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風筝
原以為急診室風波會因為宋以朗因公帶傷而暫時消弭,可是聖醫是三甲醫療集團,重視名聲有時更勝過醫德,當急診室主治氣急敗壞揪起宋以朗的衣領當衆給了他一頓排頭時,段笙笙心裏就有數了。
這事兒不得關說,宋以朗只能硬生生吃下一記苦果。
可他似乎不引以為意,手背抹過唇角,搔頭苦笑,“主任,我這也是看不過去。”
“看不過去也不能動手打人,知不知道有記者在場?”急診主任心裏着急,他這是罵給外人聽的難道這厮看不出來?
宋以朗雙手環胸,在衆人圍觀下姿态還擺得吊兒郎當似地,“那不是更好,記者的工作就是報導真相。”
不說話還好,說了讓人更氣,段笙笙到現在才知道長年表現得人畜無害的宋以朗,骨子裏是個臭脾氣。
眼看急診主任雙眼噴火,頭頂都要冒煙,她趕緊擋在宋以朗身前求饒,“主任,動手打人固然不對,但我建議你去看看遺體就會知道宋醫師為什麽動手,那個孩子已經足月即将出生,在媽媽肚子裏活活被打死的,死者家屬也已經委托法醫進行解剖,很快就會水落石出,到時任憑他是高官的親戚也逃不過法網,同樣的,您到時再來怪罪也不遲。”
“就算是行俠仗義好了,他這行為我怎麽從地方報記者那壓制下來,人家只會看到不好的一面,誰管你內部隐情呢?”
說到底,顧及宋以朗之外,急診主任關心的還是自己切身名聲這回事。
宋以朗心緒煩躁也火了,指着急診牆上的偌大電視牆朝他吼,“你不也是為了自己的名譽嘛,請咱們現在正火的身心科代理主任出來說說話不就沒事了,一早他不正替公安局洗刷黑名嗎?現在讓他來說說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人的本性,肯定比我出去道歉還有用上一百倍。”
急診主任讓吼得慢了半拍才回應,甚至覺得此舉十分有道理,趕緊讓助理撥打電話給公關室,讓他們安排安排。
宋以朗正得意,還打算要朝挑眉邀功,可瞬間就讓段笙笙噴火的雙眼逼着找回理智,傾刻間就聳了。
“笙笙,對不起,我沒其他意思……”前一秒還像只猛虎,下一秒就唯唯諾諾的像只犯了錯的狗仔,屁颠屁颠跟在段笙笙後頭道歉,“我是一時情急……”
“宋以朗,你誰都可以拿出來當墊背,誰都可以諷刺,但那人就不能是蘇格。”
她什麽事都可以忍受,就是無法接受有人當着面說蘇格的不是。
“接下來你自己處理吧,我回去待命。”
她傲然轉身離開急診,撇下悔不當初的宋以朗。
回到産科繼續忙碌,深夜裏回到值班室後,她打開寫到一半的論文繼續修改,可是心浮氣躁思緒就難以清明,寫出的內容水準低落不成模樣,她索性放棄,翻身窩到行軍床上小憩片刻。蘇格說過一個習慣的養成只需要三十天,可是他太理性,不明白人與人之間有種名為吸引力的感應存在,無需刻意數日子去培養情感,當他來到身旁坐下,心上的空位就滿了,見不着會思念,見着了又患得患失,如以反覆,沒有一刻消停。
因為睡不着,她起身埋頭又繼續看資料,卻每隔十分鐘便往門外看一眼,直到時間過了還是沒聽見熟悉的腳步聲自遠而來,她心頭的期盼落了空,難免胡思亂想起來。
就算她不是蘇格的誰,但也不希望他再度成為薛凝的他,拿着手機沖動撥出電話,那頭鈴響響了幾聲才被接起,聲音聽不出來是在睡眠狀态還是清醒,她突然就卡殼了,支吾着不知所措。
“有事嗎?”
