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空曠無人的山洞裏頭,羸弱蒼白的姑娘蜷在牆角邊,像只受了傷的小兔子般,除了那雙清澈如水的眸子裏能擠出些畏懼來,連逃跑都做不到。
“……為什麽?”
姜荺娘懸着心,手指攥緊了袖口,擡眸看向莊錦虞。
她猜想莊錦虞想要報複于她,可卻又不知道他究竟會怎麽做。
她不怕他睚眦必報,她只怕這種未知的狀态,叫她心裏一點底氣都沒有。
莊錦虞松開手指,那髒了的白帕便落在姜荺娘的腳旁。
他垂眸望着她,淡聲道:“高家的姑娘是個未出閣的女子,若我讓你先走了,反倒會與她傳出不好的話來,然我當下,并無娶妻之意。”
他的解釋十分合理,意思也十分細詳。
他不願意娶那高玉容,不願意損失了對方的名聲,也不願為對方負責,所以他讓陳荷花将高玉容帶走了。
而姜荺娘的面容則漸漸泛紅,眼角也有些發酸。
“你……你……”
姜荺娘氣得掩住胸口,聲音帶上了一絲顫音。
高玉容是個未出閣的女子,難不成她就出閣了?
高玉容不能損失了名聲,她就能了?
他分明是故意的……
“姜姑娘可莫要哭出聲來,叫旁人誤會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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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錦虞俯下身對她道:“況且姜姑娘與旁人不同,那日我被姜姑娘親了一口,你我卻有了肌膚之親……”
姜荺娘聽不得他提當日的事情,見他俯身而來,吓得汗毛豎起下意識便擡起手來,卻被他輕易抓住了手腕。
“姜姑娘覺得打人不用付出代價?”莊錦虞唇角略揚起。
“你以為我不知,你是因上回那一耳光記恨着我,你想羞辱我……”她紅了眼圈,聲音愈發細弱下去。
她打都打了,又沒本事和莊錦虞鬥,除了被他羞辱,還能怎樣?
“原來将姜姑娘留在最後一位便就是羞辱你了……”
莊錦虞松開了她的手腕。
姜荺娘見他與自己距離愈發相近,只恨不得能從身後的牆壁挖個洞退開。
然後下一刻,她整個人便被他擡手抱入了懷中。
姜荺娘腦中空了空,鼻息間全是一股陌生的氣息。
那是莊錦虞身上的氣味,混着他身上的溫熱,鋪天蓋地地将她包裹住。
姜荺娘覺得自己幾乎要透不過氣來。
她擡手抵住他的胸口,想要掙脫,卻聽他又開了口。
“我若存心羞辱姜姑娘你,此刻何必要帶你下山去……”
他低下頭,幽幽的目光注視着姜荺娘,透出一絲不明意味。
“直接将你推倒了豈不快活?”
姜荺娘羞紅了臉,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若她未經人事之時必然是聽不明白的。
可是經了一遭,她竟隐隐約約讀懂了他的意思。
他竟是個如此下流的人,能面不改色的說出這種無恥的話。
“混蛋……”
她又羞又惱,聲音卻細弱無力之極。
她以為自己是罵了他,卻不知她那腔調更像是在羞赧的撒嬌。
與面對高玉容等人不同,她是怕莊錦虞的。
尤其是有那樣一番心虛的過往,再加之他身上一絲若有似無的侵略感讓她下意識感到驚惶。
頭一晚上該忘掉的事情,反而會在她腦海中反複出現,叫她更不能理直氣壯。
莊錦虞将她抱去山下,見她僵得似個木頭般一動不動,由着他抱着她走。
待到山腳處,莊錦虞将她放下,才發現她淌了一路的眼淚,把他胸前那片布料都給沁濕了。
這姑娘是真的不怕事,也是真的膽小。
他叫她不哭出聲來,她就真的不敢哭出聲來,卻還敢趁機把眼淚蹭在他衣服上。
她就不怕他真的氣惱起來,叫她難堪?
姜荺娘縮在樹根下,臉上還挂着淚痕,擡眸看着他,怯怯的眸子裏偏生透出些許倔強。
“姜姑娘不感謝一下我對你的救命之恩?”莊錦虞問她。
姜荺娘聽了他的話又沒忍住落了兩顆豆大的淚珠子,可憐嬌怯的模樣叫人心底發軟。
莊錦虞斂了笑,他重新拿出一塊幹淨的帕子擱在姜荺娘的膝上。
“姜姑娘方才并不配合,我才出此下策。”他神情淡然道:“若有冒犯之處,還請姜姑娘見諒。”
姜荺娘怎會相信他的鬼話,忍了又忍才沒把東西砸在他臉上。
然而越是這樣,她就與他越是糾纏不清。
姜荺娘将心裏那口氣憋回去,想他二人能心平氣和說話的機會往後未必再有,便又軟和下神情來。
“您待我有恩情,是我先前不對,不該打您……”
她緊了緊手指,很想借此機會将上回那事情翻篇。
也唯有這些事情翻篇了,她才能和這人兩清幹淨。
莊錦虞似一眼看穿了她的想法,對她道:“姜姑娘是怕我報複你麽?”
