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
一句話,小腦袋立刻往被子裏縮了縮,像一只受了驚的小松鼠。林偵悄悄笑笑,探起身,輕輕攏攏她的發,附在她耳邊道,“留疤不但難看,還會損傷皮膚的汗腺,夏天汗出不來會很難受,聽哥話,來。”
“……不用了。”
“聽話。”
“不。”
“你再不聽話,哥可生氣了啊。”
林偵一提了語聲,那裏頭又靜了好半天才出了聲兒,“以後……我知道怎麽做了。”
她的聲音依舊是幹幹的,啞啞的,很低,只是這一句倒像把那一點子殘餘的力氣攢了起來,很清晰。
林偵蹙了蹙眉,“是麽?”
“我要在這裏生存下去。”
“是,我們不僅是要生存,還要好好地生活。來,先給哥看傷。”
“不用了。我想,以後,我們,各,各過各的,會……會比較妥當。”
一字一句的,她斷得很用力,只是鼻子裏酸酸的,憋得很難受,聲音到後頭便有些不争氣地滑小了。
林偵挑聲問了一下,“嗯?”
“每個空間,都有,它的規則。我有哥哥是,是很久以前的事,我……我不想再去想了!我,我能自己照顧好自己。以後……以後,都不會,都不會再挨打了!”
宣誓一樣,一連串下來,很有點壯烈的意味。林偵聽着輕輕籲了口氣,“芽芽,”
小腦袋一動不動,很堅決地不吭聲。
“芽芽!”
“……嗯,”
“你有沒有發現一件事?”
“……什麽?”
“以前不管遇到什麽事,好的,壞的,混蛋的,無賴的,你最先想到的就是找哥,也不管我受得了受不了;現在,有事兒沒事兒你就想跑,就不想要哥。你知道你有多混蛋麽?”
“……”
沐芽皺了眉,很想反駁,可是……她不知道反駁點在哪裏,是自己不混蛋,還是她沒有不想要哥哥……
林偵低頭附在她耳邊,“哥忍了很久了。這是最後一次。以後再敢胡說八道,我就……”
正提着心聽他說,顫顫巍巍地想着要不要動搖,他卻戛然而止。沐芽愣了一下,等了一會兒,還是沒動靜,扶着枕頭擡起頭,正對上哥哥的臉。眼睛這麽近,很清楚地看到裏面淡淡的血絲,很疲憊,卻很溫柔,唇邊含笑,笑紋很好看,暈開在整個臉龐,那酒窩明顯得幾乎要碰到她的鼻子尖上。
沐芽看着看着淚忽地就湧了上來,嘴巴癟了癟,“就怎樣?”
“就帶着你浪跡天涯,讓你嘗嘗整天被哥攥在手裏跑不了的滋味。”
嗯??沐芽愣了一愣,想笑,淚卻吧嗒吧嗒滾了下來,“哥……”
大手摟着她的小腦袋輕輕地扣在胸口,“傻丫頭。”
嗅着哥哥暖暖的味道,沐芽覺得昨夜像做了一場噩夢,醒來委屈得不行,“其實……穿越來我就和哥哥分開了……你的那個世界根本沒有我可走的門……這一回我再怎麽努……再怎麽努力也不會追上你了……”
“那咱們這回換一換,你轉回身去,哥來追你,好不好?”
“不要……我,我不想你再為了一個小宮女去得罪那些會殺人的人……我也不想再為了見你一面讓人家以為是想勾搭七皇子,被主子打死……”
“去他媽的七皇子。”
正嗚嗚地哭得熱鬧,頭頂那個低沉溫柔的聲音随了這麽一句,沐芽噗嗤就笑了。
林偵看着這張濕漉漉的小臉,“笑什麽?”
“哥,你罵人的時候好帥!”
林偵笑,“好了,你聽聽你那說的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看清楚,你哥我是林偵,不是奕桢。那七皇子有你哥好麽?”
