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人得了閑,偶爾房檐兒上滴下水珠,打濕了頭發簾兒……
後晌尚服局裏發生的一切仿佛還在眼前,九皇子那雙眯起的眼睛,分明是在告訴她:敢不聽話,從前做下的事足夠打死她,嘴角那絲沒有溫度的笑像刻在了她腦子裏。
怕不怕?怕。
每次見他,一時笑,一時陰,笑的時候能引着沐芽什麽話都敢說,陰的時候,頃刻就能置她于死地。這種錯亂的感覺從那天煙火後就再沒有出現,卻在記憶裏被無限放大。這就是一個小奴隸的悲哀,智商根本不足夠應付主子的喜怒無常。
悲哀很快就化成恐懼,恐懼會生出搏命的力量。更何況,他腰間的那塊玉佩,那麽鮮亮、那麽刺眼……
早聽碧苓說正月十八一場考試,九皇子拔了頭籌贏下麒麟珮。這一刻,看不清圖案,那形狀卻似電光火石炸裂在眼中。哥哥苦苦尋找、她苦苦等待的鑰匙就在幾步之外,門就在甬道盡頭的東小院裏,他們離家、離學校、離曾經單純的幸福就剩下眼前這一個人!哥哥付出了這麽多依然難測君心,還要等多久來周旋這個人??等不了了,不能再等了!
哥,我來,我來拿回那把鑰匙!
一時的雄心沖在腦子裏,人都有些發抖,可這抖不像是大戰之前的亢奮,竟是瑟瑟的……
“怎的一個人在這兒坐着呢?”
一個聲音打斷了思緒,沐芽哆哆嗦嗦地擡頭,晚霞裏是那個溫柔的姐姐。
“快起來,莫着了涼。”
碧苓說着将沐芽挽了起來,“莫掌領已經着人把你的帖子送到了敬事房,明兒新帖子就能下來,一早就有北五所的人來領你了。”
沐芽沒吭聲,碧苓沒再多言語,只道,“走,進屋吧,莫掌領囑咐我給你收拾東西。”
跟着碧苓進了房中,沐芽将自己的包袱抱了出來。來到司衣司不過兩個月,包袱裏就裝滿了厚襖、夾襖、裙、中單、小衣兒,平日塞得亂,這會子一件件打開,慢吞吞地疊着。
碧苓掩好了門,回身道,“不忙,來。”
兩人拉着手坐到了床上,小丫頭依舊低着頭,碧苓擡手,輕輕地撫着她濕漉漉的劉海兒,“沐芽,要走了,姐姐問你句話?”
“嗯。”
“那襖兒……是九殿下的麽?”
沐芽搖搖頭。
“那是……七殿下的?”
沐芽沒做聲,過了一小會兒輕輕點點頭,“我在浣衣司的時候被人欺負,夜裏偷偷跑出來正碰上殿下……看我要凍死了,殿下就把襖兒給我了……”
“原是如此。”碧苓的語聲絲毫不意外,“那今兒公主殿下來調你走,你為何不肯?”
