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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

齊卿随即起身走去,他再回來時,周落擡眼看到母親拉着齊卿的手打量她。

她問周落:“你回來做什麽?”

周落一臉莫名,甚至不太理解她這句話。

齊卿想要說什麽,母親緊緊拉住齊卿的手,低聲訓斥:“離她遠一點,她以後都不是你姐姐。”

齊卿搖頭,看看她,又看看周落,最後低下頭。

“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丢人現眼。”她說:“你知道外面那些閑言碎語怎麽說你?你不想做人我還要做人。”

她拉着齊卿往後退一步:“小卿不能被你帶壞。”

周落張了張嘴。

“你不是一直都很不滿意這裏嗎?從我改嫁到我生小卿,直到現在,你不都一直都很不開心嗎?以前學校裏不管你怎麽鬧事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現在這個事情,我已經沒有耐心了。你去找你舅舅好了,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女兒。”

周落挺直背脊,她看着她:“媽媽。”

“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媽媽。”

女人面無表情。

她快步走出房間,客廳裏的電視機開着,天氣預報不斷說着今夜有雨。

就在周落開門走出去的那一霎,女人的目光投向玄關處的一把傘。

……

現在周落走到電話亭下,她先給舅舅打三通電話,每一次都很久,但那頭沒人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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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現在等同沒有親人,而辍學讓她沒有朋友。

手指觸到口袋裏的紙片,把紙拿出來,她借着數字上的綠光費力地去看那上面的字——這是登記冊的一頁,被她撕了下來,起初她的目的不是這個。

那上面登記的兩個電話一模一樣,她也順便記下了他們的名字。她投幣,撥打電話,甜美的女聲告訴她這是空號,周落以為自己錯了,又撥打了兩次,她敢确定她沒摁錯數字,她甚至已經背下來這個號碼了。

還是空號,沒有這個號碼。

挂好電話,周落才注意到腳邊的積水,世界忽然颠倒縮小了起來,全部隐藏在幽暗的水窪裏。

她數了數今天司機給她的找零和齊卿給她的還沒用完的零錢。滂沱大雨下,周落站在路邊好不容易攔下一輛的士。

“師傅,喜來登酒店,謝謝。”

……

交完貨,孟昀回到酒店。起先他覺得站在服務臺前打電話的那個身影有些熟悉,孟昀沒多想就徑自走到電梯前等着。

直到女孩走到他身旁,孟昀眼角的餘光瞥到周落的側臉,驚詫:“你沒回去?”

女孩渾身濕透,發梢滴着水,臉色有些病态的白,黑眸亮亮地注視孟昀。

周落說:“我回了,又回來了。”

“韓先生在嗎?”

孟昀皺眉:“他不在,你找他有事?”

“我能借你的手機給他打一個電話嗎?”

孟昀有些不忍,稍稍猶豫就把手機遞給她。

打通電話,她沒等韓珉說,一句話就問完、挂斷。

“我想我也要和你一起等他了。”

……

第二天上午十點,韓珉準時出現在房門前。

步入房內,他習慣性地脫下外套将其挂在衣架上。孟昀見到他立即大步走來,低聲說:“現在我也不知道怎麽辦了,韓哥……”

韓珉說:“我知道了。”

孟昀咳嗽幾聲:“我出去了,你慢慢談。”

擡眸一望,女孩就站在他面前,身子貼在窗戶的牆壁上,微光勾勒出她下颚至脖頸處的線條,她的頭發毛茸茸的,像某種小動物。

她起先在看外頭的車水馬龍,直到他走來,女孩的視線才慢慢落在他身上。

周落目光直直盯着他:“韓先生,我希望你能夠暫時收留我。”

韓珉拒絕:“我沒有這個義務收留你。”

“我實在是找不到什麽人了,我可以幫你做事,只要你提供我一個暫時的住處,如果我舅舅回我電話,我就會立即離開。”

她看着韓珉:“我保證,我不會妨礙韓先生的工作。”

韓珉轉身拿下衣架上的大衣,周落忽然沒了勇氣,她望向外面,等待韓珉的回複。在這短暫的過程中,她清楚地聽到衣料與紙張的摩擦聲。

等她投去目光,男人已站在她面前,他微低頭,将一塊純白方帕遞給周落。

“無論怎樣的路,都是自己做出的決定。我尊重你的決定,也不會擅自幹預,如果今天你希望我說出的是收留你的話,那麽——”

