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首無(下)
如果要細究的話,鱗的指責幾乎可以說是信手拈來的胡說八道,但如果僅僅是思考“道滿法師”平日的所作所為的話,滿堂的貴族沒有一個不認為她說的話是沒有根據的胡言亂語,就連佐藤次山,這位事件的中心人物,都對道滿幫助自己的動機感到了些許的懷疑。
沒辦法,那确實不是一個好心腸的熱心人。
鱗沒有忽略他神情的些許變化,手指輕動,一個具有控制人心靈作用的陰陽術便投了過去,或許是因為對方實在是雜碎中最不入流的那一種,不過是剎那,鱗的術法便侵入了他的腦海,影響了他的思維。
原本“要證明自己說的是實話”的想法變成了“要掩蓋自己受到的指控”。
“真是可惡。”他竭力掩飾自己的惶恐,看向了在場的貴族,“各位大人,你們就這樣放任這大放厥詞的女人在這裏羞辱我嗎?”
這樣的問話實在是太過失策了。
“你這是什麽意思?”立刻有人不悅地說道,“難道你是在指責我們嗎?我們對于陰陽術本就是不清不楚的,難道能夠貿然下結論嗎?”
“事情其實簡單的很。”鱗說道,“如果道滿大人對這只青坊主下達了必須遵從你的一切命令的話,我們就不能通過你對他的操控來證明他屬于你了,但是有一件事只有式神的主人能夠辦到。”她頓了頓,慢慢地說道,“那就是解除與式神之間的主仆契約。”
“什麽?!”佐藤次山豁然失色。
“既然你能夠制住青坊主一次,想必也能夠制住他第二次吧。”鱗笑道,“就算你失手了……有我在,在座諸位大人的安全也是無虞的。”
“開什麽玩笑?!”
“這确實是一個好主意。”
贊同鱗的人是近藤家家主近藤時平,這位一直以來頗為信任佐藤次山的大臣第一次對自己帶來的陰陽師露出了略帶懷疑的神色。
“我們相信您的能力。”他對佐藤次山這麽說道。
佐藤次山露出了絕望的神情。
鱗看着他,忍不住響起了安倍晴明之前對她說的話。
Advertisement
那個如同明月一樣的陰陽師對她說:“無論陰陽師有多麽強大,說到底還是人類……既然是人類,除非強大到某一程度,否則就不得不屈從現實的壓力。”
佐藤次山顯然沒有強大到那種程度,哪怕他能夠驅使妖魔,也沒有辦法頂住人間貴族帶來的壓力。
“既然如此。”他低下頭攥着拳說道,“在下只能從命了。”
他會做出什麽選擇?
鱗在心裏思索着,他會解開契約還是下令讓青坊主離開造成解開契約的假象?
片刻後,她知道佐藤次山選擇了後者。
這實在是……太好了。
看着一團妖氣沖出了屋頂,鱗不禁松了口氣。
這樣的選擇,說明他确實對“青坊主是屬于他的式神”這個事實有了懷疑,原本穩固的契約出現了小小的缺口,鱗當機立斷調動靈力,沿着那個缺口,用自己的力量将陰陽師與妖怪之間的關系切斷。
‘這樣子就行了吧。’
她并沒有輕松太久,因為佐藤次山再次開口了。
“你果然打的是這個主意。”他陰恻恻地說道,“你以為我只有一個式神嗎?知道嗎?如果不是道滿大人事先提醒過我晴明的手段的話,你或許就成功了呢。”
鱗面色大變,她忽然發現自己犯了一個無比低級的錯誤。
誰說那團出去的妖氣是青坊主?
