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我赴宴千秋節已經是個松動,慢慢找機會吧。”
沐芽聞言有些洩氣,“慢慢找機會……那還要很久吧?”
“別着急,這種事急不來。一步錯,就是大麻煩。”
“哥,不如我來吧?”沐芽擡起頭,“你現在暫時不能出來,可我能啊。我這一個月裏已經見了宮裏那兩位皇子,不如我來先把他兩個……”
“不行!”林偵立刻打斷。
“怎麽了?”
“你可千萬不能靠近他們,聽到沒有?”
“哥,我跟的那個姐姐正好是做八皇子衣裳的,九皇子我也見過。”沐芽忙解釋,“我趕着領幾次差,去幫他們試衣裳,肯定就……”
“芽芽!!”
一聲喝吓了沐芽一跳,見哥哥擰了眉,趕緊閉了嘴。
“我說你不許靠近他們,你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
“這裏是皇宮,不是游戲!哥之前是怎麽交代你的?”
“……凡事都交給哥做,我什麽也不許做,活着就是勝利。”
看她被訓得不情不願的,林偵只得耐了性子又道,“芽芽,你是小宮女,一步錯就是殺身之禍!哥根本趕不到,懂不懂?”
“哼,怎麽不懂?我最懂了。”沐芽噘了嘴嘟嘟囔囔的,“我早都挨過板子了……你一天不出來,找不到玉佩,我就一天是小奴隸。成天給人家使喚,還得被人擺布、威脅……說不定哪天真的死了……”
“什麽?”林偵低頭,點起懷裏的小腦袋,“芽芽,你剛才說什麽?擺布、威脅?不是三公主親自把你安置在司衣司的,竟然還有人敢為難你?”
心裏的那個秘密早就堵得難受,哥哥的臉這麽近,關心這麽近,沐芽忍不住就叫,“哥……”
這一聲叫得林偵心裏咯噔一下,“芽芽,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沐芽踮起腳尖湊到林偵耳邊,一五一十,把自己是怎樣不知死活地去替碧苓頂差、又是怎樣被九皇子錯認卷入了後宮秘事之中,一個字不敢落地說了出來。哥哥的臉色越來越沉,沐芽的聲音也越來越小,小得都快聽不到……
“哥……”
“僻靜幽處與皇子偷會,你知道這是什麽罪過麽?”
哥哥眉頭緊鎖,低沉的聲音在雪霧之中冷得吓人,沐芽怕,“哥,我,我錯了……”
林偵沒有吭聲,輕輕攬住懷中有些發抖的小肩膀。
自己實在是太大意了,芽芽雖然很聰明,卻涉世未深,現代時因為讀書早,十七歲就上了大學,穿越前才剛剛過了十八歲生日,從未經歷過人情世故,更不要說這深宮之中的險惡。他一直教她不要出頭、不要冒尖,安安心心地做個小奴隸,兩個月的浣衣司,挨打受罵,辛苦勞作,她都做到了。可他卻不能阻止她去關心人、去随機應變幫助朋友,救了王九,如今又卷入一個看似十分浪漫的漩渦,而那旋轉之下,就是萬丈深淵……
“芽芽,”
哥哥終于又開了口,沐芽忙道,“哥,我錯了,知道錯了呢……”
“噓,”林偵低頭,輕輕點住她的嘴巴,輕聲道,“碧苓會死的,你知道嗎?”
“……嗯。”
“以後你絕不能再見老九了。”
“啊?”沐芽怕,“哥,他可壞了,不去的話他會弄死我呢。”
“他敢!”
