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在鬧鐘瘋了一樣的“叮鈴鈴鈴”裏睜開眼,淩長意首先看到的是房間斜對角處一個巨大的書櫃,上面堆滿了他高中的課本、教材書、練習冊,紀回川的漫畫、素描速寫色彩書和裝裝樣子的正經名著,塞得滿滿當當,可惜從沒翻過。
房間裏沒開燈,窗簾拉得嚴嚴實實,一片漆黑裏,淩長意壓根看不清書櫃裏都有些什麽。
但他不可能認不出自己的房間,就算離家快四年,這個房間他住了有十多年,閉着眼睛也知道書櫃裏都塞了些什麽。
他剛醒,意識還有些昏沉,茫然地發了會兒呆。直到床頭的鬧鐘隐隐有再“叮”一次的趨勢,他這才關了它,下床。
腕上手表顯示6點10分,拉開窗簾他才發現天已經蒙蒙亮,外面起了一層薄霧,小區裏交錯的樓房在霧天裏若隐若現,要等到太陽完全升起,把這層水汽蒸幹,視線才能清晰起來。
繞到書桌旁,他看到日歷停在18年10月那一頁,黑筆在24上打了個圈,簡單地寫了“聯考”兩個字。
他下意識想在身上摸手機,把口袋、枕頭、床都摸了個遍,一無所獲,這才想起來高中時,每個周一他都會把手機交給班主任徐凱保管,在周六休息時間才會統一發回來。
沒找到手機,但日歷,手表,臺式電腦,它們都告訴他,今天是18年10月23日,他高三第一次十四校聯考的前一天。
媽媽紀雲泉剛上完夜班,三四點才到家,房門緊閉,她依舊沉沉睡着。紀回川在北京集訓,沒日沒夜地畫畫,明年校考完才會回來。而高三的淩長意在這個時候,應該在6:50前到校上早自習。
他心裏升起一陣強烈的不真實感,依照慣性進衛生間洗漱,他看着鏡子裏那張十七的、依舊朝氣蓬勃的臉,再一次絕望得想死。
十七歲的淩長意,可以在聯考裏輕輕松松拿年級第一,十四校裏排第三還覺得自己發揮失常。
可重回十七歲的殼子,被歲月磋磨,風幹成一條鹹魚的自己,再來代替十七歲的淩長意去考試?
做夢呢吧,他拿什麽去考,滿腦子法條嗎?
他深吸一口氣,狠狠一拳砸在衛生間貼牆的瓷磚上,除了一聲悶響和泛紅的指骨和手背,什麽變化都沒發生。
操!
他就着水龍頭放出的冷水狠狠洗了把臉,水珠沾濕了他的額發,落在發紅的眼角,再順着側臉一滴一滴從下巴滑落。他也不管,只是湊到鏡子前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張臉看。
十七歲的淩長意,和十五歲、活生生的紀回川。
沒有混亂的關系、歇斯底裏的争吵對峙,也沒有徹底的決裂,四年沒有見過一面。
也不算太糟……大概吧。
感謝多活這幾年見過的無數牛鬼神蛇,重生這件事對淩長意來說,除了不那麽唯物主義,接受起來也不算太難。
還有這操蛋的生活只留給他一顆用廢掉的腦子,也要除外。
翻衣櫃沒找到秋季穿的校服,他繞去後陽臺,冷風吹得就套了件短袖的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可晾衣杆上什麽都沒有。
他只能摸進了紀回川的房間去拿他的校服。
紀回川住的是朝北的次卧,清晨的光線不怎麽進得來,再加上九月的陰雨天多,濕氣重,又沒開窗透過氣,淩長意推開門,一股陰濕的潮氣溢了出來。
這股味道有點熟悉,聞起來像紀回川養在課桌桌肚裏的一盆小蘑菇。
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個寒假,紀回川把那盆長勢喜人的小蘑菇帶回了家。老媽指派淩長意中午要做飯,炒幾個小菜。淩長意滿口答應,可臨到出門買菜時還是犯了懶,正巧看到曬不到日光的沙發角,紀回川那盆水靈靈的小蘑菇。
淩長意抄起剪刀把它一朵一朵給剪了,就剩一個白花花的蘑菇墩。做完一盤清炒蘑菇,竟然還有剩下幾朵,他特地給紀回川打了一小碗湯,安慰他受傷的小小心靈。
在外面浪完回家的紀回川看到他慘兮兮的小蘑菇,瞥了淩長意一眼,什麽都不敢說,很堅強地把湯喝完了。
那時候的我可真是個好哥哥。
他推開紀回川的衣櫃,手搭在衣櫃第二層想翻翻看,剛摸上去感覺就不對,有點硬,像是墊了一層厚紙板。
校服被他拿來鋪在上邊,上面挂着的衣服正好把它們遮得剛剛好,校服又把底下的東西裹得嚴嚴實實,愣是沒人發現過。
淩長意掀開一看,意料之中的漫畫書,不過還有別的驚喜。
甚至用不着他翻開看,漫畫的封面內容就已經夠限制級了——上面是兩個光着身子的男人激情擁吻!兩條舌頭像粉色肉蟲一樣糾纏在一起。
淩長意一時間愕然到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
他一直以為紀回川的性向多多少少是受自己影響,還因為自己曾經一時沖動招惹他後悔了很久。
沒想到這小子給我藏得這麽深!