“沒什麽事,只是要告訴你,衣服我來不及送洗,你自己來拿回家吧。”
那頭愣了下,随後笑了起來,“我早該知道的。”
段笙笙被堵了一頓,有些氣結,可聽見他随後那一句心又放了下來。
“我這邊剛結束工作,等我一個小時,到門口接妳。”
她低應嗯了聲後急收線,輾轉反徹又躺了半個小時,算準時間拿起包,朝櫃臺的同事交代注意事項,便急着往門口跑。
她跑得飛快,像是急會男孩的女高中生,不管不顧周遭有多少只眼睛在看,一瞧見蘇格的身影出現在大門前時,就算跑得狼狽颠波,立即敞開笑顏迫不及待的來到他面前。
他顯然被她一陣風似地模樣吓到,連忙伸手護住她,自己也退了兩步,穩穩撞在水泥牆面上。
天際線已經露出曙光,當初聖醫本院計劃之初是走酒店集團迎賓車道式的設計,這代表在門口的一言一行都将讓人看得徹底。來往的醫護同仁看了他倆的模樣也露出暧昧的笑意,他神色淡定,拍拍自己的衣服,将她拉在身側,一路繞過電梯,沿着安全梯往負一層停車場的方向去。
“記者會還順利嗎?”她是明知故問,因為所有的細節早上網關切過,她不過是想親口聽他說而已。
“大事已經化小,現在只有賠償問題。”
簡單三言兩語帶過,他似乎是不想提太多于事無補的話,她也察覺了,安靜了幾分鐘,嗅了嗅鼻子,發現密閉的空間裏有食物香氣。
蘇格點了下她額頭,從後座地板提起紙袋。
“今天來不及手作,麥當勞早餐将就一下。”
“速食也挺好,當住院醫師這時間點有得吃就偷笑了。”她興致高昂拿出漢堡,雙手把咖啡給放到飲料架上。
這時蘇格從西裝口袋裏拿出一張邀請函,在她面前晃了兩下。
“手張開。”
段笙笙不明所以,還是老實接下。
“下午我休假,認識的朋友邀我去看一場講座,有沒有興趣?”
“有、當然有!”看也沒看內容,她立即應下,“需要着正裝嗎?”
他搖頭,緊接着發動車子,“不用,這是公開活動,誰都可以參加。”
車子駛進市中心的商業大廈間,陽光直射進車內,刺得她的雙眼有片刻不能适應,蘇格替她拉下遮陽板,一手遮在她眼前好一會兒,緩聲問:“吃完早飯睡一會兒,到了我喊妳。”
瞎折騰一晚,段笙笙也真是累了,沒有任何負擔的枕在他昂貴的訂制外套上睡了過去。
到達湖濱區講座會場時已經将近午餐時間,主辦方看見蘇格攜伴而來,貼心安排了休息室給兩人,可畢竟是無國界組織主辦的場子,風格很簡單樸素,四張鐵椅,一條長桌,桌上擺放幾瓶泉水就是全部了。
因為随着蘇格一起來,她也因此領到了一張特別的出入證,可以進出所有展區而無需排隊。
看到一身叢林探險裝扮、貌似主持人的靠近,她在一旁聽了會兒,知道對方有意臨時請蘇格去做一段演講,在蘇格與主持人對稿的時間裏,她看見蘇格對自己飽含歉意的笑,她搖頭,手指外頭表示自己可以趁這時間外出走走逛逛。
她一向獨立自主慣了,穿插在工作人員裏走過幾個展區,在沒人導覽的狀況下也能看得頗有心得。
攝影展的主題很單純,就是拍攝戰地裏無國界醫師最真實的一面,所以照片清一色是黃土飛揚。
所有照片當中,大大小小的孩子環繞在這些無國界醫生身旁,或站或坐,或是吃糖。
一名助産士抱着剛出生的嬰兒眉開眼笑,背景襯着的,是幾名荷槍實彈的維安部隊。
在和平的年代裏,接受優質的醫療服務是那麽理所當然,但是戰火下所求的不能多,平安誕生在粗布裏就是種幸福。
走過幾張照片,她已經很有感觸,偏偏其中一幅畫面更吸引她的注意。
全開大的畫框裏是一張克難育嬰室的照片,地毯上擺滿四五十個嬰兒,标題寫着:百分之五十。“
她不懂這意思,彎腰想查看注解,卻發現因為場布未完成,說明文字還未貼上。
“這張照片取名的含意,是表示在那的嬰兒存活率只有百分之五十。”
突兀的出聲讓她吓得不輕,她一回過頭,看到宋以朗站在身後,同樣是一身西裝筆挺,卻少了急診室裏的那份戾氣。
“你在這做什麽?”