“哥,他,他真的……”沐芽哆哆嗦嗦的,深宮秘事雖然說了出來,可九皇子的連掐帶摁她到底沒敢說,她怕哥哥生氣。
哥哥發起火來很吓人。
記得高中的時候,她總被弄堂口一群壞小子糾纏,從嘴巴不幹不淨發展到了動手動腳。沐芽每次騎着車都是飛快地穿過,就怕碰到他們。誰知那天傍晚,那個領頭的突然蹿到車子前面,沐芽躲閃不及,連人帶車摔倒地上,腿正磕在石子上當時就流了血。那人立刻過來拉她,不過那只爪子還沒有碰到她,人就像小雞子似地被拎了起來。
那是沐芽第一次見哥哥打架。
哥一言不發把軍裝和帽子脫下,白襯衣、軍褲、皮鞋夕陽下那麽溫文爾雅,可轉回身就把七八個揮舞着各式“武器”的壞小子打得滿地都找不到牙。
沐芽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一切結束,等哥哥俯身将她抱起來,那額頭不見一點汗,白襯衣上幹幹淨淨,連個褶子都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親愛滴Rivvi,你昨天的留言我怎麽只有後臺能看到,前臺看不到也不能回複啊?>_<
☆、哥哥的“叮囑”
……
沐芽當時就忘了疼,覺得哥哥好帥,差點就要帥過男神!可誰曾想回到家上藥,沐芽還沒來得及誇他就被訓了一頓,之後沐芽不管多小的事都要在電話裏彙報清楚,再也不敢瞞着。
以前的七皇子本來就跟九皇子不對付,不能再給哥哥挑是非了,沐芽決定閉緊嘴巴。
“芽芽,你聽哥說,”懷裏沒了動靜,林偵不再追問,只道,“後天正月十八皇上要在文淵閣以文祭師,考問所有的皇子。哥一定會借這個機會徹底走出監//禁。”
林偵的語聲很平和,平和得好似那只是一次輕松的功課,一切盡在掌握,這麽些日子夜以繼日的苦讀依然按不住的忐忑都在這一刻被徹底打碎,他沒有退路了,只能贏!
“只要我重返北五所,立刻就會将你調到身邊。在這之前,你要想辦法穩住碧苓,不要再替她傳話,不要再見老九。你聽懂了嗎?”
“嗯嗯。”
懷裏的小腦袋點得很用力,林偵有些心疼,芽芽也許沒有意識到她這麽頻繁地在白天與皇子私會有多危險,可至少她明白碧苓必然的悲催命運,這就好。
“芽芽不怕,很快就能跟哥在一起了。”
沐芽鼻子一酸,埋了頭。哥哥的手臂攏在肩頭包裹着,可她依然覺得冷,張開雙臂緊緊地環了他的腰,很用力,像圖釘一樣把自己摁在了他身上,腦袋磕在他胸口,不需要呼吸了,又暖和又安全,這才覺得踏實……
“哥喘不上氣兒來了。”
“你騙人。”小腦袋埋在他鬥篷裏,悶悶的小聲兒,“你那麽高,上頭空氣好着呢。”
林偵悄悄笑了,手臂慢慢搭下來,猶豫了一下實實在在将她抱住,只是懷裏的小人兒太用力,根本感覺不到。
“哥……”
“嗯,”
“以前我就想問你,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嗯?”林偵愣了一下,“沒有啊。”
“那怎麽自從我上了高中,你回來就……再也不肯抱我了?”沐芽十四歲上的高中,那年暑假的時候哥哥帶她去游泳還能一只手臂将她拎起來,可再等他寒假回來,她興高采烈地撲過去,哥哥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頭。整個假期,沐芽覺得自己像一只得了瘟病的小雞,他總保持在一米以外的距離……
“哥,問你話呢啊?”這一問又不吭聲了,沐芽有點賭氣。
林偵很想長長地籲一口氣,可被她勒得太緊,這口氣都出不痛快,“因為,芽芽長大了。不能再随便讓人抱了。”
“哥哥也不行麽?”
“哥哥也不行。”林偵略頓了頓,“以後,只能你的男神抱你。”
沐芽擡起頭,“那現在呢?”
林偵輕輕點點她的鼻尖,“現在你縮回去了啊,小芽子。”
沐芽笑了,覺得這是穿越帶給她最好的一件事!
