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個第一人稱的序章
二十一歲,我在上海一家律師事務所做實習生。
這幾天趕項目趕到兩三點,交完高夥要的代理詞,我在回租房的路上去便利店買了瓶飲料,難喝,包裝還醜,代言人好好一張俊臉被緊巴巴地印在上面,看着有點委屈,偏偏他的粉絲很吃這一套,銷量*得非常驚人。
我認識他。
嗯……驕傲一點說,代言人是我弟弟,紀回川。
可他今早死了,被那架飛機綁着,像只鳥一樣一頭紮進山林裏,炸開了花。
售貨員是個紮着高馬尾的姑娘,給我結賬時看着紀回川那張臉紅了眼眶。
她也愛紀回川,大概是那群流淚給他點蠟祈福、一句一句重複着說“祝哥哥平安”的女孩們中的一員。
紀回川以前跟我開玩笑,說一定要把他的畫都留着,以後傳給我倆的兒孫們,等他死了說不定就值錢了。我當時在默世界地形圖,筆尖停在南美的安第斯山脈,嫌他煩人,讓他好好畫他的素描,別想那麽多有的沒的。
沒想到他一語成谶,死後瘋狂漲粉,也算曲線救國,間接夢想成真了。
聽說有群女孩一夜之間補完他所有的綜藝和電視劇,對紀回川這位寶藏男孩驚為天人,專程飛往深山老林裏,直播給所有愛他的人,讓大家親眼目睹他眼裏最後的世界。
也不知道她們在哪連的網。
今早剛看到那則新聞,我一瞬間頭暈目眩,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我要去找紀回川!
我給他打電話,找最近的航班……手指停在付款頁面時,房東給我發了條短信,讓我趕緊交下個季度的房租。和我一起合租的是個死宅,在上海混不下去,上個星期就收拾東西回家啃老去了。
我沒老可啃,找不到新室友得交雙倍的房租。
大二開始我沒向家裏要過一分錢,現在實習期的工資少得可憐,連律所附近餐廳的一頓飯都吃不起。
賬戶餘額讓我冷靜下來好好工作,沒過半小時,我被老板叫進辦公室。
因為算錯了一起財産糾紛的賠償款,我被他罵得狗血淋頭,出來時和我同期的實習生都看向我,神色意味不明。
我想,他們都在猜,誰才是那個能留到最後的人。
有一個問題困擾我很久,為什麽一個人的出生是由一男一女單方面的瘋狂,或者雙方看對眼決定的,而不給我們存在與否、生或死的權利。
我決定不了我的生,我只能選擇自由的死。
十四歲的時候我燒了自己的遺書,燒的第一行字是罵我爸是個人渣,我用最惡毒的話詛咒他,可他一年比一年有錢,很快就有了個寶貝女兒。
我在渡江大橋上吹了三個鐘頭的風,想到我媽還算年輕,如果我死了,她再婚給紀回川生小弟弟玩怎麽辦?
紀回川不該成為誰的哥哥,我也不允許任何人成為他的拖累和負擔,他只能是我弟弟。
一群男孩結伴出行,騎着自行車打打鬧鬧,無數男人女人交談着從我身旁經過,幾個旅游的外地人找我問路,聽到答案後說謝謝。在他們眼裏,我和這世界上任何一個男生都沒什麽不同。
我做夢都希望我和他們沒什麽不同。
我把燒完的灰燼撒進江裏,拍幹淨手心,去五中辦了入學手續。
歸途,附中校門口那條橫幅依舊高挂着,上面寫着:恭祝我校淩長意同學以754分的成績摘得西柚市中考狀元桂冠!
他們都不知道,我沒留在附中,九月開學就要去那所每年一本上線率破5%都要拿出來吹的五中報到。
什麽都沒想,我在對面小賣部給紀回川買了根冰棍就回家了。
我不止一次想過去死,十四歲的我放棄了。
七年後,既然紀回川已經走了,那我就不需要再表演出“你看,我還好好的,我的人生依舊坦蕩又光明”的模樣,沒這個必要了。
我以為我終于可以達成“結束自己的生命”這個夙願。
可人生最操蛋的地方在于它就是不讓你如意。
我重生了,回到一切糟糕的破事都已經發生的高三,我什麽都改變不了。
除了紀回川。
我叫淩長意,高考前所有人都說我是什麽金鳳凰,将來前途不可估量。
去他媽的金鳳凰,都是騙人的鬼話,他們把我哄得飄飄悠悠,都快忘了自己是誰。
直到現實屈尊降貴狠狠給了我一巴掌,我才想明白自己究竟是個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