“我?”宋以朗耙過黑發,笑容淺薄,“我也是主辦方之一啊。”
其實早在她跟蘇格一起出現時他便看見,可是前一夜的荒唐造成他再度見到段笙笙,大喇喇如他竟衍生一種情怯之感,為了收拾自己崩壞的形象,宋以朗刻意收起輕浮,步履端正,謹慎言行,企圖重新營造形象。
“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帶妳四處走走。”
瞥了他一眼,發現他略帶緊張的目光看着自己,已經沒有稍早在急診時的心浮氣躁,她一向是秉持得饒人處且饒人,可是一想起他曾經對蘇格的敵意,偶爾也無法遵循原則。
“不用了,我自己走走看看就好。”
宋以朗見氣氛不對立即追了上去,情急之下拉住她的手,“段笙笙,我都已經是真心誠意的在道歉,妳的醫者仁心到哪了?”
裝正經不行,他改用痞子招數,她走到另一幀照片前,漆黑的眼睛裏毫無笑意,“在你徹底踩線前我還殘留一些,現在恐怕只剩百分之十,如果你可以離我遠一些,或許分數還會往回升也不一定。”
“段笙笙,妳不能對厚此薄彼,我不過是稍稍踩了一次線,罪不至死,妳就不能原諒我心直口快?”
“我不生氣,可是心裏面還有疙瘩,每一次看到你就會想起你說過的話,我可以對你微笑,可是無法再以客觀的心态看你,你跟我之間隔着的不止一個人,我們是兩個世界,而你在線的那一邊。”
在她的世界裏,她像是一只風筝,線的另一端在蘇格身上,他走往哪,她就往哪飛,任何人之餘她都沒有了意義。
他臉色暗下,沉着聲音問:“要我當年學的是心理學,是不是就有機會抓住妳?”
風吹起原地搭建的圓頂大帳篷,她微微閉起眼,偏過頭去。
“不會有機會的。”她回得殘酷且無情,“我看過不少心理醫生,但不是每個都值得愛上。”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她以為宋以朗也知道自己該是打退堂鼓,可她得到的答案卻非如此。
男人的自尊經不起挑惕,尤其是讓情敵給比下。
宋以朗語帶諷刺,說出口的話不經思考,“如果妳覺得他價值連城,那蘇格呢,他怎麽想妳,他要是覺得妳值得,為什麽當時要替妳結案,自己遠走瑞士?”
這問題讓她無從答起,她愣了愣,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也不肯走,兩人就僵持在那,仿佛就要立地成佛。
現場氣氛僵持不下,好在這時救兵來了。
“宋醫師,原來你在這啊,講座要開始了,趕緊行動。”
主辦單位的公關氣喘籲籲跑來打斷兩人之間凝滞的氣氛,眼見如此,段笙笙最先收回視線,扭頭就走。
宋以朗也不遲疑,往反方向扭頭,聽到公關問起段笙笙的身份,他臉色布滿陰鸷,語氣冰冷,“路過的朋友,不太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