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枕在哥哥胸口,沐芽說了好多話,從那一夜頤和軒分別,到她在頭所茶房洗茶碗被風吹裂了手,再到現在每天陪九着皇子熬夜練功、做功課。最主要的,她仔細地告訴哥哥那枚玉佩她已經拿在手中很多次,只可惜,皇父曾經的貼身之物九皇子十分珍惜,是他如今唯一不離身的配飾。從北五所到東小院,他們需要至少半個小時的時間,目前的情形看來還不足夠。
“哥,我跟你說話呢。”
哥哥已經半天沒動靜,沐芽擡起頭,看他皺着眉似在沉思,沐芽蹭蹭他的下巴,“哥,怎麽了?”
林偵沒吭聲,低頭拿起擱在他胸前的小手輕輕揉捏,“手好多了啊。”
“嗯,尹妃那兒不用的玫瑰花油給了九皇子,他一個大男人又用不着就丢給我了,擦了挺好用,還香噴噴的,哥你聞聞。”
林偵聞了聞,淡淡的香确實是玫瑰味,只是,懷中人衣襟上、領口裏,連頭上的小揪揪都跟奕楓是一個味道,那種似花非花、清淡卻十分撩人的味道。據瑾玮說那是練功的師傅調給他舒筋活絡的一劑草藥方,泡在浴湯裏,再滴幾滴花露就會清香四溢,不但浸得人沁香入骨,穿了衣裳也會沾染了去。而這麽個方子,大男人卻護得很緊,瑾玮都要不出來,獨他有……
“哥,我看九皇子沒有那麽深的城府,他最喜歡的就是刀槍劍戟,一心想着征戰疆場、戍邊保國,并沒有後宮的心思。對七皇子可能就是因為以前被打過,畢竟以他現在的身手那算是個恥辱,又不能打回去,就常嘴賤得跟你過不去。其他的,也沒什麽了。把我調到頭所也是以為你要欺負我,所以就拔刀相助了一下。”
“他以為我要怎麽欺負你啊?”
“嗯……”沐芽偷偷瞥了哥哥一眼,“他好像……看見我們在頤和軒了,就以為你要占我便宜……”怕哥哥沒明白,沐芽又解釋了一下,“耍流//氓什麽的。”
“哦,”林偵将手中把玩的小手扶起來,十指相扣,掌心貼着掌心,“他就沒有以為,我是真的喜歡你?”
嗯?哥哥的聲音啞啞的,悠悠的,說得沐芽愣了一下,“怎麽會?畢竟七皇子的身份擺在那兒,怎麽可能喜歡一個小宮女。”
“所以,同樣是皇兄,同樣是宮女,奕檸就是深宮禁情,我就是皇家流//氓?”
噗嗤,沐芽笑了,覺得哥哥說得好有趣,想想又不能再讓他們彼此誤會,“不是的。可能是因為我和碧苓不同吧。哥,你沒見過她,那個姐姐溫柔似水,美得就像一朵白蘭花。九皇子可能覺得這樣的女孩兒才能讓人動心,我麽,就不是。哦,對了,他說了的,他說根本沒人會看得上我。”
林偵聞言笑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起來吧,哥的腰都要折了。”
“啊,不!”這半天趴在哥哥身上好舒服,沐芽趕緊張開雙臂抱緊他,牛皮糖一樣黏着不肯下來,可即便如此也阻擋不了哥哥的力氣,林偵手肘一撐門,直起身體,沐芽便端端落了地。
林偵打開帕子,已經鼻涕眼淚糊得亂七八糟,便問,“帶手帕了麽?”
“帶了。”
林偵接過,炕邊架子上有一盆幹淨的清水,濕了濕,遞給她。沒有鏡子,劉海兒都被她擦得黏到一邊去,林偵又從她手中拽過來,彎腰仔細給她擦幹淨,又用手指把劉海梳整齊。小臉被冷水冰得像着了霜似的,白得晶瑩,除了眼睫上還有點淚,倒看不出哭的樣子了。
“哥,給我。”
哥哥脖領子處都是她蹭的汗和淚,沐芽接過來,也很仔細地給他擦。
“剛擦完你的鼻涕眼淚也不洗洗就來給哥擦。”
哥哥沒動,卻是極嫌棄的樣子,沐芽笑了,拿手帕用力在他脖子上蹭,“就是都糊給你!”
“這麽馬虎,是怎麽伺候你主子的?”
“哼,什麽主子,我是他師傅!罵他都不還嘴呢,還想我給他擦啊?美死他。”
林偵看着那得意的小樣子,蹙了蹙眉,“芽芽,”
“嗯,”
“哥交代你幾句話。”
“嗯嗯。”
“第一,既然奕楓對你不錯,你要求不再值夜。”
“我也不想值,怪累的。”值夜要睡在他房中,一簾之隔,夜裏要幾次起來看主子,別說他要茶要水,就是他翻身哼一聲,她也得起來看,沐芽很困。“可是值夜是輪班的,我就這麽着說不值,行不行?”