“你找錯人了,韓某不是這樣的人。”

鏡片下的眼睛平靜而漂亮地注視着她。

“很抱歉,你的忙韓某幫不上。”

男人溫柔、冰冷地拒絕了她。

周落拿了方帕,就此別過。

下樓後,她又在服務臺前打了一通電話。

她攥緊掌心的手帕,竭力控制翻湧的情緒,紙張折起的聲音讓她一怔。

鬼使神差地打開手帕,裏面放着幾張被她捏皺的鈔票。

這時電話另一頭熟悉的聲音傳來。

周落眨眨眼睛:“舅舅。”

……

酒店房間內,韓珉俯視站在樓下的那個身影,他擡手摘下眼鏡,右手習慣性地摸向右側口袋,他忽然想起來手帕被他送走了。

“你怎麽做的?”孟昀站在他身旁。

他瞥一眼孟昀:“換個角度思考。”

“她不是活不下去,她這個年紀是需要有人能被她依賴。如果真的走投無路,沒有辦法了,她會自己逼着自己長大的,這是她的路。和你,和我,都沒有關系。”

孟昀回味半天,點頭,評價:“冷血。”

他冷笑:“你心善,我救過的人比你打過的人多多少?”

孟昀擡手點根煙,手指筆畫:“韓哥,你讓我對‘醫生’這個詞、這個職業,有了一個全新的概念。”

“對了,今天回去嗎?”

“晚上還要去看一批貨,你說回不回?”

孟昀嘆氣:“那我再去睡會兒。”

韓珉拉上窗簾,底下的女孩仿佛若有所感地擡起頭,韓珉動作一頓,莫名地就松開手,他望了眼周落,她似乎是真的看到了。

女孩拿出那方手帕,再擡頭時,窗簾已經被拉上了。

好像剛剛只是她的一個錯覺。

……

……

……

兩個月後,東部沿海城市,綠地城小區。

晚上九點,小區住宅樓忽然停電。

男人提着箱子步入小區。

保衛室站了不少業主,情形似乎不太好,吵吵嚷嚷的,兩位安保人員被困在裏面賠笑、解火。

他一掃而過這些畫面。

路上有四五位少年少女勾肩搭背,走得歪歪斜斜,其中一位少年和他擦肩而過時重心不穩,倒了,被他肩頭狠狠蹭了一記。

他聽到男人低聲致歉,少年望去,他只看到他的背影,高大挺拔,像棵孤零的樹。

樓道內一片漆黑,連零星的光都沒有。

他按照信上所說的地址來到三樓,對上門號,他擡手敲門,仔細地聽裏面的動靜。

男人沒有預料到裏面的人會立即開門,只是在黑暗裏,對方什麽都看不見,他也可以重新、迅速地想一想第一次見面的措辭。

“吃蛋糕嗎?”女孩問他。

很莫名的一句話。

下一秒,供電恢複,明亮的光無孔不入。

面前的女孩倚在門框上,她穿了一條紅色的連衣裙,臉頰微紅,歪着頭,斜眼看他。

很明顯,她有些醉了。

她的手上拿着個紙盤,裏面放着一塊被吃掉了一顆草莓的蛋糕,她沒拿塑料叉子,就直接用手抓着白色的奶油。

女孩擡起頭,這才算真正打量他。

男人眉目跟畫似的,又仙又冷,他的目光筆直地望着她,沒什麽溫度。

她朝他揮手,微微蜷曲的五指上滿是雪白的奶油,又滑稽又可愛。

周落微微笑:“韓先生,我們又見面了。”

“方毅山是你舅舅?”

周落看着他,點頭:“對。”

“你叫周落?”

周落張張嘴,想了想說:“姓氏周,落落大方的落。”

韓珉抱胸望着她,沒說話。

周落盤腿坐在椅子上,仰頭看着站得筆直的男人,而後把手指上的奶油慢慢吃掉。

“你舅舅在外地出差學習,他托我在這段時間裏代為照顧你。”

周落抽了幾張紙,慢條斯理地擦着十指:“出差學習?”

她問:“他沒有和我說過這個,再說他怎麽突然出差學習?”

韓珉說:“臨時工作變動。”

周落點頭,恍然地‘哦’了聲:“大概多長時間?”

