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是……但是他們不知道……他是我舅舅?”
“這個不能被知道。”
“我要怎麽幫你?”
“你剛剛看見的另一個男人,是我和方毅山現在聽從的人,他叫羅成。我最近知道的關于他的情報說,他有‘戀|童|癖’和暴力傾向。”
“謝弋把我和你的事情告訴了羅成,現在他知道了我們的‘關系’。”
“同類人最能産生安全感與信任,現在我需要利用這洛麗塔情結來讓羅成對我産生信任,否則我将不為他所用,那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功虧一篑。”
他問她:“你明白嗎?”
“那我們的關系就變成了……”
“你就變成我的。”
周落的心驟然一跳。
他解釋說:“接近戀人的關系,你可能不是那麽願意地依靠我又不得不依靠我,你或許會有點反抗,但所有的一切都無效,你必須對我聽話——你的大概情緒是這樣。”
“我會演得像一個變态。”
“但這些都是配合,你只要配合我,也不需要有多像,只要讓羅成相信就可以了。不過,這樣的關系可能會維持很久。”
“好,我答應你,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你要幫我找到我舅舅。”
“我對你舅舅有虧欠,你不說我也會想辦法。”
周落踮起腳,手撐在他背後的門板上,在他耳畔說:“其實韓先生,我都不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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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貼在她的後背,仿佛是抱着她。
韓珉像是笑了笑,他拍拍她的背,說:“那更好。”
十四
翌日早上八點,周落被狗吠叫醒。
韓珉已經不在房間了,她起身跑到窗前拉開一小半簾子,用手抹了玻璃上的霧氣,底下停着一輛白色的面包車,一個小女孩被車上下來的人抱走,車子很快揚長而去,在霜色遼闊的大地上留下不明的胎印。
周落抓抓頭發去洗漱。
北方的暖氣是個好東西,她昨晚洗完澡換的是夏天的睡裙,就這麽在屋子裏走來走去也不覺得冷。
她刷牙的時候韓珉進來。
不經意的一瞥,她轉頭看他,男人進屋就脫了大衣,身上帶進來的一股冷氣減了減,他側頭理理襯衣領子,臉上神色很淡,動作卻是莫名的溫和。
韓珉一直給周落一種很矛盾的感覺。
她洗了嘴唇邊的牙膏白沫,把一側耳邊的頭發捋到耳後,問他:“你剛剛去送那個小女孩?”
“今天你醒得有點晚。”他反而說這個。
周落有些意外。
她在裏間換衣服時,壓着聲音問他:“今天有什麽事情嗎?”
“現在不清楚,早餐時羅成會講。”
跟着韓珉到餐廳,她看到孟昀已經坐在位子上,孟昀懶懶地擡眼,在看清韓珉身旁的女孩後,無聲地張嘴。
“你怎麽……”
周落不知要做什麽反應,韓珉帶着她走到孟昀面前。
男人開口:“這是孟昀,你們認識的。”
孟昀不解地皺眉。
女孩披着發,她只編了幾根細細的發辮,藏在長發中,露出的一只耳朵白膩如玉,臉龐明淨,這和他之前認識的周落應該是一個人——
可又不像一個人。
這個很乖。
但是……
女孩右手攥着男人襯衣雪白的袖口,她稍稍歪頭,眼睛看着孟昀。
身側的男人反握住她微冷的手指,低頭,目光似乎看着她的手:“別緊張。”
她望了他一眼。
“你們……”
孟昀語氣不确定地試探:“韓哥,她昨晚來的?”
韓珉垂眸,手指指腹在她掌心輕輕劃了劃。
周落随着他的指腹輕微的摩挲,心顫了顫。
他反而問她:“你說呢?”
男人口吻溫和,卻帶給她一種奇怪的壓迫感。
周落數着心跳,說:“我是昨晚來的,很突然……”
孟昀打量着面前古怪的兩人,嘀咕:“那睡哪?”