因為太過于重視時機,她竟然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黑衣陰陽師理了理衣衫,面朝着那些大臣貴族站定,正準備用戲谑的言辭說明方才發生的一切,意料之外的情況再次發生。
那團順着他的命令飛出去的妖氣再次飛了回來,在陰陽師震驚的目光中狠狠撞上了他的後背。
如同一棵被疾馳的馬車撞斷的樹苗一樣,陰陽師被帶飛出去好幾米,撞翻了好幾位達官貴人身邊的侍從,才堪堪地停了下來。
他用手撐着地面,努力地想要爬起來,卻怎麽都做不到。鮮紅的血不斷地從他的嘴裏往外湧,裏面還摻雜着一些血塊。
這樣的景象讓衆人臉色一白,一半是因為恐懼,一般是因為惡心。
或許惡心比恐懼還要更多一些。
“哦呀。”方才還處于弱勢地位的另一位陰陽師在這時露出了滿含惡意的嘲笑,“你曾經的式神非常憤恨你啊。”
她沒有光顧着看熱鬧,幾道符咒抛出,原本暴躁得亂竄不休的黑氣一下子被困在了原地,慢慢顯出了自己的本來面容。
那是一個戴着黑色兜帽的少年,他的首級懸浮在脖子上方,中間漂浮着一圈火焰。
這應該就是佐藤次山手下的另一個式神“首無”了。
“可恨啊……可恨啊……”他悲鳴着,拼命地想要朝曾經主人所在的方向沖去,想要将他撕個粉碎。
鱗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和青坊主一樣,被陰陽師用卑劣的手段所囚禁,但她知道如果讓他就這麽鬧下去,其下場定然是被聞訊趕來的陰陽寮人士消滅。她看了看方才妖氣竄出時在屋頂留下的大洞,用靈力掀起一陣大風,将首無吹出了洞外。
“我想這場鬧劇就到此為止吧。”她以冷漠的目光注視着慢慢咽氣的佐藤次山,在他再也不能動了之後又将目光轉向了近藤時平,“您應該選擇一位更可靠的陰陽師……至少不是一個會被自己手下的妖怪反噬的陰陽師……比如我。”
“賀茂先生的親筆推薦信,您還需要查閱一番嗎?”
于是她立刻被任命為三日後舉行的招妖儀式的負責人。
**************************************************
“為了聯絡方便,這幾日就委屈您住在近藤家吧。”近藤老夫人這樣說道。
實際上這根本算不上是委屈,近藤家的房間安逸舒适,他們所提供的食物也出乎尋常的美味。
“給諸位添麻煩了。”鱗客氣地說道,“我希望能休息了,今天實在是太累了。”
在侍女都離開後,鱗終于舒出了長長的一口氣。
“真是麻煩啊……險些……”想到自己的那個失誤,鱗的面上浮現出了懊惱的神情。
把原本能夠做好的事情搞砸了,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事情了。
她嘆息了一聲,正想去休息,忽然發現房間裏多了什麽。
“這可不太對勁。”鱗看着“多出來的東西”挑眉道,“你居然每一次都能不讓我發現地接近我。”
“在下已經變得很厲害了。”妖狐昂着頭說道,見鱗沒有要表揚他的意思,他不甘不願地放棄了這個看上去很有氣勢但會讓脖子疼的姿勢,靠在牆壁上,随意地說道,“青坊主已經獲得了自由,他和古籠火見了一面後就不知道到什麽地方去了。”
“那那只首無呢?”鱗又問道。
“好像是被青坊主一起帶走了吧。”妖狐想了想說道,“他說他要救贖他什麽的。”
救贖這個詞……在妖怪看來大概非常可笑吧。
但不管怎麽說,這是青坊主自己的選擇,而如果他和首無之間真的發生了什麽新的故事的話,那也是他們兩個妖之間的私事。
“真是讓人反胃啊。”鱗感慨道,“契約這種東西……簡直就像是妖怪的囚籠嘛。”
“也不都是這樣的。”妖狐認真地說道,“對于妖怪而言,契約有時候也像是一個讓人安心的保證。”
“保證?”
“就算是妖怪,有時候也會對人産生依賴。”他說道,“想要永遠陪在一個人身邊的想法,偶爾也會産生……當然我對你絕對沒有這種想法。”
鱗自動忽略了他最後半句話,回應道:“這麽說也是,安倍晴明那家夥身邊的式神好像挺喜歡他的。”
這明明是贊成的态度,妖狐卻露出了不高興的神色來。
“你怎麽……老是提到那個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