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追夫
行過禮後,趙府三位女眷在一衆婢女擁簇下,于就近一張石桌坐了下來閑聊。
“真是難得,今個竟于花園碰見你!”範氏直言道,語氣不重不輕,語調不歪不高,純是好奇。
她時常陪婆婆于府中四處散步,可過去四年,從未碰見過唐琬,未知是否趙府太大。
“妾身往後會多陪太婆婆與二娘散步的。”唐琬知曉過去的自身委實不是稱職的孫媳兒媳,唯有寄望将來多行孝。
“琬兒莫誤會,二娘并非此意。”趙太夫人開腔道,“你二娘向來口直心快,說話未必中聽,但不帶心機。”
“婆婆,您這是褒獎還是貶義呀?妾身聽不懂亦猜不透,您明說可好?”範氏一臉無辜。
唐琬微訝。沒料到,于衆人前頗為嚴肅的太婆婆,私下竟與二娘如此交流。而二娘雖為人爽直,但與婆婆對話時,亦坦率得過于毫不顧忌。
唐琬自覺罪過,她對夫家趙府上下的了解,實屬泛泛。未來的日子,她該多熱心熱心趙士程的親人。
時值冬季,花園內種了好些水仙、杜娟、桂花,因此灰寒的冬景并不過于衰敗,但倏地一陣北風吹過,衆人不禁揪緊一下衣襟,隐隐作顫。
幹寒的北風把人吹醒,亦把唐琬置于不遠處石桌的花圖吹了起來,如煙般要飛走,小桂連忙跑過去伸手捉住。
“琬兒原在作畫?”範氏眼尖,一眼就瞥見了。她來了興致,示意小桂呈給她看。一瞧,不認識,“喲!此為何物?”
“回二娘,此花名叫鶴望蘭。”
“哦?原來是花兒?沒聽過。婆婆,您瞧瞧,挺有趣的。”範氏接過小桂手中的畫,遞到趙太夫人眼皮底下。
趙太夫人眯起雙眼,腦瓜往後微微一仰,瞧了瞧,驚了,“琬兒,你說此花叫什麽?”
“回太婆婆,叫鶴望蘭。”唐琬察覺到趙太夫人的異常,随即試問:“太婆婆可曾見過?”
“見過!此是老太爺曾經絞盡腦汁亦養不活的花兒呀!不過,老太爺喚它‘神花’。”趙太夫人盯着花圖,似從中追憶封塵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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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百卉堂的張東主亦是如此稱呼此花。
“‘神花’?”範氏一臉訝然,“聽上去甚是邪乎!”
“太婆婆,太公公是于何處尋得此花的?”唐琬壓住心底的驚喜,追問。
“牛湖村!當年他到牛湖村辦差,回來就捧着一株‘神花’,可惜折騰了數天,花就死了。”趙太夫人嘆息道。
牛湖村?唐琬驚問:“士程去辦差的那個牛湖村麽?”
“正是!”
呀!那興許士程會碰見鶴望蘭,要不她馬上捎封書信,讓他捧幾株回來?
“婆婆,您記錯了吧?士礽到過牛湖村好幾趟,從未聽他提過有此奇特的花兒。”範氏懷疑。她兒子最多話,小事大事都能聊上個把時辰,若他見着此模樣古怪的花兒,豈會閉口不談?亦肯定會捧幾株回府呀。
趙太夫人淺笑,“一個人一生當中會碰上何事何物,多半是天意與緣分。只怪士礽與‘神花’無緣。”
“還有此說法?不就一株花嘛,竟扯到天意緣分如此奧妙……琬兒,你于何處碰見此花的?”範氏替兒子抱不平,轉問唐琬。
“妾身是做夢夢見的。”
此話引來趙太夫人“呵呵”一笑,她似中了字花,甚是快樂,略顯得意地沖着範氏炫耀:“聽見沒?此乃緣分!”