“我……不想去伺候七殿下。”
“這是為何?見人不比守着襖兒強些麽?”碧苓輕聲問,兩人的話裏避諱了一樣東西,小丫頭當時懷裏揣着的還有襪套,兩雙男人的襪套,這絕不是單單一夜巧遇就能給她的,十四歲的年紀是不是也有了不該有的心思……
小丫頭擡起頭,落寞的小臉上抿出個笑來,一笑,那雙毛絨絨的眼睛就彎成了月牙兒,“我當七殿下是哥哥……”
碧苓吓得忙捂了她的嘴,“莫胡說。”
兩人離得這麽近,那彎彎的小月牙兒就在碧苓眼前,那麽清澈,清澈得人心疼,“沐芽……”
碧苓輕輕放開手,小丫頭喘了口氣接着說,“可七殿下當我是只小狗呢。”
碧苓一怔,噗嗤笑了,攬了那瘦弱的肩膀靠在懷中,輕輕拍着,“沐芽真是個聰明的丫頭。離他遠些好。離他越遠,越好……”
日頭落盡,最後一抹餘輝從房裏抽盡,黑暗中,兩人靜靜地坐着,直到房門外有了聲響,司衣宮女們陸續回來,院子裏重熱鬧起來。
晚飯的時候,幾個小宮女湊到沐芽身邊七嘴八舌地問她調走的事,大宮女們在一旁也竊竊私語,有與碧苓相熟的幹脆湊了過去也問起來。
一時間,飯堂裏每個人的眼裏、耳朵裏都是沐芽調動的事。先莫說九殿下那英俊的模樣、那随手就賞的勢頭,這實實在在是個高枝,就這小宮女挑主子就是頭一遭兒聽說。可眼裏心裏再巴望着,要點臉也該先說公主那邊吧,誰知這丫頭小狗膽子還真大,竟是當場挑了九殿下,人們怎麽能不嚼些舌根?正是下飯的好佐料。
沐芽低頭只管往嘴裏拔拉飯,生生吞下那一小碗米飯就跑了出來。一個人站在廊下,看着宮燈點亮的院落,輕輕籲了口氣,闖禍了,該怎麽跟哥哥交代……
一個人正悶,忽地院門口的小宮女招手叫她,沐芽下了臺階走過去,順着那小宮女指外往外看,背在宮牆的陰影裏一個小太監。
是王九……
沐芽抿了抿唇,走了出來,“你怎的來了?”
“你還問我??你氣死主子了!”
“啊?他,他生氣了?”明明知道的結果還是問出口,哆哆嗦嗦的嘴唇像要凍僵了,自己都覺得心虛。
王九狠狠白了她一眼,“膽兒真是大,死活都不顧!”
罵了一句,小丫頭不吭聲,王九也不敢耽擱,略湊近些,低聲道,“主子在頤和軒等着你,你尋個空兒趕緊去!”
“……哦。”
聽她應下,王九轉身就走,沐芽忙扯住他,悄聲兒問,“哎,幾時啊?”
“什麽幾時?!主子此刻就在那兒呢!囑咐你:得了空兒再過去!”
王九沒好氣地撂下這麽一句,轉身跑了。若不是後頭有主子的話,沐芽覺得王九都要咬她了。
死定了死定了……真的死定了……
沐芽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腳像踩了棉花,突然發現哥哥生氣比九皇子殺人還要可怕,一後晌心裏的豪情壯志瞬間萎靡。
待返回院中晚飯剛剛結束,小宮女們又在分派活計。沐芽忙幫着收拾碗筷,又跟去廚房拎熱水。來來回回折騰了幾次,再回到後院時各屋裏都掌了燈。勞累了一天總算自己得了空兒,宮女們有洗衣裳的,有一起說話兒的,院子裏還站了幾個不知在做什麽。
這麽熱鬧,沐芽不敢走。碧苓吃過晚飯就被莫雲叫走了,沐芽一個人回到房中,靠在床沿兒上,沒有點燈,厚厚的竹篾紙透不進半點的光卻把化雪天的濕冷帶了進來。将将在外頭走了這麽一會兒,沐芽就覺得腳要凍掉了。哥哥已經在頤和軒候了這半天,想着他站在黑洞洞的廊下,沐芽又心疼又怕,比剛從尚服局出來還要不知所措,人呆呆的……
總算等得院子裏的人都回了房裏,沐芽點上了燈燭,穿過亂糟糟的小宮女房,走了出去。
頤和軒夾道撤去了宮燈,黑漆漆的幽深,像張開的大嘴,風灌進來,呼呼的,遠處是什麽根本看不到。沐芽怕黑,從小就怕,這個時候卻顧不得,一頭栽進黑暗裏,悶頭就跑。
越跑風越大,尚服局的燈光被甩在了身後,周遭是完全的黑。沐芽一口氣跑到了頤和軒外,心已經到了嗓子眼,奔上臺階用力一把推開了門,“哥!!”
