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哎,我想當的不只是朋友
“蘇格到底都說了什麽啊。”她撫着腦袋,頭疼的很,“我們沒有在一起。”
柳絮擡起上身,“咦”了一聲,随即又失望的被壓回柔軟的床墊上。
“我真的以為你們在一起,且在一起很久很久,久到擁有一個眼神都知道彼此心中在想什麽的默契。”
段笙笙笑容微暗,繼續替她揉捏纖細的四肢。
“我們的經歷跟旁人不同,所以妳會覺得我們熟識理所當然,事實上蘇格對外隐藏的部分只有一點,那就是我跟妳一樣,都當過他的病人。”
柳絮愣了好一會兒,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可是聽他談起妳,一點也不像在說自己的病人,反而……像是一個多年老友。”
“他到底說了我什麽。”她豎起耳朵,不掩飾自己好奇得很。
柳絮咬着手指,陷入回憶,“他說了妳很多,只是總不跟我說你們怎麽認識的,就說是同事,可我又覺得不是那麽一回事,現在聽妳說,我總算知道他為什麽會說得含含糊糊了,他想保護妳。”
仿佛被冬日的陽光照拂,她的心裏面因為這句話充盈明亮的情緒,不自覺就嘴角含傻笑,像是情窦初開的少女。
柳絮看了一眼,叨叨絮絮又說起,“某種程度上我也算有點了解他,我這個哥哥啊,很悶燒的,喜歡他就得主動點,否則他就是冷藏櫃,永保低溫。”
“但是這座冷藏庫也有過女友的。”聽她形容得逗趣,段笙笙表情也繃不住,語氣帶着哀樂,甚至聽得出有些不是滋味。
“前女友?這事情我不知道,他從以前開始就都是這模樣,我總是覺得他這性子會單身到老的。”
“以前的蘇格是怎麽樣的?”她實在很好奇,他只對自己特別,還是對所有人都是如此。
“他是我們家族的異類。”因為正在道人長短,柳絮看看大門的位置,小聲說起,“妳有沒有過一種經驗,家裏的大人們三不五時在考試後總會看着成績單說妳要像那個誰誰誰看齊,說他個性好,品學兼優,又聽大人的話,簡直是不可多得的天才兒童,搞得你心情差,又自暴自棄,恨不得那人從地表消失,再也不相見的好。”
“嗯,算有吧。”她附和的點頭,不敢說自己就是那個被不少同輩唾棄的資優生。
“蘇格就是這種人。”咬下一口草莓,柳絮忿忿不平,似乎又回到那個天天被逼着念書的日子,“說他是天才,不如說他就是一個板模,吃飯喝水起身走路,都跟軍校訓練出來的軍人一樣一板一眼,過年大家圍繞圓桌吃飯,他知道什麽時候要安靜,什麽時候要應聲,知道哪個環節該微笑,哪個環節該起身敬酒,私下相處時,他對我們照顧有加,花錢買糖絕不吝啬,放起煙花也絕對不小家子氣,可是……他做得太過恰到好處,沒有一處例外,簡直就像個……”她低下頭思忖,卻找不到合适的詞來形容。
“像個機器人。”段笙笙替她接話。
“對,他就是個機器人!”柳絮拍掌大笑,再認同她的話不過,“所以每次聽到爸媽說要我們跟他看齊,我就想翻白眼,一方面我自認自己是人類,另一方面,我也知道自己不是讀書的料,蘇格是他爸爸用變态的菁英教育方式培養大的孩子,我們這群鄉下野孩子怎麽可能輕易複制第二個蘇格嘛。”
柳絮聲音裏隐含著有些不以為然,可不一會兒又自顧自的笑起,“不過我覺得上天都有定數,阿姨跟蘇格的雙胞胎哥哥過世那年後,他整個人都變了。
從柳絮開始說起蘇格,段笙笙一直抱着會聽見稀奇的事秉着氣在聽,可是當真的聽見了,又不免替他心痛。
“他變得怎麽樣了?”
