嘛。”
蘇格一聽,随即露出不認同的表情,“身為一個準醫生,妳是不是該改改這些壞習慣了?”
她倒是有自己的思考邏輯,且堅不可摧。
“醫生才是那些最離不開壞習慣的人,一個人過日子久了,生活難免粗糙,屏除這些小事可以讓我多睡一會兒不是更好?”
“不好。”他拿起手機,上網訂購了一只吹風機,“任何習慣都可以養成,只要三十天。”
她坐回沙發上,忍不住取笑,“瞧你跟電視購物的主持人一樣,我真的差點就信了,而且那項實驗的說法不是二十一天嗎?”
“新的實驗顯示,三十天習慣會根深蒂固,且堅不可摧。”沒有吹風機吹整,他只能快速擦拭完頭發,頂着一頭半幹的發在吐司上抹果醬。
“要拿什麽做實驗,我不一定天天洗頭。”涼涼的瞥了他一眼,她倒不是真的那麽相信依照心理學做出的理論,事在人為,想或不想,憑藉着只有當時的心情。
“妳等着,很快就知道。”
兩雙眼對上視線,她狐疑的瞪着蘇格,他反倒是惬意的把吐司切對半,找來木頭砧板擺盤,轉身又去打蛋要煎蛋卷的時候,一直擺在口袋的手機響起,她從髒衣服堆裏翻找出手機,掂起腳尖讓他聽電話。
“喂,我是蘇格。”
段笙笙舉着電話,不知道電話那頭說了些什麽,只看到他輕松的表情轉凝重,似乎是發生了什麽要緊事。
蘇格挂上電話,立刻擦幹雙手,拿起車鑰匙要出門。
“發生什麽事了?”她不敢攔他,可是也掩不住擔心。
“剛才接到消息,公安局谘商室發生點事,我得馬上過去一趟。”
“我能不能知道,到底是什麽事?”
眼皮跳得飛快,她知道自己逾矩,可是若不問,這一整天她都會心神不寧。
“同仁被砍傷,犯人是他輔導過的年輕女警。”蘇格簡單扼要說明,三兩下穿好鞋準備出發。
段笙笙站在玄關那,焦慮掩也掩不住,“那讓你去的意思是?”
“現在新聞還壓着,上頭希望我可以代替公關出面去跟記者說明,把這樁醜聞的傷害力壓制到最低。”
身為過來人與醫者的身份,她很清楚谘詢師跟個案之間得保持最無瑕的關系,才會有最好的結果,但是這樁因為輔導而相愛相殺的新聞不僅會讓警界蒙羞,還會讓公衆失去對這門專業的信賴,蘇格義無反顧去維護自己畢生的事業,即使她是旁觀者,也不免為他處境擔憂。
“讓你出面真的妥當嗎?”
“我出面可以厘清一些事實,也可以重新讓大衆認識心理咨詢師這個職業,與其躲避,不如主動出擊。”
拉開門的當下,門外剛巧是隔壁的男醫生走過,朝蘇格多看了幾眼,探頭問,“小段,上工了。”
蘇格揉揉段笙笙的腦袋,輕聲說,“不用擔心這些,我可以處理。”
她當然知道蘇格可以處理,可是她怕的是那些流言蜚語,會不會傷人于無形。
午飯過後她驅了空,到食堂去買幾樣水果簡單吃一餐,電視牆正播放新聞,幾名醫療線記者圍繞聖醫公關進行心理衛生輔導的采訪,公關說得坑坑疤疤,一點也顯示不出專業,反倒是惹來人質疑,這門在國外行之有年的新診療方式在國內是不是有其存在的必要。
鏡頭一轉換到公安局記者會現場,坐在長桌後的蘇格正以代理發言人的身份在說明事件經過,也隐而不彰的科普民衆心理學知識,她以為只有自己會看得入門,但是當發現身旁安靜下來,她才知道自己真是想多了。
一直以為蘇格不過是追求自愈而踏入這門行業,可是在旁聽着看着,發現這似乎是他的天職。
這個溫潤的男人身上散發一種與身具來的柔和感,無時不刻給予人強大的信服力,走上這條路,與其說是學有專精,不如說是他與生具來的天職。
而她不知道,這樣的男人,到底怎麽樣的女人才能入得了他的眼,成為他願意相守一生的伴侶?
“段笙笙,杵在那做什麽,趕緊跟上!”