風聲被隔在了宮牆外,冷宮裏靜得像凝固了一般。不遠處的廊下,一個人負手而立,一身白裘絨,像一尊冰冷的雕塑。沐芽喘喘地看着一股酸澀忽地湧上來,淚瞬間就溢滿了眼眶。
合了門,沐芽急急奔了過去,濕滑的雪地,她一個踉跄險些摔倒,他動也沒動。
“哥……”
顫顫巍巍叫一聲,沐芽看着這張沒有笑容的臉,淚都不敢落。
作者有話要說:
小耗子夾在風箱裏,兩頭受氣。
謝謝親愛滴道,雷雷收到!
☆、收拾熊孩子
這一聲,不知道是底太虛,還是牆外的風太大,飄渺得像小鬼兒一樣。他果然還是一動不動,沐芽又戰戰兢兢往跟前兒湊了湊,輕輕拽拽他的衣袖,“哥……”
“走。”
低沉的一個字,他已擡步離開,久站的腳下碾碎了冰雪,咯吱一聲。
“去哪兒啊?”沐芽趕忙小跑着跟上。
随在哥哥身後出了頤和軒東角門,漆黑的穿堂小道正對着一個垂花小門,門上挂着一把銅鎖。這裏是東小院啊,沐芽正是納悶兒,只見哥哥從袖中掏出一根磨得極細的鐵絲,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一聲清脆的咔嚓聲,鎖頭開了。
門被推開,吱吱嘎嘎艱澀的聲音,常年鎖閉,冷風撲面來帶着陰森的寒意,撲得沐芽一個冷戰。
林偵轉回身,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遞到她手中。玉面輕柔光滑帶着哥哥的體溫,沐芽一摸就知道是那枚麒麟珮。
“哥,這,這不是你……”
“回去吧。”
嗯?沐芽一愣,這才見不遠處就是那口井,詭異地正在院子當中,黑暗中像一只張開的嘴巴,森森地吐着寒氣。沐芽一個激靈,猛地明白了!“啊??我,我……”
“現在就走。”
“可,可這是你的啊,我,我的那個……”
“鑰匙不分雌雄。”
“怎麽不分?一定分的!”哆哆嗦嗦,胸中的氣息突然抽成真空,只剩口中這一點倔強,沐芽用力把那玉佩摔回他手中,“這,這個不是我的!”
“這原本就是燕妃之物。如果分,也應該是你的。去。”
寒冷的夜,他的聲音一點溫度都沒有,高大的身型,氣勢壓在頭頂,無比強大。這強大曾經是沐芽最得以倚賴、撒嬌、打滾的所在,可此刻卻變成了冰山,從小到大從沒有見過哥哥這麽冷,玉佩重新被摁回到手中那一刻,沐芽像被狠狠一棍子打懵了動也不會動。
林偵轉身離去,黑暗很快就掩蓋了一切,只留下白色鬥篷依稀的身影。
一陣冷風吹過來,忽地聞到嶄新的玩具味,魂兒要飄走了,卻還憋着一口氣忍着,可忍來忍去,巷子口再也沒有了那飛馳而來的車鈴聲,看着那轉身離去的背影,整個世界都塌了下來,沐芽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哥!哥!!”
慌了神的腳步飄了起來,都感覺不到那濕滑地,不知道速度,不知道停止,狠狠地摔在他背後,伸開雙臂緊緊抱了。哥哥身寬又披着鬥篷,自己兩條細胳膊根本就抱不住他,趴在他身上像一只小樹懶,死命地扣着。寂靜的夜不敢大聲喊,丢了魂兒似地語無倫次,“哥,哥,哥我錯了,我錯了,哥……你別不要我啊,哥……別不要我……”
“我要不起你了。”
“不行不行不行……”貼着冰冷的鬥篷,沐芽急得亂蹭,“哪能說不要就不要呢……哥,你別生氣了,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哥,哥,你打我,你打我吧……”
哥哥打過她沒有?打過。小的時候耍混欺負小朋友,被哥哥揪回來扣在膝蓋上打了幾下屁//股,當時沐芽嚎得整個弄堂都能聽得到,然而她還是沒認錯。
“哥……我要跟你在一起,哥……”強壓着嗚咽的聲音,沐芽失魂落魄,“哥……我錯了,你不能讓我一個人走啊,哥……要是,要是又穿到什麽別的鬼地方可怎麽辦……”
不知道為什麽,沐芽覺得只有跟哥哥一起才可以回到現代,憑她自己這點子倒黴的運氣,一定又要穿越到不知道哪個地方去,而且上一次她明明是被哥哥握在手中的,依然還是穿得這麽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這要是自己先穿跑了,哥哥,哥哥可去哪兒才能再找到她??