“睡韓先生那。”
孟昀怔住。
話說到這,女孩驀地轉身,一只手仍拉着男人的衣袖,她的額頭靠在男人身上,好像有些不知所措。
事實上,周落心裏是有些亂。
男人擡手撫着她的發,動作溫和,像是在對某種小獸撫慰似的。
孟昀迷茫地打量兩人,他隐隐察覺出一種奇詭的關系。但韓珉沒有明确告訴他,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樣。
“我想添件衣服,”她說,“陪我。”
羅成就站在樓梯口,兩人和他不期而遇。
他打量了下韓珉身旁的周落,說:“韓醫生福氣好。”
韓珉颔首。
他看着兩人上樓,想到剛才的那一幕以及謝弋的那通電話,羅成點着煙走到餐廳。
應該不會有錯。
怪不得韓珉不會告訴他真正的原因,也是,難于啓齒,他理解。
房間內簾子沒拉好,露着一道,光從窄縫裏鑽進來。
周落仰頭,問他:“孟昀真的信不過嗎?”
韓珉望着那道光,說:“他是羅成的人,算得上是監視我的人,你說呢?”
女孩盯着他的袖口,一時出神。
腦袋被扶正,她不得不對上他的眼睛,男人的手輕握着她頸側,他的神情肅穆沉靜得……像一位牧師。
虔誠,仿佛能夠觸碰神。
他的嗓音低沉,如同酒精,會麻痹人。
但他的話卻很清醒。
“我和你,現在性命相連,從你來到這裏開始,要想活命,就沒有選擇。我和你說過,不要想接觸這些,可你不聽……”
他低下頭,逼近她。
他的臉上是真的有極淺的笑意。
男人重複說:“可你不聽。”
周落細細打量他。
正裝筆挺的穿着下,周正英俊的皮囊下,鼻梁上這副眼鏡下,有一個怎樣的靈魂?
她确信應該是與表面上的韓先生——斯文、端正、禁欲截然相反的。
那反的一面是怎樣的?
她不假思索,彎唇:“好,我聽你的。”
……
下樓用餐時,孟昀的眼神一直若有若無地往他們兩人身上瞟。
飯桌上,羅成妻子不在。
羅成也無需忌憚什麽,他邊吃邊說:“許建國的事情我這幾天已經處理了,不過他兒子逃了。”
他輕哼哼,眯眯眼說:“這小兔崽子,是個後患。”
他朝對面的韓珉說:“你過幾天回雲南後注意一下,有人說他往西南跑了。”
“嗯。”
“還有她,”羅成筷子指指周落,“你打算怎麽做?”
“韓醫生應該知道做我們這一行的規矩。她既然來了,就和這些事情也脫不了幹系。”
男人擡頭,熱湯熱水的熱氣騰在鏡片上,他摘了眼鏡,慢條斯理地擦拭鏡片,說:“如果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我想把她帶在身邊。”
他把手帕疊好放回口袋時,周落伸手握住他左手手腕,低頭,吻在他掌心。她做的時候很小心,長發又擋住許多,沒人在意她低着頭在做什麽。
韓珉反扣住她的手,微微笑:“況且她很聽話,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周落懵了下。
羅成笑笑:“只要不礙事。”
男人轉頭,目光落在她臉上,詢問她:“吃好了?”
女孩猶豫地點頭。
男人拉着她站起身說了幾句客套話後帶她離桌。
周落想了想,覺得大概是韓珉生氣了。
今天是晴日,二樓的走廊上有陽光直直照入,透過玻璃窗,一道道的跟窄門似的,他就握着她的手走過,穿越無數道溫暖的門。
周落喜歡這難得的晴朗和陽光,她拽拽韓珉的衣服,說:“我下次不給你搗亂。”
這種事情要先表态。
她下意識感到韓珉是個服軟的人。
走到他們的房間前,還沒打開門,男人毫無征兆地把她抵在門上。
他的手墊在她後腦勺那,周落頭往後仰的時候沒磕到。男人俯身,溫熱的鼻息蔓在她的耳後脖頸處,癢癢的。
他的腦海裏忽地冒出來前幾分鐘時,周落落在他掌心的那個吻。
又毫無顧忌又無辜又輕盈。
韓珉側頭,唇瓣幾乎壓在她白膩的耳垂上,說:“有人。”
是有人。
但不知道是誰跟了上來。
他聽到少女溫軟的嗓音隐隐約約的。
又一個吻,落在他頸側,血管裏的血液似乎因此逆流。韓珉松開她,女孩伸手為他扶正眼鏡,周落看着他的臉龐,俊美英挺的男人,氣息禁|欲而端正。
他眼眸裏一片沉黑,像寂寂的海。
她說:“韓先生,我讓你生氣了?”