“這……這真是奇怪呀!”範氏仍舊不解,但說不出所以。她低聲嘀咕,鑽研着唐琬畫的花圖,大抵多瞧兩眼,就能瞧出緣分來?
唐琬忍住笑意,輕嘆口氣,看似頗為失落,“琬兒原以為此花只應天上有,未料到原來凡塵亦有栽種。太公公與太婆婆幸運極了,竟能親眼所見。若是琬兒能親眼見一見夢中的花兒,該多好。”
“那你去牛湖村尋一尋,看看你與‘神花’的緣分是否只限夢中。”趙太夫人和應道。
“是呀!反正士程也在那處辦差,”本埋頭看圖的範氏分着心來附和,但她霍地想起什麽,語氣瞬即凝重,改口道:“不行呀,老爺不許!”
“沒事,琬兒有想法就趕緊動身吧,老身會替你跟仲湜交代。小桂,去跟趙管家說是老身的意思,讓他給少夫人打點一切!”未容唐琬應一句好或不好,趙太夫人就直接吩咐。
“奴婢知道!”
“謝過太婆婆,謝過二娘!”好意雖來得太快,但亦正中她下懷!唐琬難掩興奮地起身道謝,然後立即回廂房收拾細軟。
待她走遠之後,範氏低問:“婆婆,您莫怪妾身多事,只是妾身數年以來都想不通,委實忍得辛苦。今個鬥膽一問,為何婆婆當初從反對變為答允?如今看來,對琬兒還甚好?”
趙太夫人深笑,“許是緣分吧。正如仲湜只納你一門妾。咱們趙府,自老太爺那一輩始,都屬情種。有些事,阻擋不了。”
“又是緣分?”範氏今天算是對這個詞膩味了。不過很快,她的心思又被唐琬所畫的“神花”圖吸引住了,轉而咕嘟不着邊際的事,諸如她兒子士礽呀,竟是個與花無緣之人?
唐琬廂房內,小桂拖沓地收拾行裝,“少夫人,雖說趙管家派了護衛跟随,但少爺畢竟已經出發兩個時辰,他們又全是壯丁壯漢,腳程快,怕且少夫人今晚追不上他們,屆時若要在路上過宿,委實不方便。”
忽然被趙太夫人特許追夫,小桂豈會看不出少夫人由裏到外的雀躍激動,然而她作為貼身婢女,不得不多留心眼,此趟倉促出發的趕路,不妥。
想至此,小桂心裏甚至有些微的責怪趙太夫人。誰不知曉趙太夫人天不怕地不怕,可她家少夫人并非趙太夫人的人物呀!自幼嬌滴滴的唐府大小姐,豈能如此奔波?若是讓唐老爺與唐夫人知曉了,定會責她沒照料好小姐。
此番勸話,小桂已于她耳邊念了好幾遍,可唐琬心想,敢問當日她與小狐仙家深夜趕路上壽山崗追屍返陽,才是驚險呢!當下不過追個凡人,又有随仆護衛跟着,她有何好怕?她該否告知小桂,她家小姐,如今膽子不小了?