“不清楚。”

周落揉揉太陽穴:“大人總喜歡這樣,敷衍搪塞……”

說完這個,周落把她剛剛手上的那塊蛋糕碟子遞到韓珉面前:“最後一塊了,我吃了一點點,我不知道你要來。”

她擡頭說:“韓先生,今天我生日啊。”

碟子裏是一塊白色的奶油蛋糕,上頭點綴的鮮紅草莓沒了,那上面平塗的奶油也被周落吃掉了一些,但看上去還算完整。

韓珉接下蛋糕,放在桌上。

周落在椅子上站起身,她拂了拂裙擺,坐在鋪着一次性桌布的餐桌上,正方形桌上堆滿了酒瓶、生日禮炮碎屑、外賣餐盒餐具等,但她坐得很端正,面對着他,就像是一個學生注視着講臺上的老師。

現在她和他平視,周落支着下巴問:“韓先生叫什麽?”

“韓珉。”

周落側頭說:“是王字旁的珉,美玉的意思?”

“怎麽稱呼?”周落自問自答:“叔叔?哥哥?韓醫生?”

韓珉想了想:“你今年幾歲?”

“我上高一。”周落伸出一根手指:“高一第一個學期。”

算年齡,差了近一輪,叫叔叔比較好。

“還是叫韓先生吧。”周落打了一個哈:“我暫時改不過來。”

周落又站起來,低聲喃喃:“韓先生,我今天應該是醉了……”

她半阖着眼睛望向其他地方:“好困……”

說完,周落下意識地合上眼睛,身體開始向□□倒——

韓珉随即上前抱住,懷裏的人呼吸均勻,她竟然真的就這麽入睡了。

他扶了扶眼鏡,擰眉。口袋裏手機忽然震動,韓珉單手扶抱着周落,接通電話。

孟昀在那頭問:“韓哥,你去哪了?怎麽就抛下我一個人?”

“……”

韓珉直接挂斷,把手機放在桌上,他雙手橫抱起周落走向卧室。

安置好周落,孟昀又打來一個電話。

“韓哥,你在哪?幹嘛去了?”

韓珉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我在弇城,朋友托我替他照料一個女孩。”

孟昀匪夷所思:“托你照料?”

韓珉瞥見那間漆黑的房,說:“不提這個。”

他走到陽臺上,今夜星光盛燦,沒有月亮。

“這一個月我們應該都沒什麽事。”

孟昀輕松地笑笑:“那你放我一個月的假。”

韓珉說:“來弇城,以防萬一。”

孟昀思忖:“不過你任教的大學不就在弇城?”

他問:“我能去你那個當老師的大學裏轉轉嗎?”

他有點不好意思說:“我就沒上過幾年學,彌補一下自己。”

“來聽課都可以。”

韓珉走到裏屋:“記下地址,你到時候就住那。”

挂了電話,韓珉對着滿屋子的狼藉,頭一次生出一股沖動。

耐心還是不夠。

韓珉摘下眼鏡,先去洗把臉。

漫漫黑夜,時間長着。

……

早上六點半,周落醒了。

生物鐘導致她意識清醒但身體依舊處在疲累狀态。宿醉是真的不舒服,周落起身坐着,腦袋的某個位置時不時地一疼。

她緩了緩,半眯着眼睛,趿拉着拖鞋進衛生間洗漱,完畢後出來,周落又和往常一樣走到廚房,站在冰箱前拿出一罐冰可樂。

現在已經是秋末冬初,但是冰涼的東西能讓她精神振奮起來。

轉過身,她靠着冰箱熟練地拉開易拉罐,驀地,周落動作一滞。

原來昨天都是真的。

她眯起眼睛:“韓先生?”

韓珉沒擡頭,他坐在餐桌前,手裏拿着筆,正低頭在書上寫着什麽。

“吃早餐。”他瞥一眼手表:“二十分鐘後我送你去學校,你今天晚起了十分鐘,我想——”

他擡頭望着她:“你動作要快一些。”

他和她說話,是用一種很平靜的語氣在陳述着。

周落想到一個詞——人情味。顯然,韓珉沒有人情味。

周落順從地坐下,除了早餐,她的手邊有一杯溫熱的牛奶,她吃了一口,說:“韓先生……”

“食不言。”

周落明顯怔了下。

韓珉合上書,與周落對視:“我不知道你舅舅是怎麽教你的,但我規矩很多,在你舅舅回來之前,我不想再見到你去參與和昨天晚上類似的活動。”

周落咽下最後一口,不由正襟危坐,她點點頭:“好,我不參加。”

韓珉看着她。女孩拿起杯子喝着牛奶看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當她注意到他也看着她的時候,女孩就放下了手上的牛奶。

“周落。”

他突然叫她名字,周落心下微動。

“你舅舅對你期望很高,雖然我不清楚你家中的矛盾,但對于現在的你而言,舅舅應該是你最重要的人,我想你不會讓他失望的。”

周落想了想:“韓先生想把我變成一個好學生?”