感覺不再像做賊,沐芽安安穩穩地靠在哥哥胸口,安靜了一會兒,輕聲說,“哥……我不想跟你分開。我們永遠在一起好麽?”
林偵挑挑眉,“永遠?”
“嗯。回去以後,我好好兒讀書,畢業後也去考你們研究所。我們就能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回到家你做飯給我吃。”
“然後呢?”
“吃完飯我們打游戲。”哥哥打游戲很笨,芽芽從來不介意帶着他一起刷副本充數。
“然後呢?”
“要不看恐怖片?”鑽在哥哥的毯子下把眼鏡摘掉看恐怖片是寒冬臘月裏芽芽最喜歡做的事。
“然後呢?”
“然後睡覺。”
“然後呢?”
“哪兒還有然後啊?都睡着了。第二天早起上班!”
林偵噗嗤笑了,長長籲了口氣,仰起頭看着夜空裏飛舞的雪花輕聲嗫嚅,“小混蛋啊……”
遠處忽地一聲悶響,天上綻起了煙火,整座皇宮都被籠在絢麗之下,忽明忽暗,變幻着顏色……
“哥,”
“嗯,”
“我要聽你唱歌。”
“好。”
哥哥的聲音并不清亮,卻有溫度,帶着男人的沙啞與磁性,像穿過樹林的風,像低沉的河水,本身就是一個故事,可以聽,可以想,可以感受……
哥哥的臉頰輕輕貼着她,那聲音從她頭頂,暖暖淌入。煙火在天空綻出巨大的花灑,映着院子裏的紅梅,雪上的畫,畫上的人,五彩的顏色在黑黑的眸中,一時閃,一時滅,像耳邊的聲音,這麽真實,又很快會消失……
一曲終了,懷中的小人一動不動,林偵也沒有動。
“……哥,”
“嗯,”
“你想方卉嗎?”
林偵一愣,“誰?”
“方卉啊。”沐芽擡起了頭,“方教授的女兒。”
“咱們淪落到此,我連方教授都顧不得想,哪有功夫想他女兒。”
“切,”沐芽嘴巴一噘,“你就是會裝!還不承認,我早知道她是你女朋友了!長發美女,你就是貪戀人家的美色!”
看懷裏這一副酸不拉幾的小模樣,林偵屏了笑,“怎麽了?不行麽?”
“怎麽了?就想問問州官哥哥,許你放火,就不許我小百姓點燈麽?你能有女朋友,我為什麽就不許有男朋友?”
“誰說你不許有男朋友?”
“那你幹嘛總是給我攪黃?還生氣,訓我?”
“高中的時候是怕你耽誤學習,大學的話,”林偵頓了頓,“找男朋友也得有個标準,你那找的都是些什麽東西。”
“什麽什麽東西?”沐芽挑眉,“就你家方卉好,我男朋友不好麽?我們學校的校草君,高大帥氣,英俊挺拔,标準的男神!”
“哼,男神,你的男神只有臉好看,一腦門子漿糊!”
看他嗤了一聲,一臉的嫌棄,沐芽叫,“誰說光臉好看?身體也好看,六塊腹肌呢!”
“身體??”林偵立刻咬牙,“你看到他身體了?”
“打球嘛!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就是歧視體育生!體育生都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嗎?都是沒腦子嗎?”
“體育生不是。可你找的那個是!”
“你,你嫉妒!你怕我有男朋友就不愛你了!”
“是啊,我就是。”
哥哥這麽心平氣和,沐芽被激得一把推開他,“妹控!”
“跳什麽?你看看,好好的畫都踩壞了。”
林偵說着就去拉她,沐芽一把甩開,“你就是個控制狂!”
林偵蹙了眉,“好你個小東西,今天怎麽好好兒地又跟我吵起男朋友的事來?是不是看見老九,你……”
“才不是呢!”
“說人家‘貌俊美’,又瞎動心思??”
