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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肩:“我算是跟對人了。”

“冷靜,克制,又夠狠。”

“接下來幾天,還得靠你跟蹤許建國兒子,他們藏貨的地方他應該會去。”

“明白。”

……

指針指向十點,韓珉聽到一些聲音,似乎是有人在叫他。

他打開卧室的落地窗,那聲音清晰了。

“韓先生。”

韓珉擡眼望去,女孩站在陽臺邊的圍欄旁,看到他出來時,還對他眨眨眼睛,接着她爬上了陽臺的圍欄,雙腳就這麽站着,兩旁都沒有扶手。

膽子真大。韓珉不動聲色地看着她。

周落兩只手臂伸直着保持平衡,他看着她跨出右腿踩上他這處的陽臺,随後另一只腳也跟上,完成了這個,女孩輕松地朝他笑了。

下一秒,她神色一變,得意過頭導致重心不穩。

韓珉适時地接住她,低聲問:“要是我不接你,你打算粉身碎骨?”

周落勾住他脖子,彎唇。她注意到他就穿了一件薄薄的灰色毛衣,通過雙手在慌忙中的觸碰,她發現他的身體并不單薄,只是看着瘦、颀長。

她的視線停在韓珉的脖子處,她看見他微突的喉結,下颌和脖頸的線條很幹淨——韓珉看着很年輕,眉眼又是出類拔萃的好看。

周落下意識接口:“你怎麽知道我打算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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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她自己都不懂她這話,感覺莫名其妙的。

她伸長脖子朝他耳朵旁夠:“陽臺近,我要是敲門韓先生不一定聽得到。”

“下來。”韓珉拍拍她後背。

周落抿唇:“我要是說不呢?”

小孩子把戲。

韓珉說:“那我也可以不客氣。”

他的聲音讓周落恍惚了一下,她回過神說:“開玩笑,開玩笑。”

眼鏡被她撞歪,韓珉扶正了下,說:“有什麽事?”

周落突然又覺得他脾氣不錯,她半夜大膽危險的舉動他竟然不生氣,但想到之前的經歷,周落又否定了。

溫和斯文可能是假象,真的韓珉是怎麽樣的,她還沒見過。

哪怕他對她說脾氣不好,他還是拿捏着分寸的。

“韓先生不生氣了?”周落小心翼翼。

韓珉耐着性子問:“有什麽事?”

看不出他喜怒,周落作罷。

“我有幾道數學題不會,你不是說你可以教我嗎?韓先生。”

步入他的房間,周落一下子就注意到靠着牆壁的一面移動白板,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她沒有見過的語言。

周落突然覺得韓珉不像醫生,也不像老師。

反而像個科學家。

韓珉的卧室格外整潔,東西也不多,一眼掃去有些單調乏味,像是一種沒有色彩的生活。卧室內有個書架,裏面除了書之外,周落還看到了硯臺、宣紙、毛筆和墨汁。

她好奇地打量:“韓先生還會寫書法?”

“不算會,練耐心。”

韓珉将白板翻到反面空白的那面,他向周落伸手:“題目。”

周落回過神,把習題翻到折角的地方。

他低着頭問她:“數學書帶了嗎?”

周落遞給他,韓珉掃了眼目錄,開始給她講題。

離開的時候,周落還是爬陽臺過去,等她安全落地在自己卧室的陽臺,周落轉身對韓珉說:“韓先生,你別忘了你的承諾。”

“如果我期末能考到班級前十五,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女孩的目光定在他身上,神情鄭重,還有些天真。

此時,寂寂黑夜裏,驟然就下起了雪。

早上送完周落,韓珉正要驅車離開,謝弋的電話就先一步打來。

韓珉沒多想,接通了。

對方懶懶開口:“韓醫生。”

“謝教授有事?”

謝弋低聲笑笑:“我忽然想起來,上次說好要聚,結果一頓飯還欠着你。”

“我知道你在弇城。”

“也是巧了,我最近一周在弇城參加一個學術研讨會,明天晚上請韓醫生吃頓飯。哦,對了,別忘了帶你的小女孩……”

“她看上去好像,比上次見到的要好看很多?是一只嗎?”