韓珉沒說話,漆黑的眸子靜靜地注視她,目光安靜,又帶給她隐隐的壓迫感。

她站起身,雙手撐着餐桌微微傾身,盯着韓珉:“慢慢來。”

她又站直身體,低頭弄指甲:“韓先生,我目前為止不太能一下子改掉一些壞習慣。”

她擡頭朝他眨眼睛:“給我點時間?”

韓珉開口:“五分鐘。”

“你還有五分鐘的時間換衣服。”

周落随即脫了拖鞋赤腳噠噠噠地跑到卧室。

三分鐘,她雙手還紮着發辮,嘴裏咬着一根發圈,說話聲含糊:“韓先生,我好了。”

韓珉穿上大衣,他手上拎着電腦包站在玄關處等周落。

周落在客廳站了一小會兒,手上動作沒停,眼睛直直地看着韓珉。他低着頭,視線停在腳下某個黑暗的角落,男人側臉棱角分明,相當好看,如果摘了眼鏡,他的氣息應該更為冷峻淩厲些。

眼鏡讓他有些平和,但又很捉摸不透。

他給她的感覺……像是平靜的湖,俄羅斯的湖,冰冷異常的湖水,雪融在其中,幹淨清澈,但碧色深不見底。

周落不敢懈怠,她穿上鞋子和韓珉一起走。

她沒走幾步,還在樓梯口,韓珉就說:“你書包給我。”

周落搖頭:“也不重,沒事。”

“這不是詢問。”韓珉拿起她手上的包:“這是習慣。”

周落不明。

她腦袋抵着電梯壁,有些困。

韓珉注意到周落今天穿了一身的校服,弇城中學的校服算是漂亮的,女孩子是襯衣小西服過膝百褶裙,周落白色襯衣的領子那還系着一根紅色的綢帶,打成了蝴蝶結。

周落忽然朝他看來,說:“這是我們學校校服,只有周一才穿,有的時候學校裏有活動也要求穿。”

聞言,他捏捏眉心,才想起來今天是周一。

“韓先生今天也要工作嗎?”她瞟一眼他手裏的電腦包。

韓珉點頭。

“醫生沒有休息?”

“我辭職了。”

周落恍然:“那韓先生現在做什麽?”

“老師。”他說:“醫大老師。”

周落彎唇:“那我能去聽聽你的課嗎?”

十分鐘的車程,周落從車上下來的時候,韓珉忽然問她:“要錢嗎?”

周落站在車窗前,俯身說:“韓先生和我非親非故……”

“方毅山是你舅舅。我和你确實非親,但不是非故。”

周落有些厭煩他這樣的說話語氣,平靜,讓人感到沒有情緒,卻偏偏挑不出錯,你會覺得這有理、溫和,但很難想到別的。

告別了韓珉,周落入校開始早自習。

半小時的晨讀,她一直都在想,韓珉究竟是個怎樣的人。越想,她越覺得這是沒有答案的一個問題,越想,她就越深陷其中。

渾渾噩噩一整天又過。

坐在她後頭的男生扯了扯她的衣擺,周落趴在桌子上,皺眉,懶懶地問:“什麽事啊?”

趴了一整天,感覺背脊骨都要彎了,周落站起來伸伸腰,無意地往窗外一瞥,她的目光定住。

韓珉就在外面。

遙遠的一個背影,身長如玉,風骨天成。

回過神,她聽到那男生低聲說:“今天晚上大家去‘堇色’聚聚,姐來不?”