沐芽急得跳,“不是不是!”
“你給我過來!”
哥哥一沉臉色,沐芽不敢再鬧,不情不願地蹭到了跟前兒,嘴巴還硬,“就不是!”
“我告訴你:對老九,你就是私下活動小心眼兒都不許,你聽見了沒有?”
“……嗯。”
“說‘聽見了’。”
“聽見了!”
☆、不期然而然
煙火已近尾聲,到了最絢麗的時候,接連升空大片地綻放再無停歇的空隙,頤和軒後的花園子小道也是一片光亮,照得枯枝掩映,詭異的形狀。
奕楓匆匆走在夾道上,濃眉緊鎖,臉色陰沉,五彩的光影下,白得不見一點顏色……
今天是正月十六,年節的最後一天,母妃特意把表妹瑾玮接進宮來玩耍,奕楓從早起便陪在了翊坤宮。瑾玮是舅父、當朝首輔莊之銘的千金,比奕楓小一歲,生得花容月貌、性情乖巧,母妃因着沒有女兒從小就将她視若己出,得空兒就把她接進來與奕楓一個炕上玩耍,好似親兄妹。
原本三人說笑樂呵甚是惬意,誰知待到三哥一家進了宮,見面就說讀書之事。兩日後就是文淵閣考問,一再囑咐奕楓要多練些題目,下筆之前更要幾番審讀,揣透題意;又說今年皇父要會請所有文淵閣的師傅一起來考,他與五哥猜測這樣的排場題目也一定不會小,該在幾本史書之內。
一頓飯吃下來,就聽三哥一個人說,說得奕楓心裏很煩躁,全無再賞煙火的興致。趁着吃茶,幹脆借口說明日早起文華殿要開課得早早回去預備。瑾玮聞言看着他掩嘴兒嗤嗤笑,三哥奕栩雖也是不大能信,倒沒駁他的面子,和顏悅色地囑咐了句,母妃自是高興,放了他出來。
清涼的夜,雪花漫天飛舞,映着宮燈煞是好看。奕楓裹了鬥篷幾乎是小跑着離開西六宮。穿過禦花園往東去,一路上碰到不少小宮女,都是趁着不當值跑出來看煙火。看着那粉嫩的裙襖,奕楓想起一個人來。
這幾日他趕着讀書,已經有些時候不曾見過那小丫頭了。
想起那一副看見他就像豎起耳朵、受了驚的小兔子,又總是不知死活地管不住嘴巴要犟嘴,奕楓笑了。那小東西聰明之極,逗弄起來好是得趣兒。初以為她是碧苓,還想八哥好眼力,待到知道不是,竟是又覺得果然不是!
自八哥與碧苓重拾舊好,那兩個常相見,可奕楓硬是勸着八哥要留下這個小信童,先練順手了,往後應急好使喚。實則每次傳的不過是幾句不當緊的話,即便就是真的在宮裏被什麽人查到,也不會有事。可她還是不樂意,來了幾次就受不得,說“殿下,鴻雁如此傳書,雁會泣血而亡的.”
奕楓當時就罵,“雁?你頂多是只禿鳥兒!”
她撅了嘴嘟囔道,“鴻鳥兒傳書,死得不是更快?”