韓珉瞥瞥後視鏡,就在他車子的後右方,停着一輛黑色奔馳,副駕駛座位上的男人,若有所感地望來,随即舉起手機朝他打招呼。

“晚上八點,韓醫生記得帶上她。”

……

弇城醫科大學。

韓珉在教職工區域停好車,他伸手把鑰匙拔下來,車廂內頓時冷寂下來。他擡手把眼鏡摘了,先給孟昀打電話。

那頭忙音,沒人接聽。

孟昀這些天一直在跟蹤許斐凡,看來他那邊事情還沒結束,還沒找到證據。

放下手機,他停了幾分鐘,好好地想了想這些事情,前因後果,所有的所有。反光鏡裏,韓珉看到了現在的自己。

眼底隐隐有陰郁、戾氣糾結。

好在看上去依然是冷靜、斯文的韓醫生,戴着一副眼鏡——其實他度數不高,戴眼鏡只是為了掩飾情緒。早些年的時候,他脾氣很不好,情緒太直白坦露。

現在他控制得越來越好,但是眼鏡不僅成為一種習慣,也更時刻提醒他如今的身份。

片刻過去,手機屏幕驀地亮了,韓珉掃了眼歸屬地,接通。

“二叔。”

那人問:“你辭職了?”

韓珉反問:“你查我?”

“當初誰頂着壓力把你弄到這兒的,查查你怎麽了?”

韓珉笑笑,未置一語。

“你一個醫生,又不是警|察,做什麽不好,非要往那個魔窟裏鑽?有那麽多人死,就缺你一個姓韓的?”

“老爺子又對你發話了?”

那頭人皺眉:“前幾天本、宗家家宴,就缺你。老爺子席下找我,事情都給我說了,我也是糊塗,竟然還幫你……”

“你讓我怎麽對得起你——”

“二叔,沒有對得起對不起。”

“為了完成這件事,我準備了很久。我不做完這事,這些年做的都白費了。”

韓珉笑笑說:“二叔,你還記得去年家宴,老爺子席上說我的事?”

他冷哼:“記得。”

“他答應我,如果我能從戰場上安然回來,就對這事再也不插手——我在外做了一年的無國界醫生,沒死。”最後兩個字他咬得很輕。

“為了完成這件事,我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

那頭人緩了緩,韓珉又說:“方毅山失蹤了。”

“一個月半月前他寄了一封信給我,讓我代為照顧他在弇城上學的外甥女。我到現在還沒法确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了避免有人起疑,我照做了。”

“所以你就來了弇城?”

韓珉應了聲。

電話那頭的人默了下。

“二叔。”

“我只是姓韓,我不是完全地屬于韓家。”

“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爺子對你寄望厚重,偏偏你……”

電話被他掐斷了。

後半句話韓珉聽過無數次。

偏偏你要學醫。

偏偏你還要做這種事情。

這種話他聽一次就夠了,多了就嫌煩。

……

五點二十放學,周落和同班幾位女生一起去食堂吃飯。六點十分就要上晚自習,現在去食堂正好是學生用餐的高峰期。

剛下課的時候,就有許多住宿生朝着住宿樓撒腿而去,因為他們需要在這短短的五十分鐘內洗澡洗衣服吃飯。周落則和同學在食堂窗口排着長長的隊。

身後的三位女生興致勃勃地在聊天。周落是近期和她們建立起的關系,彼此間還不算太熟。于是她湊過去,問:“在聊什麽?”

“喏——”短發女孩揚揚下巴,“那邊穿白色羽絨服的男生。”

另一個女孩神神秘秘:“一班的秦岩,算是我們這屆的校草了。”

“校草?”周落打量着,男孩穿着樸素,白色羽絨服藍色牛仔褲運動鞋,很普通的打扮,但就勝在他五官俊朗,身形高大。

“不知道他明年文理分科選什麽?”

“肯定是理科啊,秦岩理科強項,這次期末模拟考試,秦岩全校第一,數學才扣了六分。”

有人驚訝:“他成績這麽好啊?簡直是男神。”

周落抿抿唇。如果男神是這個标準,那韓珉那種是算什麽?

禍水嗎?

正說着,就有一個女生跑到他面前,女孩有些腼腆地不斷捋着耳邊的頭發和秦岩說話,短短幾分鐘,女生就走了。

周落莫名就沒了胃口,她從隊伍裏走出來,同行的女孩忙問她,周落擺擺手:“你們吃吧,我先回教室了,我想起來我中午的數學小題還沒訂正。”

走出人聲鼎沸的食堂,外面冬夜深黑。

偶爾有一兩對情侶在校園的小樹林裏親昵。這幾天下雪後氣溫驟降,她忍不住将雙手伸到衣服口袋裏,食堂距離教學樓不算太近,她一個人慢慢走着想事。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這一點周落從來沒想過。

不過她很确定她的這份心意。

只是那一幕讓她竟然有點害怕向他坦白——所以她不能急嗎?

