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薛老太太年輕時候就厭恨那些勾心鬥角的把戲。
她怎麽也沒想到,在自己兒子兒媳這一輩都能馬馬虎虎安分守己,到了自己孫兒孫女那一代,竟能出個這樣心狠手辣的女孩兒。
薛老太太被人掐了人中又醒來,待薛家姑娘都回來後,薛桂珠哭得都不像樣子了。
薛老太太沉着臉讓人先将她送去柴房關起來。
薛桂珠更是哭得撕心裂肺,對着劉氏喊道:“母親,母親救我……”
劉氏再心疼女兒,也知道這時候不能再上去護了,叫老太太覺得礙眼。
“母親,珠兒她年紀小,不懂事,她當真不是故意的……”劉氏仍想為薛桂珠辯解。
“你是說她小小年紀就會買通流氓陷害自家姐妹不是故意的,還是一計不成,再生一計,親手殺死表姐不是故意的?”
劉氏聽着這罪名,覺得羞憤欲死,可這是自己疼愛到大的女兒,她哪裏能舍得。
“母親啊,我們家老爺雖不是你親生的,可他到底是把您當親生母親供養的,您不能這樣待他的孩子啊……”
“住口,你回回把這句話挂在嘴上,待老大回來我必然也該好好問問他,你們夫妻兩個關起門來都是怎麽說我這老太婆的?
是不是每每有了不順心的事情都要背地裏說我因他不是親生的而苛待?
是不是我其他孩子都能打得罵得訓得,就你們大房一大家子要我捧着?
我告訴你,若他這樣作想也不必再留在薛家了,我必然會出告示一封,與他斷絕母子關系,往後叫他自立門戶去,也省的虛情假意喊我一聲母親!”
劉氏愣住了。
她每回說這句話時,薛老太太多少都是能容忍她的,甚至也能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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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這一回……
這一回竟然說出了要與大老爺斷絕母子關系的話來。
本朝治國以來最是講究孝道,若當真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們大房一家在京城如何還有容身之地?
“我……”劉氏想要解釋,薛老太太卻打斷了她。
“你每每又說這你的女兒,該由你來管教,可她如今變成了什麽樣子?害人毫不手軟,如今也絲毫沒有悔改之心,今日就是打死了她,也是為了薛家清理門戶而已。
你若再不識好歹,便拿走一封休書回你娘家去吧,只是薛家的子女和你也再無關系。”
“母親,您怎說出這樣的狠話來,就為了那不姓薛的女孩,你這樣對我們,我不服啊。”劉氏抓着老太太的袖子哭道。
薛老太太眼中露出痛色,道:“害死了我外孫女兒,這是另一樁事情,只是今日之事,不管五丫頭害的是誰,都不關那受害人的事情,那都是她心性邪惡,心狠手辣,才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你若不服,那就報官去吧。”
薛老太太說完便從劉氏手中扯回自己的袖子,毫不留情地從她面前離開。
劉氏發覺自己不管對老太太說什麽都是死路一條,她渾身癱軟地滑坐在了椅子上,嘴裏只低聲呢喃道:“不能報官,不能報官……”
這廂,在此河的另一端,一艘畫舫平靜地停在水面上。
姜荺娘的意識則仍然停留在入水時的痛苦記憶。
平日裏她看那河面都是一片碧波,清澈如鏡,是個極美麗的景色。
然而當她自己落了水中後卻只感知到了一片渾濁黑暗與窒息。
那種近乎死亡的感覺,幾乎讓她感受到比絕望更加絕望的事情。
求生的本能令她在生出了渴求,祈禱有一雙手來撈她,而不是無畏赴死。
這種身體上的痛處,竟與當初她流落街頭時的無助有着極為相似的情緒共鳴。
若是那時候便有人能救她該有多好……
薛家的救助固然是令她感動。
可那卻已經是她獨自翻過刀山踩過針尖,受過諸多苦楚之後。
那時她正舔着傷口,薛老太太便将她接入薛家,給了她一個很好的養傷之地。
也給了她一種,她還能回到過去的錯覺。
然而不一樣終究是不一樣。
她活得太過小心翼翼。
薛老太太乃至薛家待她無可挑剔,可每逢深夜她也倍感疲倦。
而後她又遭遇了父親的背叛,兀自一個人,更加孤寂。
她何曾這樣堅強過,不過是再難過也只能一個人吞下肚去。
這樣的忍耐,一直等來了薛桂珠。
姜荺娘想,在她入薛府之後,享受來自薛府一切恩待的同時,這份恩情也如同一座山一般壓在她頭頂。
所以在選擇包容與仇恨之間,她選擇了第三種解決途徑。
姜荺娘給了薛桂珠一次轉圜餘地,但凡這回對方不至于狠心要了她的命,她都能夠關起門來在薛家內部去解決薛桂珠這一樁事情,給薛桂珠保留最後丁點臉面。
可惜終究是薛桂珠自己斷了自己的後路。
但凡姜荺娘活着被打撈上來,大房的人自可以以恩情之說,逼得她讓步。
甚至因她只是落水而沒死,連薛桂珠都可以獲得旁人體諒。
可姜荺娘“死”了,那麽一切都不一樣了。
劉氏再怎麽護女,都無法再以兒戲之說為女兒脫罪。
這便是姜荺娘的打算。
她早就令人在此處等候,在薛家沒有來得及派出人手救自己的時候,先叫旁人将自己悄聲無聲帶走。
她費盡心思想出的法子,不為旁的,只為維護着好不容易活到今日的自己。
姜荺娘覺得自己仿佛魂魄脫體而出,漂浮在雲端一般,偏這時她竟又再度重複了落水的噩夢。
姜荺娘嗆了口水,意識漸漸回籠。
混沌間她抓住了身邊的東西,似抓着救命稻草般攀扯着那物,直到她重新浮上了水面。
姜荺娘猛地一陣嗆咳,睜開眼來,卻發現自己在一個溫熱的浴池中。
“這便是你所謂的‘自己的辦法’?”