“不行也得行,小宮女本來就不該值夜的。”
這些日子沐芽值夜确實有些頻繁,功課教得晚,為了方便奕楓退去了所有人,只留下她,自然是她值夜。聽哥哥這麽說,忙點點頭,“嗯,知道了。”
“第二,數學既然已經教了,讓他應付一下功課就好,不要在文華殿冒什麽頭。我會增加出錯的次數,矮下他,他得勝就好,不要過于出風頭。”
“嗯嗯。”沐芽覺得也是,那個家夥一得意就喜歡逞能,要告訴他一旦暴露了妖精,妖精會被釘上十字架燒死的。
“第三,對于玉佩,不能總讓他摘下來玩兒。顯得過于感興趣,他會樂于吊着你、逗你,不會讓你拿着玉佩離開他的視線。”
沐芽聽着,眨巴眨巴眼睛,“哥,你是說我現在可以去拿玉佩了麽?”
“如果你把握得好,時機合适的情況下,他會主動提出賞給你,讓你玩一下午或者一個時辰,只要有單獨拿玉佩的時間就可以。”
“嗯嗯,記住了。”哥哥的認可讓沐芽很開心,“我知道怎麽做了。”
“還有,芽芽,奕楓随性,不會計較你的放肆,可隔牆有耳,風中有眼,頭所與昭仁殿就是一牆之隔,懂麽?”
“嗯嗯,以後我規規矩矩的。”
“好。”林偵笑笑,輕輕捏捏她的鼻子,“早點回去吧。”
“哥,那我走了。”
“嗯。”
沐芽走到門邊,又回頭,“哥,”
“嗯,”
“既然……玉佩由我來拿,你不用再為了接近九皇子總跟瑾玮在一起了。”
“哥有分寸。”
“有什麽分寸啊?你就是勾//搭人家!”沐芽覺得哥哥的好沒有人招架得住,這不是勾//搭是什麽??
“芽芽!”
“哥!!”
門邊的人就是賴着不走,比他還理直氣壯,林偵無奈,只好點點頭,“行了,我知道了。”
“那我走了。”
小月兒滿意地一彎,她跑出門去。門沒有合攏,露出院子裏陽光下刺眼的枯草,看着她歡快的身影消失,林偵臉上的笑容慢慢冷了下來,糟透了!
瑾玮生日那天,遠足的皇子們帶的都是貼身侍候的小太監,看到芽芽出現的那一刻,林偵就知道事情不對。芽芽不會騎馬,又不能出宮,為了帶着她,奕楓要脫開衆人給她喬裝改扮,還要同乘一騎。
文華殿第一次看到奕楓滿分的格致學功課,林偵就猜到背後是那賭氣的小東西。心道不好,芽芽對數學的癡迷與執着一旦露在人前,就是一道特別的風景。別說這對數學雲裏霧裏的封建皇子,就是在現代,競賽場上,她稚嫩又霸氣的氣場足夠吸引來對手的男生。
果然,奕楓再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筆記,不但如此,還給她罵,罵完還要鑽研。這種改變,讓林偵忽然就撥開了曾經的重重迷霧。
原來,他們之間的敵意與冷漠,不是九皇子對七皇子,而是奕楓對他林偵。
兄弟之間年少時的一點隔閡,長大後多親近,自然就會慢慢化解;可奕楓與林偵之間,偏偏夾着一個女孩兒。
正月十六他為什麽會來到頤和軒?絕不會是恰巧路過。那相擁的一幕,奕楓想都沒想就斷定是林偵在玩弄她,除了他自己的驕傲外,就是對這女孩兒一種霸道的喜歡,不肯承認她心儀旁人。
原來自己當初的懷疑是對的,奕楓用芽芽做信童根本就不是在給碧苓和八皇子牽線,而是他自己在私會,他想逗她,想見她……
這個結,怎麽解?那不僅僅是吃醋,在這個封建的時空,看到他們相擁在一起不次于捉//奸在床,即便奕楓對芽芽只是一種很朦胧的感覺,男人的尊嚴,皇子的驕傲,也一定讓他恨得牙根兒癢,難怪他會公然在尚服局與三公主争奪,勢在必得!