“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你不喜歡我親近你,就像剛剛在餐桌上我親了一下你的手掌,前一分鐘我親了下你的脖子。”
周落歪頭,眼神打量:“你看起來似乎都很不喜歡。”
“不過我覺得,這些都是必要的,不然我們怎麽能讓他們相信?”
周落低下聲音,湊近他說:“誠如韓先生所說的,我們沒得選擇,都是為了命。所以我想,我希望,韓先生能夠習慣——”
“能夠習慣我時不時親近你,不要怪我。”
韓珉抿唇,說:“我沒想過怪你。”
男人伸手給她撫平衣領,動作輕柔,他斂着眼睛,一派專注。
又不像是生氣。
周落懵。
她回過神時,韓珉已經走下樓。
所以他是為了什麽那麽大反應?
總不是為她的一個吻吧。
……
韓珉剛下樓梯,孟昀就把他往一旁樓梯下的小雜物間拖。
韓珉伸手推開積灰滿滿的小門,從口袋裏拿出一塊方帕捂着口鼻,看似一副好耐心地等着孟昀開口。
孟昀睜大眼睛質問他:“你該不會真要毀了人家小姑娘吧?我們做的是什麽?她才幾歲?你就讓她跟在你身邊?韓珉,你是不是瘋了?”
韓珉微皺着眉,說:“孟昀,你就這麽喜歡着急着給人下判斷?”
“那你……”孟昀松開緊攥他衣服的手。
“我?”他笑了笑,很輕。
“她就是我的,至于你說的,并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
這裏光線暗、狹小,空氣裏滿是被驚擾的灰塵。
孟昀張張嘴。
“況且,她是讓我毀的。”韓珉垂下眼眸,似乎想着什麽,“我認為她在我身邊沒什麽不好,現在是假期,等開學我也會送她上學,一切按部就班,你有什麽好擔心的?”
“韓珉——”孟昀低吼。
“你是不是有病?”他一拳砸在他身上。
“是不是非要毀了她才甘心?”
韓珉接下他的拳,眼底浮現笑意。
“好像,被你都猜中了。”
這樣輕松愉悅的語氣。
就像、就像……
孟昀的腦子裏一片混亂,只留下一個模糊的詞語來形容。
就像……
變态。
十五
周落來到雲緬邊界時,屋檐在滴水。
熱帶雨林氣候的環境令這裏潮濕、悶熱,她覺得尤其适合做夢,做一個悠長、永遠都醒不來的夢。
這裏是雲緬交界的一個小縣城——乾城。
車停在一處山前,山上有一座佛寺。
孟昀戴着黑色的鴨舌帽,對韓珉說:“韓哥,我就在下面等你們。”
山色蔥郁,她站在底下望,隐隐中看到淡金的塔尖,好像光都聚在那兒。乾城的佛寺受周邊地區影響,沒有周正暗紅漆色與黑瓦,國風意味不濃。
燦金鮮亮的寺身,如佛臨的光輝。
先前在車上的時候,周落就問去哪。
她知道韓珉假寐,他故意沒回答她,孟昀打破僵局說:“去佛寺。”
佛寺?為什麽要去佛寺?
“我是不信這個的……”孟昀猶疑說。
“不過……”他像是想起什麽。
孟昀搖搖頭,這回他壓低聲音,說:“做我們這生意的,命都是挂在褲腰帶上的……”
“有的時候,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他打了哈欠,後視鏡裏,韓珉的視線不偏不倚落在他身上,孟昀看着前方車流,漫不經心問:“韓哥,你信佛?”
“我記得誰和我說,先前你在雲南的時候,每周都要來一次乾城的佛寺。”
韓珉沒回答。
他側頭看周落,低聲問她:“等下你跟我還是待在車上?”
周落朝他眨眼睛:“去佛寺時間久嗎?累嗎?”
他想想,說:“一個小時不到點,上山累一點,山不算太高。”
孟昀瞧着後視鏡裏的兩人,氣氛融洽自然,他感到很奇怪。
“我跟你。”
他對她的回答并不意外。
男人眼神疏淡,正要移開,衣領口驀地被收緊,他微微挑眉往下看,女孩的手指正拽着他的領帶,像玉琢的簪,瑩白生動。
她示意他頭低下點。
韓珉照做了。
她伏在他頸側說話:“你說我為什麽答應你?”