紀回川你膽子真的很大啊!這種東西被老媽看到她能打爆你的狗頭你知道嗎!
淩長意粗略一看,這裏大概有幾十本,估計是追了連載,攢下來的單行本鋪了四五層,被他自以為隐蔽且萬無一失地藏在了這兒。
十五歲的紀回川可真是個寶藏男孩。
淩長意拎走他的校服,特地拿了鑰匙幫他把房門給鎖上之後才去學校。
五中什麽都稀疏平常,只有本科上線率常年同類學校墊底,可就算是這樣,它竟然神奇地有臉狠抓紀律,比如進出校門必須穿校服佩校卡,女生頭發不過肩,男生不遮耳之類的破規定。
可能每一個風紀主任心裏都有一個自定義函數,一廂情願地相信分數會和發長成反比。
從五路公交車下來已經快過七點了,進校門時,檢查淩長意校卡的是一個耳朵邊別小兔子發卡的女生,見他過來,很無奈地一歪頭,小聲說:“淩長意,你又遲到了。”
她沒給淩長意記遲到,淩長意正要溜,又被人叫住。
坐在保安室喝茶的馬主任本來好好地跟保安大哥侃大山,視線掃向校門口,眯縫着眼,跟老鷹逮雞似的,一眼就看到了淩長意。
他猛地站起身,朝淩長意吆喝一嗓子:“淩長意!你站住!”
從初一到高三,所有遲到的小崽子們動作一致,全都扭頭看向他。
衆所周知,淩長意最出名的兩個地方,一個是領獎的主席臺,另一個是逮遲到的校門口。
有人竊竊私語。
“他就是淩長意?”
“學霸也遲到啊?”
“這個月被拎十多次了吧,馬哥這眼神絕了,淩長意特麽就是人群裏最亮的星啊!”
也有不怕死的開始想入非非。
“這人真好看诶,有女朋友沒?我想和他鑽小樹林!”
“……醒醒,別做夢了。”
“你不怕他跟你說,我和不愛學習的人沒有共同語言嗎?”
“這道題我會!我給你學學啊——‘天吶,竟然有人數學不及格?你平時真的有在用人腦思考嗎?’‘不好意思啊同學,我不和上不了六百分的人交往,有很大的幾率會影響下一代智商。’”
“……去死,老娘看上的是他的臉,誰關心他的腦子。”
……
說真的,就這生源,就這思想覺悟,五中的升學率算是完了。
幾句話的功夫,馬主任端着他的保溫杯踱步來到淩長意面前,語重心長道:“你自己看看,這都幾點了!你怎麽還在校門口磨磨蹭蹭的,有沒有點時間觀念!明天就是高三第一次聯考,十四個學校一起排名次,不是小打小鬧的檢測月考!知道你學習成績好,再好也別掉以輕心!要多上點心,知道吧?”
淩長意點頭。
平時兇得能罵哭一個班女孩的馬主任朝他露出老父親般的笑容,笑了沒幾秒又作勢要板起臉:“知道你還不趕緊回班裏早讀!”
淩長意心想:你不跟我廢話這麽多,我早就進教室了。
遲到的小崽子們被學生會晾成一排,等着馬主任過目後,挨個訓話找班主任認領。
淩長意頂着他們憤恨的眼神轉身去教室,走得光明正大理直氣壯。畢竟是五中唯一的吉祥物兼金字招牌,這點特權都不給也太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