當時奕楓笑出了聲,小丫頭也笑,那是個傍晚,日頭西斜從她身後照過來,月牙兒彎彎的笑很好看……
就是那一日,奕楓忽地覺出了什麽,回來左右騰挪湊了一首詩。第二天念在她耳邊,小丫頭耳朵尖兒都紅了,奕楓樂得緊。他果然料得不錯,這小東西不僅識字,而且讀過書,讀過很多書。這就是個稀罕物兒了,而奕楓最喜歡稀罕物兒。
看一群小宮女們叽叽喳喳的,奕楓想着這日子她也不能安分,遂吩咐身邊的小太監去打聽,誰知回來竟說不在,司衣司的小宮女們說沐芽根本就沒出來。
這一來,奕楓更有了興致,好啊,小東西不跟人走,定是要自己去哪裏樂,趁着無人,不如去司衣司看看,堵她個正着,好好戲耍一番。
一路快步走,剛拐過養性門就一眼看見那小丫頭從尚服局院子裏出來,奕楓立刻躲到了宮牆後。原本想着等她要往這邊來吓她一跳,誰知她竟背過身是往頤和軒方向去。
狹長的甬道挂着燈籠,雪霧中照着她一個人蹦蹦跳跳的。奕楓樂,悄悄地躲在牆後看着,想着她再走遠些,他就跟上,只要她敢拐進園子,就抓她!
誰知不待奕楓擡步,就遠遠地看到了頤和軒石獅子旁站着一個人,白狐鬥篷隐在陰影裏,不仔細瞧根本看不見。看那身型與穿戴,奕楓的心不覺一提:糟了,是老七!
甬道裏只有沐芽一個人,想來那人也一定早已看到了她,這半天不動,顯然不是什麽好意!奕楓想着趕幾步過去,把她拖回來,免得傻兮兮地沖撞了那人,傷到她。
誰曾想,他真是多慮了……
原來小丫頭撇開其他小宮女一路跑去就是要找他,一時見不着,孤零零地坐在臺階上好是可憐;一時又驚喜,兩人逗耍,她竟是跳起來撲在他身上揉搓他的臉。看那人低頭給她擦手,最後竟然用鬥篷将她裹入了懷中……
奕楓僵在雪裏,半天沒回過神……
不知自己是為何走過了那長長的甬道,又沿着他兩個的腳印踩上臺階。門縫裏看着空蕩蕩的頤和軒,紅梅雪霧圍着兩人相擁,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可老七的臉正對着門,低頭輕訴,目光暖,滿面柔情寵着懷中……
八哥親口認下他與碧苓有私情,卻從不曾當真見他二人怎樣,而這一對,第一次聽,第一次見,就是這般場面……
皇子與宮女,是大忌,一旦暴露,一傷,一死,絕無旁路!八哥犯下的錯奕楓知道很棘手,可兄弟二人也曾悄悄合計,只能先想辦法把碧苓提前送出宮去,待到八哥開衙建府才好守在身邊。而此事竟然也犯在老七身上,奕楓的心卻不知是何滋味……
母妃一直擔心老七出來會重奪皇父的恩寵,而奕楓卻覺着根本不足計較。說若是他改好了,多一個皇兄也無甚不可;若是他不曾改過,依那陰郁乖戾的性情早晚會惹得龍顏大怒,再次幽禁。
本是安慰母妃的話,奕楓從沒想過他的預言能這麽快就應驗。那厮作死,還沒出來就又犯下這等錯,罪上加罪,皇父若是知道,絕不會輕饒!奕楓即便無意抖落他的醜事,也不會替他遮掩,可偏偏,他懷裏那個是沐芽……
思緒亂,風雪中匆匆走到了東六宮角門,絢爛的煙火忽地在頭頂熄滅,回頭看,頤和軒籠在霎時的黑暗中,根本看不到那兩只孤零零的燈籠……
一扭頭,奕楓大步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哇了個噻,長評君吊兒郎當地接連出現,本鵲有些招架不住了。hiahia
謝謝柴的雷雷,謝謝呼嘯的老道,收到收到!