“當然沒有。”
“這就是了。古人講究氣節,咱們沒那麽硬的骨頭,可也別丢了現代人的志氣。留下,也不能把從前學的知識忘掉,更不能把進化了幾百年的文明再倒退回去。”
“可是……在別人眼裏,我們就像兩個瘋子一樣。瘋子,是活不下去的……”
“這話倒是對,所以啊,咱們得把門關起來自己瘋。”
小月牙兒眨巴眨巴,淚濕濕的,“哥……你真的……能帶着我浪跡天涯?”
“首先,昨天晚上你已經被‘打死’了,從此是個小鬼魂兒,不再是小奴隸了。你現在比哥自由多了。”
“真的?”怪不得哥哥的笑這麽好看,原來她不再是奴隸了,沐芽也笑了,“那這一頓板子真值呢!”
“小糊塗蛋!”林偵罵了一句,“差點就成了真小鬼兒。”
“哥,可疼呢。”
“那還不趕緊讓哥瞧瞧。”
“已經上了藥了。”
“那藥不行,留下疤就糟了。”
“留就留吧,反正夏天也不能穿裙子了。”
“誰說不能?”
“嗯?”
“等以後在咱們自己家裏,想穿什麽就穿什麽。”
沐芽輕輕抿了抿唇,心裏一時有些轉不過來,昨夜分明是一切都到了盡頭,可是現在哥哥這句話聽起來這麽可信。是啊,她自由了,可以有自己的家,關起門來,她就可以像從前一樣自自在在的……
“好了,來,趴好,哥看看。”說着,林偵放開手,把枕頭給她重擺好。
“可是……人家光着呢。”
“哥是大夫,你不能諱疾忌醫。”
哥哥一本正經的,已經卷起了袖子,像極了他在醫院那副公事公辦的大夫模樣。沐芽別扭了一下,“那……好吧,可是,只看背上的傷,其他……地方,就不要了。”
“其他地方啊?其他地方也一樣會結疤的,會很難看的,小笨蛋。”
“不要!就是壞掉也不要!”
噗嗤,林偵笑了。沐芽羞得像個熟透的果子,一把被子蒙了頭,小烏龜一樣再不肯冒頭。
林偵知道,這已經是可以了。剛剛把手伸到被子下,那裏頭忽然又乍了一聲,“哥!”
“又怎麽了?”
“你……把眼睛眯着點。”
“我閉着眼!”
沐芽在被子裏撅了撅嘴,沒敢再吭聲,緊張地咬着手指甲。
……
晚春的天氣,房中溫度适宜,林偵輕輕地把被子掀開,一眼看到那滿布的棒瘡藥幾乎覆蓋了她整個身體,不覺皺了眉頭,趕忙取來清水,濕了藥紗一點點輕輕擦洗。
“嘶……”
“疼麽?”
“一點點。不過……涼涼的,好舒服。”
“疼就跟哥說。還記得哥教給你的幾種疼痛代表什麽嗎?”