那聲音從她頭頂上方傳來,姜荺娘遲緩地擡起頭來,卻見自己竟攀在同樣渾身濕透了的莊錦虞身上。
她怔了怔,許久都沒能反應過來。
“救我的人……是您?”
莊錦虞掐住她的下颌,目光愈發透出涼意。
“你覺得你這幅模樣還能被第二個男人看去?”
姜荺娘聞言便垂眸掃了一眼,見她衣衫濕濡淩亂,甚至領口散開,大片雪白肩頭都露出,最裏面貼着身的肚兜就更是花紋清晰,而半透的外衣則滑在手肘處堆疊,透着一股豔靡俗媚之感。
“為了叫你那表妹多吃一點苦頭,你卻要付出這樣多的代價,你當真不是腦子進水了?”莊錦虞替她體貼地撫開額發,嘴裏卻在嘲她。
姜荺娘卻覺得極不自在,想要将他推開。
莊錦虞亦不阻止了她,只是她才一離開了他,便再無支撐之物,整個人都往下沉去。
才遭了那樣可怕的經歷,她吓得臉色都白了,忙又抱住了他。
“這……這池子怎麽這樣深……”姜荺娘吓壞了。
莊錦虞由着她緊緊貼在自己身上,卻與她道:“這池子是為我造的,自然以我需求來設置,我不過是見你落水可憐,舍你用用罷了。”
姜荺娘無助得很,卻又不能舍他而去,只含着淚光與他道:“我不過是個小女子,一個人用一盆清水都可以,哪裏用得上這樣大的浴池……”
“可我為了救你也濕了身子,你又遲遲不醒,這船上都沒有個合适的丫鬟伺候,只能一起熱浴一番,才不至于傷風受涼。”他說着又勾了勾唇角,“不然我為救你着了涼,你是不是又該自責慚愧了。”
姜荺娘怯弱地咬着唇,瑩白的面頰上挂着水珠,像極了出水芙蕖那般濯清漣而不妖的姿态。
此情此景,她又乖地“投懷送抱”,只怕鐵石心腸都會因她融化三分。
“我覺得我都好了,咱們上岸可好?”姜荺娘低聲哀求着他。
莊錦虞卻道:“你這時便只顧你自己死活了是麽,我以為你既能順了我,便就能心疼我幾分了……”
她這時才發現他幽深漆眸裏仿佛透着一股火熱,令她幾乎不敢直視。
“我……我那日說的話沒有經過腦子。”姜荺娘有些不知該如何解釋,甚至也不知該如何處置與他的關系。
莊錦虞卻看出她幾分退意,卻露出了冷瑟的笑來。
“我不管你經沒經過腦子,只是你須記得,我雖容忍你一再冒犯,卻不能容忍你玩弄我的感情,你既答應了,就沒有了左右搖擺的資格。”
他原本微有些意動的心思又冷淡下,見姜荺娘身上不再那般冰涼,便将她抱去岸邊,也不敢逼她太緊。
兔子急了都跳牆,她才跳進他的牢籠裏,他又怎能叫她輕易改變心意。
姜荺娘被他說中了心思卻沒有臉承認。
如今的情形就好比薛老太太和莊錦虞各占據一邊,他們兩個都同時拿着繩子在不同的方向牽扯着她,令她掙紮猶豫,都難以做出決定。
面對薛老太太時,她則偏心于薛老太太,而面對莊錦虞時,她卻又難以抗拒于他。
說到底,她心性都尚未成熟透徹。
她當斷不斷,莊錦虞又只哄着她,再适時的軟硬兼施,令她幾乎連自己都信不過了。
可以說,這時的姜荺娘已經落在了莊錦虞精心織就的蛛網上,雖潛意識裏掙紮,卻早已是旁人的盤中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