☆、臨戰文淵閣
正月十八。
下了一天一宿的雪昨夜裏晴了天,一大早日頭還沒從雲裏透出來,薄薄的晨曦映着雪,院子裏已是亮了起來。小太監劉撚兒端着熱水小心地上了臺階,打起簾子,王九忙從裏頭接過,輕聲吩咐,“去把炭盆撤了。”
“是。”
一夜不停地添燒,炭盆早已燒乏,房中也聚了碳氣。劉撚兒應着,将炭盆端了出去。
主子身邊來了王九,起先劉撚兒還有些戒備,後來見王九雖說侍奉主子與那一班大太監們一樣看人下菜碟兒、雲山霧罩好得假,可對自己倒像親近,教他做事,還替他在大太監們跟前兒讨好。自他來了,劉撚兒就沒再挨過打,心裏頭雖說還是不大自在,可到底比旁人近些。因此上兩人雖一樣都是小太監的銜兒,劉撚兒倒知道王九比他有見識、行事妥當,也甘心聽他使喚。
王九把熱水調好,把烘好的手巾搭在架子上,轉身去換燭臺。動作很輕,不想擾了燭燈下依舊披衣看書的主子。
自前兒夜裏帶沐芽看煙火回來,主子極少開口,一天一夜,只是在桌邊看書,累了,就到廊下站站。王九向來會看顏色,主子神色清明,不見半點疲累和煩躁,可王九看得出,他心思很重,重得根本難以排解……
王九能活到今天都是因為這張緊閉的嘴巴,幹爹一手調//教,早起穿上這身衣裳就把自己藏了個嚴實,臉上的笑、口中的話都像廚房裏的佐料罐早早調制好了,要甜給甜、要鹹給鹹,沒有一樣是真的。可因着小沐芽,更因着幹爹,他對這位幽禁中的主子有一種說不出的親近。
自他來了之後,主子偶爾會問起宮裏的事,這三年的監//禁,他像是昏迷了一覺,于從前的很多事都記不清了。王九小心翼翼地邊講邊瞧,說到從前,跟這位七皇子殿下相關的幾乎全都牽扯着萬歲爺,又幾乎都是糟心的事,王九盡量掂量着,有些話繞不開就避重就輕,不敢冒犯。
每到這個時候,主子就笑笑,一眼看過來,反倒是王九難為情。一邊說,一邊憶,深夜一壺茶,主仆二人披衣圍坐,說起主子與萬歲爺,說起自己與幹爹,王九覺得多時不像是主子在問,倒像是在聽他吐心事。背地裏王九悄悄自己想,主子這一覺像是換了個人,換成了一個幹爹曾經說起過的七皇子殿下……
短短的時日,王九說了很多,可王九知道,在這皇宮裏他是一條落水的喪家狗,而主子也不得意,幹爹臨死前奮力喊出的那幾個字是留給他的深淵,他根本就不敢低頭看,更不敢把主子往那個地方引。遂他始終躲在劉撚兒身後,而主子又極會意,讓他的差當得遠近得當、十分順手。
今兒就是文淵閣大考。這些時主子一直都在忙讀書,到這臨考的最後一夜,雖又是熬了一個通宵,可一沒像從前一樣做文章,二沒有站在大周天//朝圖前研看,只是新拿了幾本書來讀。王九不識字,卻能看着那字歸置書架子。這幾本都是雜書架上拿下來的,根本就不是正經的詩書。
王九換好燭燈,輕聲道:“主子,天亮了,您洗洗吧?”
“嗯。”
林偵又趕了幾行書,這才意猶未盡地合上,起身走到盆架邊洗漱。
“今兒穿什麽?”