“嗯,記得,針刺的疼是傷口疼,按壓疼是炎症。”
“嗯。”
好在棒瘡藥都是軟膏狀,很快林偵就用清水全部擦洗掉。再看那傷,板子死硬,薄綢遮擋不住,幾乎像是直接打在細嫩的皮肉上,有的地方反複擊打,竟然如此準确,像刀子切下去,傷口深而齊,劃開面越看越像利器傷。想起奕楓手裏那把劍,明知根本不可能,林偵依然把牙咬得咯咯響。
也許是夜裏光線不好,有的地方跟已經有了炎症的跡象,林偵沾了點酒精,輕輕擦洗。
“啊……”
緊緊咬着唇沐芽還是疼得叫出了聲,林偵的心一顫,手下險些把珍貴的酒精撒了。看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繃緊,肩頭顫顫的,林偵的手也跟着抖。怪不得人說醫不自醫,真是要他的命!強自屏了氣息,小心地動作。
也許是适應了那疼,她沒再叫,沒再發出任何聲音。房中靜悄悄的,薄薄的陽光透進玻璃窗照進來,輕輕灑在她身上……
林偵一面上藥,一面輕輕地吹,輕輕地,離得她很近,肌膚的溫熱觸在他指尖,柔滑如雪,一道道傷痕觸目驚心,看着很心疼,可是……不知這是清涼霜白的藥,還是做醫生那詭異的頭腦,很快,眼前竟已是出現了已經修複好的畫面……
吹彈即破,比嫩嫩的小臉還要白淨、光滑,陽光下透着水嫩的光亮,稚嫩的曲線完美地弧,剛剛過了十五歲,年已及笄,像一條美麗的小魚翻着水波,悄悄漾在他心頭,那麽輕柔,那麽撩撥……
面對過多少身體,可這一次,他的神經像上滿了弦的發條,血脈繃緊怦怦地跳着,林偵深深呼吸一口,輕輕吐出,一時沒控制住,竟像疼似的發顫……
“哥,怎麽了?”
“……沒事。”
“哥,你怎麽了?”
沐芽正要回頭,林偵拿起一旁的衣服啪地甩過去把小腦袋蓋了個嚴實,“老實待着!”
沐芽沒敢再動,老老實實地趴在枕頭上,并不知道外頭的哥哥已經是滿面通紅,一頭的汗……
……
亦洛坐在外間,一盅茶早就冷透,看着那緊閉的房門,不覺眉頭就又緊了緊。将才還能傳出一兩聲說話聲,這一會子竟是一丁點兒動靜都沒有。男女授受不親,更況他是尊貴的皇子殿下,在一個小宮女的房中這半天,這,這成何體統!
亦洛騰地站起身,走到門前舉起手,又慢慢放下。桢兒本就臉皮兒薄,又心思重,這要是惹得他臊了,可如何是好?又返回來,卻是再坐不住,來回踱步。
正是焦急,門輕輕推開,一眼看見他,亦洛像見了救星,“夫君!”
“噓。”
江沅示意她噤聲,輕輕牽了她的手。亦洛忙随着他出到門外,夫妻二人直走到二門上的屏門後,才住了腳步。亦洛急問道,“怎樣?宮裏怎樣?”
“九弟家宴後摔碎了皇父賜給他的那枚麒麟珮。”
“啊?”亦洛驚呼,“這……他,他怎的好好兒的把玉佩摔了?”
“說是家宴後回到頭所意猶未盡又起身練功,不當心甩出了玉佩正好摔在石墩上,砸碎的。”
“這……後來呢?”
“聽說摔了玉佩當下九弟就往昭仁殿去請罪,跪了一夜。今兒早起被打發到文淵閣抄書,說是要抄滿七十卷《列傳》,學先人之賢以戒心燥。”
“皇父可還好?”
江沅聞言頓了一下,看着亦洛小心斟酌了一下方道,“說是皇父大怒,說九弟心焦氣燥,不成氣候。可這些懲戒,我覺着倒還好。”這是曾經自己與愛妃的定情之物,這些年,恩恩怨怨依然随身佩戴,這将将賜給兒子就摔了,隆德帝的反應讓江沅覺得有些過于冷靜,興許只是疼愛幺兒,可落在亦洛姐弟眼中恐怕就是于逝去母妃的薄情了。
“難怪桢兒要與他賭氣。”果然,亦洛面上也寡落落的,“那玉佩是皇父特意囑人打造,上頭有母妃與皇父的字,莫說念想,只這物件兒也是珍貴,九弟是太不知愛惜了。”說着又起了疑惑,“既是一夜忙着玉佩的事,怎的又會責打小宮女?又牽扯了桢兒?難不成……”
看亦洛探尋過來的目光,江沅接道,“你覺得會是沐芽摔了玉佩?”
“若非這樣的大錯,奕楓怎會動私刑?”