“本來就已經很變态的一個人了,在喪禮上更奇怪了,在至親的喪禮上,一般來說都會哭吧,可是他不僅沒掉下半滴眼淚,甚至在現場指揮有度,還有空分心處理晚上的餐會。”說到這,她頓了下,不慎确定地問:“妳知道蘇格的媽媽是私奔出的車禍,也害得他的雙胞胎大哥葬身火場這事吧?
“不清楚。”她咬着唇,吞下訝異。
“現在妳知道了。”柳絮苦笑,“可即便如此,畢竟血濃于水,自己的家人死了,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是這種反應吧?他不難過,甚至也不生氣,我很氣他的态度,一整天都不理他,可是就在夜裏大家都散場時,我正打算去數落他一頓,卻看他一個人坐在花園裏抽煙,身旁放着兩瓶已經空了的伏特加,身上酒氣濃厚,頭發也亂得不像樣,他轉頭看我時,明顯眼睛是通紅的,我後來終于明白了,他只是不懂得發洩,非得要借着媒介才能像個真正的人。從那一次開始,我們才漸漸熟了起來,我也才開始開口喊他哥哥,一直到現在,他念了醫學院,走的是心理治療師路線,我想冥冥中有注定,他要來度化自己跟某個誰。”
段笙笙始終安靜的聆聽,不發表任何意見,也克制自己彰顯任何表情,可是聽到那些片段,她心口像是被一雙手突然抓緊,有片刻不能呼吸。
“我聽說蘇格的父親是外交官,對他的栽培可是不遺餘力,怎麽會把一個孩子養成這樣?”
聽到段笙笙的疑問,柳絮躺回枕上,想了許久。
“因為是妳,所以我才說了。我聽大人們說起,姨父認為要養成一個人的人格得從生活做起,所以不顧阿姨反對把才七歲的兒子們一南一北送離身邊放到寄宿學校去,不寫信、不電話,過年過節也得看情況才能回來,明明都在一個城市裏,偏偏狠得下心不去探望,恐怕對他們而言,食堂的大嬸、校門口的保安都比自己的親生父母還親還比較熟悉。我的父母是對我的人生介入太多,姨丈是對表哥們太過寡情,結果就是誰跟誰都不親,就是我們這些小輩也都難以親近。”
段笙笙揉揉鼻頭,想把酸澀揉去,“蘇格的母親走時他多大了?”
“十七。”
才剛剛要成年的年紀,介于蒙懂與成熟之間就失去母親,想來就不勝唏噓。
她所認識的蘇格一直很平面,像是小說裏刻意朔造出的男人,聰穎、溫和、善解人意,甚是有些黑色幽默,具備完美男人所必備的條件。可是在今天,她才頓悟一件事,這樣一位謙和寬容的人,他所有形于外的優良表現,有時只是面對外界一貫的處理方式罷了,不帶感情,也不曾留戀。
她甚至開始懷疑,曾經錯覺以為的溫柔,會不會只是他很自然對女人的應對方式。
“我以為你們一起共事,多得是近水樓臺的機會,也比我了解這個哥哥,看起來不是那麽一回事啊。”收起雜念,柳絮終于回到正題上,不加掩飾語氣裏的好奇。
段笙笙搖頭,眼神灰矇矇的,“我們科別不同,幾乎不可能有共事機會,這次是例外。”
“所以,你們一點譜兒都沒有?”說到底,柳絮關切的還是這事。
她緩緩搖頭,不敢說話,怕說死了,永遠沒機會,怕說過頭了,又是自作多情。
柳絮望着段笙笙許久,突然握住她的手,笑意盈盈,“就算他是冷凍庫裏的冰塊好了,放手裏捂久了還能不化嗎?妳一定是對大哥很有想法吧,否則怎麽願意花一上午坐在這聽我說一個同事的過去,而不是敷個面膜去補眠呢。”
被說中的心事,讓她苦笑連連。
柳絮不敢再多話,怕自己胡攪瞎搞會攪黃一件好事,這時門上傳來護士巡房的輕敲,段笙笙擡眼看時間,輕聲說,“好好休息,我該去準備上班了。”