“今兒是常服。”王九邊将林偵肩上的襖接在手中,邊道,“萬歲爺說在師傅面前都是學生,不戴冠。”
林偵輕輕點點頭。王九很聰明,每次問他什麽總會把來龍去脈說清楚,不會讓他多問出來。
洗漱後,時辰還早,林偵又把剛才那本《淮南子》拿起來讀完了整個一篇,這才吃早飯。這天早晨林偵只吃了一小碗白粥,加了一點冰糖,随上來的小菜和棗泥兒包子動也沒動。他不能吃飽,也不能口渴,頭腦和口齒都要十分清晰。
巳時上殿,辰時就要梳頭更衣。今天的常服依然是赤色袍,盤領窄袖,腰系玉帶,肩披盤龍,只不過配飾無有規制。林偵親手将那枚麒麟珮挂在了腰間,這是他第一次穿常服與衆皇子相見,也許也是麒麟珮的重聚之時……
……
今天天氣很好,日頭高懸,照得雪地上一片晶瑩。林偵從頤和軒花園角門出來,剛進東筒子夾道,正看到老八奕檸與老九奕楓從東六宮出來。
前後不過十幾步的距離,狹長的夾道只有兄弟三人。明晃晃的雪地上無法回避,那二位也往這邊廂瞧過來,略停了片刻,奕檸最先拱起手。
林偵亦随之擡手還禮,彼此點頭。待看向奕楓,兩人相視,那目光直向林偵眼中刺來,冷冷的,嘴角慣常的笑紋一絲熱氣都不見,竟是比那日交泰殿中的冷漠還要甚三分,林偵心裏不覺有些吃驚。
沒有出一聲,三人就這麽前後相随,一道往南去。
文淵閣座在文華殿後,文華殿是皇子們讀書的地方,而文淵閣便是這座皇家學校的圖書館,從古至今搜盡詩經典籍與民間流傳,藏書數萬冊,單是編修整理就有十六位大學士,個個都是翰林院中皇帝親自挑選出來的精研博學之才。
進到殿中,各位陪考、評判的師傅已經都到了。殿中東西兩側分布八張太師椅,左手邊是文淵閣的幾位掌學和編修,右手邊是文華殿的所有授課師傅,最邊上是一位金發碧眼的西洋人。這是林偵第一次見到這位教西方格致學的老師:英國人伯倫特。
正中明黃寶座旁單獨放了一把太師椅,上面端坐一位花白發須的老者,身旁畢恭畢敬陪候的是太子奕杬。千秋節時姐夫江沅曾指點過,此人是太子的岳丈、太子太傅、老國公馮堪。
兄弟三人正與各位師傅見禮,三皇子奕栩和五皇子奕杊也來到,殿中一時寒暄、交談,頗為熱絡,全無大考的緊張肅然之氣。
不一會兒,鐘樓敲至巳時,所有人出到殿外迎候禦駕。
京中各院各部早在正月初六就開衙辦公,正月十五後各地方的奏報也到了京城,隆德帝可說得是日理萬機,遂進到殿中落座,再無暇多與臣子們攀談,環顧各位師傅與皇子,便講起尊師重教,緬懷一番自己仙逝的恩師。
皇子們應考的桌椅正對龍座,前排正中是太子,左右是三皇子與五皇子;後排正中是林偵,左手奕檸,右手奕楓。隆德帝這一眼看下來,林偵不知為何,覺得頭頂有些燙……
大家就座,文華殿的經學師傅開始發題,隆德帝親自上手點香。這是一種專門用來計時的香,比平常的香要耐燃,足有兩倍的時間,即便如此,一炷香也不過三十分鐘。
這麽短的時間不會是長篇大論的八股,要考的是短小精幹的開題論述,一篇文也就二百字左右。看似短,卻要把論點、論據闡述清楚,要精準有效又要一氣呵成,每個字都不能浪費。林偵私下裏練過上百次,可他古文底子遠不如這些皇子,一多半的時間都要花在斟詞酌句的行文上,所以審題與立論選擇絕不能超過五分鐘。
試題拿到手中,林偵立刻打開,心裏咯噔一下:怎麽會是這麽個題目??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親愛滴17307346和老道,雷雷收到!