直到走到教學樓,周落吐出一口氣。

少女心事最是磨人。

她走到樓梯口正要上去,一個人突然擋住了她的去路。

周落擡頭看看,是一個男人,不像是老師更不像是學生。

男人西裝革履,畢恭畢敬:“謝教授請小姐去天竹閣享用晚餐。”

謝教授——周落随即想起一些事,她低着頭站在他身旁:“不去。”

推開男人的手臂,她向上踏出一步,那人又說:“韓醫生也去。”

……

弇城市中心,天竹閣。

越過雅致的雕花屏風,一張紅木八仙桌,兩把紅木椅被端放在桌前,一株吊蘭擺放在窗旁的園藝木具上,綠桠長長地垂挂下,斜過窗外明月。

香爐中的檀香慢慢地焚着。

謝弋倚着窗沿,在一片寧谧中俯視弇城繁華。

“去接那小女孩了?”

站在門口的男人點頭:“是的。”

夜色下,男人停完車撐起一把傘。今天夜晚突如其來的雨夾雪讓許多人無所準備,謝弋的目光追随着男人的背影,底下的亂風寒凜反倒沒讓他的步履行色有絲毫倉促,他的身影挺拔,甚至比風中的樹筆直。

沉穩、冷靜。

他莫名地嗅到了。

男人走到天竹閣檐下,甩掉傘面上的水,才收起傘。

謝弋突然好奇:“這韓珉到底是什麽來頭?”

“聽說,大概是半年前羅成收下的……”那人愣了愣,“一個醫生。”

“具體身份呢?”

“就是一名醫生,普通家庭、普通的成長經歷,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謝弋擡手,說:“他該來了。”

身着旗袍的侍者引着男人來到一間包廂前,輕輕叩擊木門,靜等幾秒後推開,完成任務,侍者匆匆離去。

一面巨大的屏風橫在身前,半遮着後面站立的兩人。謝弋望着韓珉徑自越過屏風,他漆黑的身影在镂空雕刻間穿梭,看不清面容,但意外地像是這焚着的冷香,遙遠、雅極。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韓珉,那時他在羅成身旁給他包紮傷口,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鏡,端正斯文,他直起身看來時,也只是與他打了一個照面,颔首。

他當時并不在意。

這次的飯局,他也是偶然起意。生活太無趣了,他謝弋當然要找點有趣的事情做做,比如看這個韓珉到底是在騙他,還是真的有那種不為人知的癖好。

韓珉的目光看向坐着的謝弋,說:“謝教授,韓某來赴約了。”

謝弋往他身後瞧了瞧,驚訝:“你的小女孩不來?”

韓珉哂笑:“她學業繁忙,不便來。”

“再怎麽忙,總是要吃飯的。”謝弋伸手做了請的姿勢,韓珉落座。

八仙桌,面對面的位置,桌上器皿一律用的是青花瓷。

附庸風雅,又奢侈無用至極。這和面前的謝弋又很像,他着一身價格不菲的西服,腰帶、皮鞋同樣極為昂貴,只是外表僞裝得越好,內裏越是肮髒。

韓珉對這些排場、講究毫不在意。

謝弋注意到他的打量,笑說:“羅成待你們應該不薄,幾件好的衣服肯定是能買的。”

韓珉低頭,為自己斟茶:“錢難賺,韓某不像謝教授,要什麽有什麽,也是不得已做刀口舔血的生意——”

他向謝弋敬茶:“畢竟生存艱難。”

謝弋有幾分得意,說:“其實兩個月前的那個小女孩,原本是我的。只是不巧韓先生先一步,不過既然如此,今天我們就冰釋前嫌。”

指尖觸到滾燙的茶杯,韓珉問:“那個小女孩是羅成給謝教授的?”

“說起這個,”謝弋話鋒一轉,“你的小姑娘應該也快來了。”

“我想機會難得,就派人特意去學校裏問她。韓醫生,你說對不對?”