周落瞥見他似乎笑了,也可能是她眼角餘光有限,看岔了。不過韓先生笑意向來很淺淡,對喜愛與不喜愛之物,表現得并不凸顯。
“我不想和韓先生分開時間太長,也不想你一個人受累,但,你要受累我陪你一起。”她說得大方。
“所以……” 她的語調低轉,松開了他的領帶。
周落彎着唇角,正視他說:“我說完了,韓先生怎麽想呢?”
她發現他的穿着總是很簡單,她懷疑他有滿櫃子一模一樣的幾件衣服,正如他每天都有随身帶兩塊手帕的習慣。
是潔癖,也有輕微的強迫症。
他的眼仁很黑,又深又靜。
但她不,她莽撞、急切,立即就想知道他的答案。
“周落——”
他叫她名字的時候,跟念詩似的,嗓音如沉水。
周落漸漸提心。
男人的目光移到她撐在車座軟墊上的手,他整着衣領,一字一句:“記住,下一次不要用手随便碰一個男人的領帶。”
“你不會每一次都這麽好運。”
語氣溫和得讓她想試試——
是否一如他所說?
……
這種想法在長久的車廂時間中慢慢被她打消。
現在她望着佛寺,跟在他身後慢慢走。
期間總歸有些無聊,周落不免問他:“韓先生真的信佛?”
“不信。”
她想起前一會兒在車上,孟昀問起的時候韓珉沒有什麽反應,現在對她則回得幹脆,那來這裏幹什麽?
今日香客零落,佛寺外清掃的僧人停下動作,靜站着看了會兒他們。她和韓珉走到大殿前,金身佛祖被供奉其上,承接人世種種因果。
一位僧人從旁匆匆走來,他雙手合十朝他們颔首。
韓珉對她囑咐:“你待在這,我十分鐘左右回來。”
周落沒走入大殿,她也不信這些,她不想騙菩薩。大殿前香火綿延,她在旁見到一些香客雙手舉着手裏的香敬拜,閉眼凝神,态度虔誠。
金佛慈悲地睥睨腳下的信徒。
在這些稀零的朝拜者中,周落注意到一位老者。六十多歲的年紀,梳着講究的油頭,一身漆黑寬松的麻衣,精神矍铄,身旁有兩位西裝革履的高大男人。
他在踏入大殿前,伸手示意了下,兩人退在身後。老者步入大殿,與周落擦肩而過。
周落注視着他,發現他右手手腕似乎戴着一串念珠,顏色陳舊發黃,細看又不太像珠子。回過神時,那人已經走出大殿。
他撣撣兩袖子,完了,往她這瞧過來,哂笑說:“現在還有這麽年輕的小姑娘信佛?”
肯定是剛才盯着看他手上的念珠被發現了。周落也沒覺得不好意思,她搖搖頭,回說:“我跟人來的。”
“周落。”
她回過頭,見到韓珉站在另一側偏殿的羅漢松下,身姿筆挺。
樹蔭下,他的眉眼晦暗,右手指縫裏露出帕子的一角,潔白如雪。韓珉邊朝她走來,邊疊放好那塊帕子,舉止嚴謹、端正。
像民國舊時的公子。
她沒在別人身上察覺過這種周正和靜谧,同樣地,在韓珉之前,她也沒見過這樣一副皮囊下——克制、寡淡的表象裏,還有暗湧的癫狂。
所以,她再次确定了一個想法。
韓先生是個很矛盾的人。
但大多數時候,外人都只看到了一面,至于另一面,韓生很會隐藏。
“原來信的不是佛。”
周落愣了下,她看向旁邊時,老者已經走了。左右各一的黑衣男人如同保镖跟在清癯的男人身旁,徒留給她一個背影。
這景象鮮明、怪異。
韓珉問她:“怎麽遇上的?”
“就聊了幾句。”
她注意到他皺着眉,說:“你認識?”
他随口說:“算認識。”語氣模棱兩可。
周落見他眼神定住,不免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入魔了?”
韓珉扣住她的手腕,驀地低頭。
……
下山的時候,日西沉。
掃灑僧侶還在清掃,他見到前來的朝拜者停了手中的動作,現在這個時段,臺階上下只有她和韓珉兩個人。
僧侶朝他們單手作禮,周落點點頭。
她就往下踏了一步,莫名地就被韓珉拉到懷裏。非常突然,周落甚至都來不及問,韓珉就抱住她,沒有額外的動作。
過了會兒,她感覺到他的手在撫着她的發端。
傍晚西斜的天空下,男人溫和的動作像在安撫一只受驚的小獸。
周落想,他應該是抱着她平息什麽,壓下暴戾的情緒或是其他。
他松開懷抱時,她問他:“韓先生,那個人不是好人?”