十分鐘後放學,周落提着收拾好的書包奔出教學樓。她沒有申請上晚自習,但現在周落有些不安,她總覺得韓珉的到來在一點點地改變、打破她以往的規則。

下了一樓,周落看到韓珉站在樓梯拐角口,背對着她。

很明顯,他在等她。

“韓先生。”周落不得不放慢腳步,走到他面前站定。

韓珉右手摸到大衣口袋中,她看着他拿出一方手帕,低頭摘下眼鏡擦拭着鏡片。周落莫名想起來他給她的那方手帕,現在還被她鎖在櫃子裏。

他低着頭慢慢和她說:“周落,你今年上高一。”

冷不防他的話,周落怔了怔點頭。

“明年高二文理分科。”

周落眨眨眼。

韓珉問她:“你有什麽打算?”

周落彎唇:“随便考個學校,早點出來工作。”

“今天我來見你的班主任,和她聊了會。你今天開始起就可以上晚自習了,晚上我會來接你,至于作業——你哪怕抄,也要一字不落地全部補完。”

語氣是溫和的,說出的話卻是不容拒絕的。

周落抿抿唇:“那我要是不做呢?”

韓珉看着她:“那就調住宿。半個月回一天家,其他時間全鎖在學校。你自己選。”

周落眯起眼睛,轉而又笑:“我抄。”

“一個半月,”韓珉說,“期末的時候,你的成績能提到班級前十五,我就答應你一個要求。”

周落一聽,揚起唇角:“好哇,韓先生要守信用。”

她朝他眨眼睛:“拉個勾,如果我沒做到,那你可以再給我提要求,要是我做到了,那你就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烏沉的眸子望了她一眼,随後伸出手,周落小指勾住他的小指,意思意思地拉一拉,她彎起眼眸,從他身前向後退開。

身着校服的女孩朝他揮手,說:“韓先生,我學習去了。”

周落走了。

孟昀在弇城中學校門口等他,他往他身後望了望,咦聲說:“她人呢?”

韓珉朝他身後的車子走去。

孟昀不明就裏地跟上。

他問:“不順心?”

拉上安全帶,韓珉皺眉說:“得管着她。”

不然往後會很麻煩。

孟昀猜測:“她落到你手裏,應該就像是老鼠見了貓。”

一種天敵關系。

韓珉不以為意:“改天你見她。”

就知道此一時彼一時,此時的周落和當初被他們救下的周落,完全不像是一個人。

一個叛逆的問題少女,方毅山這次給他出的難題,确實足夠磨練心性了。

“不過,”孟昀疑惑:“你朋友托你照顧她,會不會覺得不太妥?”

畢竟一個未成年已經有了某些意識的女孩,和一個成年的男人。

完全陌生的兩個人。

韓珉想到那封信,擰眉:“我租下了她對門的房子,正好這段時間我們住那。”

孟昀笑了下:“你做事還真是讓人挑不出一點刺來。”

他傾身上去拍拍他的肩:“我敢肯定,你下回一定受重用。就那幾個五大三粗的,怎麽比得上你,哪哪都比不過。”

“不過嘛,”孟昀頓了下,“新人太出風頭也不太好。”

“孟昀,我不想走得太快。”

孟昀愣了下,他看到韓珉鏡片下的眼睛,安靜而漂亮,但他總感到一種不懷好意,是一種靜悄悄的、幾乎沒有聲音的氣息。

好像下一秒,他笑一下,眨眼就能要了他的命。

真是奇怪。孟昀想,他幹嘛要怕一個醫生,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醫生。

可偏偏,他給他一種逼近危險的氣息。

“今天幹嘛?”孟昀問。

“去一個地方,打聽一些事。”

“哪裏?”孟昀看了眼韓珉。

“弇城是許建國老家,以前他提過,他在弇城有酒吧。”

……

‘堇色’位于弇城市中心偏外圈,是一家小型的地下酒吧,價格便宜,是學生和社會青年喜歡的消費場所。

員工間。

百葉窗被關着,裏頭昏暗、靜谧,酒精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

孟昀看着韓珉走到那,俯身撥開一片察看外面的動靜。

他不由問:“雖然我也看不慣許建國,但為什麽要查他?”

“他最近兩年走的貨,總是少些量。”

說話間,韓珉單手拉開百葉窗,光亮變成了一道道的橫條,有些刺目地照入。

孟昀伸手擋了點光,又問:“你覺得裏面有問題?可是這東西本來就難運,缺點也不算什麽。”

“嗯,”韓珉低聲說:“是不算什麽。”

通過指縫間,孟昀掃了幾眼外頭的場面:“現在的學生還都喜歡來這裏?”