韓珉還沒說什麽,餘光就瞥到屏風外有身影在晃動。

香爐中的煙袅袅地缭繞,一陣風,光影搖曳,打亂了一室煙火。

她從屏風後走過來,第一下眼神就落在韓珉身上。

謝弋驀地開口:“真是不好意思,只有兩把椅子,我坐了一把,韓醫生坐了一把……”

他問韓珉:“你的小姑娘坐哪?”

“你的小姑娘坐哪?”

周落目光直直地定在韓珉身上,沒吭聲。

韓珉眼眸看向她,伸手:“過來。”

周落鬼使神差地走過去。

韓珉臉上浮現很淺的笑意,他注視着周落,回答謝弋剛才的話:“我的小姑娘,當然坐在我懷裏。”

他攔腰抱住她,周落眨眨眼睛,随即就坐在他身上。她雙手勾住他的脖子,湊到他耳邊輕聲說:“我重嗎?”

男人側頭在她耳邊低聲說:“不重。你被迫來的?”

周落膽子一大,靠得更近:“我自願的。”

她又抱緊了韓珉,問:“我要配合你嘛?”

他的手狀似撫上她的發,動作溫柔:“別搗亂。”

周落攥住他的後衣領,視線平視,看着他襯衣的第一顆紐扣繃緊,說:“就搗亂。”

男人的聲音冷下來:“周落,聽話。”

韓珉擡眸說:“讓謝教授見笑了。”

懷裏的周落就像一只小獸似的,抱緊他,又在他身上聞氣味,舒服、滿足地嘆息。韓珉一只手抱着她——其實看上去更像是護着女孩。

謝弋問:“和我之前見的是一個小女孩?”

男人搖頭。

“也是,看着不像同一個人。”他疑惑,“韓醫生多久換一個?”

聞言,周落怔住,她不由擡頭看他。

韓珉下意識低頭,說:“這次不換。”

謝弋不信:“總是要長大的,這長大了就不好了。”

女孩攥着他的衣袖,越來越用力。

韓珉微笑:“也是,如果她長不大就好了。”

周落眼神怪異地看着他。

少女面坐在男人懷裏,披着烏軟的發,與男人對視。

謝弋望着這幕,嘴角不自覺彎起。

有人覺得他做事血腥枉顧道|德。

沒想到這個韓珉比他更惡心——名副其實的變|态。

“或許可以,”謝弋想想說,“我美國的一位教授朋友,他們在研發一些奇怪的藥物,有一種就是專門針對……像韓醫生這樣情況的……”

“女孩越早服用越好,身體會漸漸停止發育,身體情況永遠都停留在十幾歲的階段。只不過副作用大,孩子會早死。”

謝弋慢慢說:“如果韓醫生實在是喜歡……”

“謝教授。”男人眸光溫和,“我會想辦法讓她留在我身邊,以最好的狀态。”

“這個不勞謝教授費心。”

謝弋勾唇:“話說了這麽久,菜還沒上。”

上菜空隙間,女孩一直埋首在他懷裏,可能是太累了,仿佛是在睡覺。

只有韓珉知道,周落并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麽安分。

她在玩他左手袖子的袖口,玩得不亦樂乎。

謝弋作為莊家,先向對面的韓珉伸手做請,韓珉甫一拿起筷子,懷裏的女孩就拉了拉他的衣領,他目光詢問去。

周落小心翼翼地對韓珉低聲說:“韓先生,我晚飯還沒吃。”

韓珉點頭:“你看看你想吃什麽。”

周落調整坐姿,背靠着韓珉向桌上看去。

謝弋獨自喝茶:“本來還想着要再添一副碗筷,現在看來你們兩個共用一副也可以。”

周落随即看了眼韓珉——她記得他潔癖很重,會不嫌棄她?

她坐在他懷裏,韓珉幫她夾菜,女孩的目光克制不住地就凝在他執着筷的手上,修長如玉,如果這樣一雙手拿着手術刀的模樣……應當溫柔而凜冽。

吃的夾到她嘴邊,周落回過神,是一只精巧的小籠包,江南弇城的特色,她張嘴咬,不防汁水濺到臉上,她沒太在意,滿足地吃完了。

男人拿出随身攜帶的白色方帕,疊了疊,給她擦去。手腕突然被捉住,韓珉垂眸看着周落,周落也盯着他,女孩輕聲說:“我自己來就行了。”

她把方帕放在桌上,手觸到他的右手,男人低頭說:“現在不行。”

謝弋看着這一幕,那情景簡直就像韓珉埋首在女孩的頸窩,異常暧昧。

真是難以想象這樣一個男人,看似永遠清醒的人,會有這樣沉淪堕落的時刻。

“不知韓醫生有沒有聽說,羅成有一手下失蹤的事情?”