韓珉低笑:“哪有那麽多好壞之分、非黑即白。”
她從臺階上一步步往下,問他:“那韓先生為什麽要當醫生?”
“醫生就一定是好人?”
周落皺眉,思考:“但你救了很多人。”
“那是以前了。”韓珉側頭看她,“我都有點記不得了。”
韓珉沒有想到,他待在雲南半年,每周周三來一次乾城佛寺,在這麽多時間裏,他一次機會都沒得到。
可是今天,周落卻誤打誤撞地遇到他一直等着的人。
命運有的時候真的很可笑。
回車上後,孟昀将手機遞給韓珉,周落眼角餘光瞥見手機屏幕亮在一面通訊錄上。
他掐滅了煙,打開窗戶對韓珉說:“老緬那邊的莫爺,最近賺了次大的,這次事,成哥手下也有人幫,他三天後晚上請成哥和我們這些手下人去吃飯。”
“名單裏有我們,”,孟昀感慨:“還挺走運的。”
身側的男人抿唇,說:“是挺走運的。”
……
晚上抵達目的地,隴城。
羅成手下在雲南做事的人,都在隴城,好些人在隴城成家生子,每年幾個月跑跑貨,跑完就放假,這樣‘輕松’的工作羨煞不少人。
在隴城這邊,孟昀和韓珉不住一起。
孟昀回到原先的住處,韓珉則早前就在隴城郊區長期租了一套單身公寓。
他這套房在頂樓,最近公寓的聲控燈出了問題,整棟樓都在換新,下了電梯,周落就什麽都看不清了,她不熟悉路形,下意識就握住他的手。
“韓先生。”
周落聲音很輕,在他開門的時候,低聲說:“我覺得……”
黑暗裏,她踮起腳,往他耳畔湊:“有人跟着我們。”
聲音溫軟得,能勾魂。
十六
韓珉推開門,伸手去摁玄關處的開關。
燈沒亮。
總開關被關了。
身前的女孩被門檻絆了下,他下意識扶住她,周落順勢抱他。韓珉身上沒什麽味道,寡淡得和他情緒一樣。
黑暗裏待久了,周落擡頭能分辨出他大致的輪廓。她一下子有點搞不清自己,怎麽就這麽喜歡他——如今她要把他拉下神壇,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似乎在注意他處,周落不由出聲叫他。
“韓先生。”
颀長的影子朝她靠近,暗淡的光線裏,他鏡片上的反光溫柔而冷冽,一雙眼睛寧靜、溫和,誘着她慢慢下墜。
像一種致命的陷阱,韓生是一位善良的獵手。
她鬓邊的發被他別到耳後,脖頸處有些微的涼意——是他的手,拇指曲着,下巴被輕輕擡起,她背靠着門旁的一隅,雙肩有些發酸。
漆黑中,她明明什麽都看不清,可還是睜大眼睛。
他低頭,溫熱的鼻息令她渾身莫名戰栗,他俯首在她頸側卻什麽也沒做,舉止怪異,好像他只是在聞她皮膚上的氣味。
這過程很短暫,周落按捺不住,開口:“韓先生……”
“是有人,”他嗓音微啞,“這個味道絕對不是你身上的……”
“有一個人在屋裏……”
周落抿抿唇,作勢攬住他的肩,“要怎麽引他出來?”
“讓他放松警惕。”
離她近了,眼鏡就顯得礙事,韓珉把眼鏡摘了放在鞋櫃上,寂靜中聲音很清晰,周落抱着他,兩個人的心跳好像就糾纏在一起了。
分不開。
周落彎起唇角,手撫上他的臉頰,放聲說:“韓先生,你喝醉了?”
韓珉無聲地望着她。
她替他抽掉領結,領帶攥在手心,佯裝扶着他走進卧室。韓珉個子很高,他全身的重量沒壓在她身上,周落光虛扶着還是有些吃力。
她不合時宜地想,這個身高實在是……以後會吃虧的。
周落完全沒在意周遭,她坐在床上,小區裏的路燈光折入室內,她意外地發現他阖着眼睛——她有點兒不信他說的什麽屋裏有人。
根本是騙人的。
周落揚起嘴角。
她有些得意地舉起手,一條黑色的領帶垂下,說:“韓先生?”