“哥,我要跟你在一起,哥……”
“一把鑰匙一個門,不會是随機選擇。你會回到現代的。”
“那我也不!!”小聲兒毫不猶豫,斬釘截鐵。
林偵咬牙,“為什麽不?你不是一心要回去,為了這個,喂了狼狗都不怕?!”
“那是為了跟你一起走啊……”沐芽哭,“我一個回去,一個人回去……怎麽活……就算空間的門對,誰又能知道時間對不對?如果時間不對,等你回去的時候,也許,也許我已經老了,幾十年,我,我一個人怎麽過……”
“有你的男神你還怕什麽!”
“我不!!我不要,我只要你!哥,哥……”
沐芽哭得昏天黑地卻沒有忘了死死地抱着哥哥,他再冷,再硬,橫豎她是不撒手,“你非要讓我跳井的話,你也得跟我一起……”
“你從來就不聽話,還要哥哥做什麽??”
“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哥……以後我都聽你的話,哥……別不要我……”
求饒的小聲兒怯怯地從背後傳來,林偵擡起頭看向漆黑的夜空,北五所的燈火遮在枯枝後那麽不起眼,手中的拳握得咯咯響,心頭此刻只有一種沖動,想聽拳頭打碎老九颌骨的聲音……
胳膊早就酸了,淚也幹在臉上,哥哥已經好一會兒沒訓她了。沐芽抽了抽鼻子,小心翼翼地挪了一步,又一小步,悄悄繞到了他身前,擡頭看着他,“哥……”
“你打算怎樣得手?”
哥哥總算又開口了,低沉的聲音,很簡短的一句。沐芽最怕哥哥簡短,他一簡短,沐芽就心慌,想了一整天的理由瞬間就沒了支撐,一開口哆哆嗦嗦的,“伺候他……總歸有機會……”
“得手後,如何離開?”
沐芽呶了呶嘴,沒有出聲兒。與哥哥短兵相接,她從來都招架不過三招,果然,又卡在了第二招上……當時血熱,就想着要靠近玉佩,後來後怕也是怕一旦進入九皇子的寝宮,王九沒那麽容易能來給她傳話,她與哥哥可能就此斷了聯系;竟是從未想過得手後該怎麽帶着那金光閃閃的禦賜離開……
“欲速則不達。以前你可以不懂,慢慢長大;現在你不懂,生死攸關。”
沐芽低了頭,怕得厲害,伸手去找哥哥的大手,竟是碰到鐵疙瘩一般的拳頭,沐芽兩手包了他,“哥……我,我知道錯了,以後一定,一定會小心。等我到了北五所,哥,咱們想辦法通消息行不行?等拿到玉佩咱們需要的只是十幾分鐘的時間,也許……”
四角的鐘樓忽地敲響,清淩的鐘聲飄過寂靜的夜空,留下風裏回蕩的顫音。沐芽忽地打了個冷顫,住了口。
林偵輕輕籲了口氣,低頭看着身邊緊緊抱着他手臂的人,“你想過為什麽老九會特意跑到尚服局去要你麽?”