韓珉微怔,淡淡地應了。

“那手下還是羅成的舊部下。”語氣些微惋惜,“不過這樣一來,羅成手下就空出一個位置了,韓醫生有意取而代之?”

韓珉搖頭:“韓某做的時間太短,羅成看不上我。”

謝弋随意感慨:“那方毅山我見過他幾回,是個精明幹練的人,沒想到竟然失蹤了,只怕是生死未蔔……”

周落輕聲喃喃:“生死未蔔……?”

韓珉撫着她的頭發,對謝弋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說這些也還早,這些日子羅成一直在找老方,我想會有結果的。”

謝弋嗤笑:“會吧……”

席間謝弋又聊了些不鹹不淡的問題,韓珉一一應對,這頓飯吃到九點半左右才結束。

周落和他一上車,關了車門,女孩就撲到他懷裏。

她質問他:“我舅舅去哪了?你們到底是做什麽的?”

外面疾馳車光在他臉上掠過,一道又一道,與車內的昏暗交替。光影變換,她始終沒看到男人臉上的情緒,男人鼻梁上架着的一副眼鏡,讓她起初瞧着溫和端正……

但是……但是他真的就是表面上這樣的人嗎?

他沒有給她答案,她也得不到任何信息。

韓珉語氣平和地告訴她:“你舅舅暫時失蹤,至于我們是做什麽的,你沒有必要知道。”

……

回去的路上雨夾雪驟轉大雪。

馬路上交通擁擠,最前面的紅綠燈處發生了兩起事故,市區主幹道的交通全面癱瘓,她一眼望去,車龍接得很長很長,直到路燈的盡頭。

有車子把應急車道給占了,周落遠遠地看見一輛車頂閃着藍光燈的急救車,司機急匆匆地從駕駛座上下來,跑到最前頭去……

幸而他們避過了這段堵塞期。

十來分鐘後,他們回到小區裏。樓道裏漆黑、陰暗,有雪從小窗飄進來。

周落走上前,站定在他和門的中間,擡頭看他:“韓先生……”

欲言又止,嘴唇動了動,她不知道要怎麽說。

男人站在灰黃色的樓道燈光下,她看着他從口袋裏拿出鑰匙,側頭,目光看向陰暗的一隅,說:“一切都還沒有塵埃落定。”

周落垂下眼眸,走回屋。

韓珉轉身到對門,關門,一踏入玄關,幾日不見的孟昀沖上來就攥緊他衣服說:“韓哥,韓哥,快點,你救救她。”

鼻間一股血腥味,韓珉對血的味道分外敏感,他下意識就望去。

一個女人平躺在沙發上,閉着眼睛,臉色蒼白,她腦袋歪着,右側手臂無力地垂下。她身上外面裹着的白色羽絨服被拉開,外衣內襯和毛衣上全是血,淡色的衣服襯得血跡格外觸目驚心。

孟昀在旁手足無措。

“我打了120,但是今天晚上大雪,交通堵得一塌糊塗,救護車一下子來不了……”孟昀神情懊悔,“我也沒有想到會這樣……”

韓珉走上前仔細察看傷情:“孟昀,冷靜。你慢慢說,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孟昀深吸氣:“我這幾天一直在跟蹤許建國兒子,前天我就知道了他們藏貨的地點,但是我想你說要有‘強有力的證據’,我怕他們會轉移藏貨地點,所以就在找人證……”

“我無意中發現許建國逼迫幾個女人把貨藏在身體裏,他應該是急了,這幾天就想運出去……”

“她也是其中一個……她因為拒絕被打,最後動了想逃的心思,我找到她的時候,她身上已經被刺了兩刀,滿身是血……”

韓珉洗完雙手,戴上橡膠手套、口罩。血将部分的衣服黏住,他拿過剪刀将女人的毛衣剪開,對孟昀說:“她是失血暈了過去。”

“傷口不是很深,我先給她做簡單處理、縫合,等救護車來了你送她去醫院。”

孟昀抓住他的手臂:“真的沒事?”