除非芽芽被鎖在他身邊再也不與曾經有瓜葛,敵意散去,奕楓才有可能與他這個哥哥重修舊好,才有可能出借那枚玉佩。可糟糕的是,芽芽已經把手伸到了玉佩上,更吸引了奕楓的注意,他甚至都開始用玉佩來逗她,哄她。
玉佩成了他兩個之間的紐系,這個時候林偵只要表現出對玉佩的一絲一毫興趣,奕楓立刻就會聯想到芽芽,頤和軒之恨就會再次浮現。到那個時候,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羞辱,盛怒之下奕楓肯定會傷到芽芽。
他不能再去接近玉佩,相反,他要遠離玉佩,事情只能留給芽芽來做。
打定了主意,心卻放不下來。此事要越快越好,在芽芽還沒有發現奕楓喜歡她之前,在奕楓還沒有發現他想要得到她之前,兩個人都在懵懂之下,他們才能帶着玉佩離開……
擡手摸着潮濕的領口,林偵心底忽地生出一種難耐的焦灼……
……
禦花園一水蜿蜒、流出巍巍皇宮外,流入東路巷深處,一潭清池,池上雕梁畫棟,綿延五進,門匾上禦筆親書:汝寧公主府。
江南庭院,花牆婉轉,雕出水上翻波;一進,一風景;四季花,百芳草;水石相映,廊臺入畫;掩在鬧市之中,避在禁宮之外,小院桃源,悠然雅靜。
春夜,小月殘鈎,一池靜水,人間景致倒影,天地渾圓,似真似幻。
玉蘭新綻,一株白,一株粉,彼此交纏攔在窗前,宛如清雪點點壓着桃枝。窗內紅燭搖曳,輕紗掩不住嬌聲,春意濃,薄綢纏,肌膚香膩,汗*……
待那顫抖的燭花悄悄地擺正了身姿,房中旖//旎依然。從枕下抽出絲帕,亦洛輕輕地拭着他的額頭,汗珠兒順着他英俊的臉龐滑下,觸得到将才那熱氣騰騰的激蕩之後難以平複的漣漪……
他的汗滴在她的掌心,心化成水,酥軟的骨頭都被碾作塵埃,塵與水,交纏如泥,不由得唇就輕顫,“夫君……”
嬌嬌的語聲帶着難耐之後的羞澀,他輕輕握上那曼曼腰肢,啞聲道,“說啊。”
“不……”
“不說我可不能饒你。”
“我……”
她輕輕抿了唇,薄紗下若隐若現都是他的痕跡,風//流入骨。他的目光不覺就癡,這就是三年前讓他一眼陷落的女孩兒,原本早已無心,無血,豈料那一眼、一句話,就讓他複了凡人……
他低頭,又啄在那有些紅腫的唇上,“說。說給為夫聽。”
“夫君……”将才的纏//綿都不似此刻羞人,答應他要說出身子的感受,卻是膩在齒間一個字都說不出。
“我不負卿,夜夜言嬌盡。須作一生拚,盡君今日歡……”
耳邊,他不知羞地調//戲她,平日早是紅了臉頰,此刻熱熱的人兒周身都是紅暈,貼進他懷中,呢喃道,“我怕……”
“怕什麽?怕受不得?”
“往後不可這般貪食……你……總是不聽。”
他笑了,抱着她輕輕閉了眼睛,“這就是我的靈丹啊,今夜定是好眠。”
……
他睡了,鼻息很輕,長長的睫毛那麽安靜……
他該是個書生,丹青水墨,醉寫山川,雅淡,情濃;卻怎奈,造化弄人,造化又樹人,狼煙遍地,家仇國恨,成就了大名鼎鼎的西南王。
第一次相見,他不知道她是公主,她不知道他殺敵無數,一身鐵血。
十萬鐵騎重鎖西南,他進京封王。一路來,朝中議論紛紛。有主張扣下他,養成京中閑王,慢慢解去江家兵權;亦有老臣力主加封爵位,江家兩代忠肝義膽,鐵騎王師鎮守西南,朝廷不可自斷臂膀。皇父按下衆臣,直到親眼看到這一身白盔白甲之下,清秀的書生。
豈料,慶功之宴将将結束,他就求了三位老臣保媒,求娶三公主亦洛。朝中又是一片嘈雜,有人說他野心之大昭然若揭,亦有人說他這是在向朝廷表忠誠。
昭仁殿裏,皇父與亦洛徹夜長談,次日招他進殿:三公主是鎮朕心頭愛女,實不忍分離。
一年後,他帶着重禮進京,領下聖旨,做了驸馬。
亦洛至今記得那晚洞房花燭,他抱着她,端詳她,仿佛初識,仿佛久尋之渴,那一夜,纏綿入骨,極致人生……
時至今日,他依然兵權在握,鎮着邊境,鎮着西南的安危。朝中再無異聲,許是這兩年來他這個驸馬做得人心服,亦或者,他們在等着他死去……
自幼內症不足,又多年領兵征戰,元氣殆盡,早有老仙醫診病,定他:三十而立,難為命;四十不惑,不到頭。
兵權與邊疆,亦洛眼中只有夫君,私心越來越重,想讓他就這樣安安穩穩地在她身邊,就這樣夫妻二人,二十年,十年,一年,一月,一日,一夜……
心忽然怕,惶恐不已,抱着他,“夫君,夫君……”
“嗯,”
睡夢中,他依舊聽到她輕喚。
“我……我想生個孩子。”
他微微睜開眼睛,“嗯?”
“我要生下,西南王。”
他笑了,翻身,拂去輕紗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