“妳不回家睡一覺的嗎?”柳絮詫舌。
提到這,段笙笙眼中竟然浮起得意神色。
“我跟蘇格一樣有變态的地方,就是我們都是工作狂,忙起來三十六小時不睡也不要緊,妳好生休息,我晚點來看妳。”
說着,她抓起那罐要價不菲的面霜,直奔家裏而去。
住在醫院宿舍的好處是,她可以在值班時間開始前回家洗個澡,換身衣服再上工。
走回家的途中,她照例到郵箱前取信,看到門衛正捧着手機在煲電話粥,她朝對方點頭示意,扭頭不經意看見大門前停了一輛黑色休旅車,且車牌看上去還眼熟的很。
車窗慢慢降下,蘇格朝她招手,示意她靠近。
段笙笙立刻生出猶疑,因為副駕駛座的女人不是別人,正是薛凝。
蘇格又一次喊她,這一次她仿佛像是撞見什麽偷情場面,瞪着大眼,皺着眉瞪蘇格,猛力搖頭。
這會兒蘇格等不及,下車打開副駕駛座車門,朝她喊,“笙笙,搭把手。”
才剛聽完柳絮說蘇格的變态事跡,這一大清早就撞見他帶着個醉醺醺的女人到她的宿舍,還有比這更荒唐的嘛?
“突發狀況,我不方便把她帶回去,只好來這打擾妳。”
蘇格不告而來,把薛凝一把抱起,擠進她狹小的套房裏。
段笙笙見他反客為主,熟門熟路從室內抱着一疊枕頭與棉被來到沙發上,整個人頓時湧起一陣怒意。
“我可以問問現在是怎麽一回事嗎?”
安頓完薛凝,蘇格起身拿出自己的手機,點出一支電話,“她的家人都在國外,麻煩妳替我聯系王法官。”
段笙笙想起那位中年男子,語氣遲疑,“對方有家室的,聯系他恐怕不妥。”
蘇格愣了愣,“據我所知,他應該已經離婚了才對。”
“不對。”她環胸看着蘇格,語氣不善,“據我所知他老婆懷上二胎,産檢還是我經手的。”
蘇格蹙緊眉梢,終于搞懂薛凝在清晨鬧這出是為哪樣。
“我知道了,不過王法官還是得找。”
不等段笙笙反應,他直接在她的手機輸入電話按下撥號鍵,等電話那頭被接起,又塞到她耳邊。
“照着念。”
他把該說話打在手機的記事本上,讓她照本宣科。段笙笙是聰明人,對着王法官說明來意後又道歉一番,融會貫通後自己加油添醋說了原由才把事情含糊過去。
“他說半小時後到。”
電話收了線,她坐在沙發上看進蘇格雙眼,“既然你把人帶來這了,我是不是有權利知道發生什麽事?”
這會兒蘇格倒是很老實,“開完會後局裏去吃夜宵,結束後她來找我談複合。”
“這麽簡單?”她對他那種公事公辦的疏離語氣有點無奈,“那你怎麽說。”
蘇格找了張椅子坐下,松開領帶,舒緩過僵硬的脖頸後才回,“我拒絕了。”
心情乍然從谷底躍升而起,“既然如此,那就更該把她送回家。”
“我不想造成其他人誤會。”
那你就不怕我誤會?
她心裏面嘀咕,可是一方面又矛盾,要是他真的帶她回家,她才真的該介意。
“我也只剩下妳可以拜托。”蘇格頓了頓又說,“局裏人都知道我有妳這個朋友,找妳支援也不奇怪。”
可以被委托,表示委托者的信賴。她不争氣的低頭,表示自己非常樂意接受這委托。
“既然都來了,要不要吃點什麽,我有麥片。”
“給我煮一杯美式可以嗎?”他輕輕按壓太陽穴,似乎是腦袋隐隐在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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