韓珉沒看他:“放手。”

孟昀讪讪地放下,說:“我抱着她的時候,她就一直攥緊我的袖子說,‘我想活下去,救救我……’”

閉上眼睛,他的眼前又浮現那一幕。

孟昀沉默地看着韓珉處理、縫合,男人手法娴熟、眼神專注,孟昀的心稍稍落了落。

“孟昀。”

孟昀不确定地回了聲。

“你太心軟。”韓珉邊處理傷口邊說,“羅成将你派到我身邊的時候就對我說,你不适合做這一行。對女人,你太心軟,對表面上看起來善良的人,你也太心軟。”

孟昀說:“所以羅成才把我派給你,因為你是這些人裏看起來最像好人的人。”

韓珉沒說什麽。

事實上當初羅成把孟昀派到他身邊時,他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羅成并不完全信任他,他也不是真的需要他為他跑貨,否則他不會讓一個幾乎沒有經驗可言只會打架的小子陪着他。

縫合結束,又是滿手的血,他皺皺眉。

孟昀在後面追問:“這次許建國是玩完了?”

他脫了橡膠手套,扔到垃圾桶裏,說:“我們的速度要比許建國快,先一步到羅成面前把這些事情說了,再讓她作證也不遲。”

“也對……”孟昀恍惚點頭。

“羅成現在在東北老家,我們什麽時候走?”

“後天。”

翌日晚上,韓珉去接晚自習結束的周落。

附近幾所高中都是相近時段下晚自習,現在是高峰,堵車厲害。

漆黑安靜的車廂裏,周落偷瞄韓珉。

她突然發現韓珉沒有戴眼鏡。

不戴眼鏡的韓珉眉目太過惹眼、張揚,在昏暗的光線下,她窺見他的眼睛,通身的漆黑都壓不下他眉眼的明亮——她這麽形容可能有些奇怪。

她忽然覺得韓珉人如其名。

“周落。”

她的心驟然一跳。

收回視線,周落目不斜視:“嗯。”

“明天,我和孟昀要離開弇城一段時間。”

反光鏡裏是一片車前、車尾燈,亮得刺眼,她的頭靠在車窗上,眼睛停在一處。

女孩漫不經心地又應了。

“如果有什麽要事,可以直接給我打電話。”

這句話周落似乎是想了很久後,回過神才點頭。

韓珉沒察覺異動。

……

午夜時刻。

沒有睡意,他索性起身旋開臺燈。這一隅的光不多不少,讓韓珉臨時起意。

他心緒不寧的時候還是喜歡用老辦法。取下書架上挂着的筆,薄宣紙在白光下顯出紋路,筆肚飽飲墨汁,他提着手腕,握得筆直。

下筆力道拿捏、筆鋒勾轉,他練了近二十年,仍然是這讓他心安。

深夜裏的一記聲音,狼毫掃偏,字形全失,如同一副散掉的骨架。韓珉放下筆,習慣性地拿起方帕擦手。

那記聲音,他聽得清楚。

韓珉披件衣服來到對門前,他意外的是,女孩仿佛料定他會來,門壓根沒有鎖上,他輕輕一旋把手就走了進去。

膽子這麽大,也确實只有周落做得出。

裏屋沒開燈,女孩端着蠟燭站立,火光在漆黑的四周劃出漂亮的輪廓。韓珉帶上門,看着她将蠟燭分放在餐桌兩邊、坐下,他也在她對面坐下。

女孩雙手撐在臉頰兩側,擡眼問他:“這樣會不會顯得熱鬧一點?”

韓珉看見落在她眼裏的星火,暖光照得她通身柔和,眉眼溫軟,仿佛所有的小毛病、小棱角都沒了磨平了。

少女眉目格外溫柔,和煦得如同春風。

“你喝了多少酒?”

他一進來就聞到一股酒味。

女孩微傾身:“你猜?”

她手肘撐在桌上,把幾罐啤酒推給他說:“你這麽晚告訴我,是不是要罰酒?”

周落沒見他喝過酒,不過她覺得韓珉酒量應該不太好。

韓珉沒說什麽,他擡手開易拉罐環,啤酒的白沫一下子湧出來。他極少碰會上瘾的東西,或者說幾乎不碰。

不過有克制力,總是件好事。

他的目光緩緩落在她身上。

女孩從口袋裏拿出一顆糖,他看着她垂眸剝開糖紙,一顆糖被放入口中,擡頭時才注意到他的視線。

不偏不倚,就在自己身上。

周落又酌了一口酒,這次的糖是西柚味的,葡萄酒醇香的味道後是微苦,拿甜來壓,正好。硬質的糖果碰到牙齒,一不小心咬到了舌尖,周落疼得眼眶一酸。

“咬到舌頭了。”

第一次吃糖吃到血腥味,周落不得不把糖吐了,安分喝酒。

感覺舌尖刺痛沒了,她慢慢說:“韓先生,我有的時候覺得你不像人。”

她的唇貼着玻璃杯沿,舔了舔倒挂的紅酒殘液,說:“像……”

像什麽?