“……嗯,因為八皇子吧。”
“如果真的是因為老八,你和老九一邊一個對于他來說更方便。你不是當事人,一旦出事,你是那個可以報信的人,他應該求之不得你能一直留在碧苓身邊。”
“……”沐芽一時語塞,這個問題她也想過,不過她的答案是覺得那個混蛋九皇子不想跑出來找她,就想随手指派,逞逞他主子的威風。
“老九能親自到尚服局要你,說明他勢在必得。這樣的勢頭只能有兩種可能。”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老道的雷雷,MUA!
☆、四面起風聲
“哪兩個?”沐芽小心翼翼地問。
“一種可能是出于他的喜好。”
“啊??不不不不,哥!”小聲兒像蹦豆子似的,想起那人,沐芽的下巴和膝蓋就疼!“他絕不可能喜歡我!”
“我說的是喜好,不是喜歡。”
林偵轉過身,看着眼前急得發紅、哭得亂七八糟的小臉,嘆了口氣,松開了拳頭将她攬進懷中。
白狐大氅冰涼如雪,懷抱中如此溫暖,沐芽貼在胸前,鼻子一酸,眼睛又熱熱的,也顧不得什麽可能不可能了,抱緊哥哥,仰起臉看着他,“哥……我以後再也不惹你生氣了,以後都聽你的話。”
哥哥蹙着眉絲毫沒有為之動容,大手抹了一把她的臉,“你哪次不是這麽說?又哪次做得到?”
“這次一定做得到……”說着,眼淚水又吧嗒吧嗒的,“你以前從來都沒有說不要我……”
“這麽說,這麽乖是吓的?”
“不是不是,是真的知道錯了。可是……”沐芽委屈得嘴巴扁扁的,“哥你以後別再這麽說了行不行……”
林偵沒吭聲。
“哥,行不行?”
“嗯。”
啞在喉中他很輕地應了一聲,沐芽趕忙把手裏握得出汗的玉佩塞還給他,“要走咱們一起走,穿回去,不管是小時候還是老了,或者再穿到什麽別的鬼地方,都一起。”
林偵沒再應,大手扣了她的腦袋蹭在脖領子,她立刻像小貓一樣,動也不動了,林偵的心不覺得軟,只覺得疼……
包裹在溫暖的黑暗中,天地都靜,哥哥的味道真好聞,尋着他的手讓他輕輕摩挲,窩在胸口的抽泣才算慢慢平複,剛才丢在井口邊的膽子和心也悄悄複了原位,沐芽抽抽鼻子,這才問, “哥,你剛剛說他有什麽喜好?”
“沒有你和老九之前,老八和碧苓私下相交十分隐秘,因為一場分手才鬧了出來,和好之後就該恢複原狀。非要傳什麽信?碧苓只是識字而已,不可能與老八琴瑟和鳴,傳的什麽?這種事本該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卻偏偏要留下你。依我看,只能是那個接頭人在作祟。”
“……哥,你,你是說九……”
“這麽個與衆不同的小丫頭,很有可能讓他起了玩心。他想逗你,自然是離得近好些。”說着,林偵低頭看着懷裏,“是不是?”
哥哥這一問,問得沐芽愣愣的,想起每次見面的屈辱,想起那首豔//詩,再想起那張狡黠壞笑的臉,沐芽心裏騰地蹿起一股小火苗,混蛋混蛋混蛋!!
“如果真是這樣,倒還好。”
啊??沐芽驚訝,“這還好啊?哥,他欺負我呢。”
“我見過老九,隆德帝教子甚嚴,我相信老九再頑劣也絕不敢真的玩弄你、傷害你。我擔心的是第二種可能。”
“是什麽?”
“尚服局是女官的所在,皇子們從來都避嫌,只身前往傳到皇父耳朵裏不是好事。老九雖然喜歡玩鬧,卻不是個沒有分寸的人,不該單單為了逗弄一個小宮女這樣引人口舌。既然去了,就有去的道理;既然敢公然與三公主搶人,就更有‘搶’的道理,這個道理不會簡單。芽芽,你好好想想,你我見面、傳信是否還有別的人知道?”