☆、大戰恭世子
宣白的紙上赫然三個字:《恭世子》。
《恭世子》是春秋時候的一個故事,世子申生乃晉獻公之子,繼母骊姬為了立自己的兒子奚齊為世子,構陷申生企圖謀反引晉獻公怒下殺令。同父異母的弟弟重耳勸他逃走,申生說出了那句著名的“天下豈有無父之國哉?”,拒絕出逃,後自殺。死後,谥號“恭世子”。
《禮記》是一部關于仁義道德的儒學經典,宣揚的不過是忠君孝父之理,對此大加贊賞,可此時此刻,坐在隆德帝的眼皮子底下,林偵卻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因為在記載中,申生還有一句話:“君安骊姬,是我傷公之心也。”,意思是說公如此喜歡骊姬,我如果這麽做會傷了他的心。足見晉獻公有多寵愛骊姬,可史書上記載骊姬不但觊觎公位,還與他人通奸,淫//亂宮闱。
在這以文祭師之際,隆德帝為什麽會選這樣一個君王、這樣一個妃子、又是這樣一個兒子?
林偵擡起頭,那寶座上的人正與太子太傅馮堪輕聲耳語,一雙眼睛看過來,溫和,慈祥,甚而還含着笑意。林偵不覺蹙了眉,皇父,你是想讓我表達甘為君父而死?還是在暗示骊姬之亂?
前後左右的兄弟們都已開始落筆,林偵腦子裏卻是一片空白。這個題目分明是給他的,他卻完全不知道方向在哪裏……
再低頭,香已經燃去三分之一,容不得多想,林偵提筆蘸墨……
……
一炷香盡,皇子們的考卷被收起,先呈閱龍案。隆德帝一張一張翻過,慢條斯理,林偵仔細觀察他的面部表情,居然是毫無波瀾,一點區別都看不出。
隆德帝閱完,直接傳給了馮堪,而後再與各位師傅傳閱。待到每個人都看完,開始評論挑選。這考試只點第一名,皇帝點一名,馮堪點一名,而後師傅們複議,複議最多的那一個拔取頭籌。
不要以為師傅們都只會拍皇帝的馬屁,這些文淵閣、文華殿的飽學之士們一年一度與皇帝論學、論文,都要表達自己的見解,且點評的都是皇子,說哪個好皇帝都高興,不一定非得是他自己選的,因此上,這些年隆德帝與馮堪可謂輸贏各半。
傳閱畢,師傅們相互碰頭,竊竊私語;馮堪也與龍座上的皇帝湊近說了些什麽,而後落座,手中握着一張考卷。
“奕楓,”
龍座上一聲喚,十分随和,奕楓立刻起身,俯身行禮,“兒臣在!”
“恭世子之‘恭’做何解?”
“回皇父,‘恭’乃遵行、肅敬之意。世子申生含冤受屈,不辯以傷君父之心,是為‘遵’;不逃以暴君父之過,是為‘敬’;重托狐突,再拜稽首,殺身取義,忠孝兩全,實乃大恭大義也!”
隆德帝又問,“天下可有無父之國?”
“回皇父,天下無有無父之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君天子,統四海天下;父生兒,築血肉之身,何以而辯?何以而逃?”
奕楓言罷,隆德帝點點頭,看向馮堪,“馮師傅,朕問完了,你問吧。”
“老臣遵旨。”
馮堪起身接下口谕,轉回頭将手中抽選出來的卷紙展開,面對所有人。
宣白的紙上“恭世子”的“恭”字赫然被劃掉,不看底下的論述,單是那濃烈的墨跡就觸目驚心!皇子們見狀都是愕然,看過考卷的師傅們此刻也不再言語,都看了過來。
“七殿下,”
老馮堪一聲喚,林偵忙起身,“馮師傅,”
“這可是你所為?”
“是學生所為。”
“因由何在?”
“回馮師傅,學生以為世子申生不配‘恭’之號。”
“你說什麽??”将将入座的奕楓不覺乍聲反問,“聖世子,殺身以存國之大義,屈己以護家之親睦,上敬君,下孝父,不配一個‘恭’字??”
林偵平靜地看了他一眼,依舊對向堂上:“申生,遭人陷害,卻拒表清白;國将淪,江山禍亂,民不聊生;為全一己之名,不能挺身而出,明辨是非,整肅朝綱;身為世子,棄黎民百姓于不顧,實在是國之罪人!何