聞言,韓珉又再度看去。

……

酒吧內五光十色。

周落不由重申:“這次是我最後一次來。”

“姐,我知道了,告別會是吧。怎麽了,最近家裏管得緊?”

想到韓珉,周落驀地彎唇說:“我要當個好學生,這個和管得怎麽樣沒關系。行了,不提這個,今天這有人請客?”

環視一周,舞池內有幾對男女群魔亂舞着,吧臺上疊起的一座雞尾酒小山在轉動的光下流光溢彩,但并不熱鬧——不像‘堇色’平時的人流量。

“今天這被許斐凡包場了。”

“許斐凡?”

“就你生日那天來湊人數的,隔壁職中的,喝酒喝得最兇的。”

周落有點印象。

男生指了指一個角落:“那邊,人最多的聚在一起的,咦……”

“那校花和許斐凡坐在一起。”

周落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眯起眼睛,可不是,校花還被許斐凡抱在懷裏,遠遠看去,兩人頗為親昵。

男生啐了一口:“我就想呢,平常在學校清高得跟個什麽似的,原來也就個——jian|貨。”

“怎麽?”周落挑眉問。

“許斐凡雖然人長得挺一般,但家裏很有錢,我聽人說,他家是做這個的。”

周落看着他做出一個吸煙的動作,點點頭。

那邊人坐得挺多的,男生拿起酒杯對周落說:“姐,我去玩玩,要來嗎?”

周落沒回頭,她支着下巴,右手兩指捏着細長勺柄,攪動着杯裏的液體。

裏面是酒,嘗起來有水果的味道,還有冰塊,随着她的攪動在碰撞,清亮好聽的聲音,酒精混含水果的氣息,不知為何,周落注視透明、有漩渦的液體,想起了韓珉。

這像韓珉的嗓音。

酒精、混含水果、還有冰塊在液體中的碰撞。

很莫名的一種聯想。她這幾天有聽課,想到語文課上老師說的一種修辭手法,通感。她不知道她這樣使用這個修辭對不對。

周落感到無聊。

以前她選擇玩,是出于自暴自棄、孤獨,現在她出來玩,心裏反而有些愧疚。她不太清楚自己的情緒,就只是單純地覺得沒勁。

可能是因為韓珉——周落眯起眼睛,他讓她有了目标。

“同學?”

身後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周落轉頭一看,她愣了愣,對方也是。

是許斐凡,單眼皮的男生,個子挺高的,就是眼睛下面青黑青黑的,瞧着精神有點萎。

許斐凡沒料到是幾面之緣的人,他拿着酒杯朝她酒杯碰碰,說:“抽過煙嗎?”

他見周落沒什麽反應,笑着說:“要不要試試這個?”

他把指間夾着的一根卷着類似煙的東西給周落看。

周落皺着眉問:“這什麽?”

忽然,幾個聲音蓋過了她的說話聲。

“今晚我把這包場了。”許斐凡說。

周落朝剛才的角落望去,怔住。

沙發上的男男女女神态瘋狂,酒吧光不斷轉變着,她看見女孩雪白的身軀被光照成別的顏色,異樣的惑人。

“來不來一起狂歡?”許斐凡的聲音近在耳邊。

鼻端有異樣的氣味,她現在終于知道這個類似煙的東西是什麽了。

周落還沒起身,許斐凡在她眼前驟然被打翻在地。孟昀制住許斐凡的手,對身後的韓珉說:“韓哥,這小子膽挺大的。”

慢慢地,韓珉從昏暗的光線裏走出來,着挺括的黑色大衣,他用手帕捂着口鼻,視線慢慢落在她身上。

他的目光,冰冷、異于常人的平靜、讓人顫栗。

周落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雪白的手帕和眼鏡擋住他臉上細微的情緒。

周落第一次對他産生懼怕,還是沒由來的。

韓珉朝周落伸手,話語簡潔溫柔:“過來。”

他說話的時候,手帕被他握在手裏。

周落走到他面前,鬼使神差地把手放在他掌心,韓珉握住她的手,看了一眼孟昀,孟昀放開許斐凡。

許斐凡站起來,抖抖夾克,仰着頭問韓珉:“你誰啊?”