“什麽??”哥哥說得很平靜,沐芽聞言卻驚出一身冷汗,連哆嗦都顧不得,“你是說他知道咱們?不應該吧!哥,雖然我和王九常見面,可人們都知道我們以前在浣衣司做活兒,怎麽能……”
“是不應該。”林偵道,“可你身上最重要的秘密就是我。如果這是唯一的解,怎樣匪夷所思都不能忽視它。”
哥哥的話是對的,沐芽蹙了眉,她是這座皇宮裏最低賤的小宮女,即便九皇子再壞、再想玩弄她,也不至于當着袁尚服的面與三公主搶人,将這點子痞心思露在人前,更何況……“呀!!”
沐芽忽地失聲叫了出來,林偵問,“怎麽了?”
“那棉襖!哥……”沐芽急得語無倫次,“碧苓知道那件棉襖!頭一天她就收走了。我,我竟然忘了!今天,今天她還問起來是不是七殿下的。我,我一直覺得她并無惡意,只是在保護我。更何況,除了這個她沒有任何別的證據,而且八皇子的事她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不應該還有精力和閑心來管別人吧?”
林偵聞言,緊鎖眉頭,輕輕籲了口氣,“她不需要有惡意。”
“哥……”沐芽眼前又見那雙眼睛,那雙狡黠壞笑的眼睛,突然覺得自己太蠢,居然會蠢到以為他真的是在逗趣,不由得就害怕起來,“哥,如果真是這樣,他,他是想幹什麽?”
林偵沒有答話,好一刻才緩緩道,“我不知道。”
“嗯?”沐芽有些愣。
“假設他真的以為七皇子與小宮女有奸//情,再假設他很讨厭這個皇兄、甚至曾有結怨,那他只需稍稍推波助瀾,此事就會敗露,惹龍顏大怒,七皇子即刻就會重鎖監//禁。可偏偏這個小宮女又知道老八的事,這種情況下,他的選擇不多,要麽放任不管,随此事自生自滅;要麽他和老八不得已之下對此事暗中保護,以免大家暴露。可他卻選擇如此明目張膽地插手。”
“哥……”沐芽緊緊抱着哥哥,蜷縮在他懷裏,她害怕,從沒有如此害怕。
林偵心裏突然沒了底,謎團在他的言語之中漸漸露出了端倪,很顯然老九已經放棄了讓芽芽為老八牽線的用處,調到身邊,針對的只能是她和自己。芽芽是個絕不可能和皇子有任何結果的小宮女,身份還不如碧苓,他的針對只會讓她身心俱傷;如果針對的是七皇子,這一次老九歪打正着把對了脈,握住他的把柄,握住他的痛處,對他們的傷害更難估計……
“哥……”
林偵低頭抱緊了懷中,怎麽辦,現在究竟該怎麽辦……
……
深夜。
竹梆敲過了四更,冷風呼嘯,肆虐在空無一人的街道,卷起白天喧嚣的塵埃吹得幹幹淨淨。
京郊北一座七進的院落,背靠萬壽山,緊鄰禦西湖,僻靜幽處鋪開青磚灰瓦,浩蕩的氣勢,沒有半點顏色,透着壓人的肅穆與威嚴;門外兩只青石獅,兩只雕花上馬石,燈籠高挑,清冷的光照着門匾,上書:敕造鎮國大将軍府。
整座院落寂靜無聲,偶有上夜的燈火在風中搖擺,讓這一院的酣睡更加深沉。宅邸深處,一個四合小院燃着燭光,房前兩株紅梅花枝猶在,黑暗中清香殘留;房中環壁皆書,一張大紫檀案旁坐着一個身型魁梧的人,披衣夜讀,燭燈裏發須白如冷雪,梳得十分齊整,雙目炯炯有神,此人正是大将軍秦毅。
吱嘎,門輕輕推開,彎腰進來一個人,俯身回禀:“主子,人來了。”
案前人并未擡頭,只吩咐道,“進來吧。”
不一會兒一個黑衣人悄聲進來,跪在地上,“奴才叩見大将軍。”
“說吧。”
“回将軍,沐芽姑娘自年前被調到了司衣司,奴才一直暗中關照,姑娘手腳勤快,不多口舌,一直相安無事。”黑衣人恭敬地敘述着,“可今兒後晌,先是三公主來調她去伺候七殿下,正遇上九殿下也來調人,兩位殿下打了個小賭,随後喚了姑娘來,姑娘跟了九殿下。”
“哦?”