江沅輕輕點點頭,“我也這麽想。若是如此,麻煩就更大了。”
“嗯?”亦洛不解。
“一個小宮女摔了玉佩,退至敬事房就是死罪。九弟若是心生恻隐不想她死,在皇父面前如實禀報之後求責罰己身,一來,皇父聖明,絕不會為了一件物件枉顧一條人命;二來也會念九弟仁愛,體察下人,比退回敬事房還要穩妥,他卻為何要獨自攬下?既然要獨自攬下,又為何大怒責打她?這樣看來,這小宮女與九弟之間必有蹊跷,卻因着一頓板子又被七弟偷了出來。我擔心,玉佩之事事小,這動私刑的背後大有文章。”
江沅說着,見亦洛面上絲毫不顯驚詫,還有幾分心不在焉,“洛兒?”
亦洛嘆了口氣,沖着客房呶了呶嘴,“一大早下了課就來了,那小丫頭一身的傷只蓋了薄絨被,進去這半日了,也不見出來。”
江沅聞言擰了眉,正要再開口就見客房門打開,人走了出來。夫妻二人見狀,忙迎了上去。
“桢兒!”
看他面上帶笑,似是絲毫不覺有甚不妥,亦洛有些惱,“你是堂堂皇子,怎的在一個奴婢房中耗了這半日?成何體統!”
“姐姐,我只是問問她的傷。”
“她的傷自有下人照管,怎能勞動你?”
林偵蹙了蹙眉,沒再應,看向江沅道,“姐夫回來了。”
“嗯,”江沅點點頭,“七弟打算如何安排沐芽姑娘?”
“能怎樣?”不待林偵應,亦洛接話道,“養好傷,給她些盤纏送她歸鄉就是。可敬事房的名冊上已是把她劃了去,今後要隐姓埋名,免得被那邊招募的太監知道這詐死還鄉,不待咱們知道,她就活不成了。”
“她孤苦伶仃,沒有家人,無家可歸。只有我能倚靠。”
亦洛聞言驚得挑了眉,“那你是打算怎樣?在我府裏養着她麽?”
“姐姐莫擔心,她只是借助府上幾日。我這就往城南去盤一個小院,收拾幾日就能把她安置過去了。”
“你說什麽?!”亦洛聽得怒起,“你還未開衙建府,這是要養私宅麽??皇父知道了還了得!”
“我只是想給她一個安穩的去處,并未有旁的意思。”
“不行!姐姐知道你是浣衣司解救下這小丫頭可憐她心生不舍,可你萬萬不能……”
“洛兒,”江沅微笑着打斷亦洛,“七弟并未有旁的意思,你這等不好客,還怨得人麽?”
“我……”
亦洛還要再說什麽被江沅輕輕握了手,看向林偵道,“七弟你只管放心,往後沐芽姑娘就安置我們府上。”
“多謝姐夫,”林偵道,“只是,她好容易從敬事房的名冊上逃了出來,不必再屈身為奴了。”
“哪裏是要她為奴,”江沅笑笑,“往後她住下,照料她自己就好,閑來無事也可陪洛兒說說話。你把她一個人安置到旁處,要多少看家護院之人?如何放心?在我府上好歹能有個周全照應,待到你有了府宅再做安置,如何?左不過就是一年半載的功夫。”
江沅說得十分誠懇,安排也很周到,林偵雖然覺得這根本就不是長久之計,可芽芽此刻還在養傷中,真要把她一個人放出去,他也真的不能放心,只好點頭應下,十分感謝姐姐姐夫。
亦洛心裏實在是想跟弟弟理個清楚,可被夫君握在手中給,也只得罷了。
待送走了林偵,亦洛這才沖着江沅撅了嘴,“你倒接的痛快!這不明不白的給他養了個女孩兒,往後若是有人說出什麽來,可怎麽好?”
江沅淡淡一笑,“必須得養,而且得好好養。”
“為何?”
“你還沒看出來麽,這女孩兒是七弟心頭上的人。你不給他養,他就要惹大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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