“小桂,此刻剛過午時,天仍敞亮敞亮的,你慌什麽?況且,趙管家已派趙武快馬加鞭追趕少爺,好告知他們停下腳程,于前方等候咱們會合。你就莫再唠叨了,快準備出發!”唐琬語氣雖輕,但态度不容反駁。
小桂聞言,只好緘默。她手速變快,麻利地幫少夫人換上出行的便裝,紮了個幹脆的發髻,唐琬變得渾身清爽又利索。
明白接下來的路程并不輕松,出發之前,唐琬積極地吃了頓午膳。
雖得趙太夫人準許,但唐琬仍選擇從後門出發,一來不惹人注目,二來不會碰上出外辦差興許突然歸府的趙老爺。可以想象,公公回府後若得知她竟出發追夫時,定會氣得……算了!不作多慮。
從紹興城出發,往南二百多裏路,便是牛湖村。早前出發的趙士程人馬,估摸行了約三分一路程。趙武出發前告知唐琬,他追上少爺後,會于百裏坡等候她的會合。
然而,直至酉時,唐琬人馬将近抵達百裏坡,可往前探路的護衛趙德卻回報,百裏坡空無一人!唐琬心中一凜,她命趙德再往前探路五裏。
一會,趙德再返,向唐琬報告:“少夫人,前方五裏路仍不見少爺人馬,而且也無趙武蹤影!但三裏路外有一驿站客舍。如今太陽落山,小的建議少夫人先至驿站休息,明日天亮再前行。”
唐琬沉默片刻,同意了。
此乃荒郊,能有驿站客舍算是不錯。盡管它不比城內的客棧整潔舒适,但總比睡野外強。臨近過年,許多來來往往的旅人選擇于此馬馬虎虎地度過一晚。
唐琬望着桌上甚為艱難才湊夠數的三盤菜,嘆了口氣。出發時的從容與樂觀,在百裏坡時已消失盡殆。未知夫君于前方發生何事,是兇是吉,教她食不知味坐立不安!她于房內心神不定地踱步游走,就是不湊近飯桌。
“少夫人,此地方此口糧,沒法子的了。您好歹吃一些?明日還要趕路呢。”小桂輕勸。
“我沒事,經得住。其他人安頓好了?”
“算是安頓好了。此客舍房間不夠,近日返鄉過年的旅人又特別多,随仆與護衛不得不擠在一個小房間裏過一宿,馬夫更是直接在馬廄裏睡了。”小桂如實禀告。
聞言,唐琬焦慮不安的情緒又沉了幾分,“此事怨我,苦了大家了。”
“少夫人莫自怨,咱們當下人的,任怨任勞。抵饑挨渴露宿荒野,不算什麽。大夥只求少爺與少夫人能平平安安就好。”
是呀,平安就好!可如今毫無夫君的消息,委實叫人擔心!
“小桂,你說這是否上天對妾身的懲罰?”懲罰她的魯莽,不聽勸言,貿然出行。
“少夫人素來謹慎,此回一時亂了方寸,許是太念少爺了。上天豈會懲罰挂念夫君的妻子?”
唐琬一頓,啞言地望向小桂。
小桂一臉了然,笑道:“想想也是,少夫人與少爺成親多年,何時分開過?饒是少夫人早前生病,少爺親自到臨安城請禦醫,亦是兩天往返。不過當時少夫人病得厲害,想是沒多少記憶,所以于印象裏,恐怕從未與少爺正式分別過。眼下要分開數日,正所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奴婢看得出,少夫人舍不得,念少爺了。”
唐琬羞窘一笑。她別開目光望向窗外,似在分析小桂的話,沒有應話。
“那少夫人好歹吃兩口飯,興許少爺在前方等着呢。他若知道少夫人吃了苦頭,定又不開懷了。”
此話甚是在理!見過趙士程開懷的模樣,唐琬不忍他的愁懷。她走回桌邊,接過小桂的筷子,對付着随意吃了幾口。
夜深時分,小桂在房內守着,房外有兩位護衛輪守,頗為安全,可唐琬無法合眼。
經過一段小日子,她已習慣寒夜裏有夫君做暖體,如今失去暖體,又是陌生床,她不慣了。況且,她對夫君的擔憂,随着時辰暴漲,就更難以入眠。
輾轉反側之際,試過猛地坐了起來,不睡了!趕緊往前追!看看趙士程到底怎麽了!可目光落到趴在桌上酣睡的小桂,她又不得不冷靜下來。
唉,複躺于床上,望着漆黑的帳頂,唐琬左右不是,心如掏空。
作者有話要說:
趙士程:鴨你作死呀?竟敢讓我夫人獨自追夫?出事了你賠!
鴨:心裏暗爽就靠邊站,裝什麽裝?(挖鼻孔)
趙士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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