思緒正濃,後頭突然傳來一陣怒吼,她忙不疊跟上大隊伍的腳步,跟着同僚小跑着到急診室門口待命。
急診主任一見她立即露出欣喜神色,朝她指揮,“笙笙,待會兒送來的足月産婦因為車禍提早破水,妳去讓手術室備妥,即刻剖宮。”
段笙笙領命,随即要撥電話去讓手術房空下,沒走幾步後頭随即傳來一陣雜沓,伴随着男人宏亮急切的嘶吼,一臺輪床正火速穿過人潮往臨時手術室推。
宋以朗穿着淡綠色寬松手術袍,身上挂着搖搖欲墜的順色口罩,她交代完産科手術室,有片刻恍然以為自己人在戰場。
手術過程很快,多虧那些不愛值班的愛家男人,她實戰經驗豐富,搶在孩子窒息前一刻把寶寶送到母親懷裏,了結一場可能有的悲劇。
洗淨雙手走出緊急手術室,急診室裏還是一片血腥彌漫,醫護人數比之三個小時前有過之而無不及,突然一陣鋼盆掉落的響亮撞擊聲,兩個扭打的身影進入眼簾,她吓着倒退好幾步,撫着胸口嘀咕,“醫院走廊不要奔跑……”
可宋以朗哪管她呢,揪着一個男子厲聲問:“打啊,要發洩沖着我來好了,打女人算什麽,一屍兩命你下輩子也賠不起!”
兩名保安聞訊而來,迅速将兩人強制分開。滿身髒污的男人嘴裏不斷發出語焉不詳的哭嚎,她走到臨時診療床觸摸已經被蓋上白布的孕婦手腕,可惜只有一片冰涼。
死人她看得不算多,可是這樣渾身是傷的女人卻不少見,憤然看向跪在地上痛哭的男人,她把白布蓋妥,轉身交代,“讓警察來做筆錄,這是蓄意殺人。”
地上的男人一聽頓時紅了眼,嘶吼一聲就要往她撲去,宋以朗眼明手快攔下男人,奮力朝他下颚補上一拳。
男人被打斷牙齒,痛苦至極的當下理智也斷了線,像只狂躁的爆犬朝宋以朗狠狠撲來,兩人頓時又是一陣扭打,混亂的急診室裏誰也不敢靠近,保安只好賠上老命奮力拉看倆人,混亂裏也被咬了口,霎時鮮血直流。
這時的她不知打哪來的勇氣,伸長手一把将宋以朗拉出封鎖線,看到他眼角唇邊都淌着血絲,零亂發絲因為汗水服貼在臉頰上的狼狽樣,頓時好氣又好笑。
“宋以朗,你有完沒完啊!”
被這麽怒吼一陣,宋以朗也不敢造次,乖乖夾着尾巴跟她走到護理站。
“段笙笙,妳別誤會,我是行俠仗義。”
他急着解釋,可她才不聽。
身處在急診室的唯一好處是随手都有外傷藥可以任意使用。她罵完人,找來醫藥推車,把大號棉花棒沾裹上紅藥水,用力按壓上他眉角與唇邊的裂痕,“跟人動手動腳的算什麽醫生,你流氓啊?”
“妳不明白,有些人活着就是欠教訓,我代替他爹娘打,不過是順應天理而已!”
“狡辯,他該死也輪不到你下刀。”
早先在急診實習過幾個月,段笙笙動作麻利的替他上藥裹紗布,不經意看到他手臂上側也有些許擦傷,沒多想便接着卷起衣袖要上藥,可是這麽一翻,随着布料推開,她随即就讓上頭滿目瘡痍的傷疤給吓着。
“這是什麽東西造成的傷?”
猙獰的疤痕歪歪扭扭躺在手臂外側,平日他穿白大褂看不清,近距離接觸才知道可怖。
“這是刀傷,另一邊是子彈擦傷。”他指着手肘修補組織過剩的一處,“這個則是在阿富汗時,恐怖組織轟炸醫院不小心讓鋼筋貫穿給傷的。”
她聽得神經緊繃,心也一抽一抽的,“你到底都去了些什麽地方啊?”
“可以幫助人的地方。”他認真端凝正替自己上藥的女孩,眼中閃着亮光,“妳這一輩子恐怕想也沒想過去的地方。”
“別自以為,當年我也申請過無國界醫師資格。”用力捆上繃帶,果然聽見令人滿意的哀號。
“後來呢?怎麽不去了?”比起疼,宋以朗更關切的是她的動向。
一提起原因,她滿是無奈,“因為經驗不足被刷了下來。”
看出她也是有心思要朝此道發展,他熱血的骨氣被挑起,雙眼綻亮,“那要不要跟我去一次?我有法子加速通關,或許會因此扭轉三觀,讓妳再也不想回到這兒。”
“不了,我現在追求的是安穩,去那裏工作也需要點契機不是?”
宋以朗凝神瞅着她片刻不語,直到她渾身發毛,他才問:“因為這裏有牽挂的人?”
愛上一座城,往往都是因為挂心一個人,段笙笙沒正面回應,可是那猶豫而後遠眺的目光早已解答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