姜荺娘咬着唇,一聲不吭地望着他。
她一直都知道他不是個好惹的人。
若非他上回逼急了她,她又怎麽會做出那些事情。
“我說個笑話與你聽。”莊錦虞眸子裏沉得似深水般,微挑唇角道:“上回我頂着那一巴掌印子,旁人都以為我輕薄了哪個姑娘才挨的打。”
“我告訴他們,是那姑娘輕薄了我,而後又打了我,你猜有人信嗎?”
他的語氣似嘲若諷,顯然沒有要給姜荺娘臺階下的意思。
姜荺娘漲紅着臉,被他說得羞臊不堪。
是她輕薄的他,也是她打了他。
他除了動一動他那嘴皮子,什麽都沒有做。
這樣看來,難道真是她的錯不成?
姜荺娘幾乎都要被他的話給洗腦了。
“是我的錯,您打回來吧,只要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姜荺娘仰起臉來,烏黑柔軟的頭發便從她肩上滑落。
“您打回來吧。”
她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随着她的聲音顫顫地,似兩只發抖的小蝴蝶般。
姜荺娘覺得,她已經适當地放軟了自己的姿态,他就算真的打了,往後也該一筆勾銷了。
可是一想到臉上真挨上那麽一個耳光,她又心慌得很。
橫豎也就這麽一回了。
總比日後總擔心他不知何時會突然對她發難要來得好。
莊錦虞掃過她的臉,淡聲道:“姜姑娘當真不會躲開?”
姜荺娘忍着退縮的怯意道:“不、不會……”
“如此雖好,只是……”
他的聲音近了幾分,姜荺娘緊張地揪住了裙擺,果真如她所說的那般,躲也不躲。
“姜姑娘欠我的不止那一個耳光……”
那聲音近似就在她耳邊。
姜荺娘甚至感受到一絲不屬于自己的熱度浮在自己的臉側。
她睜開眼,瞧見他低下頭來,與她的距離不足一指。
而他正在她耳側說着話,若從遠處被人撞見,她就是全身長滿了嘴都說不清楚。
“姜姑娘那日還親了我,又該如何計較?”
莊錦虞似認真的模樣,問她。
姜荺娘怔住了。
她親了他一口,打了他一個耳光。
如今還他一個耳光,理應也該讓他親回來麽?
姜荺娘終于明白過來了。
他哪裏是願意與她和解。
他這是順着她的表演,要看她笑話。
“你真是……真是……”
她咬着牙想罵他,卻找不出一個合适的詞來。
“真是壞麽?”他淡聲替她補充完。
那雙幽深漆黑的眸子裏宛若深潭水般,企圖将那落入其中的人影吞噬溺斃。
遠處忽然傳來陳荷花的聲音。
姜荺娘才回過神來,卻見莊錦虞似笑非笑的模樣。
“看樣子,姜姑娘想要兩清的願望落空了。”
他說這話好像姜荺娘就情願想要被他親回來似的。
姜荺娘羞得再說不出什麽兩清的話來,他才大發慈悲地起身離開。
姜荺娘見他走遠,氣得抓起膝蓋上的帕子丢出去撒氣。
這時陳荷花才找過來,驚訝道:“姑娘怎一個人下來咧,吓得我以為你又被那些土匪給抓走了。”
不等姜荺娘開口,她便又道:“方才山底下那些姑娘都擔心姑娘你呢,還怪我竟先丢下了姑娘,看樣子那姓高的姑娘着實是不讨人喜了。”
姜荺娘聞言道:“勞煩你來尋我,回頭我必少不得要酬謝你一番。”
陳荷花忙擺了擺手,說:“不必,多救你們一人,我還能到王爺那邊多領個賞錢呢,姑娘快些上我的背來吧,我送你過去。”
姜荺娘也不推拒,被她帶了回去。
待回了薛家馬車上,薛桂瑤将她周身都查看了一遍,見她确實無礙,才松了口氣。
“方才說什麽都不該将你丢下,若你真有個好歹,我餘生如何能安心。”薛桂瑤說道。
姜荺娘回過神來,低聲道:“叫姐姐憂心了。”
薛桂珠也是驚魂未定道:“芙姐姐落在後面,可有再遇到歹人了?”
薛桂瑤道:“不該你問的事情你最好少問,你的賬我都還未與你算。”
薛桂珠見她忽然兇自己,也委屈地不行。
“我怎麽了,發生這樣的事情又不是我想的,你朝我發脾氣做什麽?”
姜荺娘覺得頭昏腦漲,壓住了薛桂瑤的手,與她低聲道:“回去再說吧。”
薛桂瑤這才歇了聲,薛桂珠也氣得扭過身子去看也不看她二人。
這廂莊錦虞卻回到了桃林裏。
司九指使着侍衛收集裏頭的蛛絲馬跡,結果卻搜了一堆帕子扇子,都繳在一處燒了幹淨。
“旁的地方都沒什麽,就是那庵裏倒着兩個蠢賊真是倒黴,一個被花瓶砸暈了過去,一個被香爐開了瓢,啧,聽說是薛家兩個姑娘做的,柔柔弱弱地真是叫人不敢信。”
莊錦虞掃過地面上的狼藉,難免就想到了姜荺娘淚光瑩瑩的樣子。
誰曾想,小兔子發威的時候,也能蹬死狗。
他可真是小瞧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