秦毅擡起了頭,“你是說亦洛去給奕桢要人,後來被老九截了去?”
“是。”黑衣人應道。
“老九可說為何要調她?”
“回将軍,九殿下只說是姑娘原伺候過尹妃娘娘,覺得伶俐,故而調她到跟前兒使喚。”
秦毅聞言皺了眉,“此事已然定下了麽?”
“回将軍,後晌司衣司就将姑娘的帖子提交了敬事房,已然定下了。”
秦毅輕輕吸了口氣,緩緩吐出,“那只好如此了。”
“将軍,”黑衣人斟酌了一下道,“姑娘在浣衣司安置了兩年,這一來是否調動得有些快,會不會事有蹊跷?”
“靜觀其變。” 秦毅吩咐道,“安排一個人放到老九身邊,不需做什麽,看着她就好。”
“遵命。”
黑衣人悄聲退了出去,秦毅随着走出房門,微弱的燈光裏看着窗前的紅梅,輕聲道:“天意難違。”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夠多吧?^_^
謝謝親愛滴道,雷雷收到!
☆、開工北五所
二月春風似剪刀。
作為一個死硬的理科生,詩詞那微妙的意境沐芽從來就沒有真正體會到過,誰知世界原來還可以這麽轉,轉到一個只需要語文的地方,每天的夢話都帶着古味,現在冷水裏泡着又深切體會着穿堂而過的春風,剪的不是柳葉,是手指。
西廂小耳房外與二門之間寬窄不過三尺,長不足六尺,擱了一只條案,條案上三盆冷熱漸度的清水。紫砂與細瓷分別浸泡,冉冉的水汽和着虛掩的門內飄出的淡淡茶香,這裏就是北五所頭所的茶房,專門為九皇子烹茶的所在。
條案高,沐芽踩着一只小凳子才足夠。她現在是個茶倌,洗茶碗是每天的必修。聽起來這個活計很簡單,一個人一天能喝幾次茶?可這裏不一樣,講究三餐六茶,這六茶都有正正經經的時辰,不管渴不渴都要喝,謂之品。除此之外,這位主子平日不算臨時解渴的,還多出兩頓固定的茶時。
按說多兩頓不算什麽,可這兩頓多的不是時候。大周有制,卯時文華殿就開了早課。原本皇子們都是這個時候去讀書,早起吃不得什麽,茶也要下了早課才飲,可偏偏這位主子要練功,趕在早課前就要練一身汗出來。所以他基本是寅時二刻就到院子裏,練功前一杯清水,練功後是一杯熱熱的普洱。
熱熱的普洱……
熱你個大頭鬼。沐芽邊洗邊打了個呵欠,心裏又嘟囔了一次。
這茶房裏只有三個輪值的,說是輪值,實則一個坑裏只一個蘿蔔。一個是烹茶的掌事太監,一個是打下手的茶倌,一個是皇主子身邊的侍茶。沐芽就是那個打下手的茶倌。掌事太監是不用早起、晚候侍奉早晚茶的,而侍茶的那位除了來端茶盤根本就不到茶房裏來,所以,這多出的兩頓都是是沐芽的活兒。
一杯茶,講究很多,第一遍燒的水說有隔夜壺味,要第二遍的水;茶壺也要一遍遍地澆出茶香才可用。寅時二刻才三點多鐘,沐芽最喜歡睡覺了,一沾枕頭就睜不開眼,以前哥哥早起跑步從來就沒有把她叫起來過,這下可好,沒有鬧鐘全憑戰鬥意志。第一天沐芽幾乎徹夜未眠就怕誤了時辰,守着小茶爐,差點沒困得一頭磕死在上面;夜裏還要等他練完功、沐浴、飲茶,她才敢封火去睡。
自作孽,不可活。
哥哥的教導從來都是對的。想起哥哥,沐芽的鼻子酸酸的……