女孩的嗓音嬌軟,又帶着些不馴服的野性。
韓珉凝神,等待着一個時機。
那人的腳步聲很輕,可能是個女人。
周落俯身時,才察覺到不對勁——她四周的光線變弱了,似乎背後有什麽東西擋住了光,她慢慢擡眸,原本投射入室的一大片光被黑影占據。
她清楚地看見,一個瘦弱的身影站在她身後,那人雙手舉高,一把匕首就懸在她頭頂,冷刃刀光。
她張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
下一秒,她被攬入熟悉的懷抱,那人撲了空,拔出匕首後更發狂似的沖他們刺來。她被韓珉推到飄窗那,兩人的影子混在一起,周落急得看不清哪個是哪個。
幾分鐘後,聲音停息,匕首被扔到周落腳底下,她拾起來握緊。
“周落,電源總開關在書房,最往裏的那間。”
她摸索着打開了電閘,滿屋霎時光亮。
男人制住她雙手,問她:“說不說?”
那人垂着頭,身材極瘦,如果不是留着長發,周落壓根無法判斷她的性別。她太瘦了,這是一種病态的瘦,瘦到四肢只有皮膚包着骨頭。
如果她趴在地上,就像一只蜘蛛。
只是她身上的穿着讓周落神情一滞:“你是弇高的?”
聞言,她笑起來,肩膀聳動着,聲音倒像哭:“是許斐凡……”
她聲音很低。周落依稀辨認出她的五官,是那天在‘堇色’,被許斐凡抱在懷裏的校花同學。
果真紅顏枯骨。
“許斐凡要你來做什麽?”
她似乎有些掙紮,猶豫地問:“如果我告訴你們,有好處嗎?”
韓珉哂笑:“你覺得,許斐凡這只喪家犬手上會有東西?”
她權衡了下,過後擡頭,咬牙說:“是他,讓我、讓我來殺了你們,說事成就給我東西。”
“沒了?”
“沒……”她急促地喘了幾口氣,臉色發白地說,“有,還有……”
她神情驟然變得激動:“還有一個人,是他教唆許斐凡,許斐凡現在在他手下……”
說着,她哀求起來,韓珉不設防被她掙開,女孩雙手緊緊攥住他的衣服,神态激奮而神經:“你現在身上有沒有?有沒有?給我一點,求求你,給我一點……”
韓珉轉頭對周落說:“打電話給孟昀,讓他過來。”
面對發作的女孩,他的神情平靜得有些殘忍,“你把話說完,我再給你東西。”
面前的女孩漸漸蹲下身抱住自己,她死咬住自己右手的虎口,斷斷續續說:“他一直把我帶在身邊……我為了那東西什麽都不要……”
“他說,是你們害的他……至于那個人……那個人……我只聽他叫他謝教授……”她渾身痛癢難忍,拽住韓珉褲腳,叫喊:“我說完了!東西呢!你給我!”
韓珉皺眉。
他拿出塊手帕,說:“我給你兩個選擇,”他翻到反面,又擦了一遍,“要麽坐牢,要麽回去見那個姓許的……”
“至于做什麽——是誰害你,我想這一點你不會不清楚……”
她雙眼空洞,重複說:“但……但現在……我要……”
她的眼神悄然落在一處,喃喃:“我要……”
手中的匕首驀地被她奪走,女孩挾持住周落,眼神發狠:“我把事情都告訴你了,我要的東西呢?”
男人将手帕扔到垃圾桶,說:“人在來的路上,他身上有。”
“我現在就要!”
他仿佛對她的要挾視若無睹,目光只落在周落頸側:“忍忍。”
不知為何,這兩個字他說得很溫柔。
有種淩遲的溫柔。
十七
孟昀來得及時。
玄關處門沒關,他直接從後偷襲,女孩反應不及被制得死死,周落脫離鉗制後下意識捂住脖子,慌亂中,刀刃劃開了一道小口。
韓珉站在她身後:“把手放開,我看看。”
孟昀握着先前的匕首,質問她:“把事從頭到尾說清楚!”