韓珉沒理,他牽着周落先離開。

孟昀回了一句:“你祖宗。”

許斐凡沉下臉,一字一句,咬着牙對孟昀說:“你他|媽別多管閑事。”

孟昀笑了下,拍拍他肩,低聲勸說:“兄弟,東西藏藏好,別這麽招搖。”

許斐凡盯着孟昀,孟昀向他輕輕揮手,也走了。

孟昀走到外頭,冷風拂面,他凍得一哆嗦,四周望望,就看見了站在樹下的兩個人。韓珉似乎在教訓周落,周落低着頭,路燈下,兩個人的影子拖得很長。

孟昀吸吸鼻子先進車裏。

暖黃色的光下,周落盯着地上韓珉的影子,聽着他說話。

“我記得我上次和你說過這個事,不要讓我看到你參與這樣的活動。”

韓珉看到黑色的腦袋輕微動了動——周落認錯地點頭。女孩的膚色很白,脖頸連接着後背的一塊皮膚露出來,黑發被束起,她的發線飽滿,脖子處有碎發沒束進,看上去毛茸茸的。

他說:“周落,我的脾氣不太好。”

男人神色清冷,卻低着頭和她說這個。

周落沒想到他突然和她說這個,腦子還有點沒轉過彎,想了想,她稍稍擡頭——是息怒了吧?

“我規矩也很多,我不希望你觸碰我的底線。”

他的語氣很溫和,溫和得讓人生出一種錯覺。

周落問:“什麽是底線?”

韓珉說出兩個字。

周落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麽。

“如果我晚來一步,如果我今天晚上不是恰好在這裏,如果不是孟昀也跟着我。”

他問她:“你覺得你現在能站在這裏?”

韓珉:“還是在裏面,做一些荒唐的事情。”

周落咬唇。

“下不為例。如果有下次,我就打斷你的腿。”

韓珉慢條斯理地将手帕折好,放入口袋:“我沒和你開玩笑。”

周落睜大眼睛,盯着地上這個黑色的影子,它籠罩着她,完全籠罩着她。

他說:“我說過我脾氣很不好,我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和你強調一些事情,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周落,明白了?”

周落點頭。

她不了解韓珉,但是第六感告訴她。

要麽遠離這個男人。

要麽乖乖聽話。

她現在只有資格選擇後者。

……

車內,韓珉的餘光莫名瞥見周落。

車窗上映出身旁女孩的輪廓,她垂着頭,長發擋住了臉。這樣看看還是像個孩子——被大人訓了之後的沉默,有憤懑、也有不甘、掙紮。

但是沒用,她必須要聽他的。

韓珉想起今晚的這個巧事,他來‘堇色’找人問事,光怪陸離的酒吧燈下,他站在暗處一眼就望見了吧椅上的周落。

光落在她的身上,有些惑人。

十幾歲的女孩——準确說是少女,眉眼輪廓,幹淨美好得像質地最純粹的玉,羊脂玉。這樣一張人畜無害的臉配上一副柔軟纖細的身體、和無邪而直接的眼神,簡直是毒/藥。

少女伸手将右側的頭發捋到耳後,他的目光緩緩落在光影裏她細白的耳上,周落的眼睛朝他看過來,似乎是确認了他在看向窗外,于是肆無忌憚地注視他。

她不知道他也在看她。

韓珉漫不經心地想,究竟是求而不得的毒/藥,還是求之不得的毒/藥……

……

回去後關上門,孟昀有些沉不住氣,對韓珉說:“之前連續幾批貨少了那麽多量,還真是許建國搗鬼,今天那小子,就是叫許什麽的,是許建國兒子,拿了一卷玩意兒就以為自己能上天了。”

“我們回去把這事說了,看他許建國能嚣張到什麽時候。”孟昀來回踱步,情緒收不住地開始抽煙。

韓珉在一屋的煙霧缭繞裏擡眼,問他:“你有證據嗎?”

孟昀神情一滞。

韓珉打開陽臺的落地窗,外頭冷風灌入,直接吹醒了孟昀。

“我這不是……”

孟昀撓撓頭,吐出一口煙。

韓珉視線緩緩落在他臉上:“如果我無憑無據地就說這些,誰是小人?誰是動機不純的那個?羅成會偏心他,你沉不住氣有什麽用?他還能信你和我?”

孟昀放下煙,踩滅。

韓珉看到地上零星的火點:“強有力的證據,”,他擡起頭說:“比什麽都重要。”

孟昀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忽地笑了,他握拳輕輕打了打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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