“像……神仙似的。”她眯起眼睛,“無情無欲。”

韓珉想起來孟昀也說他跟神佛似的。

他倒不認為,他們都太不熟悉他了。

韓珉倒了半杯啤酒,說:“我像神仙,你呢?”

周落支着下巴認真地想:“小……小妖精?”

她歪頭思索了下,說:“我覺得小妖精比小仙女好,仙女多麻煩,那麽多約束,還不如做小妖精。”

“小仙女是喝露水的,小妖精是吃肉的,這樣比起來,我更願意當小妖精。”

周落挑眉:“韓先生覺得呢?”

“不過——”

沒等韓珉說,周落就接口:“韓先生能管我,在這個世上,只有神仙能管小妖精。”

韓珉問:“為什麽?”

周落盤腿坐在椅子上,揚起嘴角說:“因為韓先生比我厲害啊。”

零零碎碎地聊了會兒,周落終于有了醉意。

韓珉見她垂頭靜了好一會兒,以為她睡了,正要起身抱她回房,周落又猛地擡起頭,臉頰微紅,眼眸微醺地望着他,說:“韓先生喜歡什麽樣的女孩?”

她默了下,說:“小仙女那種的?”

“還是什麽別的?”

韓珉沒說什麽,他正想怎麽把她送回去,周落就突然站上椅子,她醉了,身體歪歪斜斜的晃,韓珉走上前幾步,周落雙手就撐在他肩上,勉強控制住自己。

韓珉越過周落,視線直直地看到桌上的酒杯,她的那杯,裏面還有紅色的酒液,以及,杯底的一顆糖。

他第一次見到這麽嗜甜的女孩。

女孩松開懷抱,雙手捧着他的臉細細地看。

一側的燭光照着他半張臉,她能清楚看見他眉眼的輪廓,烏沉得跟潭水似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還是鏡片的緣故,他的眼底有些微的光。

好像是被封在眼睛裏,平常不仔細看,她都不在意。

眼鏡銀白的細框架和他的膚色相近,倒不是顏色,是那種冷冰冰的質感,沒有溫度的、冷色調的感覺。

鼻梁将眼鏡撐起來,嘴唇微抿。他的神色很淡,但也以一種審視的意味望着她。

看着這張臉,周落的腦海裏浮現兩個成語。

放在他身上都是半對半錯。

一個是,斯文敗類。

一個是,衣冠禽|獸。

不知道哪個更貼切。

周落起了玩心,她擡手摘下他的眼鏡,輕放在桌上。

她問:“你為什麽不告訴我……那些事?”

他漆黑的眸子注視她,說:“龍潭虎穴,不是你應該知道的。”

周落笑了。

她垂眸:“韓先生,那我偏要知道呢?要麽……”

她扯扯嘴角,像是在笑,半阖眼眸說:“你給我想要的,我就信你。”

“你想要什麽?”

她彎腰,在他耳旁慢慢地吐出一個字:“你。”

男人也笑。

下一瞬,女孩不悅地吻下來。

嘴角一陣刺痛,血腥味蔓延。韓珉微微皺眉。

真是粗魯、蠻橫。

像一頭寧願撞得頭破血流也不回頭的小牛。

吻罷,她抽了張紙把自己唇瓣上的血擦了,又滿意地看着他破掉的唇角。她看着男人伸手,拇指揩去血跡,從一些細微的動作裏,她可以分辨出,韓珉的情緒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他似乎又在縱容她演着一場鬧劇。

周落酒醒了大半,說:“我舅舅失蹤,我現在在你身邊,姓謝的也知道我的存在,你覺得你能瞞得住其他人?”

男人低頭慢條斯理地用手帕把指腹上的血擦掉。

“我知道你想做什麽。”韓珉看着手帕上紅色的血跡,疊起來,說,“你舅舅讓我照顧你,那麽這些事情我不會讓你接觸到絲毫。”

“謝弋已經是意外。如果你卷入,我怎麽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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