女孩情緒有點兒神經質,她吸着鼻子把自己知道的都交代了。她大半臉龐隐沒在陰影中,灰色的外套袖子被銳器劃過,衣着破舊,露出的手臂上有大大小小的針孔和結痂的傷。
周落坐在沙發上,身側的男人在給她處理傷口,比起兇手,韓珉似乎更關注她那道淺淺的傷口,她一時覺得奇怪。
“我給了你兩條路,剩下的死路,你也可以選。”他似乎不太想多說,又說,“孟昀,送送她。”
孟昀一把拎起她往外推,邊推邊走。
韓珉換了棉簽繼續,她輕吸一口氣,說:“別消毒了,痛。”
他的力道放柔了些許。
“你為什麽要放了她?”
“碰了那種東西後,為了瘾,她說的話不能全信。”
女孩擰眉。
“是欺詐型人格。”
周落轉頭看他,韓珉目光停在她的傷口處,眼底的情緒很薄,浮着、彌漫,像霧。眼神漸轉到她的臉上,沒了眼鏡,他的眉目愈加出類拔萃。
有點兒像今夜外頭的明月,皎潔遙遠。
他對這個傷口似乎很介懷,指腹在她頸側的皮膚摩挲,說:“跟着我你一定會受傷,我能救你,但不能代你受苦。”他說,“以後記得躲遠點,別讓人抓到。”
“嗯。”
她莫名感到他溫和得有點奇怪。
他又重複說:“千萬別被人抓到。”
……
三天後,飯局定在花園酒店。
那日周落睡到下午才起床,隴城熱帶雨林的氣候有些反複無常,現在日頭當空,烈得很,她從飄窗探出一點上身,就看到了悠遠的玉龍雪山隐匿在大片翻湧的雲霧中。
山上有白色的風力發電大風車在轉動,山脈往下處,有極少的幾戶人家,白色的平屋,錯落地坐落在山腰與盤山公路間。
微風拂面時,周落很喜歡這樣景致,好像風把遠處的什麽帶過來了。
她把窗推開架好,穿着拖鞋去洗漱。
韓珉不在,一室寧靜,她仔細打量了下鏡子裏的女孩,想到晚上的飯局,周落梳順頭發後拿了幾根皮筋、黑色的發卡和鏡子,她再次盤腿坐在飄窗上,側着坐,眼睛瞧着外面。
從這裏往下看,她能第一時間知道韓珉回沒回來。
鏡子放在窗框裏,她雙手編辮,歪着頭看裏面發型斜了沒,感覺正确後又望望下面。
結果聽到玄關處關門聲時,周落的手抖了抖。
韓珉敲敲她的門,周落沒法轉頭,只說:“我在紮頭發,你去哪了?”
“孟昀對我說,你那位同學和許斐凡,今天早上在隴城商廈墜樓身亡,當場斃命。”
發卡戳到了手指,周落痛得伸出看看。
韓珉下意識低頭看看她的手指,又見她放在嘴邊呼呼,說:“許斐凡指使她來這,原本是想殺我,或者給我一些教訓。她那樣的狀态早就沒有了理智和邏輯,以為能得手。”
“‘堇色’被查,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他拿起掉在她腿邊的發卡,順着鏡子望去,慢條斯理地将發卡固定在她剛剛要放的地方。
“從他這條線,我知道了他父親的事。羅成知道後,他就徹底完了。”
周落擡眸注視着鏡子裏的韓珉,說:“這也是你得到羅成信任的一步?”
他點頭。
“那……謝弋呢?”她想到那女孩說出的人。
“他本來和我是不相幹的,謝弋不是羅成的人,但現在看來……”韓珉微微皺眉。
周落猶疑:“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你必須要去,羅成雖然不在,但是謝弋在,還有羅成其他耳目都瞧着,今天晚上不能退縮。”
鏡子不足以勾勒出少女的美妙。他在敲門前,事實上靜站了幾分鐘,周落沒察覺,窗外的光潑灑入屋,她烏黑的發絲泛金,肩頭、手臂白得像瓷,側臉眉毛唇瓣顏色很深,眼珠稍稍淡了下去。
幹淨、嬌媚,也讓他想起不久前的那個吻。
像一只蠻橫的小獸在啃咬,哪是吻。
真的吻是一寸寸地占有,哪讓人有反抗的餘地。
……
晚上的飯局周落坐在韓珉身旁,她另一側是孟昀。
人不多,莫爺只請了成哥部分最近走貨的手下,所有人連同還沒來的莊家莫爺,一共八人,周落低着頭,在韓珉掌心寫字讓他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