那天夜裏,她哭着不想離開哥哥,心裏好害怕,最後哥哥硬哄着才趕在尚服局關院門前把她攆了回去。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沐芽就被敬事房的太監送到了北五所,當時只覺得頭發昏,腿發顫,以前見九皇子雖然也總是被欺負,可她敢在心裏罵,敢頂嘴,似乎吃定有碧苓在他到底不敢把她怎樣。可這裏一旦牽扯到了哥哥、牽扯到了後宮心計,沐芽才真的知道怕是什麽意思,“九皇子”這三個字忽然就成了煞神一般。
生怕第一面自己僞裝不好露了怯,沐芽好是忐忑。誰知,她真是想多了,來的時候皇子們都在讀書,北五所冷冷清清,她直接被帶到了後院茶房,從那一刻起,就再沒有機會踏出小院門。
每天蹲在茶房學煮茶,沐芽小心地豎着耳朵。不過幾日她就發現,她在這裏當差好像有些不倫不類,因為這後小院是給太監們使的,從前的茶倌也是小太監,是她來了才調到前頭去伺候。後來沐芽終于知道,北五所中每位皇子可用兩個大宮女、四個小宮女,都是在前院伺候皇子起居,根本就不會到後院來。
怪不得沐芽來到這裏就沒分到過新行頭,還都是她從司衣司帶來的衣裙,原來她占的不是宮女的名額,是個小太監的名額。不知道敬事房那裏做了怎樣的手腳,她像一只被人逮住逗趣的蛐蛐兒,扣在了悶罐兒裏,他不掀蓋,她就動彈不得……
日頭西斜,風又大了些,水快涼了,沐芽趕緊加快了手下的活兒。這麽一個主子、二三十個仆人,一百個茶碗,其中二十個是專門給這主子用的,瓷、竹、紫砂、綠玉、琉璃各式各樣,每樣擦洗去垢的程序都不同,而這裏的規矩,一日三洗,不管用過沒有都要洗幹淨,熱茶熏着,拿起來都是噴香撲鼻,溫溫的,茶湯沖進去才不會乍了味道。
茶倌的手幾乎整天泡在水裏,忽熱忽冷,來來回回,很快就被二月和暖的春風給剪破了。其實在浣衣司的時候沐芽的手已經被凍傷了,這一來很容易就裂了口子,夜裏疼得厲害,不敢睡實,不敢叫出聲。
她錯了,那一天見過哥哥她就深切地知道錯了。現在別說偷玉佩,她連九皇子的面都見不着。唯一支撐沐芽的就是哥哥,哥哥一定會想辦法弄清楚這裏的一切,她要做的就是安安生生地等着……
茶碗都從水裏一個個撿了出來,沐芽探身擺放到身旁的架子上,肩膀好酸,剛撐了一下,腳下的小凳子一歪,沐芽一個歪斜,胳膊肘忽地被一只大手托住,“當心。”
沐芽回頭,趕忙從凳子上下來,俯身行禮,“奴婢叩見八殿下。”
奕檸忙虛扶了,“快起來,無需多禮。”
八皇子的聲音與他的人一樣暖暖的溫柔,沐芽擡起頭,雖然是第一次這麽近地跟他說話,不知怎的心裏倒不覺得怕,這些日子不見熟人,此刻甚而還生出了些親切感,“殿下,您到這裏來有何事?”
“碧苓讓我來瞧瞧你。”
他壓低了語聲,提到那個名字臉色都有些發紅。看着眼前人沐芽想起那個為了他連命都不惜的姐姐,酸酸的,“跟姐姐說,我好好兒,就是……就是想姐姐。”
沐芽說着低了頭,在司衣司的日子是她來到這裏最惬意的時候,每天有碧苓護着、教着,可以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